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一
- 幽夢影全鑒(典藏誦讀版)
- (清)張潮
- 2488字
- 2019-09-09 11:45:17
[清]余懷
余窮經讀史之余,好覽稗官小說[1],自唐以來不下數百種。不但可以備考遺志[2],亦可以增長意識[3]。如游名山大川者,必探斷崖絕壑[4];玩喬松古柏者,必采秀草幽花,使耳目一新,襟情怡宕[5]。此非頭巾褦襶、章句腐儒之所知也[6]。故余于詠詩撰文之暇,筆錄古軼事、今新聞,自少至老,雜著數十種。如《說史》《說詩》《黨鑒》《盈鑒》《東山談苑》《汗青余語》《硯林》《不妄語述》《茶史補》《四蓮花齋雜錄》《曼翁漫錄》《禪林漫錄》《讀史浮白集》《古今書字辨訛》《秋雪叢談》《金陵野鈔》之類。雖未雕板問世[7],而友人借抄,幾遍東南諸郡,直可傲子云而睨君山矣[8]。
天都張仲子心齋[9],家積縹緗[10],胸羅星宿[11],筆花繚繞[12],墨瀋淋漓[13]。其所著述,與余旗鼓相當,爭奇斗富,如孫伯符與太史子義相遇于神亭[14],又如石崇、王愷擊碎珊瑚時也[15]。其《幽夢影》一書,尤多格言妙論,言人之所不能言,道人之所未經道。展味低徊,似餐帝漿沆瀣[16],聽鈞天廣樂[17],不知此身之在下方塵世矣。至如“律己宜帶秋氣,處世宜帶春氣”、“婢可以當奴,奴不可以當婢”、“無損于世謂之善人,有害于世謂之惡人”、“尋樂境乃學仙,避苦境乃學佛”,超超玄箸,絕勝支、許清談[18]。人當鏤心銘腑[19],豈止佩韋書紳而已哉[20]!
鬘持老人余懷廣霞制[21]
【注釋】
[1]稗(bài)官小說:即野史小說,街談巷議之言。
[2]備考:全面考察。遺志:指前人留下的標記或記錄。
[3]意識:見識。
[4]斷崖絕壑:陡峭的山崖和深谷,指人跡罕至的險境。
[5]襟情:指襟懷或情懷。怡宕:輕松灑脫。
[6]褦襶(nài dài):指愚蠢無能,不懂事。
[7]雕板:指在木板上雕刻圖文,作為印刷的底版。
[8]子云:即揚雄(公元前53—18年),字子云,西漢文學家、哲學家、語言學家,蜀郡成都(今屬四川)人。漢成帝時為給事黃門郎。王莽稱帝后,任太中大夫。早年以辭賦聞名。晚年研究哲學,曾撰《太玄》等,提出以“玄”作為宇宙萬物根源之學說。君山:即桓譚(?—56年),字君山,東漢初期思想家。此二人皆以博學多識著稱。
[9]天都張仲子心齋:即張潮,心齋是他的字,天都是安徽黃山的峰名,因張潮家鄉在安徽省歙縣,距黃山不遠,此處用天都代指其家鄉。
[10]縹緗(piǎo xiāng):指書籍??~,淡青色。緗:淺黃色。古時多以淡青、淺黃色絲帛作為書囊、書衣,故用以代指書籍。
[11]胸羅星宿:比喻胸中羅列著廣博的知識、才能或遠大的理想、抱負,具有高超的預見智能。
[12]筆花:比喻才思敏捷,文筆優美。
[13]墨瀋(shěn):墨汁。
[14]孫伯符與太史子義相遇于神亭:指孫策與太史慈在神亭相遇,兩人奮勇搏斗,彼此不分高下的事。孫伯符,即孫策(175—200年),東漢吳郡富春人,字伯符,孫堅子,東漢末年割據江東。太史子義,即太史慈(166—206年),字子義,三國時東吳名將,東萊郡黃縣人,善射,弦不虛發。東漢獻帝興平二年(195),太史慈到曲阿拜訪揚州刺史劉繇,劉派他出城偵察,他在神亭與孫策遭遇,彼此較量一番。后歸孫策,拜折沖中郎將,孫權委以南方之事。神亭,在今江蘇金壇北。
[15]石崇(249—300年):西晉渤海南皮人,字季倫,小名齊奴,曾任南中郎將、荊州刺史,以豪富奢侈著稱。王愷:西晉東海郯人,字君夫,晉武帝司馬炎的母舅,生活奢侈。石崇、王愷斗富,事見《晉書·石崇傳》。晉武帝為幫助王愷在斗富中取勝,賜其一株兩尺來高的珊瑚樹。王愷在石崇面前炫耀,石崇竟用鐵如意將珊瑚樹打碎。王愷為之變色,石崇卻說:“你不用心疼,我還你就是了?!泵巳〕鲎约核氐膸资晟汉鳂?,其中高三四尺的就有六七株,像王愷那樣的就更多了。
[16]帝漿沆瀣(hàng xiè):指仙人所飲用的露水,比喻其文章美妙超群。沆瀣:夜間的露水,古人認為是仙人所飲。
[17]鈞天廣樂:天上的音樂,比喻其文章超凡脫俗。
[18]支、許:指的是東晉時期的支道林和許詢,兩人均以善談玄言著稱,他們的言行在《世說新語》中多有記載。
[19]鏤心銘腑:形容銘記在心,永志不忘。
[20]佩韋:語出《韓非子·觀行》:“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自緩;董安于之性緩,故佩弦以自急?!表f,熟牛皮,其質軟韌,性急者佩其以警戒自己不可魯莽。書紳:把重要的話寫在紳帶上,以示牢記他人的話。語出《論語·衛靈公》篇:“子張書諸紳。”紳,古代士大夫束腰的大帶子。
[21]余懷(1616—1696年):福建莆田人,明末清初文學家,字淡心,又字無懷,號曼翁、廣霞、鬘持老人等,居南京,晚年退隱吳門。著有《板橋雜記》,記載明末南京狹邪冶游之事,借以抒發今昔之感。此外還有《味外軒集》、《研山堂集》、《東山談苑》等。
【譯文】
我在遍讀經史之余,喜歡閱讀野史小說,自唐朝以來的小說,讀了不下幾百種。讀小說不但可以全面考察前人留下的記錄,也可以增長見識。這就像游覽名山大川,必定要到斷崖絕壑之地;賞玩喬松古柏,必定要采擷秀草幽花,這樣能使人眼前耳目一新,襟懷愉悅開闊。這些不是愚蠢不通、只懂得尋章摘句的迂腐文人所能了解的。所以我在吟詩撰文之余,用筆記錄了古今軼事、新聞,由年輕時到老年,寫下幾十種雜著,如《說史》《說詩》《黨鑒》《盈鑒》《東山談苑》《汗青余語》《硯林》《不妄語述》《茶史補》《四蓮花齋雜錄》《曼翁漫錄》《禪林漫錄》《讀史浮白集》《古今書字辨訛》《秋雪叢談》《金陵野鈔》之類。雖然沒有印刷問世,然而友人都互相借閱抄錄,幾乎遍于東南各郡,簡直可以傲視揚雄與桓譚了。
黃山人張潮,家里富有藏書,胸中知識廣博、富于才華,文筆優美,墨跡淋漓。他的著述和我的不相上下,彼此爭奇斗富,就像孫策與太史慈在神亭相遇,又如同石崇擊碎王愷的珊瑚樹那般光景。他的《幽夢影》一書,有很多格言妙論,說出了別人不能說的道理,講出了別人從來沒有講過的內容。仔細品味這本書,就像是在啜飲仙人的飲品,又像在聽天上的音樂,令人忘了自身還處在塵世中。至于像“約束自己時應該帶有秋天的嚴厲之氣,對待別人時應該帶有春天的寬厚之氣”、“婢女可以代替奴仆做粗活,奴仆不可以代替婢女干細活”、“對世界沒有損害的就叫做善人,對世界有損害的人就是惡人”、“想要尋求樂土,就學道家神仙術;想要躲避生的苦悶,就學習佛法”,言辭高妙,勝過晉代支道林和許詢的清談很多。人們應當銘刻于內心,何止是牢記而已呢!
鬘持老人余懷廣霞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