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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孔子的“三忘”思想與管理者的精神境界

據《論語·述而》載,當孔子周游列國,由蔡入葉(今河南省葉縣南)時,已是60多歲的老人。葉公沈諸梁向他的學生子路詢問孔子是怎樣一個人,子路因圣道高妙,難以描述,故未答。孔子知道這件事后,便告訴子路,你可以這樣回答:“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如此而已)。”這是孔子對其“三忘”精神境界的說明。所謂“三忘”精神,即是“發憤忘食”的勤奮精神、“樂以忘憂”的快樂精神和“不知老之將至”的不老精神。孔子的人生,可以說是勤奮的人生、快樂的人生和不老的人生。他的“三忘”精神,既充滿著“厚德載物”的仁愛精神,也洋溢著“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是儒家道德人文精神的集中體現。

一、“發憤忘食”的勤奮精神

什么是“發憤忘食”呢?《論語·里仁》釋曰:“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意思是說,君子為了“成仁”,即成為有道德的人,哪怕是一頓飯的時間都不離開“仁”,即使在倉促之間,也必定在仁德上做人;在流離失所的困境里,也必定按照仁德辦事。君子無時無刻不在追求“成仁”的人生境界。

孔子曾說自己“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論語·衛靈公》),即“終日不食,終夜不寢”,只是憑空瞎想,其結果毫無益處,還不如勤奮好學,對于“成仁”倒有些好處。根據這一“發憤忘食”的精神,一方面他對顏回在“成仁”上的好學精神稱贊說:“回也,其心三月不違(離開)仁;其余則日月至焉而已矣!”(《論語·雍也》)其他學生只能短時間內做到“仁”德,而顏回則一年到頭都離不開“仁”德。另一方面,孔子也批評某些學生在“成仁”上的懶惰行為,指出某些學生“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論語·陽貨》)即整天吃飽飯,不在“仁義”上用心,這種人也是難以教化“成仁”的。他的學生宰予白天睡大覺,他批評說:“朽(爛)木不可雕(雕刻)也,糞(腐)土之墻不可杇(同 ‘圬’)也;于予與何誅?”(《論語·公冶長》)對于宰予這樣不可教育的人,我責備他還有什么用呢?

“謀道不謀食”的價值理念

孔子一生“所發憤者何”?這是人生追求的價值取向問題。在這一問題上,孔子堅持“君子謀道不謀食”(《論語·衛靈公》)的人生價值理念。世俗之人一生所發憤者,皆為功名利祿。未得時,發憤以圖;既得后,意遂而樂。孔子則不同于世俗之人,他從15歲起,所追求的是“志于學”、“志于道”、“志于仁”(《論語·里仁》)。認為道德價值高于物質價值,把追求道德情操和道德境界視作生命的真正價值所在。

他的一生,是不斷升華自己的道德意識和道德境界的一生。他自述說:“吾十有(又)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論語·為政》)孔子把“志于學”、“志于道”、“志于仁”視作他的人生理想追求。

在話語系統上,“罕言利,與命與仁”(《論語·子罕》),即孔子一生很少言“利”,他大力提倡“天命”,贊許“仁義”。他由此對某些人批評說:“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論語·衛靈公》)意思是說,如果整天聚集在一起,而不談仁義,專門喜歡賣弄小聰明,這些人要“成仁”是很難的啊!

在理想人格上,孔子把“成仁”(謀道)與“去仁”(謀食)看作君子與小人的根本區別。他說:“君子去仁,惡乎成名?”(《論語·里仁》)肯定“仁”是君子人格的基本內涵,如果丟棄了“仁”德,那還稱得上“君子”嗎?又說:“君子上達(上達于仁義),小人下達(下達于財利)”(《論語·憲問》); “君子懷(思念)德(道德),小人懷土(安樂的地方)”; “君子喻(曉得、明白)于義,小人喻于利”(《論語·里仁》)。

孔子還批評說:“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論語·憲問》)這里所謂“懷居”,是指留戀家庭的安逸生活,過度地追求物質享受。孔子認為過度地追求宮室之華,聲色貨利之奉,就不夠“士”的資格。在孔子看來,“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論語·里仁》),即認為“懷居”的小人不可能長久地處于窘困的境地;若長久地處于窘困的境地,則必定為非作惡。他又批評說:“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論語·里仁》)假如一個有“志于道”的人,卻以“惡衣惡食”為恥,就不必同他談論仁義了,因為這種人“志道不篤”。在世俗社會里,穿著一件破舊的衣裳的人不愿意同穿著狐皮袍子的富人并立而行,以為自己難堪;而子路卻不以自己穿一件破舊的麻織袍子與穿著狐皮袍子的富人在一起感到羞恥。這是子路君子人格的表現。所以,孔子對子路稱贊說:“衣(穿)敝缊(亂麻)袍,與衣狐貉(狐皮袍子)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論語·子罕》)

在出處之道上,孔子并不一般地反對做官,只是堅持“天下有道則見(出仕),無道則隱(隱居)”(《論語·泰伯》)的原則。“不仕無義”是孔子出處之道的基本準則。當原憲向孔子請教“什么是可恥的事”時,孔子回答曰:“邦有道,谷(俸祿);邦無道,谷,恥也。”(《論語·憲問》)意思是說,國家有道的時候,做官吃俸祿,是應該的;國家無道的時候,也去做官吃俸祿,便是可恥的事了。因為在孔子看來,君子之仕是為了“行其義也”,而不是為了拿俸祿。根據“不仕無義”的價值觀念,孔子贊許蘧伯玉的“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退隱不仕,如一張紙卷而藏于懷)”(《論語·衛靈公》),認為他是一位真正懂得出處之道的君子。

合理追求富與貴

孔子一生雖然堅持“君子謀道不謀食”的人生價值理念,但是他并不反對人追求富與貴的物質欲望。他認為“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論語·里仁》),肯定“富與貴”是人人所渴望、“貧與賤”是人人所厭惡的。就連孔子自己也承認,如果“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論語·述而》)。周游列國時,孔子感嘆衛國人口眾多。弟子冉有問道:如果老師執政,“既庶矣,又何加焉?”孔子回答:“富之。”(《論語·子路》)在治國上,他大力提倡“富民”政策。可見,孔子對于人追求物質價值是充分肯定的。在他看來,對待物質利益,君子與小人的區別不是要不要“富與貴”,而是如何追求“富與貴”的問題。

第一,不要過度地追求物質享受。

孔子在《論語·學而》中指出:“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這里所謂“飽”,當作美味解;“安”當作華屋解。意思是說,君子飲食不必求美味,居住不必求華屋,只要做事勤敏,說話謹慎,親近有道之人以匡正自己,就算是好學了。所謂“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用孟子的話說,就是“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孟子·梁惠王上》),即根據社會生產發展和家庭實際收入,追求不超過自身及家人生活需要的物質享受。

根據這一適度原則,孔子稱贊衛大夫公子荊,認為他居家過日子,勤儉而不奢侈。家里剛剛有一點器物,就說“湊合著夠了”;后來,器物又稍多了一些,就說“已經齊備了”;再后,器物又添置多了,就說“已經太華美了”(參見《論語·子路》)。

孔子弟子公西華奉命出使齊國,其母找冉求請求給予生活補助。冉求去請示孔子,孔子說:“給六斗四升吧。”冉求希望再增添一些,孔子又說:“那就再增加二斗四升吧。”冉求還覺得少,就自作主張給公西華補助了八百斗小米。孔子生氣地說:“赤(公西華之名)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急(救濟急需的人)不繼富(不必給富有者再增加他的財富)。'”(《論語·雍也》)根據“君子周急不繼富”的原則,孔子認為公西華出使齊國,乘著高頭大馬,穿著又輕又暖的皮裘衣,已經夠奢侈的了,還要給他那么多的生活補助,實在是太過分了。魯國貴族季氏已經富于周公,而冉求還要幫他搜刮小民錢財,使之更加富有。所以,孔子生氣地說:“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論語·先進》)為什么孔子在物質生活上既不求“多”,亦不求“美”呢?因為在他看來,過多地追求物質享受是招禍之源。

西方思想家也深諳這一人生真諦,如古羅馬著名雄辯家西塞羅雖身為貴族,卻輕于財富、權勢,淡于物質享受,一再告誡人們:“要謹防對財富的過分追求。沒有什么比貪戀金錢更暴露出靈魂的褊狹與渺小了。相反,也沒有什么比對金錢無動于衷更表現出一個人的可貴與崇高了。”英國思想家培根指出:“對于財富,我充其量只能把它叫做美德的累贅……財富之于美德,猶如輜重之于軍隊,輜重不可無,也不可留在后面,但它卻妨礙行軍。”德國哲學家尼采也說過:“我不要許多光榮或很多財寶,這是自討煩惱。但沒有好名聲與一點點財富的人也是不能安睡的。”

孔子主張不要過多地占有和享受物質財富的觀點,對于現實生活中的某些人仍具有重要的警示意義。有人不懂得孔子這一思想的真理性,信奉金錢萬能論,拼命地追求和享受美食、豪宅、美物、美聲、美衣、美色……結果如何?因為貪吃美食,營養過剩,得了肥胖病,同時又引發了胃病、心血管病、高血脂、糖尿病等,這難道不是自己害自己嗎?過于追求住宅的豪華,裝修的高檔,往往造成室內氨氣、氡氣、甲醛等超標,家電輻射過多,導致肺癌、敗血癥、頭痛、發燒、嗜睡、食欲不振等疾病,等于埋下隱形殺手。如果過于追求美色,不但因為縱欲會傷身、染上性病,而且很容易觸犯法律。在現實生活中,的確有一些人包二奶、嫖娼、吸毒;也確有一些女人不惜出賣靈魂,出賣肉體,或第三者插足,或去賣淫。由此引發的家庭破裂、情殺案件還少嗎?現在有不少年輕人相信錢掙得越多越好,按照“40歲以前拼命賺錢,40歲以后以錢養病”的人生怪圈生活,結果是錢賺了不少,可人的身體也垮了,落得一個“英年早逝”的可悲下場。可見,人是需要物質財富的,但過度地追求物質財富,常常會帶來種種惡果。如果沉溺于“美食”、“美色”和權勢,過多地追求物質享受,必然會造成各種社會弊病。

第二,對于財富與權勢應“以道取之”。

在如何取得財富和權勢上,應以“道義”作為唯一正確的取舍標準。在孔子看來,富與貴雖是“人之所欲也”,但倘若“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論語·述而》)。孔子所提倡的“以道取利”或“見得思義”的價值理念,在今天市場經濟的運行中仍然有著重要的價值。孔子并不反對人們致富、賺錢,問題在于如何致富、賺錢。如果違背“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個原則,一味強調“利益驅動”,凸顯個人利益與局部利益,誤認為搞市場經濟就是搞坑、蒙、拐、騙,只講獲利,不擇手段,大發不義之財,將職業道德和社會公德拋到九霄云外,就會變成唯利是圖的經濟動物。如果堅持這一錯誤導向,必然會出現數不清的假冒偽劣產品,使“金錢至上”的人生欲望極度膨脹,導致社會道德滑坡。要醫治市場經濟中這一“現代文明病”,使市場經濟從無序走向有序,除了采取法律手段外,從人生價值取向上繼承和弘揚儒家“以道(義)取利”的價值觀念,也是一劑對癥良藥。

孔子提倡“君子謀道不謀食”的價值觀,對于每個人構建自己的物質家園和精神家園也有重要的指導意義。每個人在現實社會中,既要追求衣食住行等物質生活,建構自己的物質家園;又要注意培養與提升自己的道德品格和精神境界,建構自己的精神家園。但是有些人由于縱欲主義和享樂主義的膨脹,只注意建構自己的物質家園,而忘記和忽視了建構自己的精神家園,結果把自己變成了“物質富有、精神貧乏”的畸形之人。他們什么都不缺,就缺一個“德”字;什么都不少,就少一個“魂”字。面對現代人的這種精神危機,我們需要重溫孔子“君子謀道不謀食”的價值觀念,樹立正確的人生價值取向,真正懂得不但要“以道取利”,還應該“清醒地使用財富,愉快地施與財富”,認識到在世上還有比賺錢更為可貴的東西,賺錢是為了“博施于民而能濟眾”(《論語·雍也》),沒有什么比利他主義和樂善好施更為可敬和崇高,真正把自己變成精神世界的億萬富翁,做金錢的主人而不是它的奴仆。正如李嘉誠所說:“貴為天子,未必是貴”; “身價百億,未必是富”。“財富不是單單用金錢來衡量的。”只有自己“內心的富貴才是真財富”,這是任何人都拿不走的。真正的富貴,“是靠智慧、靠辛苦、靠工作能力而賺錢”; “是作為社會的一分子,能用你的金錢,讓這個社會更好、更進步,更多的人受到關懷”。可見,孔子所提倡的“君子謀道不謀食”的價值觀念對培育中華民族精神和塑造現代理想人格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二、“樂以忘憂”的快樂精神

人生有樂亦有憂。在憂樂觀上,君子與小人是有原則區別的。孔子指出:“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論語·述而》)意思是說,缺德的小人心里想的只是“富貴”二字,未得富貴之時,無時不想取得富貴,所以無限憂慮;既得富貴之后,又恐怕失去,時時憂戚,總是患得患失,永無滿足之時,一生都處于憂戚之中。而有德的君子心里想的是“仁義”二字,不因富貴得失而憂愁,心胸坦然,光明正大,一生快樂。是“坦蕩蕩”還是“常戚戚”,是君子與小人的重要區別之一。

君子之憂樂

君子所謂“樂”,雖有食色之樂《論語·八佾》云:“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山水之樂《論語·雍也》云:“知者樂水,仁者樂山。”、音樂之樂《論語·述而》云:“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和朋友之樂《論語·學而》云:“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但是孔子所追求的主要不是這些源于現實生活中的具體之樂,而是一種超越現實的純粹的精神愉悅。這是關乎人的“安身立命”的整體之樂。這種整體之樂,既是人生樂趣的一種內心體驗,也是人生的一種精神境界。不斷地追求道德的充實與完善,才是人生真正的快樂。孔子也講“憂”,但他講的“憂”不是追求物質與權勢之憂,而是一種如何能使道德更完善、更充實的憂。他說:“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論語·述而》)孔子所憂的,是“修德”、“講學”、“徙義”、“改過”四件事,都是屬于道德修養和道德情操范圍內的事。

孔子一生所追求的道德之樂,從本質上講是一種“修德成仁”的人生價值理念。在孔子看來,人對快樂的體驗,都是以道德情感和道德情操為基礎的,離開“仁德”也就無人生的快樂。“人而不仁,如樂何?”(《論語·八佾》)肯定“仁”是禮樂的根本精神,也是生命的真正價值所在。只有仁德君子,才能享受這種人生樂趣。孔子認為,君子之道有三,即“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論語·憲問》)。所謂“不憂”,是指君子安于仁,心底坦然,不為功名利祿所擾,故“仁者不憂”;所謂“不惑”,是指君子不為財富、權勢和名譽所誘,也不為人的情欲、認知所惑,故“智者不惑”;君子“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論語·顏淵》),不憂不懼即是人生最大的快樂。這是孔子對君子心靈和道德境界的真實描述。在他看來,君子是仁德之人,待人接物皆光明磊落,一生不做壞事,不搞陰謀詭計,公而無私,故內心無愧。世俗所謂“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正是君子“內省不疚”的形象說明。

根據“君子憂道不憂貧”的人生價值理念,孔子把“樂”分為三種。他說:“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逸)游,樂宴樂,損矣。”(《論語·季氏》)即人生有三種快樂是有益的,有三種快樂是有損的。以有節制的禮樂為樂,以稱道別人之善為樂,以有許多賢友為樂,這是三種有益之樂。以驕橫無禮為樂,以追求安逸、游藝為樂,以飲食酒色為樂,這是三種有害之樂。有益三樂,是孔子所提倡的;有害三樂,是孔子所反對的。

孟子進一步發揮孔子的“三樂”思想,在《孟子·盡心上》中指出:“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此篇下面有類似的思想:“舜視棄天下(拋棄天子之位)猶棄敝屣(草鞋)也。竊負(偷背其父)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然,樂而忘天下。”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在一般人眼里,得到“王天下”之勢,擁有“廣土眾民”,是人生的最大快樂,但是在孟子那里并不把“王天下”視為人生快樂。他認為,第一樂是父母身體健康,兄弟無災無病,這是天倫之樂。第二樂是做一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的清白之人。孟子所謂“大丈夫”精神即“富貴不能淫(蕩其心),貧賤不能移(變其節),威武不能屈(挫其志)”,就是這樣一種人格之樂。第三樂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這是君子人格價值的社會實現,這是一種事業之樂。孔、孟的“三樂”之論,所追求的人生樂趣,不是財富與權力欲的滿足,而是一種對家庭親情、道德人格和事業成功的自我體驗。

“樂以忘憂”的快樂精神

從本質上講,儒家的“樂以忘憂”是一種“安貧樂道”的快樂精神。在《論語·學而》篇中,有一段孔子與子貢的對話:“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在《論語·憲問》篇中,孔子進一步指出:“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在世俗者那里,貧賤者在富貴者面前總是低聲下氣,賠著笑臉去奉承,而一朝成為富貴者,在貧賤者面前,又總是滿臉驕色。“貧而無諂,富而無驕”比“貧而諂,富而驕”雖說好一些,但是遠不及貧而樂、富而好禮者。因為貧賤者在缺吃少穿的情況下做到無怨言是很難的。富貴者因衣食無憂,只是去掉驕傲還比較容易做到。如果一個人能達到“貧而樂”、“貧而無怨”的境界,就是樂道君子了;如能做到“富而無驕”,就是好禮君子了。根據君子“安貧樂道”的精神,孔子在“飯(吃)疏(粗)食(飯),飲水,曲肱(由肩至肘的胳膊)而枕(枕著)之”的情況下,也能“樂亦在其中矣”(《論語·述而》)。同時孔子稱贊顏回說:“賢哉!回也。一簞(竹器飯籃)食,一瓢飲,在陋巷(矮舊小屋的胡同),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論語·雍也》)孔子以此說明顏回是一位“樂以忘憂”的“仁人”。

“內省”與“外修”的修養之道

要想達到“安貧樂道”的道德境界,孔子認為必須通過“內省”和“外修”兩種修養之道。

所謂“內省”,就是要通過個人的自我反省而獲得道德之樂。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孔子教的做人的道理)不習(練習)乎?”(《論語·學而》)即通過“內省”的辦法,做到辦事誠實,交友守信,做人依禮。孔子提倡“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論語·里仁》)。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卻有不少人做不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論語·述而》)。所以,孔子由此感嘆說:“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責備)者也。”(《論語·公冶長》)孟子亦提倡“內省”。他說:“萬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孟子·盡心上》)認為萬善皆在我良心中,只要能夠做到內省,反躬自問是否誠實,真正做到天道之“誠”與人道之“思誠”的統一,便是人生的最大快樂。

所謂“外修”,就是通過人生種種窘困的磨煉而從中體悟出道德愉悅與精神滿足。孔子所說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論語·顏淵》),就是提倡不為外界富貴、權勢和聲名所誘惑,以達到“克己復禮”之目的。這就是一種“外修”功夫。孔子為了推行他的學說,從55歲到68歲的14年間,周游列國。途經匡地,為匡人所拘;過蒲地,又為蒲人所襲;去曹經宋,宋司馬桓魋拔樹以害孔子;在陳絕糧七日,“從者病,莫能興(起)”。子路滿臉怨恨,不滿地問道:“君子亦有窮乎?”孔子在這種極端窘困的處境下,依然講學、撫琴、誦詩不輟,并對弟子解釋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論語·衛靈公》)鼓勵弟子在窘困中堅持“安貧樂道”的人生理念,在窘困的逆境中體悟人生的道德之樂,這就是一種“外修”的功夫。

孟子發揮孔子的“外修”思想,根據“舜發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筑之間,膠鬲舉于魚鹽之中,管夷吾舉于士(獄官),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于市”的歷史事實,認為將要擔當偉大歷史使命的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困窮)其身,行拂(違背)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增)益其所不能”(《孟子·告子下》)。這就是說,若不從物質與精神兩方面去磨煉人生,就不可能觸動人的心靈,堅忍人的性情,增強人的才干,也就不能獲得事業的成功,更難以享受到成功者的愉悅和精神上的滿足。

三、“不知老之將至”的不老精神

“不知老之將至”的不老精神,主要含義是指年老心不老,身病心不病,人死名不歿。

所謂“不知老之將至”,清代漢學家劉寶楠釋曰:“‘不知老之將至’者,言忘身之老,自強不息也。”(《論語正義》卷八《述而》)所謂“身老心不老”,用三國曹操的話說,就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步出夏門行·龜雖壽》)。孔子年雖耆朽而心靈不老,依然“篤信好學,死守善道”(《論語·泰伯》),孜孜以求。孔子推天道以明人道,認為天道“貴其不已。如日月東西相從不已也,是天道也”(《禮記·哀公問》),人道也應法天道而自強不息。進德修業“譬如為山,未成一簣(土筐),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論語·子罕》)。只要能以忘身之老的心態,積少成多,自強不息,學至于歿而后止,總有一天會“成仁”的。曾子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這可以說是對孔子的不老精神的真實寫照。正因為孔子晚年具有這樣的青春心態,所以他才可以達到“不知老之將至”的道德境界。

年老心不老

在現實社會中,常聽到有些剛四五十歲的人說:“我現在年齡大了,事業上不會有什么成就了,就等著死了。”他們借口年齡為自己的意志衰退和懶惰行為辯護,坐失了許多良機。我們把這種病態心理稱之為“年老借口癥”。其實年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對年齡的態度。

俗話說:“人老不服老,賽過老黃忠。”黃忠是三國諸葛亮手下的一員大將。當諸葛亮準備派大將去增援葭萌關時,黃忠不顧年老而請求出戰。諸葛亮說:“漢升(黃忠)雖勇,怎奈年近七十,恐非張郃(曹操手下大將)對手。”黃忠說:“某雖老尚開三石之弓,渾身還有千斤之力,豈不足敵張郃匹夫耶!”說罷取出大刀掄動如飛,又接連拉壞兩張硬弓。于是,諸葛亮同意派他和老將嚴顏同往葭萌關。他們不但打敗了張郃,還在天蕩山斬了韓浩、夏侯德,在定軍山斬了夏侯淵。后來,黃忠與關羽、張飛、趙云、馬超同被封為“五虎上將”。

所以,借口年老,是老年人事業成功的最大障礙。當你一旦戰勝“年老借口癥”后,做到“忘身之老,自強不息”,樂觀精神和年輕心態就會油然而生,這是事業成功的巨大動力。從精神上治療“年老借口癥”的最好辦法,就是一個“忘”字,也就是孔子所說的“不知老之將至”。只有“忘老”,方可鑄就輝煌的不老人生。

身病心不病

隨著年老而伴生的是疾病叢生。如何對待疾病呢?《論語·雍也》云:“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乎!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孔子的學生伯牛,大概患了麻風病。這是一種傳染性極強的絕癥。所以,孔子慰問他的時候,從窗戶去握住他的手,十分傷感地說:“快要死了,這是命呀!這樣的人竟會得這樣的病!這樣的人竟會得這樣的病!”這一事例說明人的生老病死是人無力抗拒的。既然“死生有命”,那就應該坦然面對生老病死。俗話說,“既來之,則安之”。在疾病面前,既要積極治療,改變不合理的生活方式,堅持適當運動,又要保持心理平衡。醫學研究證實,人的心理狀態與生理功能是相互影響的。精神憂郁、缺乏信心、情緒悲觀、猜疑嫉妒、生活孤寂等,就會降低機體免疫力,繼而導致心臟病、高血壓等多種疾病發生。研究人生延壽法的胡夫蘭德有一句名言:“一切對人不利的影響中,最能使人短命夭亡的就是不好的情緒和惡劣的心情。”所以,病患者應切忌急躁情緒和恐懼心理,不可有病到處亂投醫,做到身病心無病,讓身體不斷地增強抵抗力,戰勝疾病,從而恢復身體健康。

人死名不歿

曹操云:“神龜雖壽,猶有竟時(死亡);螣蛇乘霧,終為土灰。”(《步出夏門行·龜雖壽》)人總是要死的,這是客觀存在的辯證法,是人力無法抗拒的。但是如何死才是最具有社會意義的呢?這是孔子人生價值觀的重要組成部分。孔子指出:“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論語·衛靈公》)認為民對于物質生活的追求不可一日無有。而民對于仁德的追求,比對于水火的追求更為重要。但是,在現實生活中,世俗之民有為謀取物質享受而死者,卻沒有為仁德而死者。他們總是熱衷于物質財富的追求,或“爭名于朝”,或“爭利于市”,往往造成“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悲劇。在生死觀上,雖然應該肯定追求物質財富的合理性,但是不應為“蹈物而死”,而應為“蹈仁而死”。“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論語·衛靈公》)在孔子看來,生命雖由身軀來支持,而身軀又是以追求物欲為前提,但是生命的價值不是由富貴來決定,而是由“聞道”來裁斷。“殺身以成仁”的氣節和獻身精神,才是生命的價值所在。要求志士仁人“朝聞道,夕死可矣”(《論語·里仁》)。在孔子之前,叔孫豹曾提出了“三不朽”的思想,指出:“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左傳·襄公二十四年》)孔子深受“三不朽”美國學者富蘭克林也有類似的思想。他說:“假如你不愿死后即刻被人們遺忘,那你就應該在活著的時候寫幾本值得讀的書(即 ‘立言’——引者注),或是做幾件值得寫成書的事(即 ‘立功’、‘立德’——引者注)。”思想的影響,認為“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論語·衛靈公》)。如果人死后,他的名字不為世人所稱頌,這是君子最遺憾的事。孔子舉例說:齊景公有馬四千匹,可謂富矣,但他死后因無德行而不被世人稱頌,孔子認為這樣的死是沒有意義的。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論語·衛靈公》),寧肯不食周粟,餓死于首陽山下,卻受到后世的稱頌。在孔子看來,這樣的死,才是最有價值的。

孔子提倡的“殺身以成仁”和“蹈仁而死”的終極理念,對于培育中華民族精神和塑造現代理想人格有深遠的社會影響。如東漢思想家徐干在《中論·夭壽》篇中指出:


古人有言,死而不朽。謂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其身歿矣,其道猶存,故謂之不朽。夫形體者,人之精魄也;德義令聞者,精魄之榮華也。君子愛其形體,故以成其德義也。夫形體固自朽弊消亡之物,壽與不壽,不過數十歲;德義立與不立,差數千歲,豈可同日而語也哉!


宋代民族英雄文天祥在《過零丁洋》中說:“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一名句為世人廣為傳誦。近代康有為在《論語注》中也說:“名在則其人如在,雖隔億萬里億萬年而風采如生。”這正是中國歷代民族英雄在民族危難和階級斗爭的緊要關頭,能夠自覺地慷慨捐軀、視死如歸的精神支柱,也是現代社會重鑄中華民族魂的精神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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