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蘭本就容易暈車，悶在不透氣的低矮小車里左搖右晃，更是暈得眼冒金星。灰面包車不比破巴士結實多少，“哐啷哐啷”爬了許久，路旁才開始出現店鋪和住房。最后爬上一條陡坡，表叔終于把灰面包車停在坡頂的某幢小樓前。鈴蘭連滾帶爬地下車，趴在路邊下水口吐了個七葷八素。剛緩過一口氣，猝然被下水口溢出的蒸騰著熱氣的怪味熏了個正著——不，不僅是下水口，整座溫泉村都繚繞著怪味的滾燙霧氣——那氣味之濃烈，堪比煮壞又擱置數日的爛雞蛋。鈴蘭忍不住朝著那下水口，又一次:“嘔——”

表叔還很自豪似的，大力拍著鈴蘭后背:“怎么樣？不是我吹牛，咱們藏原的溫泉，硫磺濃度可比那些什么度假勝地厲害多了！衣袖落水里都能給你燒出個洞來！”

吐空了胃袋的鈴蘭，險些被表叔一巴掌拍得又嘔出一口血來。

”我討厭這個地方。“她臉色蒼白地想。

表叔家的溫泉旅館名為“鈴屋”，據說已經傳了三代，有近百年歷史了。老舊的木造二層小樓，溫泉間則在地下。表叔幫鈴蘭把行李拎到客房，終于發現她面色不佳:“晚飯還有一會兒，你先下去泡個澡解解乏吧。”

鈴蘭的嗅覺幾近麻木，只點點頭，拿換洗衣物下樓。

溫泉間狹小簡陋，光線又昏暗，只在天頂開了巴掌大的換氣扇。旅館生意似乎很冷清，這溫泉間許久沒人來過了，池底積著厚厚一層硫磺白末。鈴蘭一腳踩進水中，攪散了那些白末，池水頓時渾濁起來。泡到凍僵的關節差不多恢復了知覺，鈴蘭便起身，擦身穿衣，走出溫泉間。撩來門簾，冷不防面對上數百雙僵冷的眼睛。

鈴蘭被嚇了個措手不及，剛泡暖的身體霎時又滲出冷汗。

她定睛看清了——那是正對溫泉間放置的四層木柜，柜里滿滿擺著造型詭譎的人偶。成人小臂般粗長的木柱，下半截精細繪成色彩斑斕的衣服紋樣，個個不同；上半截則是人臉的樣子，寥寥幾筆畫出五官和發型，表情分明僵硬空洞，在走廊的灰綠燈光下又好像栩栩如生。

忽然聽見腳步聲。

“這些人偶叫‘木芥子’。”

腳步聲停在鈴蘭身后。來人立于明明滅滅的晦暗燈光下，黑發鳳眸、面無血色，身穿繪有“鈴屋”字樣的藏藍布袍，光著一雙灰白的腳，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腳踝嶙峋見骨。

空洞神情，竟與面前數百尊邪門人偶如出一轍。

性格沉悶內斂如鈴蘭，也不禁瘋了：“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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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晚上吃飯時，鈴蘭才知自己被人捉弄了。

“我叫靜和。”餐桌對面，頭頂一個大包的少年笑瞇瞇地自我介紹道。

表叔方才聞聲趕到現場，不管三七二十一，揮起拳頭掄了這裝神弄鬼的家伙后腦勺一下，此刻又把飯勺舞得虎虎生風：”你不穿拖鞋罩衫到處亂跑！天冷得很！“

少年狡辯：“剛泡過澡很暖和的啦。”

鈴蘭在一旁看著，感覺很困惑：“……客人？”表叔沒好氣地“哐”丟給少年一碗飯，轉臉面對鈴蘭，表情溫和許多。

“這作死的小子，是山行縣有錢人家的少爺。打小身體不好，每年冬天來藏原修養。”

——所以臉色才灰得嚇人啊。

鈴蘭聽說過，有不少醫生把藏原溫泉當藥方開給久病纏身之人。但真來這荒涼山溝里長期療養的多是老人，十幾歲的少年怎么忍得了如此單調乏味的生活？鈴蘭忍不住轉頭多看了靜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