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統治者因勢利導的必然選擇,同時存在著無法克服的內在矛盾
宋朝是比以往幾個統一王朝更注重中央集權的朝代。宋太祖、宋太宗兩任君主,對于晚唐五代的藩鎮之禍親身體驗,非常警惕。所以,建國之初,采取了一系列強有力的措施,把軍權、政權、財權最大限度地集中到皇帝手中。這些措施在整個宋朝代代相傳,被稱為“祖宗家法”。這是宋代政治制度的一個特點,也是具有明達卓識的宋朝奠基者們,在封建社會轉型時期一種因勢利導的必然選擇,對于鞏固宋朝的統一、安定社會秩序、發展經濟和抵御外來侵擾,起過一定的積極作用。但這些軍政措施,同時又存在著無法克服的內在矛盾,而且越到后來越加嚴重。
在軍權集中方面,公元961年,宋太祖即皇帝位的第二年,便采納宰相趙普的建議,上演了歷史上著名的“杯酒釋兵權”一幕。當時太祖親設宴席,邀請手握重兵并有開國之功的石守信、王審琦等前來歡聚,席間觥籌交錯,開懷暢飲,歡聲笑語不斷。太祖乘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諭各位將軍放棄兵權,多買良田美宅,多置歌兒舞女,盡情享受人生,終其天年。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解除了心頭大患。從此,把軍隊交由文臣統率,又立“更戍法”,士兵經常輪換駐防,終年往來道途,致使“兵不識將,將不識兵”。這些舉措,雖然成功地杜絕了武人擁兵自重、跋扈割據的局面,卻又造成軍隊訓練不良、戰斗力薄弱的嚴重弊端。
在政權集中方面,則以“分化事權”、“互相牽制”為其主要手段。無論在朝廷,還是在地方,都有一套嚴密的辦法來控制官員的權力,使他們不能不小心謹慎、恪守本職。即以地方行政的配置而言,宋朝派遣文人擔任地方長官,既設知州(州府長官),又置通判(州府副長官)。通判雖屬副職,但由朝廷選派京官擔任,有權直接向皇帝奏事,可說是朝廷安插在地方起監督之職的一只眼睛。一切公事應由通判與知州共同處置,從而使通判、知州互相牽制,避免專權擅任、尾大不掉。然而,這種制度又產生了一系列的流弊。兩套人員的設置安排,致使官僚機構龐大臃腫;知州與通判經常發生摩擦,又將大量的時間精力用于內耗,造成官府的無能、低效。歐陽修《歸田錄》中就曾記載了這樣一個笑話:有個叫錢昆的杭州人,平生最愛吃螃蟹,在朝任職時,他曾要求到地方上去擔任知州,有人問他愿意去哪里,他回答道:只要是有螃蟹無通判的地方就行。平生最愛的事物的對立面自然就是平生最恨的事物,可見當時一般說來,知州與通判之間確實形同冰炭,兩不相容。
在財權集中方面,規定地方財賦絕大多數上交中央,這刺激了上層統治集團的窮奢極欲,揮霍享樂。宋朝優待百官,官吏俸祿極高,一般士大夫之家都有蓄養歌妓的風氣,著名詞人、太平宰相晏殊就以生活的藝術化、精致化而著稱,他家“未嘗一日不飲宴”(宋·葉夢得《避暑錄話》),他那些帶著淡淡憂傷的美麗歌詞,就是在“一曲新詞酒一杯”(宋·晏殊《浣溪沙》)的優雅閑適的氛圍中寫出來的。在民間有一出影響深遠的戲文《破窯記》,它的主人公原型就是宋朝名相呂蒙正,然而,正是這位出身貧寒的呂蒙正,一朝高中,登上宰相之位后,每天光是喝一碗鮮美的雞舌湯,就要殺上百只雞。這是個所謂“恩逮于百官者,唯恐其不足;財取于萬民者,不留其有余”(清·趙翼《廿二史劄記》)的時代。經過五六十年的發展,官僚集團累積膨脹,規模十分龐大,這給宋代的財政造成了很大的壓力,到宋仁宗時期,就出現了國庫空虛,“惟存空簿”(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的嚴峻的形勢。朝廷不得不進一步加大從民間汲取財富的力度,這使固有的社會矛盾日趨尖銳化,出現了嚴重的政治危機。
正如上文所述,宋朝在軍事制度上的變化削弱了軍隊的戰斗力,在抵御外辱方面,尤其顯得軟弱無能。所以,北宋一代,前期處在契丹族的遼政權、黨項族的西夏政權的侵擾和威脅之中,后期又受女真族的金政權的侵逼。為了換得暫時的和平,宋朝每年向遼、夏輸納大量“歲幣”(銀、絹),這項巨大的支出無疑使本已沉重的財政負擔雪上加霜。
政治、經濟上的緊張又蔓延刺激著與之相關的各種社會矛盾,這時的北宋,在太平的表面之下其實涌動著各種不穩定的暗流。當然,統治階層也已感到社會危機的嚴峻形勢,緩和危機、革除弊政的社會思潮在一些意欲有為的官員中日益高漲。慶歷三年(1043),宋仁宗任用范仲淹為參知政事(副宰相),富弼、韓琦為樞密副使(全國軍事機關的副長官),實行改革,號為“慶歷新政”。但事隔不久,就因保守派的反對而失敗,范仲淹、富弼罷職,韓琦被迫離開中央到地方。“慶歷新政”的失敗更彰顯出社會矛盾的復雜性,以及解決的艱巨程度。
仁宗在位四十二年,勉力維持,尚稱安定,至宋神宗繼位時,國家形勢已經非常嚴峻。這時,宋朝每年向西夏輸納銀七萬兩,絹五千匹,茶三萬斤;向遼國輸納銀二十萬兩,絹三十萬匹,仍然換不來西北邊境的安寧。和不成,戰又不可,國家貧弱,民不聊生,內憂外患迫在眉睫。新的改革浪潮在士大夫中蓬蓬勃勃地醞釀著,仿佛地下奔騰洶涌的巖漿,只等著一個突破口的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