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村莊的炊煙
- 枯藤老木
- 獨木白玉
- 3084字
- 2019-09-24 21:05:00
此時的天際,已微露出蛋白,霧氣趕集似的聚集在天邊,像是即將出嫁的新娘,半遮著,顯出淡淡的神秘感。村上有一段路鋪的是散石小路,走起來有點硌腳,隨處可聽到雞犬之聲,農田里種滿了蔬菜。有幾戶早起的人家屋里升起了孤零零的炊煙,炊煙就是村莊的喘氣與呼吸,沒有炊煙升起的地方就是一片死寂。村莊里的炊煙大多都是大自然獻身的幽魂。
經過陳爺爺家時,我看見他家的門半開著,他家那只喜歡啄人的公雞正在門口巡查,心高氣傲的雞冠彷佛隨時都能進入戰爭的狀態,我小心翼翼地靠右走著,不敢再進一步窺探。小白一路跟著我,它看起來不怎么高興,碰到伙伴時,它保持一定的距離看著對方,并且在周圍踱步,然后,它直視對方發出低鳴。它邊走邊停下嗅著路邊的草,我時不時呼喚下它,它便極不情愿地扭著尾巴往前走。
很快,我挑著水桶走到了村前,村前有一塊空地,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是默默荒野的凄涼。我繞過空地,穿過滿是露水的草,我看到草叢中堆著很多垃圾,發出一股腐臭味,周圍滿是被糟蹋的痕跡,往日的熱鬧保留在了腦海中,荒涼襲擊了這里。小白在草叢前停了下來,北邊的草高高豎起,只留下窄窄的一溜空間,人們或深或淺的腳印隱藏在草中,稍有風,草便劇烈擺動著身姿,直到整個村莊使出天然屏障。
于是,我小聲和小白聊著天,和它講了講最近發生的糟心事,它似乎在認真的傾聽,當我講到一半的時候,它時不時發出幾句聲音來回應;它把頭轉向周圍的小草,四處聞聞,然后跑到我面前;低聲在講著什么,這就是它能所做的一切。
不知不覺,古井就離我幾步遠。堅硬的天空,一望無際,灰茫茫的,樸實得連一條皺紋都沒有。凄清,空曠,荒涼,籠罩在鉛似的古井下。井口站著一位高大的老人:瘦骨嶙峋,古銅色的臉,留有很長的胡須。高大的老人站在那里,宛似一株光禿禿的樹木。他的雙眼像那荒草和天空一樣冷峻;鼻似刀裁,斧頭般堅硬;肌肉像那荒涼的土地一樣粗獷;容不得別人看半眼。
“孩子,來挑水啊。”他氣喘吁吁地問道。
我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倒不是我高冷,而是,我和他并不熟,即使是出于禮貌的問候有時也會因心情原因便不想重提了,我確實一直按照自己的心情做事,首先,這一點,我得承認自己的不足,人不可一直保持理智的。在我身上,感性往往會大于理性,我也得承認,總有一天,我會在情緒上吃虧。
來到井前,我望了一眼井里,井中嘩嘩作響,氤氤氳氳吐著霧氣,我把水桶扔了下去,緊握著繩子,我重重甩著手中的繩子,好讓桶子沉下去,然后用力蹬了兩下再把水桶提了上來。
“孩子啊,你這樣會把水攪渾的,等下后面的人都打不到清水了。”他語氣明顯帶著揶揄。
我假裝笑了笑,就當回應了他。
可能是我太久沒有提過水了,我的食指瞬間被繩子磨起了白泡。而井口又太窄,承不了我的打水桶,我便本能的把打水桶放在了地上。
于是,耳邊又傳來他的聲音:“孩子啊,地上很臟,桶子怎么能放在地上。等下泥巴又被打水桶帶進井里去了!”我看了一眼他的打水桶,白色的木桶周圍泛著一圈黑,藍色的繩子夾雜著繩渣,水里泛著油光,他不緊不慢把打桶水里的水倒進了木桶。
然后他又說道:“孩子啊,人不能這么自私的。”這時,我很想問問他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可是我忍住了。
我加快了打水的速度,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沒再蹬打水桶,也沒把打水桶放在地上,我忍住疼痛打完了兩桶水,正當我準備起身時,他又開始呶呶不休了:“孩子,等會記得把頭發扎起來,要是頭發落入井里,不小心吃進了肚子里,那你罪孽可大了呢。”
我面無表情地瞟了一眼后面的柳樹,心頭劃過一絲悵然和苦澀,似乎我的罪行擢發難數,令人痛恨不已,即便我有不容置喙的意愿,但也不能接收這種高吊的雙眉盛氣凌人地皺在一起,我停頓了一會后,再次半蹲著腰挑起了兩桶水,可能打水用光了我的力氣,以至于我起身時身體像喝醉了酒似的走路打擺。
我還沒走幾步路,耳邊又傳來了他聲音:“小小年紀逞能,水灑了一路,多浪費水啊。”
我加大了走路幅度,水還是不爭氣地灑了出來,于是,我不再急著逃離,我把擔鉤從左肩移到了右肩,我無畏地看著前方,向著那片凈地走去。
我看見小白站在井口,沒有跟過來,許是他不情愿過來,害怕和我一同遭罪,害怕我喋喋不休的煩惱。想著想著,我看見住在古井前那位微胖的婦女提著夜壺往湖邊去了,走到古井時,她停了腳步和那位高大的老人交談著。一拐彎,便又看見了門口那顆棗樹,滿身果實的它也不高談闊論,還是老樣子。可如果仔細觀察它的話,樹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皺紋,猶如老人那飽經風霜的臉。那枝葉更是丑陋,彎彎曲曲的,還長滿了像針似的刺,如果你去傷害它,它會在你不注意的時候狠狠地刺你一下。風一吹,它們便隨著樹枝輕輕搖晃起來,倒是在炫耀自己,真叫人眼饞。
地上,前溝里落滿了紅棗,大多是因未及時采摘的以及被風吹落的棗,鋪在地上,像是一面紅地毯。
“來,小心點。”奶奶幫我穩住了水桶,水才沒灑在地上。
“奶奶,你那有皮筋嗎?”我問道。
“有的,你要什么顏色的。”
“黑色的。”
奶奶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到了東屋前,東屋門旁邊掛著一個黑色的袋子,奶奶伸手進去掏了好半會,才見她拿出一包像麻花一樣的皮筋,有紅、黃、藍、黑等顏色。我要了一根黑色的,讓奶奶給我編了一個四股的麻花辮,反正奶奶笑著說很好看。
我在水缸中照了照,確實很俏皮,想象著明日一覺醒來,頭發會變成爆炸卷,心里卻欣慰了許多。帶著這份想象,我繼續勾起木桶,再次接受了“古井的邀請”。
初秋的清晨,濕潤潤的風輕輕地掃著,從破著的玻璃窗外穿了進來,透過不規則的窗口,微微地拂著一切,又悄悄地走了。淡白的天空,占據著每個角落,給村莊涂上了一層天然的保護罩。漸漸地,黃澄澄的太陽在東方含羞地露出頭。它終于跳出了山峰,光線穿過如紗的云層,展露無以倫比的鋒芒,穿透迷蒙蒙的鄉村。
我再次回到古井時,他們還在攀談,五十米開往能聽到他們蒼蠅似的笑聲,他們看見我走來,只瞥了一眼,繼而繼續聊著,然后我聽到老人說:“桂仙啊,丈夫回來,你滋潤不少哦。”他臉上露出淫笑,兩排脫離且曲折不均的牙齒像是墻上斑駁的印跡。他的眼神從未離開過那婦人的胸部。
“說的什么神仙話啊。”婦人突然一副捏捏扭扭且害羞的樣子。一雙不生睫毛的眼睛看起人來沒遮擋,毫不客氣。兩片薄嘴唇閉得緊緊,透著傲慢。看起來應該有四十多歲了,相貌也不比年齡年輕,用不著再想方設法吸引人。她脖子很長,顯得很突兀,粉色的緊身衣服。她并不是適合這樣的衣服,說實話,配上她那雜亂無章的馬尾,像是長了毛的茄子。
我不慌不忙地打著水,那老人不再繼續監視著我,顯然,有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有一陣,我注意聽了聽,因為婦人說:“店里現在哪有什么生意哦,年輕人都出去了。村里就剩老人。”
“可以組織老人打打牌呀。”
“都是一群窮鬼,被家里的老婆扼死死的。”
他們尷尬地笑了笑,談話終止了一會。
“妹子啊,你怎么一直在挑水?”那婦人張開刻薄的嘴唇,夾帶著笑意。
“這井是你家的?”我問她。
她停頓了一會,想必是在想我問這話的寓意,隨即,我看見她那薄張嘴巴說道:“不是啊。”
“那就好。”
隨即,我看見她嘴角泛起一絲冷,空洞無神的眼睛翻起白眼來,就像蛇張起口準備咬人一樣。就連那位可憐的老人都沒逃的過毒蛇的巨口。
想必她是生氣了,她不再和老人熱聊,提著夜壺帶著好笑的背影走進了她那紅磚房子內。那位老人也沒再嘰嘰喳喳地嘮叨,提著一桶水步履蹣跚地向前走去了。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站在這里聊天,我是說,他們大可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一聊。這時,我突然想到我見到那位老爺爺第一面的時候,我認為他是通情達理的,總之,是和藹可親的,雖然有時一種不由自主的抽搐扯動了他的嘴。他轉身的時候,我甚至想伸出手來幫他提水,幸虧我及時地控制住了我天生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