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熊熊大火中拼死逃了出來。后來我得知我那夫君很快就迎娶了那紅倌，我去看了，的確美貌出眾。”說到此，女妖雙手捧面，凄楚地笑出聲來，“想我修煉多年，從未想過用法力害人，一心只想陪著那小郎中終老，我再遁世修煉。不曾想，竟慘敗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負心人手里，實在可笑，可恨！”

說到最后，她的語氣里多了幾分怨恨，有種怒己不爭的意味。

此間情事啊，令人唏噓。

青梧手一抬，一枚環佩垂了下來。玉佩玉環相撞時叮當作響，清脆悅耳。

她沉聲問：“這枚環佩你可還記得是誰的？”

女妖錯愕地抬起頭盯著環佩出神，半晌才點頭。

青梧冷笑：“縱然你有過那般的經歷，這對男女可曾傷害過你？”

女妖遲疑地搖了搖頭。

云嵐一拍案桌，原先被女妖的話語感動，被青梧一提點，也瞬間清醒了：“那為何要去害他們？汝之不幸又非他們所為。”

女妖被嚇得身子縮了一下，蛇尾不安地擺動著，雙眼透著畏懼：“仙人教訓的是。”

青梧收起佩環，語氣又恢復平靜：“你繼續往下說。”

“我逃出來時遇上一個道士，但他卻沒有趁我虛弱殺我，反而他與我做了一個交易，他為我換臉，我為他尋找精壯的男子。我的本相是平庸之姿，我便想我若是美一些，是不是就能遇到一個真心待我的人。有一日，我在街上見到了一對年少夫妻，恩愛和睦。我心生艷羨，也想獲得那公子的寵愛，就設計接近他。他總是對我退避三舍，我求而不得，便將他用符咒困住交給了道士。我又見他那夫人生得貌美，比那紅倌還有過之，便讓道士為我換上了她的容貌。”

云嵐聽了不由得肢體生寒。

可憐了忘憂山下的那個男子，活著被人做成了傀儡，只因未被完全煉化，只能介于鬼魂與傀儡之間存活世上，臨了還不知道他心愛的女子已經……

哎！

“你要報仇，該找那個負心人才是。”六月半氣得齜牙咧嘴。

女妖忘了還有一只貓兒在，只聽身后說話聲乍起，又嚇了一跳，只好哆嗦地回道：“我找過他，可我……我下不去手啊。”

又是一番捂面痛哭。

她愛了十幾年的男子，為他出山入世，當他跪倒在地涕淚橫流求著她念著往日情分寬恕他時，她竟該死的心軟了。

面對真正傷害自己的人下不了狠手，卻能對不相識的人狠下心腸。原道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其實有時可憐之人也有可恨之處啊。

這妖癡得愚蠢，癡得可怕！

“你莫要哭了。我們此番來，本只想查一查那道士，沒料到竟掀到了你這一案。只要你肯助我們找到那道士，我們便可從輕罰你。”青梧輕抿了一口酒，晃著酒盞，語氣還是一貫清冷。

她待生人向來如此，唯有熟識的幾人才得到她的熱忱。

“好。全聽仙人的。”女妖輕輕啜泣著，忍著傷痛起身從一旁的梳妝匣子中取出那幾張符咒，“若要找到那道士，還需用上這個。”

說著，女妖唯唯諾諾地雙手將符咒遞上前來。

云嵐看了一眼青梧，隨即伸手想將符咒接過。不料，手還沒碰到符咒，女妖卻忽然眼色一凜，快速翻手抽出一張符咒，默念咒語，符咒頓時化為一股黑煙涌向云嵐和青梧。

云嵐和青梧同樣眼疾手快，一個翻身跳了開去。那黑煙依舊不依不饒一分作二向她們襲去。云嵐挨得近些，叫黑煙碰到了衣袖，焦出了幾個窟窿。

青梧連忙揮扇擋住了黑煙，又順勢卷起身旁的帷幔，將黑煙圍了起來。黑煙似有生命一般，嘶吼著想要沖出帷幔。青梧將帷幔一甩，把困住云嵐的黑煙也一并卷到一處。紅色的靈力順著帷幔將黑煙團團圍住，一眨眼的功夫黑煙已消失不見。

云嵐怒喝一聲：“無恥妖類！”

女妖見形勢不妙，隨即再抽出一張符咒，將自己隱了身，正想奪門而逃時，一條帷幔忽然飛到她的面前，環住了她的脖頸，將她拉了回來。蛇尾在屋內痛苦地扭動著，哐啷哐啷弄倒了好些東西。符咒失效，她又顯出形來。

“看來，輕罰滿足不了你，重懲才是你的歸宿。”青梧的語氣極冷。她再不是當年渤海宮殿中那個不諳世事的妖界小姑娘，她跟著忘憂上神潛心修煉，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能保護好她所珍視的人。

女妖這下徹底知道怕了。她連忙抱住青梧的腿，乞求道：“仙人，我知道錯了。我只是怕受罰，才迷了心竅，做下這等混賬事。我實在該死！”說著，她抽起了自己的耳光，才幾巴掌下來，臉已紅了一片。

青梧施法，震退了女妖。她低下頭，捏著女妖的臉，笑著說：“你別打傷了這張臉，你不配啊。”

女妖怯怯地看著青梧，身子抖得厲害，只聽得眼前的人低低地說道：“你當沒有你帶路，我便找不到那道士了？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偏偏不珍惜。”

女妖連忙哀求道：“我錯了，仙人。求求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定會聽話，再不出幺蛾子。求求你啊……”

云嵐瞧著青梧，心中明白她這是生氣了。她這人，見不得自己人受傷。

“聒噪。”

青梧一揮袖，女妖好像啞了一般，嘴巴在動，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終于聰明了一會，她停了下來，安靜等青梧示下。

青梧繼續扮作書生，由女妖帶路，也不管女妖是否真心實意，只要見到道士，剩下的事情便好辦多了。

白日里她們向城里的人打聽過，都說不知道城外有一家道觀。如果那道士是妖，那自然解釋得通。有些妖類確實有那樣的本事，能夠隱去自己的住處。不過，如若是凡人的話，那便有點意思了。

出了北城門，來到了一處山林中。行了一陣，只見忽然烏云翳月，微風拂過，林子里發出簌簌的響聲，似是有無數人呢喃低語，這般情境與忘憂山下不同。這林子透著一股詭異，恐怕尋常人不敢進來。

未免“打草驚蛇”，青梧沒有用懸花燈籠照明。女妖原是條大黑蛇，雖眼睛不好使，但認路也算清楚。穿過林子，就來到一處沼澤。沼澤邊上有一塊巨石，女妖拿出符咒貼到巨石上，一座道觀赫然現于眼前。

女妖看了一眼青梧，青梧示意她敲門。

“篤篤篤，篤篤篤……”

女妖聽命上前敲門。等了片刻，大門“咿呀”一聲自己開了，一個尖細的聲音傳過來：“這么快又拐了一個人過來了？”

聽起來似乎已經習慣女妖這時候帶人過來。

女妖低下頭，悄悄看向青梧，提起嗓子應了聲“是”。

尖細的聲音又起：“帶他到大殿來吧。”

二人來到了大殿之中，只見主位上端坐著一個羊須老道，身形瘦小，卻雙眸精明。他瞇著眼睛端詳著青梧扮的書生，有些不滿意：“這個身子瘦削了點，不是讓你挑些精壯點的嗎？”

有青梧在，女妖不敢多言，只好訕訕道：“最近來了不少你的同道，不好下手。”

老道士挑了挑眉，不知在想著什么，忽而道：“也罷。湊活著用吧。你的臉里里外外換了幾次，我都記不住你的容貌了。”

一說到這，女妖情不自禁伸手撫上自己的臉，心中暗想，若不是因這張臉招惹了兩尊大佛，興許她還在泌陽城里藏得好好的。

“可還相中誰的臉，我替你取了，算作你的酬勞。”

若是往時女妖聽到老道士此話還會高興三分，如今聽了，卻只覺得背脊生寒。她連忙搖頭：“不了，我先回去了。”說完，急急地退出大殿中，一個閃身就出了道觀。

此時殿內只剩下目光呆滯的青梧，和一個形似老豺狼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