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喋喋不休地說著，可能她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神情有變，不知道是憤怒使她血脈擴張，還是其他原因導致的，但我能明確感覺到她已經說厭煩了，如果這個時候，要是有人插一兩句話，我敢打賭，她會說到天亮。

起碼爸媽都沒搭話。

于是，我繼續坐著，眼看著他們跳上關景舅舅家的船，他們都圍在了一起，以圓圈的形式分散盤腿坐著，舅舅打開了空心艙拿出來幾瓶啤酒，媽媽好像很不悅，因為爸爸也拿起了酒瓶，舅媽也嘀咕了好幾聲，大抵是在責備酒的事情。

“過來吃飯啊。不就是說了你兩句，氣理這么小？”舅媽扯著我到了船尾。

“嫂嫂，不要管她，她愛吃不吃。”我媽一口扒著飯，一邊瞪著我。

“拿碗來。”秀珍舅媽幫我盛好了飯，遞給了我。

“來，這肉好吃，好久沒吃過了吧。”舅舅一邊給我夾著菜一邊嘀咕著。

夾完菜之后我不安地坐在了自家船尾上，不知道為什么，我一點胃口都沒有，看著碗里的肉，心兒咚咚跳，我抿了抿嘴唇，用筷子不停地插著碗里的飯，吹來的微風，濕漉漉的，好像在向我示威，我試著扒了幾口飯，突然的打顫刺激著我的神經，此時，喉嚨頭疼得快憋死人。

“飯不能這么戳。”他坐在了我身旁，可能因為我們都太瘦了，不然船尾怎么可能撐起兩個人。

我沒理他，繼續用筷子戳著碗里的飯，我發現我的嘴唇顫抖，掙扎著想說話，可說不出來，我想從他臉上找到感情，找到希望以及快樂之光，我細細端詳，尋找，時而目光閃躲，然而這張平靜的面孔卻一片茫然。

“你最喜歡的黃芽頭。”他從自己碗里夾了一條魚給我。

我二話沒說，把那條魚當著他的面扔進了水里，水里的魚便一擁而上，掙扎著不見了蹤影。他看起來有些沉重。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目的，但起碼我成功讓自己心涼透了。我不要憐憫和慈悲，不論我對誰生了情愫，我就注定被瞧不起。他應該瞧不起我吧，什么都比蔑視強。哪怕我不動聲色的傷害，哪怕我抑制情感的瘋狂，哪怕把好意扔風里，我才明白，這一切都是在掩蓋著被稱為“痛苦的愛”。然而此刻，他臉上明明白白的只有無關痛癢的慈悲。沒錯，我采摘到了死海果。大到連我都啃不動。

晚飯過后，他們都坐在船尾聊天，我不喜歡熱鬧，更不喜歡一群人扎堆討論著可有可無的問題，他們當中，聊的最多無非就是“每天收入不高”，“要餓死哦”。在我看來，這種問題的存在和一樣的不著邊際，因為人生來就是要受苦的。

彎月在湖面上投下蒼白的月光。湖上看起來很奇怪。湖面上蓋著一層油膜，下面的海水靜止不動。沒有微風攪動。空氣有股生魚味，也許是船艙上的蝦籠食味。

“你的書。”他突然出現在我眼前。

“你留著吧。”我沒看他，兩只手繼續往洗澡盆打著涼水，說實話，我故作鎮定的樣子很愚蠢。

這本《紅樓夢》，原本就是打算送給他的。

“我不要。”他一改往日的隨和態度，性情突然乖戾起來。

我不自覺的冷笑了一下，隨即從他手中搶過書來，他大概沒料到我會這么做，險些被我扯進湖里，然后，我當著他的面，把書扔進了船艙里。

“書…”

“媽，肥皂你放哪去了。”他原本想說什么的，但被我活生生打斷了。“你找一下洗澡盆里。”船尾傳來我媽不耐煩地聲音。

隨后，我立馬把船頭頂上的安全棚拉了下來，因為我要洗澡了。

我脫下衣服坐進了澡盆里，盆里的水冰到我全身顫抖，我試圖想加點熱水，可我怎么都動不了自己的身體，彷佛被冰冷的水冷凍了一般，緊接著心神麻木，我盡力睜大眼睛喚來老護身符，“現在琢磨失去他的痛苦，會瘋的。永遠都不要去想。”我告訴自己。

“可是，”我的心在吶喊，撕開了老護身符，管自刀絞般地疼，“去他媽的感情。”

“現在立刻停止。”我大聲地說了一遍。想把憂傷推開，想擋住一切滾滾而來的痛楚，“我明天就回去。回去就看不到他了。”我下定了決心，心情稍稍平靜。

由于恐懼與無奈，我無數次地躲回了家，在它堅實的支持下，我又恢復了往日的狀態，鼓起了戰斗的勇氣，既然做到過無數次，那么，這一次也一定可以。這時，我彷佛又看到了那幢泥巴房子在閃光，在歡迎我的到來。我能感覺到，露珠正悄然滴落在無邊的綠野，青色的草地中。鄉間的寧靜的暮色正向我徐徐降下。還有那未曾開墾的紅土地，枝繁葉茂的松樹以及連綿起伏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