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你差點撞到我了！”

在你面前，一個凸著啤酒肚的禿頭大叔退了一步，皺著眉頭嚷嚷道。你如夢初醒，臉一下子紅了，連說對不起。那人卻擺擺手，慢條斯理地說出一番古怪的話：

“不用道歉，我也年輕過，知道這種感覺。你走在大街上，與一個美麗的女孩擦肩而過。目光相觸的一剎那，整顆心都要融化了。那一刻，你相信她就是你的靈魂伴侶，你們之間將發生許許多多浪漫而美好的故事……但你沒有開口，她當然更矜持啦，默默地從你身邊走過。你不禁想，也許自己錯過了人生的摯愛，失魂落魄，差一點撞倒一個老家伙也不奇怪。”

不能不承認，這些話說中了你的心事，剛才你不就是看到一個清秀可人的女孩，有點走神，才差點撞上這家伙的嗎？但你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只好聽他繼續說下去：

“不過，就算是你鼓起勇氣搭話了吧，去表達仰慕或者要社交賬號什么的，在現實中成功的概率又有多少呢？除非你有偶像明星那樣的顏值，否則十有八九會被對方當成不懷好意的流氓或者神經病吧——實際上也差不多就是了。真正發生點什么，連百分之一的機會都不會有。村上春樹的《遇見百分百女孩》讀過嗎？沒有？這么偉大的文學都沒看過嗎？我年輕時可看過，說的就是這種遺憾啊——別誤會，我不是諷刺你，只是說這就是現實生活。浪漫傳奇的故事，只有小說或者電影里才有，和現實世界毫無關系——”

對，對，你想，可這不都是廢話嗎？這個神經病到底要說什么？

“不過那是以前！”禿頭大叔話鋒一轉，“現在可不一樣了，你的幻想能夠變成現實，你的生活可以變得像電影一樣精彩！”

你越來越狐疑地盯著這位模樣土氣的胖大叔，他在說什么呢？幻想如何能夠成為現實？

“AR這個概念你肯定已經非常了解了，”中年人像是看穿了你的疑慮，說，“Augmental Reality，增強現實，通過智能顯示的隱形眼鏡，在現實層面上疊加一層虛擬影像，以方便生活和娛樂。今天我國有99.8%的公民已經使用了摩耶科技的AR顯示視域，基于最新的AR技術，摩耶近日開發出一款游戲……”

聽到這幾個字，你恍然大悟：還以為是什么，原來他就是一個AR游戲的街頭推銷員！你早就知道這類游戲，不過是在現實世界中疊加一個人物或者其他東西的影像，和你進行互動，但一般視覺效果都比較粗糙，和真實事物的質感有明顯差別；而且無論你看到了什么，都只存在于你的眼睛里，在別人看來，你只是神經兮兮地在和空氣互動，未免可笑。想到這里，你毫不猶豫地擺了擺手，轉身離開——

“您先別走，請聽我說完！”

你猛然停住腳步，但并非因為這句話本身，而是說話的聲音發生了奇異的質變。你回過頭，看到胖大叔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婀娜多姿的嬌美女郎，仿佛是劈開宙斯的頭跳出來的雅典娜一樣，微笑地看著你。

“你……”你想了一想才明白，“ 原來你……你就是一個AR影像？！”

“認不出來了吧？”女郎得意地沖著你擠了擠眼睛，“摩耶科技的最新技術，已經能夠將AR影像提升到完全仿真的程度，如果你在街頭看到我，會知道我實際上并不存在嗎？所以，摩耶研發出了《愛情故事》這樣的新游戲，令你有完全真實的愛情體驗，我們還根據用戶需求，設置了生活浪漫類、學習勵志類、奇幻神秘類……等八種四十二條故事線。用戶可以選擇任一故事線進行……”

你好不容易將視線從她動人的事業線上移開，卻仍然拒絕：“就算是增強現實吧，不也只能有視覺和聽覺嗎？哪能真正模擬戀人的感覺。”

“不太準確，還有嗅覺和輕微的觸覺哦，我們會在你身上噴撒細微的納米感知顆粒，它們會依附在你皮膚上，制造出這些感覺，比你所知道的任何這類游戲都仿真得多。當然，這不是科幻小說，真人的實在質感總是無法模擬的，其他進一步的接觸……倒也無法實現。不過呢，每個故事也都是精心打造的，能夠讓你體會到人生最絕妙的時刻。再說了，挽著絕色的戀人上街，會引來多少羨慕的目光呀！”

“你是說，別人也能看到我的AR影像？”

“當然，您未免有點out了，摩耶科技的系統已經升級，AR影像也可以聯網，任何人都能夠分享自己的影像到公共AR視域中，他人也無法判斷某個影像的真假，當然，嚴重違反現實，可能引起社會混亂的或者暴力、血腥、色情的內容，按照《虛擬現實及增強現實管理法》必須排除。”

仿佛是為了證明她的話，你注意到，在熙攘的大街上，不少路過的男人也在偷瞄這位美女，毫無疑問，只要打開AR功能的人都看得到她。如果有這樣漂亮的女朋友，挽著上街應該也蠻不錯的。雖說是假的，不過別人也不知道呀……

“那，玩一次游戲的費用大概是……”你小心翼翼地問。

她說了一個數字，大得幾乎馬上令你放棄，你剛來到這座城市，工作還沒著落呢。但她又說：“不過，其實游戲并沒有正式上線，目前我們正在尋找志愿者參加測評，如果您愿意參加的話，這次可以免費，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你想不到還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喜出望外。“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我要提醒一句，免費的代價是，可能會產生一些負面后果，如果出現你不能要求公司賠償……”

“有什么負面后果？”你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是做實驗的小白鼠。

“別緊張，沒什么太嚴重的……公司方面主要考慮到對用戶情感的沖擊，比如真的產生了強烈的愛戀，但游戲結束后也許會產生失戀般的悲傷，無法自拔。這也是我們進行測評的一個目的。”

你想了想，自己并不是太沉溺于游戲的性格，這事應該不至于給自己多大的打擊。

“好，我可以接受。”你說。

AR女郎笑了：“好的，那這里有一份合同，您仔細看看……對了，我以后就是你的私人客服了，我叫艾米！”

“那你是真人還是……”

“這個，你猜！”

第二天，午后。

你坐在一條長椅上，望著眼前百米方圓的碧綠草坪，草坪上用碎石鋪成的幾條小道縱橫交錯，許多年輕學生在路上來來往往，歡笑不絕，充滿了青春氣息。遠處幾棟建筑矗立在藍天白云下，虛點一下，就有AR效果的金字在建筑上方浮現：“理科大樓”“文學院”“1號教學樓”“體育館”……再點一下這些字，還有更加詳細的資料，比如“教學樓”里有各教室的今日課程安排，圖書館有圖書查詢目錄和講座通知等，十分方便。

這是燕華大學的校園，你的“愛情故事”很快就會發生在這里。昨天你一簽好合同，就收到了摩耶發來的通知，讓你今天下午去燕華大學。你有些心潮澎湃，讀中學時，燕華就是你很向往的一所名牌大學，但是當年差了兩分沒有考上，而是去了另一座城市。這幾天為了找工作來這座城市，想不到竟然因此來到了曾經的夢想之地。你想，如果在燕華讀書生活，自己的人生將會怎樣呢？如果有機會在燕華發生一段戀情，哪怕只是AR虛構的，也算是一種圓夢吧？

通知上規定了你在游戲開始時的具體位置。因為只有在特定的時間地點，特定人物才會出現，你才能開展故事線。其原理是，特定的環境參數會觸發AR系統生成相關影像，進入你和安裝了摩耶AR系統的每一個人的眼簾。

但你也只知道一個大概的時間和地點范圍，AR女郎解釋說，愛情需要有一定的不確定性，如果掌握太多信息，難免無趣。實際上，他們告訴你的也非常有限，你對于自己游戲里的戀愛對象幾乎一無所知。只是說，AR影像與真人肉眼幾乎無法分辨，但對方頭頂上會出現一顆旋轉的紅心，告訴你這個人物是游戲的一部分，這是唯有玩家可見的。只要你接近她，游戲就會衍生出一定的情節，讓你能夠和人物進行互動。當然具體來說，燕瘦環肥，設定背景，你都一無所知，也許這才更有意思。

在大學里面，路上往來的青春靚麗女生不少，你也留神看了幾個有點心動的目標，但沒有人頭頂有紅心標志出現。你開始懷疑，沒準這是一個惡作劇的綜藝節目，說不定有什么人在暗中拍攝你的反應，也許是全網直播，有幾百萬人在看，那可就“社死”了……正當你有些后悔的時候，一個帶著紅心的對象出現了！

那是個胡子拉碴的男生，容貌稱得上清秀，只是不修邊幅，頗有藝術家的氣質。頭頂上有一個醒目的紅彤彤的三維心形在旋轉，顯示出某種超現實的特質。

“什么鬼？”你心里嘀咕，想起昨天填寫表格中有性取向這一項，記得應該填的是異性戀啊？怎么分給自己一個男的？這也太坑人了吧……

你心里正在暗罵，長發藝術家走到你身邊，停下了，你把臉轉向一邊，不去看他，希望他趕緊離開。但事與愿違，他一屁股坐在長椅的另一邊，你聽到他在打電話：“子杰，是我……我要跟你解釋，上次在酒吧……不，你聽我說……要怎么說你才相信呢……你不要這樣……我真的……”

聽到這些曖昧的話語，你明白了，這就是一條故事線，如果他有興趣，就可以參與進去，八成會成為這哥們的新男友……不過他可沒任何興趣……

你站起身，正要離去，聽到背后響起哭聲，忍不住回頭看去，長發男正在掩面而泣。雖然明知道是假的，心里也不由自主涌現出一點同情。

長發男適時抬起頭，淚眼婆娑地對你說：“不好意思，借我點紙巾好嗎？”

你有些好奇，就算自己給他紙巾，一個虛擬的影像怎么可能接住？不過很快恍然大悟，你手上忽然冒出來一包紙巾，甚至還稍微能感到一點重量，原來這也是AR的道具！

這讓你犯了難，應該把紙巾給他嗎？雖然明知道可能卷入一條不想展開的故事線，但他看上去挺可憐的……

──·請選擇·──

你轉念一想，無論如何，這家伙只是虛假的NPC而已，有什么好同情的？還是不要牽涉到這個故事里為好。你把那紙巾往身后一藏——它也很快消失了——然后說：“不好意思，沒有。”

清秀男子似乎也發現自己有點失態，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說：“對不起。”很快起身離開了，再也沒有回頭看過，很快在人群中消失了。

你如釋重負，坐回到椅子上。等待著下一條可以選擇的故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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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猶豫了一下，畢竟形成了慣性，還是把那包虛擬紙巾拿給了他。長發男接過包裝，抽出兩張，低聲說：“謝謝。”擦了擦眼淚，然后要把紙巾還給你。你正要隨手接過，長發男忽然一把抱住了你，嚎啕大哭起來。

頓時間，你腦海里一片空白。虛擬影像當然不會給你多少實在壓力，但是他身上的氣味和納米顆粒轉動模擬的皮膚摩擦感，還是讓你真有被人抱住的感覺。

周圍的人紛紛看了過來，對他們來說，看到的大概就是一對基友在抱頭痛哭。這萬一有認識的人，或者被人拍下來的話——

你實在受不了，做了一個推的動作，并沒有感到任何身體的阻力，但系統接收到你的動作示意，男生往后一仰，卻仿佛被你推開了：“對不起，我失態了……”他哽咽著說。然后起身，離開了。

你生氣地叫起了AR女郎的名字：“艾米！”

艾米在你耳邊懶洋洋地問：“怎么了？”

“怎么……怎么是一個男的？”

“很正常啊，同性戀沒有人權嗎？人家也要談戀愛的，所以我們也開發了同性的故事線……”

“可我又不要玩這個故事！我不是說我是異性戀嗎？”

“這個嘛，其實對你的心理測評和大數據分析顯示你有23%的同性戀傾向……好了，這個事不提，測試嘛，總有些有待改進的地方。反正多一個選擇又不是什么壞事。”

“可是……算了，不說那么多。總之你把這條故事線去掉。”

“如果你不愿意的話，那么是不會進入這條故事線的，不過呢，你們已經發生了接觸。系統可能會把這個角色放進其他故事里去。”

“這……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也許他還會再出現的。每一條故事線并非事先設定好的，而是由我們的中央服務器隨時隨地在編織中，每個出現過的元素都會被系統以計算出的最佳方式利用。”

你愕然無語，剛想再問幾句詳情，目光卻忽然被眼前走來的一個人所吸引了。

那是一個艷光四射的女郎，身材高挑，胸部豐滿，大概有二十七八（不過他對判斷女性的年齡并沒有什么經驗），容貌嫵媚，風姿綽約，秀發披肩，穿著一件大紅色的風衣，充滿了成熟女性的風情，頭頂有明亮的紅心轉動。

總算到我的艷遇了！你心中興奮起來，但很快又被接下來的一幕驚呆了。

女郎背后，又出現了另一個嬌小得多的女生，小圓臉蛋，嘴角含笑，十分甜美。她穿著一身日式的JK服，背著雙肩包，兩邊梳著可愛的雙馬尾，頂多二十歲，也許只有十七八。頭頂同樣懸著一顆發光的紅心。

“怎么會這樣……”你喃喃說，“居然有兩個……什么？！”

第三顆紅心出現了。紅心之下，是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面容清秀，身材頎長的女生，她目光迷茫，鵝蛋臉龐上似乎帶著幾分哀愁，左邊嘴角有一顆小痣。她的年齡應該比雙馬尾大上幾歲，又比紅衣女郎小一些。她抱著一本書，順滑的長發半披在胸前，從另一條小徑向你的方向走來。

三個AR女孩同時出現！陡然讓你有一種陷入虛擬世界的錯覺，就好像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個游戲場。你向左右看了幾眼，好在沒有第四個了。

“艾米，怎么會有三個人？”你低聲問，“我該選哪個？”

“看你喜歡哪個嘍。”艾米吃吃笑著說，“不過我要提醒你，三個人可是完全不同的故事線哦。”

“那她們分別對應什么故事線？”你問。

“這可就不能說了……”

“喂！”

“抱歉，這件事公司內部也有過爭議，這次測試嘛，就是測試玩家在不知道故事線的情況下的游戲體驗，有些專家認為，這樣設計游戲會更接近現實體驗，也更令人著迷。當你在街上遇到一個心動對象的時候，難道會事先知道她的身份背景嗎？”

“……”

說話間，三個姑娘已經走到你身邊，兩個年輕點的女孩似乎沒有注意到你，但紅衣女郎似乎發現你在注意她，飛瞥了你一眼，透出無限風情。那目光令你興奮，又令你有些害怕。

該選這位熟女姐姐嗎？還是選那位可愛的雙馬尾學妹，或者那位有些憂傷的白裙子女生……

“該選誰啊，我可有選擇恐懼癥！”你抱怨道。

“沒關系，選你最喜歡的就行！”艾米說。

“可我好像都喜歡……對了，各條線攻略難度如何？”

這次，三個女郎頭頂上出現了故事線的難度系數，紅衣女郎是95，最難；白裙女生是80，適中；雙馬尾少女是66，最低。

你的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著，雙馬尾少女好像也發現你在看她，臉一紅，低頭走開了，不知怎么，令他怦然心動。

不過轉瞬間，三個人都已從你面前經過，紅心開始急促地閃爍起來。

“再不選故事線就無法開始，游戲就自動結束了哦！”艾米警告你說。

不能再猶豫了！

你心一橫，果斷地站起身來，朝其中一個人追下去，當然了，這個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