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林兮也按部就班地吃藥、輸液、理療、配合各種治療。她按照大可的安排，喝了湯、吃了飯又吃了水果。只是面無表情，無喜無悲，無淚無神，幾乎不再說話，像塊背景板，一味地沉寂著。她的日子好像是黙片時代黑白老電影一樣，沒有顏色，沒有聲音。任憑大可想盡辦法，百般安慰，也不見起色。

這天早上，顧主任帶人來巡查病房，在查看了她的病情以后，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對林兮說：“還好，目前治療得不錯。俗話說，有病三分治，七分養。這話雖說有些夸張，但是，說明患者的心態很重要，個人的主觀意志是很強大的。你也知道，過去的一切都無法挽回，還是不要過分地勞神傷心了，即于事無補，也不利于身體恢復。”林兮像木偶似的，無聲地眨了眨眼，緩緩地點了點頭。

在一片無聲的沉寂中，林兮又迷迷糊糊地睡去，睡夢中只覺得自己的手，好像被一雙小手輕輕地撓著、拉拽著，左一下、右一下、軟軟的，肉肉的、小小的。她睜眼一看，床邊站著一個4、5歲的小男孩，懷里抱著一只毛絨絨的玩具熊，另一只胖嘟嘟的小手還在不斷地撓弄著她的手。“好漂亮的孩子”她心里不禁地贊嘆著。那個小男孩穿著一件藍格子的背帶褲，紅色的圓領毛衫；一頭亞麻色的頭發，軟軟的、卷卷的；長長的睫毛像一排小刷子似的、忽閃忽閃的，一對藍灰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還有那胖嘟嘟的小臉，粉嫩圓潤。可愛得像個新鮮的糖果，讓人忍不住地想捏一下、啃一口。

“Hey， you are pretty.”林兮禁不住地露出了微笑，對孩子打著招呼。

“hello， mammy.”孩子的聲音稚嫩清透，像天籟一般。

“Oh， but ， baby ， l’m not your mammy.”林兮微笑著說。

“爸爸說找到媽咪了，讓我來看看你。媽咪你生病了嗎？”孩子忽閃著大眼睛，用流利的中文說。

“你會說中文，中文說得很好。”林兮夸贊道。

孩子可愛地點了點頭，說：“是的，我平時在家都說中文，爸爸和爺爺說中文。”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Luca .我的中文名叫龍喜，我5歲了。”孩子認真地說。

“那你的爸爸叫龍大可吧？你的媽媽叫什么？”林兮揚著眉毛問道。

“爸爸說，媽咪叫林兮，就是你。爸爸說，以前，把媽咪弄丟了，現在又找到了。媽咪你怎么了？你身上纏著紗布，你受傷了？”孩子又向前蹭了蹭了，貼近林兮的臉。

林兮抬了抬下巴，使勁地把眼淚憋了回去，快速地眨了眨眼，低聲說：“是的，我生病了，謝謝你來看我。”

“沒關系，我也總生病，但爸爸會治好我。我把我的小藍熊送給你。它叫good.媽咪，你看～”Luca 把懷里的小毛熊舉到了林兮的面前，自豪地說“good 很棒的。爸爸說，別的小熊都是棕色的，從森林里來的，但good 是藍色的，它從藍天上來的，它是個天使。”

“哦，是嗎？good它一定很棒的。謝謝你Luca .那就讓它繼續陪在你身邊吧。阿姨現在不需要。”林兮面帶尷尬地說。

“你不是阿姨，你是媽咪。你不想做我的媽咪嗎？你不想要我嗎？”小Luca 焦急地說，一雙灰色的大眼睛里立刻含了淚水。

“不是，不是，阿姨、不、不，媽咪怎會不想要你，你這么可愛。”林兮有些慌亂地說，“我喜歡你呀、小Luca ，沒有人會不喜歡你的。”

小Luca 用胖胖的小手抹了一把眼淚，“那我就讓good來陪你。以前我生病的時候，good總是陪著我，我就好了。”小Luca 伸出胖胖的小手，拍拍了藍色小熊，把它放在了林兮的枕邊，稚聲說，“good，現在，我命令你陪在媽咪身邊，讓媽咪快點好起來，聽見了嗎？”他忽閃著大眼睛盯著小熊。然后，又自己點了點頭，認真地說，“嗯，媽咪，good聽到了。媽咪很快就會好的。”然后，他撅著小屁股，手腳并用地爬上了靠在病床邊上的椅子，懸著兩條小腿，像小大人似的坐在那里，揉搓著自己的手指說：“媽咪，Luca 給你講個故事吧。我有一個畫冊，爸爸和爺爺經常講給Luca 聽，是good 的故事，Luca都背過了。”

“好啊，那小Luca講吧。”林兮不忍心地說。

“good ，原來也是一只小棕熊，生活在森林里。有一天，good 抬頭看到了藍藍的天，覺得天好藍、好高呀。就決定要到藍天上去玩。它爬上了一顆最高、最高的樹，爬呀爬，爬了一天一夜，終于順著大樹，爬到了藍天上。它見到了長著翅膀的小天使，就對天使說，‘天使、天使、我們一起玩吧。’天使說，‘好吧。’天使拉著小熊的手，一起在藍天上，跑啊跑、笑啊笑。good看著天使，有一對美麗的翅膀，就說：‘天使、天使，我也想和你一樣，有一對美麗的翅膀。’天使指著good說：‘小熊、小熊，你不知道嗎？你自己就是天使。’good說，‘可是，我沒有翅膀啊？’天使說，‘天使都有自己的樣子，不一定都長著翅膀。你爬上了藍天，你就是與眾不同的小熊了，你自己就是天使，你沒有發現嗎？’小熊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原來自己已經變成了藍色，成了一個藍色的天使了。”Luca的聲音稚嫩、清亮，像叮咚的泉水一樣，洗滌著林兮的傷痛的心。

林兮看著小Luca那雙水晶一樣純凈的大眼睛，淚水不知不覺地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她吸了吸鼻子，一把抹掉了眼淚，向Luca 伸出了一只手，溫柔地說：“謝謝你，Luca ，你講的太棒了，你自己也是天使，過來，讓媽咪抱抱。”

“好了，Luca ，媽咪身上有傷，小心別弄痛了她。”一個老者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林兮扭過頭去，看到了一個七十來歲的老人。他頭戴著一頂貝雷帽，穿著一件藍白格子的毛呢大衣，風度翩翩，腰板依然挺直。他走向前來，把Luca 從林兮身邊抱開，慈愛含笑地面對著林兮。林兮看到了一雙熟悉的、憂傷的眼睛——和大可的眼睛幾乎一摸一樣，只是他的眼睛周圍已經布滿了皺紋。這才意識到，原來老者早就坐在了靠著墻邊的沙發上，只是她剛才的注意力都被小Luca 吸引著，一時沒有發現。

“您好，伯父。謝謝您來看我。不好意思，我剛才沒有發現您。”林兮躺在病床上，主動地問好。

“你好，林兮。是我失禮了，也怪我，不請自來。Luca 很可愛，走到那里都能吸引人們的目光。”老人說著，走到了病床前，雙手交疊地放在胸前，彎下腰，俯身對林兮說：“感覺好些了嗎，孩子？看來，不用介紹，你就知道我是誰了，真是緣分啊。”

“伯父，您請坐。”林兮指了指床邊的椅子，“您和大可長得這么像，誰都會認出來的。”

大可的父親微微一笑，坐了下來，Luca 就勢躲進了他的懷里。“我們接到大可的電話，就坐最近的一班飛機趕來了。我們是昨天下午到的。”

“爺爺，爺爺我要去衛生間。”小Luca 不安地在他懷里蹭著。

“好，爺爺帶你去。”

“我帶小朋友去吧。”付阿姨端著一個放著熱茶的托盤，從外間走了進來，微笑著說。她把茶杯放在了床頭的小茶幾上，低頭向老人問好，然后，拉著Luca 的小手說：“你真可愛，奶奶帶你去衛生間，好嗎？”

“這是我付阿姨，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是家里人。”林兮介紹說。

老人也親切地向她問好：“你好，辛苦你了。我叫龍喆，是大可的父親。”

看著付阿姨帶著Luca 走了出去，龍老扭過頭來，對林兮說：“Luca 是5年前，大可在美國醫院實習的時候，撿到的棄嬰。當時，那孩子粉嫩的小身子，像只燒鵝那么大，還長了一身的毒瘡，身上只裹著一個小毯子，被遺棄在醫院的候診室里。大可就把他抱了回來，用中西醫結合的方法，慢慢地給他治好了病。這孩子可是我一手帶大的，也給我帶來了不少的樂趣呢。”他邊說邊比劃著，長長地嘆了口氣。停頓了一下，雙手放在膝蓋上，看著林兮，真誠地說：“對不起，孩子，都怪我。要不是因為我，你和大可也就不會遭受這么多的磨難和痛苦。我欠你一個道歉，對不起。這么多年來，是我拖累了你們這么這對有情人，讓你們勞燕分飛。請你原諒我，也原諒大可吧。”他拍了拍林兮的胳膊，接著說：“孩子，你現在的感受，我懂。我和大可都親身經歷過。”他肯求地看著林兮，“孩子，請你給我們個機會，讓我們做你的親人。請你相信我，我們一定會加倍地愛你，用心照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