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關系如何?”小端木問風樸。
“大抵很不錯。”風樸答道。
“那我就更不能教給你殺人的功夫了。”
“為什么?”
小端木在城樓頂上俯瞰清姑關的關城,眼神逐漸因為迷茫而發散,“你以后用不到,而且如果我或者其他人不教你,你也不會去碰這一行。”
“哪一行?”
“跟殺人有關的都是同一行,劊子手、殺手、刺客、甚至為了達成目的而輕易放棄一個生命的醫生,都是同一行。”小端木一躍下樓。
他只教給風樸了一些輕身功夫,就見風樸很快就掌握了要領,實在匪夷所思。
一個人的內功達到一種境界后,當他花一秒鐘的時間看一個事物時,跟另一個人花一秒鐘所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不僅在數量上,
也在質量上,因為他已經超脫了原先所能達到的極限。
“我們去找墨丘吧,我覺得,他肯定也會些功夫,說不定他能教我。”風樸說著。
時候到了。
小端木接著問,“你為什么忽而想學起武功了?”
“因為學武功,就不會受制于人,不會因為自己無能而做不好事情···墨丘能到他所說的那個位置,我想,絕對不僅僅是在文哲上是個圣人···”
“莫非你說的這個人,還是個武圣?”
“想要號令人,不一定非得靠著敏銳的思維而能謀劃各種各樣的計謀,如果他武學第一,同樣能號令人,”
風樸續道,“這也是為什么我突然想要學武,并不是放棄其他學習,而是為了給自己個臺階下。”
王道霸道均能御人,人不一定非要吊死在一棵樹上。
這時小端木突然發難,“我從來沒見過墨丘···這些事情都是你講給我聽的,回去后我要見見他。”
風樸不解,“你怎么可能沒見過他,你們不是還經常聊天說話么?”
小端木說,“你可能忘了,從來都是你替我們接話來著,你們在一個隔間里,你把我的話傳給他,接著又把他的話傳給我,可實際上我從沒見過他。”
風樸有些迷惑,“你什么意思?”
“我懷疑你瘋了,明敵。”
“這個名字就是你當著他的面取的,你怎么會沒見過他!”風樸怒道。
“這個名字是你自己給我說的,你不記得了么?”小端木有些失神地看著他。
就好像風樸給他扯了個失敗的謊一樣。
他們進了酒家,大家看見風樸跟小端木神情不對,便都乖乖地不去打擾他們。
誰知風樸大聲呼喊了一聲,“你們都沒見過墨丘么!”
他揪住語花姑娘圓滾滾的胳膊,“語花,你說。”
“說,說什么?”語花眼里流出幾顆淚珠,她很吃痛。
風樸接著重復他的問題。
語花鎮定住心神,冷冷地搖搖頭,道,“明敵,從來都是你給我們講他的事情,但我們真的沒有見過他···”
“這···都是真的。”阿玉掂著琴從里屋出來了,她關切地看了看風樸,又顯得很痛心。
“我替你說吧,”小端木道,“墨丘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全是你自己心里想的。”
風樸紅起眼睛,拉著他的胳膊就往里屋走,他們過了里屋,進到了一處院落。
院子中央有塊地,上面種著幾棵竹筍。
風樸欣喜地說,“這你又怎么說,我從來都沒來過這,那這里為什么有竹筍呢?”
小端木輕笑一聲,叫老板娘過來看看,老板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風樸。
“我種的竹子,你們怎么啦?”她咦道。
風樸忽而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他扶住身邊斑駁的墻。
“那些書,那些器材···”
“你讀的書都是從老板娘那搬過來的,老板娘她丈夫原先是個秀才,這些書可都是他的。”小端木道。
“那些玩意兒,不是你自己看了書覺得好玩做出來的么?”
“那‘兼愛’呢,這種學說豈能是我這樣的人能提出來的?”風樸大聲反駁,一邊指著自己臉上的那個墨字。
“你愿意那么想,這怪誰呢?這都是你的臆想而已。”小端木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風樸萬念俱灰,進了外屋,大家關切地看著他,他到一臺桌子旁,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喝了下去。
滾燙。
痛苦。
“我還是不信,這不可能,墨丘是存在的···”他喃喃道。
阿玉過來,輕輕拎起他的手臂,“那么你說,這個神秘的老頭,他住哪呢?”
風樸指了指原來墨丘常去的那個房間,阿玉領著他,他像個病人。
他們一起打開屋,剛一打開,風樸就看見嶄新的兩只凳子,蚊帳輕輕蓋在床鋪上,沒有任何住過人的痕跡。
沒有氣味,沒有聲息,的確未曾住過人。
風樸嘆息了一聲,接著挽住阿玉的手,“是我錯了么,那也好,”
他們下了樓,一位姑娘此時正教著那個小學雜工如何刺繡,風樸見了他們,
忽而有些悲哀。
不知怎的,他就沖了過去,一把奪過來她手上的銀針。
“你們看不到,我看得到。”
他一把將銀針刺進自己的眼睛。
只差一瞬就要刺到眼球表面時,他忽而停下了來。
他轉身看向眾人,有些領悟。
如果我不是他,如果他不存在,可他的思想卻是真實存在于我的腦子里的。
他的那些學說,那些視人民甚過自己的大道,兼愛非攻的大道,都是存在于自己心中的。
倘若他不存在,他的思想卻存在,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風樸想了想,如果墨丘不存在,他就替他存在。
他看著眾人,把銀針還給那個姑娘,接著朗聲道:
“那么我就是墨丘。”
眾人看了看他,忽而神色有些異樣,他們朝他圍攏過來,風樸看了看這些人,深感訝異。
這時一個老頭從廚房走出來,朝風樸丟了本書。
風樸接下那本書,看了看名字,講的是怎么培育植株。
原來,這都是個考驗。
是每個墨家人進到組織內部的考驗。
考驗的是人心,也是信仰。
墨丘微笑地看了看風樸,指著所有人,“你沒想到吧?”
風樸點點頭,“我沒想到,這里的所有人都是墨家的。”
連小端木也是墨家人。
小端木后來給他解釋,墨丘考驗入會弟子的方法不一,而墨家絕對是小端木的歸宿,因為他本來就無家可歸。
墨家是小端木無家可歸的唯一去處,唯一一個把他還當人看并且等同視之的去處。
一眾青樓女子后來給他解釋,對于她們,墨家是最后的信仰與希望。墨丘的兼愛平生是針對這些人的特效藥方,他許諾給她們一個以民為本的世界,不因其出身而被看低,所有人都能快樂地活在他的這個世界中。
而墨丘自己也貫徹自己的道,兼濟天下,人在上而我在下。
小端木還有她們都把希望寄托在墨丘的這個世界中,因為他們自己在現世是看不到這樣的未來了。
有一天,墨丘也會把理想三千的希望寄托在風樸身上。
一代代人,就這么傳承下去。
把希望,連同對世界改造的夢想,傳承下去。
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