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魔鬼還是天使
- 枯藤老木
- 獨木白玉
- 3490字
- 2019-09-08 15:46:27
啞巴伯伯船頭同樣也亮起了燈,這一舉動似乎在回應這片湖水,這時我全無睡意,睜大眼睛在這片區域尋找著那艘被稱為港灣的木船,可結果往往不盡人意,顯然,從此刻聽到的談話聲中可以得知這片水區域全是都昌人,他們把船各自栓在了一起,他們每只船都使用一根竹篙立在水中掙扎著用來衡量水的位置,看起來很像是害了病的笨蛇。
經過他們船時,由于風和船的慣性,水面上的浪會稍大一些,于是那些可憐的小船,像鴨子一樣鉆進水里,又從深淵里的浪花中竄出來。從昏暗地燈光看著有趣極了。這時,蹲在船頭板方便的女人不由地罵了起來:“一群湖澇。”因為風浪打濕了她們的衣服。然后,他們當中有男人拿起了拖把往我們這個方向搖。
船并沒有停下,繞過這片區域轉頭向右駛去了,大概十分鐘后,我看見遠處有微弱的照明燈在晃,船的速度慢慢減下來了,我又聽到了熟悉的談話聲、風浪聲、磚頭拖動船板聲、雜七雜八的的聲音交雜在一起便描繪出了一副生氣勃勃的景象。緊接著,我聽到一聲撞擊聲,隨后又聽到竹篙斷裂的聲音,但很快被喜秀大媽那粗獷的聲音掩蓋:“要死啦!船被撞毀了喲。”她特意把“喲”拉的老長。秀琴大媽倒嚇得不輕,從她手中掉落的錨繩來看,但隨即她可能意識到了船頭繩沒有拋給楊貴銀伯伯,慌亂之下,她用鉤子鉤住了靠靶,一邊用手與啞巴伯伯比劃著什么,我默默坐在船艙內,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我也不想看見他們,此刻,壓迫感陣陣襲來,每個毛孔都在抗拒這個空間,我試著把這種不安重新努力放回內心了,并保證沒有折現出來。直到秀琴大媽問道:“老高的船在哪里?”于是有個聲音深沉而又粗豪,如果猛聽他高聲問道是誰時,你準會大吃一驚,“老高的船在前面。跟關林一些船栓在一起的。”
他們都這樣叫我爸,我爸不高,也不姓高,只是因為鼻子高。記得很小的時候,他們總是拿我開玩笑,大人們總喜歡問我哪里高,然后他們拿出零食來誘導我指著鼻子說“我這里高。”他們好像不滿足,于是反反復復地問:“哪里高啊?”然后,他們不知道為何哈哈大笑起來,總有人喜歡問這種問題,比如,他們會問“你喜歡爸爸還是媽媽?”又或者“如果爸媽離婚了,你會跟誰?”我承認,這種問題存在的本質是意識,可在我看來,這種問題的存在和毒品一樣的荒唐。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到這些,大概是緊張吧。因為船到達目的地了。
我聽到很吵鬧的聲音,我的直覺沒有錯,他們在吵架。
我站了起來,沒顧得上船隙之間的距離,快速走到了關林舅舅船上,不知道為什么,我不敢往前了。
媽媽站在船頭,看見東西就扔,鍋碗瓢盆、洗衣板、油桶、洗把等,只要是能用的統統被扔到了湖里,邊扔邊哭著罵:“我上輩子造了什么孽,攤上你們這戶著苗人家,從老到小,沒一個正常的……”
爸爸坐船尾前,一只手整理著船艙的麻繩,因為明天要收籠網,另一只被紗布纏繞著,呈四十五度掛著,他面無表情用腳纏著麻繩,昏暗的燈光下,我好像看到一張飄浮的臉,死魚似的眼睛,這時,我能明確感覺到我正在被活體解剖。媽媽搶過爸爸手中的繩子:“你還串繩,好用繩子吊死嗎?”我坐在關林舅舅船上眼看著這一幕。
“你不要無事找事。”爸爸繼續撿起繩子。
“你這無用的東西,你剛才看到楊希業怎么不來勁。”
“我會解決這件事的,你不要再鬧了。”
“你會解決?你拿什么解決,要錢沒錢,你能解決我一頭撞死。”
“那你一頭撞死去啊!”
媽媽隨手拿起了毛刷向爸爸那扔了過去,不偏不倚打中了爸爸的頭。
“你屋里硬著的苗哦!晚上的飯都沒吃。”其他船上的人像看戲似的又全部圍了上來。
“吃飯…吃的好去死。”媽媽坐在船尾把腳伸了出去哭的死去活來的。
“不要亂說話,妹子,聽哥的話,快起來,等會碾到腳了。”
“哥哥呢,你評評理,那個混賬東西是怎么對待我家的?欺負我娘家沒人…”媽媽扯著沙啞的聲音緊緊抓住關林舅舅的衣服指著遠處罵道。
“天吶,你看下逢春,晚飯都沒有吃,沒什么要緊的事。”秀琴大媽也走了過來,試圖把媽媽扶起來。
“我看他們做什么,我看見她我眼睛就滴血。”媽媽指著瞪著我。
我又看了一眼他,他抽起了煙,他又在咳嗽了。
吵鬧聲持續了很久,我試圖屏蔽這一切,可我發現我根本做不到。
月亮像個魔術師,把湖面再次裝點得波光粼粼。近處的浪花不時地涌上蘆葦,發出陣陣哀鳴聲,好像在責備我們太吵了。不遠處還可以看到蜈蚣山,從遠處看山是光溜溜的,山上全部都是沙,我忘記是誰告訴我說山上全部都是蜈蚣,所以才叫蜈蚣山的,我到現在還深信不疑。船就這樣都鎖在了蘆葦里,主要是怕打風暴,如果風很大的話,湖中間定不住錨,會把船拖的很遠,再就是木船經不起風雨的折騰,稍不留神,活水艙的水就會像噴泉似的迅速把船掩沒,有那么幾次,我眼看著船在下沉,這一次,沒有風暴,沒有風浪,我還是眼睜睜看著它沉了。
“吃點東西吧。”溫暖從背后慢慢的包圍過來,他說話的聲音如夏日般熱烈的呼喚,融化了我整個夏天的炎熱,如暴風襲來,讓我不能呼吸。我遲疑了幾秒,我在猶豫要不要理會他,這個時候是不是要想些事情或者說些什么,才能緩解內心所迸發的情芽,不能讓它死的那么快或活的那么慢。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有許多令人失望的東西,卻沒有一樣東西能冷卻或消除我的疑惑。我眼睛探測到的部分失落在奇異深淵之前,它又隱匿了,我帶著一顆跳動的心,而不是帶著麻木的神經,間或還能感覺到它,但并不想避開它,而只希望敢于面對它——能深入探測它。可我在這張臉下并不能從容觀察這個深淵,探求它的秘密,更不能客觀的分析這些秘密的性質。我還是忍不住看著他,他光著膀子,胸脯是寬的,但肋骨突出著像在陷落。那雙眼睛,像充盈的湖水似的,慢慢地波動著,閃若著光,他的一對耳朵啊,活像兩片神氣活現地撐開著的河蚌殼兒。他那滑稽的眉毛,像被踩過的亂糟糟的茅草。我就這樣看著他,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那該多好。其實這時候我已經意識到,如果是一種危險的東西。人不是能和如果鬧著玩的,一個簡單的如果,便可從中產生感情。
“當然,這個世界上到處存在一種愛的延續。在延續中,兩人的渴求指向另一種新渴求,指向共同的更高的目標,即位于他們上空的理想。”尼采曾用它讓不少哲學家陷入窘境:想想吧,愛情的起源來自孤獨。從亞當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于是知道了善惡之日開始的,從他們各自用樹葉遮擋起生殖器官以示他們懂得了羞恥之時開始的。
“給你看樣東西。”他把聲音壓得很低。
“什么?”我再次看著他。
他把右腳伸了過來,我遲疑了一下,“你腳怎么了?”
“你看,我大腳拇指被老鼠啃了。”他帶著笑意,他永遠都這樣,見人遇事臉上永遠掛著笑。
“你就是要給我看這個?”我沒有再看他,我知道他不擅長講笑話,也不擅長安慰人。
他沒有說話,微風吹著他的頭發,我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味道。
“你說現實是真的嗎?”我問道。
“可能吧。”他毫不猶豫地說道。
然后我們不再說話。
整個湖面突然靜了下來,恍惚的水聲也在幽靈般的月亮下逐漸被剿滅,我知道,沒人真正入睡,各自懷揣著心事,像是在瓶頸玻璃中郁郁而歡的花朵,我甚至說不出,是什么樣的感情索繞在那沉寂凄涼的墓地里?我彷佛又看見夢里刻著銘文的墓碑,有一扇關閉的大門,四周圍著玻璃墻,有流動的血液以及那顆跳動的心臟。
我睡在了船篷上,醒來時,身上蓋了一雙被子,天微微亮,我聽到船機子聲,一個接著一個。悶聲的汽笛刺激著我的神經,我卷腹稍起,腰部的疼痛差點讓我喊出聲,但是很快潛在的意識壓住了體內的云涌,慢慢綻放在憔悴的臉上,我拂去了額頭的細汗,全身卷起一陣頹唐,突然感覺整個人完全沒有了力氣,像一個漏了氣的氣球。看東西也模模糊糊的。
“老大,你沒事吧。”爸爸聲音很急促。
“不要緊。今天有風,還要收網嗎?”我忍著疼痛問道。
“別人都收網。”爸爸說。
我試著走下了棚頂,媽媽穿著雨靴站在船頭起錨,爸爸在船前添油。我也穿起了雨靴,走向了船頭。媽媽看了一眼我,沒有說話,我知道她還在生氣。
彭蠡澤四五點的朝霞染紅了湖水,從淡淡的晨霧中駛來了一片片潔白的帆影,流光溢彩的湖面上,頓時好像綻開了一朵朵白蓮花。
一經曙光用玫瑰色的手點亮了東方,他們就利用上天賜予的一陣清風向東邊的“寶藏”開船了。他們豎起了桅桿,張起了自帆。那面帆吃飽了風,膨然的鼓起,便聽得船頭前黑浪嘶嘶作響。
我打開了活水艙的板,撲鼻而來是一股濃重的湖水味,活水艙左右分布著不規則的長方形洞,左右各四道。可以看到里面的水和湖面的水相互糾纏著,相互交替不停的在冒泡,像一串活珍珠。活水艙有幾條黃芽頭和鯽魚,少許有一些蝦子,魚在里面自由呼吸著,蝦附在船艙邊上,隨著冒出的水滾動,水上面還飄著幾條已經死掉發白的魚,這種魚我叫不上名字,村里人都叫它“愣子魚。”可能源于它肚子總是鼓鼓的,游的時候總是一愣一愣的。這時我突然想起了姨爺爺給我起的外號,也叫“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