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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時間,對丁力勝來說,比什么都寶貴。除了領(lǐng)導(dǎo)部隊練兵,最近加了個整編的任務(wù)。騾馬要減少,炮兵要緊縮,非戰(zhàn)斗人員要降低到最低限度。一句話,一切要適應(yīng)山地作戰(zhàn)。他本來考慮過這些問題,因此完全同意上級的決定,馬上雷厲風(fēng)行地著手工作。他起早睡晚,午睡無形中取消了,然而他的時間還要被日程以外的事情所侵占。

昨天開了一整天干部會議,今天一大早,炮兵營長吳山嗵嗵地跑來,悶頭悶?zāi)X地往椅子上一坐,劈頭就說:“師長,請你打通打通我的思想。”

吳山的衣冠不整,皮帶沒有結(jié),軍衣最上面的扣子沒有扣,軍帽低壓在眉毛上,好像怕人看到他的蒼白失色的臉。

丁力勝注視著吳山說:“什么事?談一談吧。”

吳山不安地挪動著身子,一口氣倒出心里的怨氣。說到激動處,變得有點口吃。

“我想了一夜,怎么樣也想不通。抗日戰(zhàn)爭時期,繳到一門小迫擊炮,也當成寶貝看待,輕易不使用。前兩年我們師有了山炮,戰(zhàn)士們高興得嗷嗷叫,摸一下也歡喜。后來建立了山炮營,戰(zhàn)士們更高興了,紛紛議論說:這一下咱們的部隊什么不缺,只差飛機啦。我不明白:形勢一天天開展,為什么炮兵倒要縮編,有了大炮反而不用?”

“你安靜一下好不好?”丁力勝嚴厲地說,“沒有人不要大炮。把炮兵縮編成兩個連,是為了適應(yīng)南方的地形條件。編制不是死東西,不是為編制而編制,是為了保證打勝仗。”

吳山聽完師長的話,一只手放到衣領(lǐng)上,解開風(fēng)紀扣,摸了摸突出的喉結(jié),好像怪它堵住了話頭。

“你沒見大車全部整編掉了?為什么?還不是為了同一個目的!”

吳山干咳了一聲,急促地說:“大車消滅不了敵人,當然能省,大炮是戰(zhàn)爭之神……”

丁力勝打斷他說:“先別吹什么戰(zhàn)爭之神,好好想一想實際情況。我們革命軍隊打仗是從實際出發(fā)的,從實際出發(fā)!在東北平原上,炮越多越好。在這兒呢?盡管我們希望炮越多越好,可是山嶺河川不同意,小路稻田不同意。湖北、江西你都到過了,行軍時候的困難你看到?jīng)]有?操心不操心?”

“操心啊!可是困難都克服了。我們沒有損失一門炮,沒有掉隊。”

“炮彈呢?牲口呢?”丁力勝追著問,“耽誤的時間呢?”

吳山?jīng)]有回答,低下頭,摸弄雙手。一接觸實際問題,他感到理虧。

丁力勝不再說話,好讓吳山靜靜想一想。他開始來回踱步,不時瞅一瞅吳山的神色。

吳山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抿緊厚厚的下唇默想著什么。等師長第四次走到身邊,他揚起頭說:“我們以后保證不要步兵幫忙,保證不出任何事故,不行嗎?”他的聲音不如剛進來時那么高,語氣不如一開頭那么激烈了。

“這不是個人保證的問題。”丁力勝的語氣平和些了,“是客觀環(huán)境允許不允許的問題。要不是考慮到這一點,你這個炮兵營長早撤職了。過了長江,你們炮兵營摔死了多少匹牲口,損失了多少發(fā)炮彈?怪你?怪炮手?怪馭手?大概很難怪吧。過去沒有保證得了,以后又怎能保證得了?”

吳山成了個做錯事被人捉住的孩子,眼望腳背,顯出可憐的樣子。丁力勝對這個幾乎癱瘓了的大個子感到同情,拖了把椅子,在他對面坐下,溫和地說:“吳營長,我再說一遍,不是誰看不起炮兵,是地形條件不允許帶這么多炮。炮減少了,炮兵的任務(wù)并沒有減輕。這一點,你要對同志們說清楚。”

“任務(wù)沒有減輕?”吳山的眼睛倏地亮了。

“當然。兩個連隊仍要當一個炮兵營使用。這就是說,你們的任務(wù)反而加重了。”

吳山一直腰說:“師長,我只有一個請求:讓我留在炮兵連里。”

吳山的眼光里滿含希望,這是對事業(yè)充滿熱愛、舍不得離開心愛物的表現(xiàn)。丁力勝完全理解這眼光的意義,對他的請求感到滿意,但他沒有立刻泄露自己的心情。

“你的思想通了沒有?”

“保證堅決執(zhí)行!”吳山霍地站起來說。

“你還是當你的營長,必要時可以分到連里去。放心了吧?”

吳山迅速地扣好風(fēng)紀扣,拉了拉軍衣下擺,雙腳一并,敬了個禮,一轉(zhuǎn)身,嗵嗵嗵地走了出去。

丁力勝回到桌邊,剛要坐下,又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近門前。

來人的胳肢窩里夾個黃牛皮的公文皮包,這種皮包在部隊里十分罕見,只有后勤部長一個人使用,因此一見皮包就知道來人是誰。

師后勤部長跨進房門,張望了一下說:“政委不在?”

“上政治部開會去了。請坐!”

后勤部長是師里極少數(shù)的長征干部之一,年歲比任何人大,丁力勝一貫很尊敬他。

后勤部長走到桌邊,放下公事皮包,打開白銅按鎖,拿出幾張表格遞給師長。

丁力勝翻看了一通說:“你們的動作好快。”

“我們幾個干事調(diào)查登記,清理點驗,忙了一個通宵。”

“情緒挺高啊!剛才遇見吳山?jīng)]有?他的情緒可不高。”

“遇見咯,走得一陣風(fēng)似的,叫他也沒答應(yīng),滿臉笑容,好像撿到了二百兩黃金。看來情緒挺高嘛。”

“開頭可是灰溜溜的。好批評了他一通。”

“大概舍不得他的炮。真的,我的心里也很矛盾。”

丁力勝放下手里的統(tǒng)計表,警覺地望著后勤部長,只見那張干瘦臉上的的確確出現(xiàn)了痛苦的表情,跟吳山剛進來時的表情不相上下。“不妙!”他想。懊悔不該提起炮兵營長的事。

“眼看手里的家當少下去,總有點不舒服。當初撐起來可不容易。”

來啦!丁力勝想,胳膊肘往桌上一擱,靜下心,準備應(yīng)付就要來到的局面。

“眼看著一大串牲口、一長溜大車,走得挺帶勁的,上面馱著糧食炸藥、預(yù)備彈藥、補充被服,比起長征時期要什么沒有什么,真是天差地遠。即使腳底心打滿水泡,累得抬不起腿,一見這種情景,勁頭不知不覺就上來了。猛一下說要整編,大車全部取消,馱馬大部上交,免不了心痛,心痛。”

后勤部長一伸手抓起瓷壺,倒了一杯水,連喝了幾口,仿佛想用水來減弱心痛。

后勤部長停頓了一會兒又說:“細一想,不整編怎么辦?長征期間,部隊走得多快,一天走百把里是常事,有時在路上還要打幾個小仗。這陣子呢,走大道一天過不了七十,走山路簡直像扭秧歌,我這個慢性子人有時也急得要上吊。現(xiàn)在,大車一取消,馱馬和預(yù)備彈藥一減少,負擔(dān)減輕了不少。歸根到底,我就想到上級真是英明,把我們后勤部門從困難中解放出來,又成了保證戰(zhàn)爭勝利的機關(guān)。”

聽到這里,丁力勝松了口氣,禁不住伸手拍了拍擱在對面的那只筋脈突出的手背。

“再一次出動的時候,”后勤部長心情愉快地說,“我們后勤部門敢跟戰(zhàn)斗部隊挑戰(zhàn)了。”

丁力勝舉起食指,警告似的說:“不要太樂觀。換上一批挑夫,也不大好管哪。”根據(jù)新編制,師里增設(shè)了一些挑夫。

“一百個挑夫也比一匹牲口好管。”后勤部長應(yīng)聲回答,看來他早已想過這個問題。“南方的挑夫挑上百兒八十斤,照樣走得飛飛兒的。二十年前,我也是個挑擔(dān)的好手,當時做夢也想不到竟會管起這些東西來。”他拍了拍鼓騰騰的牛皮包。

“里面盡裝些什么呀?”

“什么都有,雜貨攤。”后勤部長說,啪地按上了按鎖,生怕師長檢查似的。

“恐怕有些用不著的東西吧?趁這個機會,你的皮包也該清理清理,精簡一下。”

后勤部長呵呵一笑,把皮包拉近身邊,抬起頭,眼光穿過師長的肩膀,落在對墻的華中南戰(zhàn)場形勢圖上。窗外刮進一陣風(fēng),圖上的紅藍小旗微微飄動起來。他注視了一會兒地圖,伸過頭悄聲地問:“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

“你倒想得遠。”

“照例嘛,整編完了就該出發(fā)。”

“可我們的整編剛剛開始。怎么,你這個慢性子人沉不住氣啦?”

“有這么一點點。”后勤部長承認說,指了指地圖,“多少天來,紅旗老插在原來的地方。它們該往前挪一挪啰。”

“時候一到,就會往前挪的。”

后勤部長了眼睛,稍帶失望地站起身,夾起皮包,匆匆忙忙地走了。

丁力勝猜到后勤部長的來意,送統(tǒng)計表根本用不著親自跑一趟。這給了他一個啟發(fā):如果連后勤部長那種性子的人都關(guān)心起行動問題來,指戰(zhàn)員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響起嘹亮的號聲。一聽是緊急集合號,他連忙跑起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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