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師道
- 戴建業作品集(套裝共9冊)
- 戴建業
- 6727字
- 2019-08-28 16:26:11
魏晉名士大都出身于官宦世家,為了保住自己家族的地位,為了光大家族的榮耀,他們特別注重后代的教育。從諸葛亮的《誡子書》到嵇康的《家誡》,再到魏晉之后集家訓之大成的《顏氏家訓》,我們既能感受到“可憐天下父母心”,還能見到許多教育的真知灼見。六朝士族的家族教育卓有成效,如鐘、衛、王各大家族“代代善書”,如曹、王、謝、蕭等家族“家家有制,人人有集”,后代不僅繼承前人,而且還后起轉精。《世說新語》中有不少父子、祖孫對話,如謝安的“我常自教兒”,司馬越的從師之道,王安期的“致理之本”,無一不滲透著閃光的教育理念。
在教育已經變成“教災”的今天,你有興趣聽聽魏晉士人談從師之道嗎?
1.從師之道
太傅東海王鎮許昌,以王安期為記室參軍,雅相知重。敕世子毗曰:“夫學之所益者淺,體之所安者深。閑習禮度,不如式瞻儀形;諷味遺言,不如親承音旨。王參軍人倫之表,汝其師之。”或曰:“王、趙、鄧三參軍,人倫之表,汝其師之。”謂安期、鄧伯道、趙穆也。袁宏作《名士傳》,直云王參軍。或云趙家先猶有此本。
——《世說新語·賞譽》
在韓愈所謂“傳道、授業、解惑”之外,教師的職能還應該包括“熏陶”。前者要求教師必須具備較高的專業水平,后者則要求教師應富于人格魅力。老師在課堂上的“傳道、授業、解惑”,考試結束后可能被扔到了一邊;老師課內外優雅的舉止和幽默的談吐,可能讓我們終生難忘,畢業幾十年后同學聚會還能重復老師當年的口頭禪,還能模仿老師說話的語音腔調;老師應世觀物的態度讓我們受益無窮,老師磊落坦蕩的襟懷讓我們受到無形的感化,老師無私無畏的精神更是我們人生的標桿。
授業和解惑多是學業上的點撥,為人處世則須人格上的熏陶,點撥只憑言傳,熏陶依賴身教,所以古代把“從師”說成“從游”,把跟著老師學習叫“追隨杖履”。古人的學習既指“致知”也指“修身”,他們強調“知行合一”。這對教師的要求特別高,“先生”在道德和學識上都必須是人倫師表,學生在“從游”的過程中,先生身教的影響可能超過了言教的傳授。中國古代書院的主講,都是當世的博學鴻儒和道德楷模。在書院里連續幾年教學活動中,他們與學生一起切磋學業,更與學生一道砥礪氣節,在這種氛圍中培養的人才,是某一領域的“專家”,同時也是人格上的“君子”。
因而,古人慎于擇業,更慎于從師。擇業不慎就可能事業無成,從師不慎則可能入門不正。
這則小品中的“太傅東海王”指司馬越,他以謙恭有禮和扶貧濟弱,早年就在士林獲得盛譽,后來在西晉八王之亂中“笑到了最后”。“世子”原指王侯正室所生的長子,后來泛指王侯的兒子。從他告誡兒子這段話來看,司馬越的確教子有方,而且深得“從師之道”。這段話說得太精彩了,這里我們不妨先將它譯成白話:從書本上學到往往微淺,身體力行的才能印象深刻;反復演習紙上的法度禮儀,不如親眼瞻仰大師的揖讓儀容;誦讀玩味先人的語錄格言,不如聆聽賢人的當面教誨。南宋著名詩人也說過類似的話:“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做學問是這樣,做人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司馬越稱道不已的王安期名承,歷任記室參軍、東海太守等職,封藍田侯,他那位豁達性急的兒子王述,后來襲父爵被稱為“王藍田”。史書上說王承為人沖淡寡欲,為政廉潔自守,不只老百姓愛戴懷念,士林顯宦也交口稱贊,有人還把他與王導并稱。我們看兩則《世說新語》中的小品,就能窺見他的為人,一則是寫他如何對待小偷的態度:“王安期為東海郡,小吏盜池中魚,綱紀推之。王曰:文王之囿,與眾共之。池魚復何足惜!”文中的“綱紀”是州郡主簿一類的官,各級主官屬下掌管文書的辦事員。“推之”就是主簿要追究偷魚的小吏。一句“池魚復何足惜”,讓那位偷魚的小吏逃過了懲罰,也讓我們看到王安期的寬厚。另一則小品寫他對讀書人的態度,他對那些違犯夜禁的書生,非但沒有鞭撻,反而禮遇有加。從這兩件事就可以看到,司馬越為兒子選老師很有眼光。
如今,除了特殊的家教,除了課外“培優”,父母很難為讀中小學的小孩選擇老師。上大學后學生才有某種選課的自由,讀研究生期間選擇導師的機會更大,尤其是念博士生完全做到“我的導師我做主”。現在學生選擇導師,更多的是看導師的社會名氣,較少關注導師的學術實力,更多的看導師有多大的行政權力,較少關注導師的為人興趣。因為“青青子矜”們生存上的艱難,導師能給自己帶來多大的世俗利益,是他們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至于激發興趣、培養人格和學業指導,在他們看來都不是“迫切問題”。有少數研究生攻讀學位,既不是對專業有強烈的興趣,也不是對學術十分虔誠,他們就是為了找個能掙錢的“好工作”,換個經濟發達的“好地方”,如此而已。他們對老師既不會像古人那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甚至很難“一日為師終身為友”。畢業后要是如愿以償實現了“理想”,導師的使命已經完成,馬上就可能與導師“拜拜”;要是自己的目的沒有達到,那也證明自己的導師是個“廢物”,師生從此就成為路人。我經常聽到同事和朋友們感嘆,如今的學生“太老練”。這樣的學生本來就不想從老師那兒學到什么東西,自然他們從老師那兒什么東西也沒學到。當然,我說這種情況只是一小部分人,大學里也有許多感人的“師生情”。
當然,今天也有少數老師不太盡職,由于現在教師的科研壓力較重,要爭項目,要發論文,要出專著,這些都是評定他們工作成績和業務能力的“硬指標”,課堂教學和帶研究生是他們的“軟系數”,所以他們花在學生身上的時間和精力很少。還有少數老師不太稱職,業務上對學生無“業”可授,有“惑”難解,人格上更不能讓學生仰慕。我本人就是這些不盡職和不稱職的教師之一。總之,今天的大學校園里很難聞到書香,卻處處彌漫著銅臭;沒有濃厚的學術氣息,卻到處充斥著官氣和奴氣。
看看這則小品真讓人嘆息,不知一千多年前東海王的從師之道,能否給今天功利浮躁的“我們”一點啟迪?
2.禮遇書生
王安期作東海郡,吏錄一犯夜人來。王問:“何處來?”云:“從師家受書還,不覺日晚。”王曰:“鞭撻寧越以立威名,恐非致理之本!”使吏送令歸家。
——《世說新語·政事》
為了大家品味文章的妙處,先得交代一下文中涉及的人名地名。“安期”即王承的字,“作東海郡”是指王承曾為東海太守一事。東海郡的郡治郯,在今山東郯縣北面。“錄”就是我們今天逮捕的意思。
地方長官明令實行宵禁,誰觸犯宵禁理應受到懲罰。王安期做東海太守時就遇上了這么一回事,部下抓到了一名“犯夜”的人。王安期審問道:“何處來?”“犯夜”者回答說:“從師家受書還,不覺日晚。”“犯夜”人原來是一個刻苦用功的書生,讀書而“不覺日晚”,看來他讀書的興趣很濃。
發憤讀書其行可嘉,深夜行路觸犯宵禁,是嘉獎他還是處罰他呢?處罰一位深夜讀書的學子,會造成非常壞的社會影響;不處罰他的“犯夜”行為,宵禁便成了一紙空文。
王安期遇上一個棘手難題。這位太守大人如何是好?
按一般官僚的心理和衙門的成規推測,他無疑會關押收審學子幾天或幾月,讓他吃點皮肉之苦,給那些膽敢觸犯宵禁條例的人一點厲害看看,這樣太守的威風氣派自然也就出來了,否則威信將從何而來?
實行宵禁的目的是維護社會治安,禁止那些不法之徒在暗夜為非作歹,現在受罰的卻是安分守己的勤勉學子,這與宵禁的初衷不是大相徑庭嗎?這則小品通過描寫王安期當時的心理活動,闡明他簡短的處理意見:“鞭撻寧越以立威名,恐非致理之本!”這句老實話中有某種幽默感。寧越是西周時人,家境貧寒激發他發憤苦讀,經過十五年的學習終于成了周威公的老師。靠鞭撻像寧越一樣勤奮讀書的人來樹立自己的威名,恐怕不是達到社會清明安定的根本辦法。“致理”就是致治的意思,為唐人避高宗李治諱所改。“恐非”二句寫出了王安期不愿意處罰犯夜書生的原因,這才有了“使吏送令歸家”的處理結果。
《晉書》稱王安期為政寬恕仁厚,有一次小吏偷吃他池中魚,主簿正準備拿小吏問罪,王安期知道后指示說:“文王之囿,與眾共之,池魚復何足惜!”他對那位違反宵禁學子的態度,真比今天某些“人民公仆”對待教師的做法要高明一萬倍。他寧可喪失自己的威名而送學生回家,我們有些公仆則克扣教師工資去買轎車來顯示自己的氣派,至于那些與小學生開房的官員就更是衣冠禽獸了。
3.“常自教兒”
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
——《世說新語·德行》
謝安是東晉一代名相,在位期間東晉取得了淝水之戰的巨大勝利,生前位極人臣,死后追贈太傅。從這則小品可以看出,謝安夫婦在教育子女問題上的態度大不相同:謝安夫人劉氏覺得教育子女應該常加訓導,謝安本人則認為教育子女應當以身作則。史書上說謝安極為重視后代的家教,“處家常以儀范訓子弟”,也就是說他常通過自己的儀表風范,讓成長中的子女們潛移默化。高臥東山的時候,謝安兄弟們的子女都送給他調教。
且不說像謝安這樣的世家大族,就是尋常百姓家誰不希望兒女成龍成鳳?可許多人到頭來事與愿違,養成幾個渾渾噩噩的庸才還算八輩子福氣,沒準冒出個偷雞摸狗的梁上君子,甚至養出個搶騙行兇的敗類。《紅樓夢》中有首《西江月》嘲諷賈寶玉說:“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凄涼;可憐辜負好時光,于國于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绔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富二代“富貴不知樂業”,窮二代“貧窮難耐凄涼”,這樣的兒女在今天我們還見少了嗎?能人之家出無能兒,富貴之家出不肖子,這好像已是人們見怪不怪的常事。
剛出生的小孩像塊橡皮泥,你可以把他捏成老虎,也可以把他捏成狗熊——教育子女的方法實在太重要了。
在兒女面前,有的人嚴加訓斥,有的人循循善誘,有的人苦口婆心,這些人育兒的態度雖然有別,但育兒的方法卻并無不同——都重視言教。言教當然是教子的重要手段,但僅憑言教并不能讓后代成才。一個為人虛偽奸詐的父親,怎么能指望兒女誠實厚道?因為他們的兒女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誠實。一個處世消沉懶散的母親,估計很難培養出積極勤快的女兒,因為女兒很容易從母親那兒見樣學樣。我在談女朋友的年齡就聽長輩說過,從未來岳母身上可以看到自己未婚妻的身影。這無非是說榜樣的力量勝過言談的影響:在兒女面前說一千,不如在兒女跟前做一件。
這則小品中謝安夫婦的對話耐人尋味。謝安夫人埋怨她的丈夫說:“怎么從來不見你教育孩子呀?”謝安回答說:“我常常在教育孩子呵。”謝安覺得身教比言教更為有效,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是在給兒女作示范。
謝安教育孩子還不只是以身垂范,還特別注意尊重他們的人格,呵護他們的自尊心。《世說新語·假譎》篇載:“謝遏年少時,好箸紫羅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傷其意,乃譎與賭,得即燒之。”謝玄小字遏,是謝安的侄子。小孩子誰不愛漂亮?謝玄小時候喜歡佩帶紫羅香囊,還喜歡懸一塊叫覆手的手帕。謝安擔憂侄兒這樣下去會失去男性的粗獷雄豪,但又不想傷害他的感情,于是就心生一計:與他賭這些東西,一贏到手便把它們燒掉。現在大多數父母看到小孩玩自己認為有害的玩具,馬上就會搶過來一把扔掉,這一方面使小孩非常傷心,另一方面使小孩以后也不知道尊重別人。看看人家謝安教育后代用心之細,我們這些粗心父母能不臉紅?謝玄后來成為雄蓋一世的將軍,在淝水大戰中功勛卓著,多虧了他叔父的精心培養。
那些天天外出打麻將的父母,卻時時逼著自己的孩子在家刻苦讀書,他們要是懂得謝安這個道理就好了,千萬別忘了父母的一言一行在“常自教兒”。
兒女不太在乎父母是怎么說的,主要是看父母們是怎么干的。
4.兒女:父母的臉面?
謝太傅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車騎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階庭耳。”
——《世說新語·言語》
父母之愛是人間最圣潔的愛,望子成龍是古今普遍的情懷。從通常的情感深度上講,父母對子女之慈要超過子女對父母之孝。但是,兒女對父母一生中的成敗、毀譽、榮枯、禍福、生死等人事的影響較小,有許多名人的子孫都默默無聞,有許多不平凡的天才生出一些平庸的后代,有許多偉人甚至一輩子單身,人們絕不會因子孫不肖就貶低或否定他們自身的社會貢獻和歷史地位。愛因斯坦使世人折服的是相對論,而不是他有個天才的兒子;謝安流芳百世不是由于他那些子侄,而是由于他指揮淝水之戰的歷史功勛,由于他那高明的政治手腕,由于他那鎮定自若的氣度。
既然子弟對于自己一生功業的關系不大,那人們為什么個個都希望子女成龍成鳳呢?老練的政治家謝安(即原文中的謝太傅)可能是對此也大惑不解,可能是有意要聽聽子侄們的看法,他神情迷惘地問身邊那些子侄說:“孩子們與自己的成敗榮辱有什么相干,父母們為何總是想讓他們出人頭地?”文中的“預”就是“參與”“與有關系”“相干”的意思,“正欲”即“只是想”或“老是想”,“佳”當然就是“杰出”或“優秀”的意思。他這一問讓子侄們都傻了眼,沒有人能答得出謝安的“怪問題”。還是那位“善微言”的侄子謝玄聰明乖巧(謝玄死后追贈車騎將軍),他分析父母愛子女的原因說:“父母總盼望子女成龍成鳳,就好比希望芝蘭玉樹長在自家庭前階下一樣。”芝蘭是一種高貴的香草,玉樹是傳說中的仙樹,后人因此將它們比喻為優秀的子弟。
從語言的角度看,謝玄的回答實在是生動形象,比喻更是新穎別致。他巧妙地說明了父母何以望子成龍的原因,叔父謝安所不解、兄弟們所“莫能言”的問題,他用一兩句話就輕松地說得明明白白。“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階庭耳”,這個比喻不僅十分新穎,而且非常典雅,“芝蘭玉樹”既很名貴,“庭階”也很華麗,芝蘭玉樹生于玉階華庭之前,這種氣象,這種語言,很符合貴族的身份和口吻。
不過,這個比喻未必貼切。父母希望子女出人頭地,希望他們成就大業,并非像把芝蘭草擺在自家階庭前那樣,完全是為了裝點自己的門面。這事實上就把子女當作了自己的私有財產。我相信世上大多數父母對愛子女絕無私心,希望他們事業有成不是想使自己臉上有光,希望他們人生幸福不是想使自己跟著沾光。將兒女的前程看成自己的臉面,這是古代封建貴族中一種特有現象,他們把臉面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培養兒女是為了家族的榮耀排場,把占有欲和虛榮心摻進了父子之情和母子之愛中,使人類的至愛蒙上了灰塵。
這種現象在今天的普通老百姓家也比較普遍。小學生一次考試成績不理想,兒女最后沒有實現自己的愿望,有的父母就埋怨子女給自己“丟臉”。這種父愛和母愛十分勢利,父母愛子女是要子女有出息,與其說是愛子女,不如說是愛自己。把兒女看成自己的臉面,把他們當作自己的私有財產,不僅讓父母愛得很自私,也讓兒女們活得很累,何苦呢?如果天下的兒女個個都成龍成鳳,天下滿眼就只有龍鳳,你想想世界該多么單調無聊!天下父母們,龍鳳固然可愛,小白兔不是同樣可愛嗎?
5.車公求教
孝武將講《孝經》,謝公兄弟與諸人私庭講習。車武子難苦問謝,謂袁羊曰:“不問則德音有遺,多問則重勞二謝。”袁曰:“必無此嫌。”車曰:“何以知爾?”袁曰:“何嘗見明鏡疲于屢照,清流憚于惠風?”
——《世說新語·言語》
孝武即晉孝武帝司馬曜,晉簡文帝第三子,在位二十五年,連慣于歌功頌德的正史也說他“耽于酒色”。文中的謝公兄弟即謝安和謝石弟兄。車武子即車胤,自幼學習發憤刻苦,家貧不能點燈就聚螢讀書。袁羊前人說是袁喬小名,但袁喬隨桓溫平蜀后離開了人世,不可能與孝武帝時的車胤對話,也可能是袁虎之誤。
孝武帝即位之初還想振作一番,裝模作樣地要學習儒家經典《孝經》。這下可忙壞了那些朝廷大臣,一時“仆射謝安侍坐,尚書陸納侍講,侍中卞耽執讀,黃門侍郎謝石、吏部侍郎袁宏執經,車胤與丹陽尹混摘句”,當時朝廷重臣全來侍候他讀《孝經》。車胤是一位學者型的朝官,對《孝經》中的疑難問題總要向謝安兄弟求教。文中的“難”就是現在所說的“不好意思”,“苦問”就是“沒完沒了地問”,這樣的次數一多他就覺得太打攪謝氏兄弟了,因而向好友袁羊傾吐內心的惶惑:“不問則德音有遺,多問則重勞二謝。”不問便錯過了學習的好機會,多問又怕給二謝添太多麻煩——問還是不問呢?
袁羊肯定地回答說:“必無此嫌。”何以見得?袁的分析真是俏皮之至:“何嘗見明鏡疲于屢照,清流憚于惠風?”將謝家兄弟比為“明鏡”和“清流”,將車胤說成是“淑女”和“惠風”,無論是本體還是喻體都清麗高雅。用兩個形象的比喻把難以說清楚的復雜問題說得一清二楚,魏晉人應對言談的本領不得不讓人嘆服。
當然,這則小品明顯是在美化“二謝”,文中說俏皮話的袁喬在孝武帝時早已命歸黃泉,袁羊無疑是張冠李戴;車胤是當時一位飽學之士,二謝只能說比車胤位高,斷然沒有車胤學富,在學問上車胤實在沒有什么要有求于二謝的。《續晉陽秋》載:“胤既博學多聞,又善于激賞,當時每有盛坐,胤必同之,皆云:‘無車公不樂。’太傅謝公游集之日,開筵以待之。”可見,謝安也從不敢怠慢他。
事雖未必是真事,文則無疑是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