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趙州的一段禪語
- 愛上一座城:初心如故,總會相逢
- 楊戈
- 2131字
- 2019-09-10 14:5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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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把要去趙縣的消息告訴給朋友的時候,他們都嗤然而笑,似乎不相信我竟會要去這么一個“破敗”的地方。
然而,我的的確確是認真的。
當長途車晃晃悠悠地載著我們行駛在這華北平原之上時,趙縣素以聞名的梨花還沒有開放。天空是一片霧蒙蒙的灰,天氣預報講——這是沙塵暴的前兆。
我們的目標是安濟橋,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趙州橋。
風塵仆仆、千里迢迢地去看一座橋,此時此刻,我依然覺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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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趙州橋被圍成了一座公園,隨之掛上了幾十元不菲的門票。這頗令人有些失望和不平,回想若干年前,這不過只是趙縣人從一個鄉去往另一個鄉的必經之路而已。
然而,當我步入景區深處,遙遙地望見那熟悉的橋身之時,一切都已不再重要,所有的不快都在那一瞬化作云煙,灰飛而去。
幾年前,趙州橋剛剛度過了一千四百歲的生日。光是在腦海中想一想這段悠長的歲月,便禁不住地一陣眩暈?;琶Υ瓜骂^穩一穩思緒,一低首,洨河的水面上就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蛟S,很久以前,洨河的水比現在的更深、更清、更具有活力吧?思索之間,一陣清風徐來,水面上一陣波光粼粼,算是一種回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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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怯生生地登橋。盡管這橋已在心中走過千遍萬遍。
手扶在一千四百年前的石欄上,觸摸到的是滿掌的滄桑。環望一下四周的風景,這風景稱不上美,但此時陽光從灰沉的天空中透射出來,打在身上,是一種幸福的溫度。
就是腳下的這座石橋,一千多年來,經歷了無數次洪水的沖擊和地震的侵襲,卻千載如一日,依然巋然不動地立在這里。
曾做過唐朝中書令的張嘉貞寫過一篇《安濟橋銘》,里面有這樣的句子:“趙郡洨河石橋……制造奇特,人不知其所為……”這絕不是什么粉飾或夸張的詞語,趙州橋建筑的秘密從唐傳到了宋,從宋傳到了元,及至明清和現代,依然是世界罕見的奇跡。而對于我們這樣的建筑門外漢來講,除了感嘆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趙州橋的上空傳來《小放?!返母杪暎@首河北民歌自然也是再熟悉不過?!摆w州橋(來)魯班爺爺修,玉石欄(的)桿圣人留,張果老騎驢橋上走,柴王爺推車軋了一趟溝……”大概當很多事情無法解釋清楚的時候,人們都自然而然地求助于神話和傳說。
趙州橋當然不是魯班修的。張嘉貞的《安濟橋銘》中清楚地寫道“隋匠李春之跡也”。李春的名字隨著這座橋流傳了千年,當然,還有那千千萬萬在趙州橋的建設和修葺中沒有留下名字的人們。
我認為,應當在橋的那一端立一座豐碑來紀念這些了不起的人們,盡管他們之中,絕大多數都是無名的英雄。但是,沒有名字,不代表沒有驕傲;沒有名字,不代表不值得我們去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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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趙州橋上,由及地名,便很自然地想到了“趙州和尚”。趙州和尚,法號從諗,因為在趙縣(古稱趙州)修行了四十年,傳揚佛法,所以世人又給了他這樣的名號。一千年前,這位得道的高僧,每日里布衣芒鞋,往返經過這石橋之上,將他的禪機在天下播撒開來。
有一次,一位云游僧專門找到他問道:“我聽說趙州有一座石橋非常有名,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度驢度馬,”趙州和尚微微笑著,又淡定地補充了一句,“度一切眾生?!?
那云游僧頓時領悟,飄然而去。
原來,牢牢托住趙州橋千年不毀的,除了精湛的技藝和那些堅硬的石頭外,還有這鋒芒堅韌的禪機呵。
趙州和尚前半生一直在各地行走,八十歲的時候來到趙縣,直到一百二十歲圓寂,一直留在這里,在他的身后立著的,還有一座氣度不凡的柏林禪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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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藏真際千秋塔,門對趙州萬里橋”,還未進得山門,先被這樣一副楹聯震懾住了,好氣魄,大手筆!后來輾轉得知,作此聯的,正是如今柏林禪寺的住持——中國佛教協會的副會長凈慧法師。
柏林禪寺建于東漢末年,細算起來,竟然比趙州橋還要年長三百余歲。
柏林禪寺的名字是元代朝廷所賜,當年趙州和尚做住持的時候,這里還叫作“觀音院”。那個時候恐怕是這座寺廟最興盛的一個時期,每日來這里參禪拜佛的人絡繹不絕。
那天,趙州和尚的一個朋友來看望他,兩個人寒暄了一番后,那個朋友很抱歉地說:“真不好意思,這次來得實在匆忙,也沒有給你帶什么禮物?!壁w州和尚“哦”了一聲說:“你放下吧?!蹦俏慌笥岩詾樗犲e了,忙把手攤開說:“我什么東西都沒帶來,還能放下什么呢?”趙州和尚又“哦”了一聲,微微笑道:“你看,你既然什么東西都沒帶來,怎么還會有放不下的呢?如果實在有放不下的,那就繼續擔著吧……”
這段禪語每在心頭掠過一遍,便如春雨滋潤一番。現實生活中,有太多無形中的東西把我們壓得直不起腰來。
在如今眾多寺廟有寺無僧、有寺無禪、有寺無佛的大環境下,柏林禪寺依然保持著一顆“拿得起,放得下”的禪心。這里不收取門票,任何人都可以進廟結緣,只要是有心求佛之人都可以在這里掛單修行,只收取很低廉的住宿費用而已,并且來時可來,去時便去,絕不阻攔,彰顯出一股從容大氣的風度。
在我看來,這才是一座真正的寺廟,一座活著的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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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柏林禪寺已近黃昏,寺前的大街上熙來攘往,忙碌而平靜。據說趙縣是河北省治安最好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和這里的每個人心中都有這么一座寺廟有關。
預報中的沙塵暴終究沒有出現,相反,趙州的午后,陽光溫暖,春風和煦。腦海中想起了宋代無門慧開禪師的禪歌“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一曲禪歌未了,車子已經過了有“華夏第一塔”之稱的陀羅尼經幢,駛出趙州,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