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豪酒店的廣場上豎著一頭巨大的彩色豬。這是玻璃鋼做的，很好看。春節剛過，但節日氣氛猶存。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大堂外。徐東下車。他提著雙肩包，抬頭看了看大樓，然后走進了大堂。

徐東走進電梯。他掏出手機，亮出二維碼，然后放在電梯控制屏上掃了一下。“叮——”地一聲，控制屏立刻轉換成歡迎畫面，還有“30樓行政酒廊第一會議室”的字樣。

控制屏：歡飲光臨萬豪行政酒廊！請在30樓下電梯！

徐東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會兒，電梯停在了30樓。“叮——”地一聲，電梯門開。徐東走出電梯。

他穿過行政酒廊往里走去。酒廊里三三兩兩的老外在一邊吃喝一邊閑聊。

徐東走到了酒廊的盡頭。他看見了一塊小小的牌子，上面寫著“第一會議室”。他深呼吸。

“請問，您是徐東徐先生嗎？”身后傳來非常柔和的女聲。

徐東扭頭一看，一位身穿職業裝臉部精致的女士站在他身后。

“是的。”

“你好！我是行政酒廊的經理Ada。Lynch先生已經在里面等你了。請進！”

說著，她敲門開門一氣呵成。徐東對著她點了點頭，然后走進了會議室。Ada輕輕地關上門。

徐東站在會議室里看著背對著他坐著的一個禿頂。可以聽見禿頂手里正晃動著威士忌酒。

“Good afternoon， Collin.（日好，Collin。）”

頭頂沒有轉過身來的意思。只聽見椅背后面傳來了一個粗壯的聲音：

“What would you like to drink? Please help yourself.（你要喝什么？自己倒吧。）”

徐東轉頭看見了墻角的一個小酒吧。他把背包放到會議桌上，然后走到酒吧前慢慢地倒了一杯水。他喝了一口，在轉回身子的時候，突然發現禿頂已經直直地面對著自己了。

“Great to meet you， Dong!（見到你很高興，徐東！）”

禿頂伸出了巨大的手掌，然后精致朝徐東走來。徐東馬上把水杯換到左手，然后伸出右手。

“Great to meet you， Collin.（見到你很高興，Collin！）”

“Why don’t we sit down and talk?（我們不如坐下來談吧！）”

說著，Collin握著徐東的手幾乎是把他拉到了一張椅子里坐下。Collin坐到了徐東的旁邊。

“Thank you for coming to see me， Dong. You know I’m here because I was invited by Mr. Han， VP of Youcujie Hospital to attend their anniversary tomorrow. But let me tell you Dong. Even I had not been invited by Mr. Han， I would’ve also come to see you today. You know why? Because I have to let you go.（謝謝你能來見我，徐東。你也知道我今天在這里是因為油醋街醫院的副院長韓先生邀請我明天去參加他們的院慶。但是我要告訴你，徐東，即使我沒有接到韓先生的邀請我今天也會來見你。你知道為什么？因為我得讓你走。）”

“After 6 years with you and helped you turn the China business around?（在跟著你6年而且把中國的業務扭轉乾坤之后？）”

“Cut the crap， Dong! You know how it is.（別說沒用的，徐東！你懂這是怎么一回事。）”

“Yes， I do. You need a new China leader to show the street that you’ve got a greater future.（是的，我懂。你需要一個新的中國領導人給華爾街看你有更好的未來。）”

“Yes or no. Yes because we do need a new face to be a leader. After 6 years of telling the same story about China， we do need a new story coupled with a new face. No because we don’t get a new China leader. Rather， we’ve got a new regional leader. You got it?（對也不對。對，是因為我們的確需要一個領導人的新面孔。講了6年關于中國的老故事，我們的確需要一個新的故事，也需要一個新的面孔。不對，是因為我們并沒有找中國的新領導人，而是找到了一個新的區域領導人。）”

徐東一愣。“A regional leader?（區域領導人？）”

“Yes， a reginal leader. The Asia-pacific President.（是的，區域領導人。一個亞太區總裁。）”

徐東的臉上馬上露出了一絲希望的光芒。他坐直了身子。

“Then why you have to let me go Collin? I can report to this new APAC President.（那你干嘛讓我走呢Collin？我可以匯報給這個新的亞太區總裁啊！）”

“No， you can’t.（不，你不能。）”

“What do you mean I can’t? It will be the President’s job to keep me in my position or let me go. Why you? Why now? Why here?（你什么意思說我不能？那是新任總裁的事，要么讓我留在位子上，要么讓我走。為什么是你來說這事？為什么是現在？為什么是這里？）”

徐東越說越激動。他幾乎要站起來。

“I came to talk to you because I appreciate your work with me in the past 6 years， Dong. I really appreciate it as you can understand. Now I talk to you so if you have any request， talk to me instead of you talking to your new boss. I can tell you Dong. If you talk to the new President， you get nothing. NOTHING! And if you talk to me， you know me well， Dong， I am a man who knows gratitude.（我來和你談是因為我感謝你在過去6年中和我一起做的事啊徐東！你懂的，我是真的非常感謝你的。現在我和你談，所以如果你有什么要求，你可以告訴我而不是告訴你的新老板。讓我和你這么說吧徐東，如果你和那個新任總裁談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沒有！但是如果你和我談，你也知道我的為人，我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

說著，Collin把手放在徐東握著的杯子底下慢慢地托起了水杯。

“Drink!（喝水！）”他說。

水杯慢慢地接近徐東的嘴。突然，徐東“啪——”地一下把水杯砸在了桌面上！

“Tell me who the new President is! Who! Is it that the new President wanted me to leave?（告訴我那個新總裁是誰？是誰！是不是那個新總裁要讓我走的？）”

“You asked too much， Dong!（你問得太多了，徐東！）”

“How did he now me? The new president? And how come he dislikes me and wanted me to go even before he sees me and talks to me?（他是怎么認識我的？那個新總裁？他怎么都還沒看見我還沒和我說過話就不喜歡我的？）”

“It is a she， Dong. It is a she， not he.（是女子邊旁的她，徐東，不是單人旁的他。）”

“What! A woman?（什么！是個女人！）”

這時傳來敲門聲。Collin和徐東都坐直了身子。稍頓，門開了。是Ada。Collin看著Ada。

“What?（什么事？）”Collin問。

Ada走了進來。她在Collin的耳邊輕聲說話。徐東也沒心思細聽。說完Ada直起了身子。Collin卻像彈簧一樣地從椅子里跳了起來，隨后跟著Ada走出會議室。徐東茫然地坐著。

門外。Mary和Collin低聲說話。Collin連連點頭。Mary轉身離去。Collin開門進會議室。

“You know what I’ve done for you， Collin， and you know it was not a job that everyone can do.（你知道我為你做了什么，Collin。你也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那樣做的。）”徐東抓住時機一股腦兒地把話都撂了出來。

Collin坐回到徐東旁邊。他用手輕輕地拍去徐東腿上的灰塵——即使沒有灰塵。

徐東繼續進攻。“How is your brother? I know he is here too.（你兄弟好嗎？我知道他也在這里。）”

Collin卻不急不忙。“Dong， let me tell you this and it was not said by me. Listen， there are things that have to be done and you do them and you never talk about them. You don’t try to justify them. They can’t be justified. You just do them. Then you forget it.（徐東，讓我這么說吧。不過這不是我說的。聽著，有些事情必須得做所以你去做了。然后你就得忘了它。你不能一直想這些事到底做得有沒有道理。你就是去做，然后忘記就行了。）”

徐東疑惑地看著Collin。

“The Godfather by Mario Puzo， page 150.（Mario Puzo寫的《教父》，第150頁。）”Collin極其緩慢地說道。

徐東一愣。“You like the book?（你愛看那本書？）”

“I read that book because I’m gonna see the man this evening who’s in fond of this book like crazy. I was told he never stopped reading this book for the last 20 years.（我看這本書是因為今晚我要見一個人，而那個人特別癡迷這本書。我聽說20年來他一直在讀這本書。）”

徐東沉思了片刻，然后突然醒悟。

“Lehman?”

Collin笑而不答。

“How did you know that? How did you know Lehman loves that book?（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Lehman喜歡那本書？）”

Collin還是含笑不答。徐東看著他，貌似一定要知道答案。稍頓Collin說道：

“I had to read that book， Dong， and I had to read it very carefully as I knew I would see the man， one man that allows the book to guide the path of his life all along.（我必須得讀這本書，徐東。而且我必須得認認真真地讀因為我知道我要見的那個人，他整個的人生軌跡都是按照這本書走的。）”

“I don’t follow.（我不明白。）”

Collin一挑眉毛。“You don’t? Alright， never mind. Since you’re not going to take my words， I’m going to let you see your new boss and I want you to see her right here， right now!（你不懂？好吧，沒關系。既然你不肯聽我的勸告那我就讓你認識一下你的新老板。我要你就在此時此地見她！）”

徐東吃驚地看著Collin，發現他的臉已經變得非常冷酷。

“Trust me， Dong， you’re gonna regret that you did not take my words!（相信我，徐東，你會后悔沒有聽我的勸告！）”

Collin身子前傾，瞪著一雙綠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徐東，還用手指戳著他的腿。

徐東并不退縮。“Just let me meet my new boss.（就讓我見見我的新老板吧！）”

這時傳來敲門聲。

Collin說：“She’s here.（她來了。）”

說著他站起身來，轉身面對門口。徐東沒有站起來。他緊張地看著門口。

門，慢慢地開了。越開越大，越開越大……

Collin直直地站著看向門口。徐東也看著門口。可是他的臉，當門口出現了一個身影的一剎那一下子凍住了！不，是石化了！徐東瞪著這輩子最大的眼睛，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從椅子里站起來了——是她！怎么可能！

當天傍晚的時候，石龍崗來到了飯莊眼高南的辦公室，發現里面沒人。他正覺得奇怪，楊高南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抱歉啊兄弟！現在沒空陪你。你自己坐吧！”他一邊在廚師服上擦著手一邊說。

“怎么了？”石龍崗問。

“老大突然決定要在這里招待5個老外。都是高官！”

“啊？老外？還高官？就現在？”

“馬上就來了！黑子他們已經去酒店接了。我不和你說了，我得親自招呼！”

楊高南風卷殘云般地就要離開，卻被石龍崗一把抓住了手臂。

“兄弟，再忙也容我問一句話。”

“快說！”

“鬼瞌睡的事……”

“啊呀！”楊高南一跺腳，“你現在怎么還有閑心說這事！”

石龍崗卻異常冷靜。他死死地看著楊高南。

“懸崖上的鬼瞌睡和別處的不一樣，你真的沒聽說過這事？”

楊高南一愣。“什么意思？這不是你告訴我我才知道的嗎？”

“你就回答我你以前聽沒聽說過這件事！在我告訴你之前！”

楊高南停下了一直要往外走的動能。他站穩了身子，冷冷地看著石龍崗。

石龍崗追問道：“有沒有？”

楊高南一咬牙。“沒有！”

兩個人的眼睛直直地對視著。一秒，兩秒，三秒……終于石龍崗說：

“你去忙吧！一定要拿出你的看家本領來做這頓飯！”

楊高南貌似還想說什么。他稍一猶豫，然后轉身離開了。石龍崗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完了——GAME OVER.”他搖著頭自言自語。

同一時刻，四輛漆黑的奧迪車緩緩地靠著萬豪酒店的大堂外停了下來。門童指揮著車間隔有序地停穩了。

這時，大堂經理招呼著5個圍在一起說說笑笑的老外從里面走出來。他們是朗飛公司COO，Williams Lynch，東盛公司CEO，Collin Lynch。雖然是兄弟，他們兩個看上去并不像。Collin明顯比Williams年長。還有三位是南爾森CEO，Kevin Smith，西子公司CEO，Ryan Johnson，還有北極朗通CEO，Jeff McKim。他們都穿著正裝，搭配合適的領帶和皮鞋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挑選過的。他們人手一只大皮包，一邊大聲地說笑，一邊跟著大堂經理走出來——好像到哪兒都是他們的世界。大堂經理走到第一輛車旁邊。她拉開后車門。

“Mr. and Mr. Lynch， this car please!（兩位Lynch先生，請坐這輛車！）”

兩個Lynch走過來。

Collin說；“Thank you! Appreciate very much!（謝謝！）”

Williams俏皮地說了一句漢語。“Xie Xie!”

“You’re welcome!”

兩人坐上車。大堂經理關上車門，然后移到下一輛車旁。

“Mr. Smith， this car please!（斯密斯先生，請坐這輛車！）”

她拉開車的后門。Kevin過來感謝她，然后坐上車。

“And Mr. Johnson， please!（Johnson先生，請！）”

Ryan上了第三輛車。

“Thank you for waiting， Mr. McKim! This way please!（讓您久等了，McKim先生！這邊請！）”

“Thank you! You’ve done great job!（謝謝！你安排得很好！）”

“You’re welcome!（不客氣！）”

Jeff坐上了最后一輛車。大堂經理站在最后面看著四輛車，一切就緒。她一揮手。

“Go啦!”

四輛車同時啟動，然后緩緩地一輛接一輛地駛離了酒店。

黑叔一聲不吭地開著第一輛車。Collin看著黑叔光亮的后腦勺，臉上毫無表情。Williams也直視著前方，不吱聲。車子穩穩地前行。車內只有方向燈的滴答聲。過了一會兒Collin說：

“I’ll do the talk.（讓我來說。）”

Williams點頭。“OK.（好。）”

車內又恢復了安靜。只有方向燈的滴答聲。

飯莊廚房里，楊高南一聲不吭地顛著一口大鍋在大火上炒菜。他眉頭緊鎖，心事重重。胖廚師走過來。

“師父，今晚親自掌勺？難得啊！”

楊高南沒有理會，繼續顛鍋。

“別皺著眉頭啊！你一直教我們，心情不好就別炒菜，因為你的壞心情會融化在湯里！”

胖廚師討好地看著楊高南。楊高南把大鍋從大火上移開，然后抓一勺子調料扔到了鍋里。

“那我去準備餐具！”

胖廚師眼見楊高南不準備搭理他，就灰溜溜地離開了。楊高南繼續顛鍋，顛鍋，顛鍋……

他腦海里閃過剛才石龍崗說過的一句話——

“你去忙吧！一定要拿出你的看家本領來做這頓飯！”

楊高南繼續顛鍋。

“GAME OVER.”他嘀咕了一句。

這時胖廚師又跑來了。“師父！胡曉麗找你。她在你辦公室里等著。”

楊高南頭也不回地繼續顛鍋。“告訴她我在煮沖天炮，不能歇手。她是磊磯村人，應該懂的。”

“啊！原來是在炒沖天炮！難怪師父這么緊張。我懂了。我去告訴她！”

說著，胖廚師一溜煙地往外跑去。

胡曉麗在楊高南的辦公室里兜兜轉轉。胖廚師跑了進來。

“師父正在炒沖天炮，說不能歇手，讓你等一下。”

“哦……沖天炮……看來你師父今晚要大展身手了。”

“我還想呆在旁邊偷學點東西呢。”

“怎么？他不讓？”

“他黑著個臉，貌似很不開心。我就識相地躲開了。”

“嗯。我也不打擾他。我就在這等著。你去吧。”

“我給你弄點吃的吧？來也來了。”

“不用。我沒胃口。”

“你們今天都怎么了啊一個個？剛才石總也垂頭喪氣地走了。”

“石總來過了？”

“嗯吶。剛走沒多久。他的臉也拉得老長了，貌似很不開心。要不你喝點什么？”

“不用。”

胖廚師看著胡曉麗逐漸陰沉下來的臉，識趣地離開了。

……

四輛奧迪車齊刷刷地停在了飯莊后弄堂的路邊。稍頓，駕駛座門同時打開。黑叔，劉本子，倉健和大塊頭同時從駕駛座上下了車。他們穿著清一色的黑色西裝，系著黑色領帶，發勢清爽，無比精神。四個人都繞過車頭走向后座車門。他們站在后座車門旁，稍微停頓了片刻，貌似在仔細地聽著一種無聲的口令——一秒，兩秒，三秒……然后，四個人同時拉開了后車門。老外們一個個地下車了。Williams，Kevin，Bryan，Jeff，最后是Collin。他們站在車旁，四處看了看，貌似不明白怎么會到了這種地方。他們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都看向各自的司機，卻發現司機們都像木頭人一樣直視著前方，根本不看他們。老外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就在這時，韓門從后院走了出來。他滿面笑容，一邊系著西服外套的紐扣，一邊大聲招呼。

“Hi， everyone! Good evening! I am Men， VP of Youcujie Hospital. Great to see you guys!（嗨！大家好！晚上好！我是韓門，是油醋街醫院的副院長。很高興見到各位！）”

他身穿全套西服，卻沒有系領帶，襯衫倒是雪白的，白得有點晃眼。他大踏步地向老外們走來，同時伸出了右手。Williams迎上前去握住了韓門的手。

“Hi， Men! Great to see you again after 2 months!（嗨！你好韓門！過了兩個月再次見到你真高興啊！）”

兩人握手。Williams側過身來招呼Collin上前。

“This is Collin， CEO of Dunsun. He’s my brother.（這位是Collin，東盛的CEO，也是我的兄弟。）”

韓門和Collin握手。

Collin微笑著說：“Nice to meet you， Mr. Han!（很高興見到你，韓先生。）”

“Call me Men， Collin. Williams calls me Men， so you guys also call me Men， M-E-N， Men.（叫我韓門吧。Williams叫我韓門，所以你們也叫我韓門好了。）”

“Thank you， Men.”

其他三個老外正要上前自我介紹，Collin卻開始一一介紹了起來。

“This is Kevin Smith， CEO of Nilsen.”

三個老外都不解地看著Collin。韓門卻已經開始和Kevin握手了。Kevin只能馬上進入狀態。

“How are you， Kevin?（你好，Kevin！）”

“I’m doing well， Men， thank you!（我很好。謝謝你，韓門！）”

“This is Ryan Johnson， CEO of Sichi Incorporation.（這位是Ryan Johnson，西子公司的CEO。）”

韓門和Bryan握手。兩人互致問候。

“And， Mr. Jeff McKim， CEO of Polar Random Medical.（還有Jeff McKim先生，北極朗通醫療的CEO。）”

“Nice to meet you， Jeff! Thank you for coming!（見到你很高興，Jeff！感謝光臨！）”

“It’s my pleasure to be here， Men! Thank you!（能來這里我很榮幸！謝謝你，韓門！）”

終于都認識了。韓門拍了一下手。

“So， first of all， welcome! And then I know you may be wondering why we’re here.（好了，首先，歡迎！然后你們也許正在納悶，為什么我們要來這里？）”

老外們都笑了。韓門用手比劃著環顧四周。

“Here we don’t have hotels， we don’t have nice restaurants， no meeting rooms， there’s even no coffee shop around. Then where shall we have our dinner and meeting this evening? Alright， just hold your curiousness for a while and follow me to where we are going to see another gentleman， a very important， very intelligent man. Please come!（這里沒有酒店，沒有高級餐廳，沒有會議室，甚至沒有咖啡館。那么我們要在哪里吃飯還有開會呢？好吧，先暫時忍住你們的好奇心，然后跟著我去見另一位先生。那是一個非常重要，非常聰明的人。請跟我來！）”

老外們都好奇地互相看了看。

幾分鐘后，韓門帶著老外們開始走那段很窄，很陡，很舊的樓梯。樓梯不斷“嘎嘎”地叫著。老外的身子普遍壯大，又是幾個人同時踩踏樓梯，弄得“嘎嘎”聲此起彼伏，讓人擔心樓梯馬上要坍塌了。所有的人走得很小心，貌似也在擔心下一腳會不會就把樓梯踩破了。

一行人終于來到了倉里滿包房的門外。韓門等所有人都站穩了，說：

“Here we go， gentlemen!（先生們，開始了！）”

說著，他推開了包房的門。

……

樓下，胡曉麗直直地站著。她目光呆滯，貌似正沉浸在某種令人壓抑的情緒中。就在這時，黑叔出現在門口。他一身黑色西服，圓圓的腦袋周邊非常光滑，只有頭頂的一小撮頭發是凸出在圓周外面的。他在門口看見了胡曉麗，站住了。

“曉麗來了啊。”

胡曉麗轉身看見了黑叔。

“黑叔。”

黑叔走進了辦公室。

“你把老外都接來了？”

“都接來了。你男人也一起去接了。”

“哦。”

黑叔在辦公桌旁坐了下來。胡曉麗依然站著。黑叔看著胡曉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楊總在忙著做沖天炮呢。說是不能歇手，鍋子得連著顛上九十九下。”胡曉麗說。

黑叔無語。他低下頭，拼命地眨著眼睛。

“我就來坐會兒。等老大的晚宴結束了我還得送老外回酒店。”

他抬頭看胡曉麗，發現她的臉上寫著一個問號。

“當然，送完老外我還是要回到這里來的。”

胡曉麗無聲地做了一個“哦”的嘴型，還不住地點頭。

樓上包房里一片歡聲笑語！倉里滿站在韓門身邊，韓門介紹一個人他就和那個人握一次手。倉里滿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西服，但是沒有系領帶。他雪白的襯衫領口敞開著。

“你讓他們把領帶都摘了。”他說。

“Gentlemen， would you like to take off your ties please? After all， we are going to eat a lot of nice food. Lehman doesn’t want you to tie up your throat!（先生們，你們可以把領帶摘下來嗎？畢竟我們一會兒要吃很多美味的食物。Lehman不想你們把自己的喉嚨給綁起來！）”

包房里頓時一片笑聲！老外們紛紛摘領帶。有的把領帶放包里，有的放外衣口袋里。

“都坐吧！”

說著，倉里滿自顧自地走到桌首坐下。桌上只有每人一瓶礦泉水和一只水杯和冰塊。

“Gentlemen， please make yourself at home. Grab your seat now.（先生們，請不要拘束。找個位子坐下吧！）”

韓門走過去坐在了倉里滿的右手。

Williams問：“Is there assigned seating or …（位子是安排好的嗎還是……）”

他還沒說完就看見Collin搶先在倉里滿的左手坐下了。其他老外見狀也都紛紛就座。

“There’s no assigned seating， Williams.”韓門說，“Look at Collin. Please don’t waste time in such diplomatic kind of things as this evening， we’re friends who will eat the same food in a same room and talk about the same things that interest all of us. Have I made myself clear?（我們沒有安排座位，Williams。你看Collin。請不要在這種客套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了。今晚我們是朋友，是在一間屋子里吃同一口鍋里的飯的朋友，也是談論我們共同感興趣的話題的朋友。我說明白了嗎？）”

老外們紛紛點頭。只有Collin扭頭拿起了皮包，然后從皮包里拿出一本書來放在了桌上——是一本《教父》！老外們不解地看著他。倉里滿和韓門互相看了一眼。

“Speaking of friends， and friendship， who will be a better speaker than this book!（說起朋友，或者友誼，有誰能比這本書說得更好呢！）”

Williams用右手拍了拍書，然后意味深長地扭頭看著倉里滿。沒想到倉里滿不動聲色。他突然意識到倉里滿聽不懂，這才把目光投向了韓門，發現韓門正在和倉里滿耳語。

“他拍你馬屁呢！書都拿出來了，看來沒少花功夫研究你。你接不接？”

“問他書里有多少個friendship的字眼。我聽見他剛才說friendship了。”

韓門剛要翻譯，Collin舉起了書晃了晃。“Friendship?”他看著倉里滿，然后看韓門，“There are 32 places in this book where the word friendship is written.（這本書里有32處寫到了友誼這個字。）”他沒等韓門翻譯就又看著倉里滿，“Thirty-two.”

倉里滿用手指比劃了一個3，然后一個2。Collin連連點頭，一邊笑著一邊說話。

“Exactly! Exactly!”

老外們附和著嘩啦啦地笑。Collin看著眾人，貌似已經進入了狀態，開始大聲地說話。

“Lehman is too modest. The fact is that Williams and his Longfly could not go into their new business model without the assistance of Lehman. In fact， Lehman’s disapproval injured Williams and his business. Look at Longfly’s stock price now. That’s not Lehman’s fault of course.（Lehman太謙虛了。事實是Williams和他的朗飛公司如果沒有Lehman的幫助就不可能進行他們新的商業模式。事實上，Lehman的反對已經傷害了Williams和他的生意。看看朗飛的股價就知道了。當然，那也不是Lehman的錯。）”

Kevin，Ryan和Jeff面面相覷。Williams頻頻點頭。Collin看著韓門繼續說：

“No need to translate what I’m saying to Lehman as I am quoting the book， the Godfather， I just made some change of names etc. but not the meaning of sentences so I’m pretty much sure Lehman understands what I’m saying. After all， he keeps reading this book for 20 years!（沒必要把我說的翻譯給Lehman聽因為我說的都是《教父》里的話。我只是把名字換了，句子的意思都沒變。我非常確定Lehman能聽懂我說了什么。畢竟他已經讀這本書20年了！）”

Kevin，Ryan和Jeff都發出吃驚的噓噓聲，然后互相嘀咕了起來：

“20 years?（20年！）”

“Reading one book?（就讀一本書？）”

“Unbelievable! I only read the Bible for 20 years.（難以置信！我就讀《圣經》讀了20年。）”

這時韓門問Collin：“You sure translation is not needed?（你那么肯定不用翻譯？）”

“I’m pretty much sure.（我十分肯定！）”

說著他倆都把目光投向倉里滿。

“他說你能聽懂，不讓翻譯。”

倉里滿果然沒有慌張，而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讓他繼續。”

韓門轉向Collin。“Go on please.（請繼續。）”

Collin貌似得到了鼓勵，便坐直了身子，以更大的嗓門開始對著眾人說話。

“Lehman couldn’t operate if he didn’t have some insurance of his people being treated gently. We all know that. We would all be poor men otherwise. And now that the Street has increased their expectations on profitability of Longfly， the Board drive a hard bargain when Williams gets in trouble with Lehman. Even a CEO position that was promised might be taken away.（如果沒有人保證Lehman的人會受到很好的對待，Lehman也不能操作這件事。我們都知道這個規矩，否則的話我們早就都是窮光蛋了。現在既然華爾街增加了對朗飛的盈利能力的期望，而Williams也正好和Lehman鬧不愉快的時候，董事局就會對Williams加大討價還價的力度。即使原來承諾的CEO的位子也有可能被拿掉。）”

眾人看向Williams，發現他苦笑了一下。

倉里滿說：“繼續。”

韓門翻譯：“Go on.（繼續。）”

“That can’t happen. Lehman controls all that apparatus. His refusal to let us use it is not the act of a friend. He takes the bread out of the mouths of our families. Times have changed， it’s not like the old days where everyone can go his own way. If Lehman had all the people in his pocket， you included， Mr. Han， then he must share them or let us others use them. Certainly he can present a bill for such services， we’re not philanthropist after all. But he has to let us draw water from the well. It’s that simple.（我不應許那樣的事情發生。Lehman控制著所有的開關。他拒絕我們用那些開關并不是一個朋友的所作所為。他在從我們的嘴里搶走面包。從我們家里人的嘴里！時代變了。現在不像以前那樣每個人都可以為所欲為了。如果Lehman口袋里裝著所有可以用到的人，包括你，韓先生，那么他就應該和我們分享這些資源，讓我們其他人也能用上。當然，他可以讓我們給這些服務買單，畢竟我們也不是慈善家。不過他必須讓我們一起從他的井里面取水。事情就是那么簡單。）”

Collin松下了身子靠在椅背上，表示他已經說完了。韓門看向倉里滿說：

“你接招吧。”

“這個人倒蠻可愛的。”

“是啊。知道你喜歡《教父》，人家也花時間背了一大段呢。”

“來而不往非禮也。”

韓門笑了。他對著倉里滿點的點頭，然后對著老外們說：

“Gentlemen， here comes Lehman’s comments. Now that Collin has quoted the Godfather， Lehman would like to do the same thing to echo Collin’s speech. Lehman?（先生們，Lehman要說話了。既然Collin引用了《教父》里面的話，Lehman也想同樣引用這本書里的話來回應Collin。Lehman？）”

倉里滿站起身來。他拿起Collin面前的礦泉水，擰開蓋子，然后幫Collin倒水。Collin致謝。倉里滿不緊不慢地倒滿了水，放下礦泉水瓶，然后用手在Collin的肩膀上拍了拍灰——即使沒有灰。Collin抬起頭來看著他。倉里滿移到旁邊的Kevin身邊，開始幫他倒水。

“My friends …（朋友們……）”

倉里滿一開口，老外們都驚呆了——他聲音低沉沙啞，酷似電影里的老教父。

“I didn’t refuse out of spite. You all know me. When have I ever refused an accommodation? That’s simply not in my nature. But I had to refuse this time. Why?（我從沒有心懷不滿地拒絕過任何人。你們都了解我。我什么時候拒絕過幫助別人？那根本就不是我的性格。但是這次我不得不拒絕一次。為什么？）”

他已經幫Kevin倒完了水。他移到了Ryan身邊。Ryan要起身，倉里滿按住了他。

“Because I think this Tea Hall audit will destroy Qian Ma Medical in the years to come. There is too much strong feeling about such things in this country. It’s not like whiskey or gambling or even women which most people want and is forbidden them by the pezzonovante of the church and the government. But bribery is dangerous for everyone connected with them. It could jeopardize all other business.（因為我認為天和做的審計會在未來幾年摧毀千馬醫療。在這個國家，對于這種事的反應太激烈了。這并不像酗酒，或者賭博，或者甚至嫖娼之類人們想做但是被宗教和政府禁止做的事。但是賄賂，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件危險的事，對每個有關的人都很危險。賄賂可能會把任何生意都置于危險的境地。）”

倉里滿抬頭看著韓門。韓門會意，開口說道：

“Bribery could jeopardize all other business. Let me add， it is not bribery itself， but even the suspicion of bribery that could jeopardize all business， could jeopardize a good man’s reputation， forever.（賄賂可以把任何生意置于險境。但是我要補充一句，并不是賄賂本身可以這樣，而且甚至是被懷疑有賄賂嫌疑也會把事情置于險境，把一個好人置于險境，永遠！）”

Collin說：“But if an audit reveals something unusual， it is very common to say there’s some suspicion.（但是如果審計發現有不正常的項目，要說有嫌疑也是很正常的么。）”

“If you suspect it，”韓門沒有看倉里滿，而是直接回答，“you prove it. If you don’t prove it， let someone else prove it. If you don’t prove it， and you don’t let someone else prove it， you ask the suspect to disprove it. Isn’t that fair? The last thing you can do in this world is， you suspect it， you report it as a suspicion and don’t care if it is true or not， and you don’t give the suspect any chance to disprove it. You just close the deal like as-a-matter-of course. That jeopardizes a good man’s reputation， a good company’s reputation， forever! Especially in this country! In this society! For a man who’d been taken every careful step to avoid such dirty things to happen in every minute， every hour， every day， every month and every year in his life! In the past 20 years!（如果你懷疑，你就證實。如果你不證實，那就請其他人來證實。如果你不證實又不請其他人來證實，你就讓懷疑對象自己證實自己的清白。這不是很公平嗎？最不應該做的事情就是你懷疑了，就把它當成嫌疑做了報告，然后根本不在乎這是真的還說假的，也不給被懷疑的對象機會解釋。你就只是不再談下去了好像所有的懷疑都是當然存在的事情。那就把一個好人的名聲置于了險境，把一家好公司置于了險境，永遠置于了險境！尤其是在我們這個國家！在我們這樣的社會！把一個一輩子或者20年來每一分鐘，每一小時，每一天，每個月每一年都一直小心翼翼地做事以規避這種骯臟的事情的人置于險境！）”

韓門越多越激動，最后不得不站起身來敲擊著桌面，然后踱起步來。老外們都愣住了。在他說話的時候，倉里滿已經幫Ryan和Jeff都倒上了水。他移到了Williams的身旁后說：

“And let me say I’m flattered by the belief that I am so powerful with the people I have， I wish it were true. I do have some influence but many of the people who respect my counsel might lose this respect if bribery becomes involved in our relationship. They are afraid to be involved in such business and they have strong feelings about it. Even doctors and nurses who help us in business and other things would refuse to help us. So to ask me to accept the termination of our contract with Longfly just because you suspect Qian Ma Medical is not clean is to ask me to do a disservice to myself.（還有，說我有很強的關系網所以我很厲害，我受寵若驚。我也希望我真的有這么厲害。我的確有一些影響力，但是很多尊重我的人，如果在我們的相處中談到賄賂，他們就再也不會尊重我了。他們不愿意牽扯到這樣的事情當中去。他們對這樣的事很反感。即使那些在生意上和其他事情上幫助過我的醫生或者護士，他們也會不再幫助我。所以，因為你們只是懷疑千馬醫療不干凈而要我接受終止和朗飛的合同，那樣的事我是不答應的。那簡直就是讓我自殘么。）”

Williams起身端起杯子讓倉里滿倒水。倉里滿沒有按住他不讓他站起來。Collin冷冷地看著。

“Stupid!（蠢貨！）”Collin低聲地嘀咕了一句。

倉里滿走過來給韓門倒水。“謝謝你！”

韓門馬上回到座位上端起水杯接水。“必須的。”

倉里滿倒完水回到自己椅子里坐下。韓門幫倉里滿倒水。

Collin說：“Lehman， if I remember the book correctly， you missed one sentence in the paragraph that you just quoted.（Lehman，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剛才引用書里那段話的時候漏了一句話。）”

倉里滿臉上帶著問號看向韓門。

“說你漏了一句話。書里的一句話。”韓門說。

倉里滿點了點頭。“這個人一不做二不休！”

“怎么講？”

倉里滿想了一會兒，然后說：

“你告訴他，我沒有忘記那句話。如果他想聽，我就講。”

韓門轉向Collin。“You want to listen to that sentence， Collin?（你想聽那句話嗎，Collin？）”

Collin臉上掛著狡猾的微笑。“Yes， I do.（是的，想聽。）”

倉里滿突然開口了。“But I’m willing to do even that if all of you think it proper in order to adjust other matters.（不過如果在座各位都認為為了其他更重要的事我應該接受那樣的事情，我也就認了。）”

韓門吃驚地看著倉里滿。“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知道。”

飯桌上頓時輕松了起來。老外們一直緊繃著的臉開始有笑容。

“That’s the whole matter then.”Collin愉快地說，“We have the peace and let me pay my respects to Lehman， whom we all have known as a man of his word. If there are any more differences we can meet again， we need not become foolish again. On my part the road is new and fresh. I’m glad this is all settled.（那就全妥了。我們又相安無事了。讓我對Lehman表示敬意！我們都知道了Lehman 是一個信守諾言的人。如果今后我們之間還有分歧可以再開會。我們不要在做蠢事了。從我的角度來說，我們前面的新鮮而有活力。我很高興我們之間的誤會解除了。）”

韓門緊張地問倉里滿：“你答應他們了？終止合同？”

“哈哈哈哈，你沒看過《教父》這本書啊！”

韓門想問個明白，但是Collin卻催促道：

“Mr. Han， I’m hungry now. Can we just …（韓先生，我現在餓了。我們可以那個……）”

他對著韓門做了個張嘴大口吃飯的動作。老外們都哈哈大笑。

“Yes! Food is ready! Be prepared to dig in!（當然！吃的已經準備好了！準備開吃！）”

倉里滿掏出手機打電話。

樓下，楊高南和幾個廚師都站著，貌似在等命令。這時，楊高南的手機鬧了。他聽手機。

“嗯，好！都準備好了，不會有錯！嗯！”

說著他收起了手機。

“開飯了。我親自上樓招呼，你們機靈點！”

眾廚師齊聲回答：“是！師父！”

楊高南看了一眼盤子里裝著的一盤菜，然后端起盤子，穩穩地朝樓梯口走去。

……

石龍崗來到了楊高南辦公室的門口。他正好看見楊高南端著盤子走上樓梯，便趕過去看著他上樓的背影。

“龍崗來了啊！”

石龍崗嚇了一跳。他回頭看見了身后的黑叔。

“黑子！嚇死人不償命的啊！”

“里面坐。別讓小的們看見了笑話。”

石龍崗跟著黑叔往辦公室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