第一節 金國奴隸制經濟的生產力基礎
女真人建國前處于原始社會末期,即由父系氏族社會向階級社會的變革時期。女真部族建立的金國,在性質上是奴隸制國家。肅慎人經過挹婁、勿吉和靺鞨不同階段,到金國建國時,鐵制農具已廣泛使用,從而造成耕地面積擴大和農業產量的提高,出現大量的剩余農產品。冶礦業、采鹽業等工礦業取得的進步,又使手工業出現大量剩余產品。剩余產品的出現是金國奴隸制經濟的生產力基礎。
一 鐵制農具的廣泛使用
金屬工具的出現和應用,曾引起原始社會的深刻革命,這是女真人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及由此引發的社會變革的重要標志。以完顏部為中心而興起的生女真,由無鐵到掌握冶鐵技術經歷了一個過程。
根據上一章的引述,生女真完顏部在綏可時已“燒炭煉鐵”,同時有的氏族家庭專以冶鐵為業,工匠在這些氏族家庭中已成為一種世傳的家族職業。因為鐵工在氏族內握有冶鐵技術和銳利武器,受到社會的尊敬且有著重要影響。烏春因握有銳利武器,借口加古部烏不屯賣甲給完顏部世祖,而引起兵端,金世祖不得已與之媾和。
生女真雖自綏可以來即知冶鐵,但鐵的產量不敷需用,要從高麗輸入,或以土產從遼地換取。女真人鐵器的應用和推廣,對當時農業生產起著巨大的作用。
女真人的農業生產水平有顯著進步,但因女真人的種類和分布地域不同,農業發展的程度不平衡。《契丹國志》記載“熟女直”的狀況時說:“有屋居門舍,皆于山墻下辟之,耕鑿與渤海人同,無出租稅,或遇北主征伐,各量戶下差充兵馬,兵回,各遂便歸于本處”,依此“熟女直”雖無租稅制度,但他們“耕鑿與渤海人同”,表明原始農業已相當進步。[1]“生女直”各部,在始祖函普以前即有原始農業,因此鄰寨鼻察異酋長室女“遂以牛馬財用農作之具,嫁之于掯浦(函普)”[2]。綏可定居在按出虎水之側后,“田宜麻谷,以耕鑿為業”,“種植五谷”,但“不事蠶桑”[3]。《初興風土》也記載“喜耕種”[4]。盡管如此,農業還很原始。《茆齋自敘》:“自過咸州至混同江以北,不種谷黍,所種止稗子,舂糧旋炊粳飯。”[5]《容齋三筆》載:“自靖康之后,陷于金虜者,帝子王孫,宦門仕族之家,盡沒為奴婢,使供作務。每人一月支稗子五斗,令自舂為米,得一斗八升,用為糇糧。”[6]由此得知,金初主要種稗子,農作物品種有限。
二 耕地面積的擴大以及農作物產量的提高
金建國后,隨著農業生產的恢復和發展,生產工具和生產技術的改進,耕地面積不斷擴大,許多荒地重新得到開墾。金時的全國墾田數雖缺,但從《金史·食貨志》所保存下來的幾個局部地區數字,可以說明問題。金世宗時,全國猛安謀克墾田數為一百六十九萬三百八十頃有奇,當時共有猛安二百零二個,平均每個猛安墾田為八千三百六十八頃有奇。金朝在中原的猛安為一百三十余個[7],如以一百三十個猛安計算,在中原的墾田數為四十三萬七千八百四十頃有奇。金宣宗興定三年(1219)侯摯奏河南軍民田總數為一百九十七萬頃有奇,金末石抹斡魯言:“南京一路墾田為三十九萬八千五百余頃,其中官田民耕為九萬九千頃有奇。”[8]“北宋神宗時全國墾田為四百六十萬六千五百五十六頃,減去東南九路田數二百九十五萬三千五百七十八頃,則北方墾田數為一百六十五萬二千九百七十八頃。”[9]金朝在中原的猛安謀克墾田,即占北宋北方墾田的65%,河南墾田浮出北宋北方墾田三十萬七千二十二頃。當然北宋墾田數是極不可信的,但金朝在中原北部黃河流域的耕地面積至少要比北宋末、金初戰亂時期有所擴大應無疑問。《保大軍節度使梁公墓銘》記載:(金世宗時)“中都、河北、河東、山東,久被撫寧,人稠地窄,寸土悉墾。”[10]可證金世宗時北方墾田面積確有擴大。
金朝耕地面積擴大,與獎勵開墾荒地、山地以及弛禁等措施分不開。獎勵開墾荒地是金朝擴大耕地面積的一項頗有成效的措施,主要表現在對官荒地,黃河退灘地以及淀濼地的大量開墾上。金制:“請射荒地者,以最下第五等減半定租,八年始征之。作己業者以第七等減半為稅,七年始征之。……佃黃河退灘者,次年納租。”[11]后來,曾一度將“八年始征”,改為五年,所以大定二十九年(1189)又提出“寬其征納之限”,把五年又改為八年,開荒為己業的重新定為三年。《金史·食貨》“田制”記載:(章宗大定二十九)“九月戊寅,又奏:在制,諸人請佃官閑地者,免五年租課,今乞免八年,則或多墾。”并從之。十一月,尚書省奏:“民驗丁佃河南荒閑官地者,如愿作官地則免稅(按:稅字應為租之誤)八年,愿為己業則免稅三年,并不許貿易典賣。”[12]
章宗泰和八年(1208)八月,對請佃荒地及黃河退灘地的舊制,重加規定。《金史·食貨》“田制”記載:“戶部尚書高汝礪言:‘舊制,人戶請佃荒地者,以各路最下第五等減半定租,仍免八年輸納。若作己業,并依第七等稅減半,亦免三年輸納。……其請佃黃河退灘地者,次年納租。向者小民不為久計,比至納租之時,多巧避匿,或復告退,蓋由元限太遠,請佃之初無人保識故爾。今請佃者可免三年,作己業者免一年,自首冒佃并請退灘地,并令當年輸租,以鄰首保識,為長制’。”[13]
由于獎勵農民佃墾荒地、黃河退灘地,特別是章宗泰和八年(1208)八月以前對佃墾荒地的農民約束相對松弛,因而北方大量荒地得以迅速開墾。與此同時,農民開墾淀濼地亦頗有成就。如白石門至野狐嶺之間許多淀濼地多被農民墾殖,其結果“官民雜畜往來無牧放之所”[14],可見當時荒地被開墾的程度很高。
金代農作物種類主要有粟、麥、豆、稻、蕎麥、稗等,其中主要以粟、麥為主,稻次之。由于各地土質不同,農作物分布因地而異。金代農作物單位面積產量,大體保持北宋時期水平。北宋時北方陸田畝產量,一般是一石或近于二石。如熙河等州屯田,“大約中歲畝一石”,“歲畝收一石”,治平三年(1066)河北屯田三百六十七頃,得谷三萬五千四百六十八石,平均畝收近一石,如果這是與耕者平分之數,則畝收也不過兩石左右,北宋時北方水田一般畝收為三石[15]。
金時單位面積產量,《金史·食貨》載興定三年(1219)正月尚書右垂領三司事侯摯言:河南地區“上田可收一石二斗,中田一石,下田八斗”[16],平均畝產為一石。河南以麥為主,當指陸田而言,此與北宋熙河等州產量相同。河南土質較河北、山東為差,金時河北、山東“寸土悉墾”,其產量應比河南為高。水田單位面積產量,據《金史·食貨》記載,章宗泰和八年,水田“比之陸地所收數倍”。興定三年十二月,“今河南郡縣多古所開水田之地,收獲多于陸地數倍”[17]。《金史·李復亨傳》亦載河南土性宜稻,“畝可收五石”[18]。由此可知,金之水田畝產,一般在三石至五石。
三 冶礦業、采鹽業等工礦業取得巨大進步
在金政權建立以前,女真族已知刳木為器,制造舟車,燒炭煉鐵,掌握了一定的手工業生產技術。金代手工業同農業一樣,隨著統治范圍的不斷擴大,特別是在征服遼、宋和進入中原北部地區以后才發展起來,繼承了遼、宋及渤海人的手工業技藝。就金朝手工業各部門中最先進的部分看,是北宋時期的延續,但不是北宋的重復,在一些方面已超過前朝水平。
冶礦是手工業的一個重要部門,直接關涉王朝的財政收入、軍事力量、農業生產、生活日用、商品和貨幣流通。金朝冶礦業的恢復和發展是從金照宗時開始的。海陵正隆二年(1157)始議鼓鑄,三年二月遣使檢視隨路金、銀、銅、鐵冶。[19]金朝冶礦有大同貢鐵,云內州產青鑌鐵,大興府產金、銀、鐵,真定府產銅、鐵。[20]宣宗興定三年(1219)在汝州、魯山、寶豐、鄧州置鐵冶。[21]其實金代冶鐵不止于此,在黑龍江省阿城東南與五常毗鄰的半山區小嶺、五道嶺一帶發現了金代早期冶鐵遺址,于遺址分布區的西線,即阿什河濱發現冶礦井十余處,冶鐵爐址五十余處。特別是金統治下黃河流域,民間冶鐵業已經相當發達,在河北、山西南部山區都發現金代小型鐵礦坑和熔鐵遺址。民間冶鐵業的發達,從元好問《中州集》乙集第六,金代詩人麻九疇《許方村即事》中也可以看出,這是座山間村落,經詩人寫實手法的真實描繪,宛如一幅山村生產圖,其中就有熔鑄鐵器的作坊。“煙長見新治(疑為冶字),風遠聞清鍛”,“販鐵人棲館”,“路黑沽遺炭”,這與發現的民間小型鐵礦和熔鐵遺址,相互印證,可見民間冶鑄小型工業相當發達。[22]
除冶鐵之外,尚有金、銀、銅冶。金代產金、銀的地區有大興府,產銅地區有真定府,此外太原府有煉銀,寶山縣有銀冶,墳山、西銀山的銀坑多達一百一十三處[23]。海陵時,“漸興窯冶。凡產銅地脈,遣吏境內訪察無遺,且及外界”[24]。工匠曾越天山,往“北界”采銅。世宗大定十二年(1172),因銅少命尚書省遣使到各路,“規措銅貨”,訪察銅礦苗脈,對能指引礦藏得實者給予獎勵。[25]明昌三年(1192),監察御使李炳言:“頃聞有司奏,在官銅數可支十年。”[26]金時礦冶原由官府壟斷,官府派出“抽分”(抽稅)官,對各坑冶進行監督。后官府“乃聽民冶銅造器”。世宗大定三年(1163),“制金銀坑冶許民開采,二十分取一為稅。”[27]大定十二年,“沼金銀坑冶,聽民開采,毋得收稅”。十三年(1173)議鑄錢,欲由國家直接采金銀礦冶,世宗謂:“金銀山澤之利,當以與民,惟錢不當私鑄。”[28]章宗泰和四年(1204),宰臣謂:“其銅冶聽民煎煉,官為買之。”[29]由此可見,金代礦冶鼓勵由民間經營,向官納稅課,并由官收買。弛禁金銀銅冶,招募富有者射買,禁止權要、官吏、弓兵、里胥與民爭利,如是射買者招募貧民強壯的為夫匠,從中獲利。[30]正因為如此,由民經營的礦冶業在金朝得到相當大的發展。
煤礦業在工業發展中也起著重大的推動作用,在金朝以前,東北和中原北部,煤的開采與使用已很普遍。據近代在遼寧撫順煤礦的發掘,在舊坑中發現有圓形斜坑,并在此圓形斜坑中發掘出圓形古器,似為用來盛油之用。從采煤方法和器皿證明,唐時已被開采經營。[31]陸游的《老學庵筆記》記載:“北方多石炭(即煤)。”[32]莊季裕的《雞肋編》載:“昔汴都數百萬家,盡仰石炭,無一家燃薪者。”[33]金朝就是在過去開采的基礎上,有所發展。元好問的《續夷堅志》載:“河南澠池縣炭穴顯露,隨取而足,用者積累成堆,下以薪爇之,烈焰熾然。”[34]當時燒瓷、煉鐵及南京城內一般百姓,多以石炭為燃料。
隨著冶煉與采煤業的發展,手工業鑄造技術得到較快發展。金朝制造軍器的作坊為軍器監、利器署(都作院),金銀器物制造屬少府監的尚方署。鑄錢業掌握在國家手里,鑄錢作坊為設在各地的鑄錢監。由于銅的缺乏,金朝銅鏡鑄造主要掌握在官府手中,屢禁民間鑄鏡。當時各府州縣和猛安謀克,均有專門管理鑄錢的官手工業和機構,銅器制出都先由官府檢驗,經官署檢驗簽押后,方可使用,嚴防私鑄。[35]與此同時,盡管嚴厲禁止,但金銀銅鑄造業在民間還是有所發展。在金朝上京(今哈爾濱市阿城區)出土的銀鐲內側和銀錠上,打印有“上京翟家”“翟家記”的私人作坊字號。金朝的金銀鋪也應該和宋一樣,自己擁有一定的資產,并需“引領”等人作保,方能承應官府差役,鑄造經營金銀器皿。這家作坊既制造經營金銀器,又兼鑄銀錠。[36]在出土的四件銀錠中有一件打印“翟家記,真花銀”的戳記,同時還有出土的銅鏡上,鑄有“梁家青銅記”的鑄鏡作坊的字號標記。這都說明當時金上京確有私人經營的金銀和銅鏡鑄造作坊存在。
鐵器制造業在金代發展很快,最為廣泛的是與民間生產生活密切相關的各種鐵制手工業,包括農具、手工工具、車馬具、日用工具、民間兵器制造等。尤其農業生產工具的擴大和民間制造兵器技術的進步,反映了金代生產水平的提高和階級矛盾的尖銳化。由于金朝后期禁銅加嚴,鐵鑄工藝品得到較充分發展,其技術水平已超過北宋。山西南部各地和石家莊人民公園中的許多鐵獅,就是當時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鹽業生產在工業中同樣占有重要地位,不僅是人民生活日常所需,也是王朝稅收的重要來源之一。唐制鹽法后,大歷末年鹽六百萬緡,天下之賦,鹽利居半。遼、宋時制鹽業有很大的發展,金承遼、北宋之后,重視鹽業經營,榷貨之目有十,而鹽稱首。[37]金代產鹽主要在濱海地區,而山東產鹽又約占全國的四分之一。《金史·食貨》“鹽制”記載:“初,遼、金故地濱海多產鹽,上京、東北二路食肇州鹽,速頻路食海鹽,臨潢之北有大鹽濼,烏古里石壘部有鹽池,皆足以食境內之民,嘗征其稅。及得中土,鹽場倍之。故設官立法加詳焉。”[38]金朝占有黃河南北地區后,為壟斷全國鹽利,始置鹽使司,并且行鹽各有界域,每年鹽的總產量史無記載,但據山東、滄州、寶坻、解州、西京、遼東、北京七鹽使司舊課歲入貫文數及舊法每斤錢數加以核算,七鹽使司產量總計已達一億八千二百七十七萬五千七百五十三斤。[39]
金代鹽制基本承遼、宋舊制。海陵貞元二年(1154)遷燕后,初設鹽鈔香茶文引印造庫,其制:“貞元初,蔡松年為戶部尚書,始復鈔引法,設官置庫以造鈔、引。鈔,合鹽司簿之符。引,會司縣批繳之數。七年一厘革之。”[40]并仿宋輸粟之法,許民以米易鹽。但這僅是一種權宜之計,并非常制。隨著金代兩稅法轉為純地稅制后,過去隨田畝而輸的兩稅鹽錢蓋已廢除,但五代時計口配鹽,按價納錢,其后鹽雖不給而征錢如故的弊制,在金代河北地區尚保存著,這即所謂“乾辦鹽錢”[41]。乾辦本是政府對人民所施行的一種暴斂弊政,金朝卻以乾辦之法,“欲杜絕私煮盜販之弊”,其結果是:“民既輸乾辦錢,又必別市而食,是重費民財,而徒增煎販者之利也。”[42]河東北路的乾辦鹽錢,歲達十萬貫,所以“民多逃徙”。從各地鹽價和用鹽規定來看,不僅反映地域不同,更反映了金代民族統治與階級統治的特點。先從鹽價的規定看,山東、滄州舊法每斤為四十一文,寶坻為四十三文。大定二十九年(1189)都減為三十文,后以國用不足又改為每斤三十三文。承安三年(1198)十二月,三司又每斤加為四十二文。西京鹽舊石兩貫,合每斤為二十文;解州鹽每斤增為二十六文,西京鹽增為二十八文。遼東、北京舊法合每斤為九文,承安三年十二月增為十五文。山東、河北鹽價最高,西京、解州次之,而遼東、北京鹽價最低。河北、山東主要是漢人居住地區,西京、解州雖有漢人,但契丹、奚、女真人亦不少。遼東、北京主要是契丹、女真人所居。因此各地鹽價之不同,不僅由于地域差異使然,且與民族、階級的統治政策相關。同時可以看出鹽的剝削主要強加在漢族人民身上。此外,對猛安謀克女真人,金政府還給予種種便利條件,“定軍私煮鹽及盜官鹽之法,命猛安謀克巡捕”,而女真猛安謀克世襲權貴之家,又往往憑借權勢,為了謀取厚利,多販私鹽酒曲。[43]女真人不僅游離在鹽稅負擔之外,同時猛安謀克所屬貧民及富人奴婢,皆給食鹽,距鹽泊遠的計口給予。[44]不過從對“富家奴婢二十口止”[45]的規定看,說明在女真貴族統治下的奴婢食鹽亦受國法限制。奴婢給鹽并不說明金朝對奴婢的優待,而是反映了奴婢的性質與地位,但對其屬下的貧民給鹽則反映了不平等的民族經濟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