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捕、押司人、守備、巡靖、捕事六個人，一人不多一人不少，由老鄭領著去了“懷明樓”中吃酒。這“懷明樓”乃是縣城中一等一的銷金窩，尋常百姓是消費不起的。來此消費的不是豪商、大族子弟，便是如老鄭這樣的“公務員”——別看“六扇門”三個字不起眼，可那卻是結結實實的朝廷編制，收入很豐厚。老鄭說：“這懷明二字，乃是柳三變的手筆，據說當年來此吃酒，懷里缺銀，老板就讓他用墨寶抵債，他便寫下了懷明二字。意為‘懷有明玉’之意……對此樓，卻是推崇備至，后來也多有文人騷客來此逍遙……”

巡靖便是“耗子”，叫郝旭；守備是一個身材敦實，鐵塔一般的黑漢，名叫王都成，捕事的二人一叫田龍，一叫趙虎。四人落后了老鄭一個身，跟在后面。一陣嘻嘻哈哈。一進樓，媽媽便來招呼：

“鄭大爺您來了……姑娘們可想死你了。郝大爺、王大爺、田大爺、趙大爺……請。這位是……”

媽媽看邵明杰，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老鄭介紹：“咱們溵川縣邵家的公子，也是本衙新的押司人，好生伺候。”

“呀呀……竟然是邵家公子……”

媽媽一臉驚訝。

心中也同樣驚訝。

本地的邵家誰不知道？就連縣太爺來了都要拜碼頭的，不然任何的政令都行不下去，是一等一的地頭蛇。地痞流氓見了都要點頭哈腰。只是，邵家不就一根獨苗，也才八九歲的年紀嗎？怎么……好吧，這位看著也就八九歲。

媽媽迅速的收拾了自己的心思，引著六個人進了包廂。包廂內是獨人獨桌，六人分別坐下。老鄭吩咐上菜，說：“還是以前的規矩。”

遂，先上了一些葡萄、瓜果和一些瓜子之類的干果。而后便有六個穿著清涼，輕紗下只穿了短裙、抹胸的姑娘進來，一人跟前坐了一個。老鄭對坐在邵明杰身邊的姑娘說：“我這兄弟還小，你不要動手動腳，伺候好吃喝就行了……來，明杰，喝不喝的酒？”老鄭倒了一杯酒，舉杯示意。

邵明杰道：“我以茶代酒吧。”

且不說他的年紀，周正陽或可以喝一些酒，但白云飛作為一名劍客，卻是如同僧侶一樣滴酒不沾，也不吃有味道的食物的；帝甲作為一個殺手，也滴酒不沾，怕將味道沾染在身上——那無疑是致命的。蔣如月雖然喝一些酒，卻也都是用花瓣、葡萄等物釀造的低度酒，就和香檳差不多……所以，總體上而言，他對酒是沒什么癮頭的。“以茶代酒”也不錯！

一旁的姑娘卻已經給斟好了茶。

“來、來，這一次多虧了明杰……咱們才能這么快破案。咱們干……”

氣氛很快就熱鬧了起來。

六個姑娘陪了一會兒，便取來樂器，倚著男人們的懷，開始唱起小曲助興。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也逐漸更為熱烈。邵明杰坐在那里，也不需動手，一旁的女子便會夾菜、送杯，只需張嘴即可，伺候的極為細致。而邵明杰“飯來張口”也來的熟稔。一邊吃，邵明杰一邊點評道：“你的箏彈的不差……把桌子上的東西撤了，擺過來，我試試……”

“公子稍等。”

古箏有些沉，兩個姑娘抬著一起放在了邵明杰身前的桌子上。

邵明杰便隨手一滑……

手指劃過了每一根琴弦，一共二十四音纏綿——這琴有二十四根琴弦，這樣的古箏就是翻遍記憶、絞盡腦汁，也都不曾有過。心頭如漣漪蕩了一下，便如夜中的明月一般平靜、高遠，干凈的琴聲便起……

像是有月光灑下，在夜色中孤冷。那是一曲極為隨性的曲子，描述了一幕美妙的月色，無聲無息。

明月幾時有？

曾經明月照此時，此時明月照何時？

老鄭等人欣賞不來這樣的琴聲，只是覺著好聽，那無形無質、難以言喻的一種意境浸染之下，竟是讓熱鬧一點點的冷卻，令人生不出絲毫的褻瀆。陪客的女子卻是聽的異彩連連……這首曲子很好，不是一般的好。這已經是一種“人”和“音樂”合一的一種境界，是此中的宗師了。

彈完一曲，邵明月道：“見笑。”

“這，好聽……”

便又吃了一陣，老鄭問四人：“你們誰要留下？就快要宵禁了。”四人卻無去意，明顯是要在這里過夜，于是老鄭就帶了邵明杰走，先送邵明杰回去，然后自己再走——這件事他卻做得極有分寸……吃喝是吃喝，但邵明杰這個年紀，是絕不能在脂粉堆兒里過夜的。將人送到門口之后，老鄭便自走了。邵明杰便先去見了一下父母，讓二人安心，之后才回了自己的院落休息。

第二天開始，衙門就閑下來了。“六扇門”是處理刑事案件，抓捕、審訊的，像是什么小偷小摸，鄰里糾紛之類的，也找不到這里來。

而在這一個相對靜態的社會中，又哪里有那么多的殺人搶劫之類的事情呢？

六扇門的日子很愜意。

邵明杰每天拿上一本書去衙門，消消閑閑的就是一天。

而關于“江洋大盜”的一系列后續，則是從縣跑到了府，然后上了京城，最終的處理結果下來，已經是三個月之后了。這三個月里，邵明杰原本虛胖的身體也變得敦實——身上的肌肉隱藏在皮脂下，如同鋼鐵鑄的一般，就連身高都竄出了半個頭去，整個人就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將一條長凳放在了牢房的過道上，正好是太陽曬著的地方，邵明杰愜意地豎膝了右腿，躺在上面，看天空的云……這本就是以前的白云飛經常做的事！

云的變幻、云的無常……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就那么看著云聚云散，一看就是一天。然后就有了那令整個世界都為之黯然的劍法。

似天上的云一樣的劍法。

陽光很暖。

但他的身上，卻是一種沁人心脾的涼。

像是夜半時分的那種涼。

涼到了骨子里。

如月廣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