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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建國初期工會若干問題的回顧

陳用文

建國初期,我國工會工作經歷了歷史性的轉折,并取得了很大成績,但也出現過一些問題。其中許多細節,至今仍難以釋懷,現記錄如下,以供后人研究時參考。

1949年3月,隨著新民主主義革命即將取得全國勝利,中共中央在河北西柏坡召開了七屆二中全會。會議做出了把黨的工作重點從鄉村轉到城市的戰略決策,并提出在城市工作中,要以恢復發展生產為中心,堅持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階級的方針。

七屆二中全會以后,中共中央任命李立三為中央職工運動委員會書記,并且負責中華全國總工會(簡稱全總)的日常工作。由于全總剛剛成立,缺少干部,李立三向劉少奇提出了配備干部的要求。我原來是中央職工運動委員會的工作人員,這時正在彭真領導的中央政策研究室工作。進城的時候,中央組織部部長安子文找我談話,要我進城后直接到全總。所以我到北平后,就到全總上了班,先任全總政策研究室副主任,1949年7月全總機關報《工人日報》創刊后,我又被派往工人日報社幫助開展了幾個月工作,1950年1月任工人日報社社長兼總編輯。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工人運動和工會組織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時期。全國工會從無到有,獲得了蓬勃發展。廣大工人階級通過全國各地方工會和各產業工會被迅速組織起來,成為黨的依靠和新中國人民民主政權的堅強支柱。新形勢也帶來了新問題。工會作為黨直接領導下的群眾組織,在新形勢下應該怎樣開展工作,以及如何正確處理工會同黨、政府、工人群眾之間的關系,成為工會工作亟須解決的重大方針問題。

1950年7月,中共中南局第三書記鄧子恢在中南地區總工會籌備委員會擴大會議上作了題為《關于中南區的工會工作》的報告。他鑒于當時中南地區工會工作中已經出現嚴重脫離工人群眾,公營工廠中有些工會組織不重視維護工人群眾的正當利益等問題,指出:在公營企業中,工會工作者與企業行政管理人員、政府工作人員之間,在“基本立場是基本一致”即雙方都是為國家同時也是為了工人自己的利益服務的前提下,在“具體立場”上仍有所區別。他們各自的工作崗位、任務不同。即使在公營工廠中,工會仍有“代表工人的利益”、“保護工人群眾日常切身利益”的基本任務,而不能脫離這個基本任務,成為“廠方的附屬品”。當廠方某些規定或措施對工人不利時,工會工作者就應該反映工人的意見,同廠方商量、修改、完善。7月29日,鄧子恢把中南總工會籌委擴大會情況和他的這個報告要點向毛澤東作了匯報。

7月30日,中南局機關報《長江日報》全文刊登了鄧子恢的報告。8月4日,《工人日報》全文轉載了這個報告,并在編者按語中提出:希望全國各級工會組織和全國一切工會干部,都要好好學習這個報告,改進自己的工作。

當時,全總正在開展整風運動。由于李立三不在北京,我就找到全總秘書長許之禎,向他提議把鄧子恢的報告作為全國總工會的整風文件下發。許之禎接受了我的提議。全國總工會隨即發出了要全國工會干部認真學習這個報告的通知。

8月4日,劉少奇看到這個報告后,批轉了這個報告,他在批語中說:“這個報告很好”,望“照鄧子恢同志的做法,在最近三個月內認真地檢討一次工會工作并向中央作一次報告”。這個批語經毛澤東、周恩來、朱德、李立三圈閱后下發。

鄧子恢的報告在領導干部和工會工作者中引起了廣泛的注意和討論。中共東北局第一書記高崗對鄧子恢報告中的觀點不同意。1951年4月,他主持寫出《論公營工廠中行政與工會立場的一致性》一文,對鄧子恢報告中的觀點提出了針鋒相對的批評。這篇文章認為,工會同政府和工廠管理機關“基本立場”一致、“具體立場”有所不同的觀點是不對的。這種說法第一模糊了工人階級的領導思想及其在國家政權中的領導地位;第二模糊了公營企業的社會主義性質,模糊了公營企業與私營企業的本質區別。文章強調,在公營企業內沒有階級矛盾,沒有剝削階級與被剝削階級的關系,因而在公營企業中行政的利益與工人群眾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4月22日,高崗寫信給毛澤東,要毛澤東審改此文,并請示“可否在報上發表”。

4月29日,當時擔任毛澤東秘書并負責報刊宣傳工作的胡喬木看了高崗送來的文章和給毛澤東的信后,寫信給毛澤東和劉少奇,認為“鄧子恢同志的說法確有不完滿的地方”,但“《東北日報》的文章用正面批駁的方法也不適宜”,鄧子恢提出具體立場有所不同的觀點“是有原因的”,“工會更應當重視工人的直接福利。許多工會不重視是不對的,但不要由此得出工會與國營企業和政府的具體立場不同的觀點”,“有些工會干部由此而強調與廠方對立,是不對的”。信的最后附言:“此文是否由《東北日報》發表,或由《人民日報》發表較好?亦請斟酌。”

5月10日,劉少奇在胡喬木的信上批示:“我意高崗同志文章暫不發表,待四中全會討論此問題時當面談清楚。高文可送鄧子恢同志一閱?!辈⒂?月16日打電報給高崗,提出:“關于工廠與工會立場問題你寫的文章,我已看過,已送交主席,可能主席尚未來得及看。我的意見以為四中全會即將開會并要討論這個問題,子恢同志亦來,可以在那時加以討論,因此,你的文章暫時以不發表為好?!?/p>

當時,東北局正準備召開城工會議。因此,劉少奇在給高崗的電報中還告訴他:中央準備派廖魯言、陳用文參加東北城工會議。不久,我和廖魯言以及李富春的秘書譚立一起參加了東北城工會議。

我們去東北之前,中央曾交代我們:只帶耳朵去,光聽不說話。到了那里后,由于我們是中央派來的,備受優待,開會讓我們坐前排,主席團會議也讓我們參加。但是,就在這次會議上,高崗大罵劉少奇、李立三。劉少奇當時提倡工廠管理黨委制,而高崗學蘇聯的,提倡一長制。為此,他會議上大罵:什么黨委制?并大罵李立三,說什么李立三,你吃飽飯沒事干去打彈子好了!你搞什么產業工會,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們感到問題很嚴重,廖魯言給中央寫信作了匯報,我也給李立三寫了信。李立三將我的信還轉給劉少奇、李富春閱。

當時擔任全總副主席、黨組書記的李立三和當時中央分管全總工作的劉少奇在工會工作的指導思想和基本做法上是完全一致的。1949年11月公布的關于處理勞資問題的三個文件(《關于勞資關系暫行處理辦法》、《關于私營工商企業勞資雙方訂立集體合同的暫行辦法》、《勞資爭議解決程序的暫行規定》)以及1950年6月公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工會法》都是李立三負責起草的。許之禎、劉子久和我都參加了。起草這三個文件,我們都向劉少奇作了匯報,并經他最后定稿。然后又經過全總發回各地區城市總工會,提請當地軍管會或人民政府予以公布施行。中央原準備在召開七屆四中全會時討論工會中的問題,但1951年10月事情出現了變化。10月2日,全總副主席、黨組書記李立三寫了《關于在工會工作中發生爭論的問題的意見向毛主席的報告》。我當時作為全總辦公廳副主任,親自處理的這個報告。我記得是找了一個小青年,抄好后報送上去的。李立三在報告中反映在工會工作問題上有兩種意見:一種意見認為在國營企業中公私利益是完全一致的,沒有矛盾,甚至認為“公私兼顧”的政策不適用于國營企業;另一種意見認為在國營企業中公私利益是基本一致的,但在有關工人生活和勞動條件等問題上是存有矛盾的,這種矛盾的性質是工人階級內部的矛盾,可以用協調的方法,即公私兼顧的方法來取得解決。他明確表示:“我個人是同意后一種意見的。我覺得公私關系問題,不僅在目前國營企業中,而且在將來社會主義時期各種對內政策問題上也還是一個主要問題,否認‘公私兼顧’的原則可以運用到國營企業中的意見,可能是不妥當的?!?/p>

毛澤東不同意李立三的意見。他在中央一個文件上批示說,工會工作中有嚴重錯誤,并尖銳地批評了李立三和全總黨組,改變了擬在中共七屆四中全會上討論工會問題的想法,決定召開全總黨組擴大會議解決工會工作的問題。11月,根據毛澤東的意見,中央解除了李立三的全總黨組書記的職務,批準成立了由劉少奇、李富春、彭真、賴若愚、李立三、劉寧一六人組成的中共全總黨組干事會,指導全總和全總黨組擴大會議的工作。

當時,在全總黨組干事會下面,還有一個“九人小組”(李立三發言中稱“九人座談會”),負責全總和這次會議的日常工作。這個九人小組,成員有李富春,李立三,劉寧一,全總秘書長許之禎,全總組織部部長、機關黨委書記栗再溫,全總文教部部長、政策研究室主任劉子久,全總紡織工會主席陳少敏,北京市工會副主席蕭明和我。

1951年12月13日,全總黨組擴大會議(后來通稱為全總黨組一次擴大會議)在北京全總一樓會議室召開。會前,中央批準劉少奇外出海南島休假,而時任中共北京市委書記、北京市工會主席彭真因故未出席會議。實際上參加這次會議的全總黨組干事會成員只有李富春、賴若愚、李立三、劉寧一四人(賴若愚被臨時決定從山西調來任全總秘書長,來得遲,會議未結束,又回山西去交代工作,實際上只參加了幾天就走了),中央指定由李富春負責。

這次會議由李富春主持召開。我擔任會議記錄。李富春在開幕詞中,對這次會議的主題作了說明,他說,這次會議要求對兩三年來的全國工會工作和工人運動作一個總結,對全總的領導作一個檢查,按照黨組干事會決定的“肯定成績,糾正錯誤,總結經驗,統一思想,改進工作,以達到進一步開展全國工人運動,迎接國家的建設任務”。但是,會議并沒有對工會工作的基本經驗和存在問題進行研究討論,而是一開始就集中對主持全總領導工作的李立三進行直接的批判。最后,李富春代表全總黨組干事會作了題為《在工會工作問題上的分歧》的結論,并通過了《關于全國總工會工作的決議》。

這次會議肯定了中共七屆二中全會以來全總工作取得的成績,認為這些成績的取得在于黨的正確方針與領導,李立三只有錯誤,沒有成績。會議認為李立三:第一,在工會工作的根本方針問題上犯有狹隘的經濟主義錯誤;第二,在工會和黨的關系問題上犯有嚴重的工團主義錯誤;第三,在工作方法上犯有主觀主義、形式主義、事務主義甚至家長制的錯誤等。并指出這些錯誤“是嚴重的原則錯誤”,“表現了社會民主黨的傾向”,“是完全反馬克思主義的,是對于職工運動和我們黨的事業極其有害的”。

這次會議的報告和決議是我和劉子久根據李富春的意見起草的,然后由他修改、定稿。開始,我們起草的會議文件并沒有給李立三扣上“經濟主義”和“工團主義”兩頂帽子。李富春也沒有提出這兩頂帽子。這兩頂帽子是怎樣最后戴到李立三頭上的呢?

原來,隨著會議對李立三的批判,劉寧一向陳伯達匯報了會議的情況。據此,陳伯達到會作了一個發言。他從理論上說李立三在工會工作上提倡的是分配中心論,即不是以生產為中心,而是以分配為中心,光講工人的工資、福利、勞動保險等問題。李富春根據陳伯達的發言,并看了我們起草的文件,他認為我們的理論不高,就把陳伯達找來,讓他修改文件。陳伯達就在我們起草的稿子上加上分配中心論的內容。后來,李富春又在陳伯達這個理論分析的基礎上,在稿子上加上了“狹隘的經濟主義”、“嚴重的工團主義”兩頂帽子,并由他在會議的結論《在工會工作問題上的分歧》中說出。

當時,李立三對給他所作的結論非常有意見。他除了在會上的幾次發言都反復申訴自己的不同意見外,最后還給中央寫了報告。他堅持真理、實事求是的作風,值得后人學習。此后,他離開了全總的領導崗位,專任勞動部部長,仍然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后來,周總理曾夸獎他,說他受了那么大的打擊,仍然在勞動部朝氣蓬勃。

1951年12月全總黨組一次擴大會議結束后,賴若愚重回北京,主持全總工作。不久,任全國總工會主席。他主持工作后,為貫徹黨組一次擴大會議精神,曾在全總創刊不久的內部刊物《中國工運》上發表了兩篇文章,一篇是1952年6月發表的《克服工會工作中的工聯主義傾向》,一篇是1953年4月發表的《反對經濟主義思想傾向》,批判所謂的“經濟主義”和“工團主義”的傾向。

但是,隨著賴若愚不斷地接觸當時工會工作中的實際,他的思想開始轉變。1954年12月,他在《工人日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如何對待群眾?》。他在這篇文章中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命題,即黨執政以后,如何對待群眾。他指出,工會是共產黨領導下的工人階級的群眾組織,也就是說是共產黨領導下的群眾自己的組織??墒窃S多工會工作者常常忘記了這一點。當前有兩個問題,應當引起我們工會干部的注意:第一,解放以后,人民執掌了政權,這是人民革命斗爭的最主要的果實,同時是社會主義改造和社會主義建設最基本的勝利保證??墒俏覀冇行┩緟s由于這一事實而忽視了群眾的力量——只看到政權的力量,忽視了群眾的力量,這是危險的。第二,解放以來,我們的勝利是輝煌的,群眾的生活得到了很大改善,共產黨和人民政府在群眾中具有無限信仰,因而工會工作也一般是順利的,這是事實。但是有些同志卻陶醉在這些輝煌的勝利之中,看不到自己工作中的問題,不注意群眾的要求,這是危險的。上述兩點,是目前滋長官僚主義的思想根源。后來他曾對我說,他的這個觀點曾經得到劉少奇的贊同。

1956年9月,賴若愚在中共八大上作了題為《進一步發揮工會組織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的作用》的發言。他的這個發言稿是經全總黨組多次討論確定的。我也參加了討論。他發言的中心意思是說工會要保護工人的利益,不保護工人的利益,工會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他指出,工會只有聯系了群眾,才能發揮作用。工會怎樣才能聯系群眾呢?簡單地說,就是必須認真地關懷和保護職工群眾的利益。在工會與黨的關系上,他提出,黨必須加強對工會的領導。但是在黨的領導下,工會必須積極開展自己的獨立活動。黨對工會的領導,應當著重在思想政治方面。工會的一切方針、政策和重大措施,都必須根據黨的指示來決定,而工會的各種具體活動,卻必須根據群眾自己的意見、習慣、愛好……來進行。

從以上這些論述中,可以看出,賴若愚在工會問題上的一些思想已經和全總黨組一次擴大會議的精神相背離,他已經和他的前任李立三走到了一起。

中共八大以后,人民內部矛盾日益突出。1956年秋冬,一些城市出現了學生罷課、農民鬧缺糧鬧退社和工人罷工請愿事件。1957年2月,毛澤東發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的講話,對社會主義的基本矛盾及其特點和規律作了系統的概括。隨后,廣大工會工作者圍繞《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就如何進一步密切同群眾的關系,發揮工會在處理人民內部矛盾中的作用,進行了探索。

1957年3月至4月,賴若愚赴山西、陜西、甘肅三省調查研究工會工作。我作為工人日報社社長隨行。通過調查研究,賴若愚發現,工會和群眾之間存在著許多矛盾,這是人民內部的矛盾。當前工會工作的主要問題,是如何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而這實際上涉及工會的作用、任務和地位問題,更直接地說,是涉及工會和黨、工會和行政的關系問題。為正確處理這些矛盾,賴若愚對這些問題進行了認真思考,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1957年5月7日,賴若愚在《工會怎樣對待人民內部矛盾——答〈工人日報〉記者問》中明確提出,工會要適應當前的形勢,應該很好地解決兩大問題:和行政的關系問題以及和黨的關系問題。在和行政的關系問題上,過去強調了一致的一面,看不到差別的一面,因此,遇事總是和領導站在一頭,不能代表群眾意見。對人民內部的問題和這種簡單化看法,常常使工會方法生硬、僵化,不能在群眾和領導之間起到調節作用。這是應該改變的。在和黨的關系方面,過去解決了工會必須接受黨的領導的問題。這是正確的。但是,卻沒有充分注意作為一個群眾組織,工會在黨的政策思想領導下還必須開展它自己的獨立活動。只有開展自己的獨立活動才能顯示它自己的作用。

1957年11月,賴若愚寫了題為《關于工會的作用與地位》的文章,對工會和黨、工會和行政的關系作了更進一步的澄清。文章指出,工會和黨雖然都是工人階級的組織,但是兩者是有區別的。黨是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它只包括工人階級的先進部分。而工會卻是工人階級的群眾組織,它幾乎包括了工人階級的全體成員。工會必須在黨的領導下,貫徹黨對工會的正確路線。同時,工會也必須積極地、靈活地開展各種活動。工會和行政的奮斗目標都是為了辦好企業、發展生產,因而一致性是根本的。但差別還是有的,主要表現在兩方面:一方面表現在對某些問題的看法上,由于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往往會有些差異。另一方面是工作方法的差別,就是說在共同的目標下,從不同的方面采取不同方法來進行工作。

可以說,賴若愚的上述看法,是符合當時的客觀實際的,實踐證明也是正確的。按照這種思路繼續下去,工會工作可能會取得更大的成績。可惜的是,這時,黨內“左”傾錯誤泛濫起來,“大躍進”運動在全國興起。“大躍進”期間,工會在“左”傾錯誤的沖擊下遭到了嚴重挫折。

1958年3月,中共中央在成都召開工作會議。這次會議沒有讓賴若愚參加。會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工會組織問題的意見》,提出:“為了便利工作,精簡機構,更好地發揮工會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的積極作用,各級工會組織應該以同級黨委領導為主,同時接受上級工會的領導。各省、市、自治區工會聯合會可以考慮改為省、市、自治區總工會。產業工會的組織也應該作適當的調整:有的可以保留;有的可以適當合并;有的可以保留名義,實際上成為各級工會的一個部門;有的可以取消。建議全國總工會黨組根據具體情況和工作需要加以研究,提出具體措施,報中央審批。”

4月,為傳達和落實《中共中央關于工會組織問題的意見》的精神,全總召開了八屆三次主席團擴大會議,討論工會體制問題,提出產業工會調整的初步意見。當時,我作為全總主席團成員出席了會議。但是,這個會議受中共八大二次會議關于拔白旗、插紅旗、辨風向、識旗幟精神的影響,開著開著開不下去了。中央提出不行,要擴大規模,這樣,就把全國總工會各部門,各產業工會,各省、市、自治區工會以及少數基層工會和專、縣工會的負責人都調來,會議擴大成了全國總工會黨組第三次擴大會議。

全總黨組第三次擴大會議是1958年5月26日在中國工運學院召開的。當時,全總主席賴若愚剛剛因病去世(1957年3—4月間,我隨他到西北考察,并相約去西南考察。他對我說,他先去北京醫院檢查身體,最多一個星期。但發現已是肝癌晚期,已經擴散,于1958年5月去世。他去世時中央對他評價很高)。會議實際上是由全總副主席劉寧一和中央辦公廳第四辦公室副主任李頡伯主持。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劉瀾濤曾到會發言。這次會議直到8月5日閉幕,共開了71天。

這次會議原本是根據《中共中央關于工會組織問題的意見》精神,研究解決工會體制問題,后來根據中央的指示和中共八大二次會議精神將會議內容改為開展工會工作中的敵我斗爭和兩條路線斗爭,插紅旗、拔白旗;檢查總結幾年來的工會工作,肯定成績、糾正錯誤,徹底解決工會如何在黨的領導下,在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中發揮積極作用的問題。

這次會議首先批判了全國建筑工會主席張進,他的罪名是“壞分子”,他被貼了大字報,就拔掉了。接著開始批判我。首先是批判我于1957年11月底、12月初在《工人日報》上發表的介紹南斯拉夫工人自治制度的文章《南斯拉夫的“工人自己管理制度”》。1957年9月,全總派我到南斯拉夫,參加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召開的國際工人經濟教育會議。去之前,賴若愚交代我考察一下南斯拉夫的企業管理和工會工作。會議期間,我向南斯拉夫工會的同志了解了他們企業管理的情況,并參觀了他們的工廠。我看到他們工人自己管理制度搞得很好,就詢問他們這方面的情況。他們告訴我,他們這個辦法還是跟我們學的,是從我們搞的群眾路線、民主管理中學得的。工人自己管理制度,實際上就是工人自治制度。在俄語中,自治即САМОУПРАВЛЕНИЕ。當時翻譯給我譯為“自己管理”。所以,回國后,我寫的一篇反映南斯拉夫工人自治情況的文章,題目就是《南斯拉夫的“工人自己管理制度”》,并于11月29日南斯拉夫國慶日那天開始在《工人日報》登載,連續登了兩天。登報之前,賴若愚看過這篇文章。這次會議批判了我的這篇文章,說南斯拉夫現代修正主義在我們中國也有它的會員,我就是第一號修正主義分子,公開寫文章宣傳它的工人自治制度。

接著,會議又批判我在1957年五六月以《工人日報》記者的名義在《工人日報》上連續發表的介紹賴若愚在西北的調研活動及其講話的文章《西行紀要》,說我是別有用心的,這篇文章就是我的反黨綱領。當時批判我雖然是把我和賴若愚分開,說賴若愚是正確的,但這實際上也為批判賴若愚埋下了伏筆。

這次會議開始批判我時,我曾去李頡伯家里找過他,問他是怎么回事,他說是“思想問題,好好檢討”。當我正在他家的時候,劉瀾濤打來電話,問他批我是怎么回事,他還說,我正在他家,說是思想問題。我也找過時任全總秘書長許之禎,他也說是“思想問題,好好檢討”,并教訓我說,你就是好寫文章,你是寫文章闖的禍。我了解了這個情況,在會上就照此檢討。但是批著批著,情況發生了變化。有人說,我們跟你是敵我矛盾;有人說,我這么多年瞎眼了,我要跟你劃清界限。他們還把我過去的好朋友都找來,開我的座談會,做我的工作,要我好好交代問題。他們說,你手里還拿著刀子,實際上要我承認是敵我矛盾。我不承認,他們就不讓我參加會議了,把我放到《工人日報》批斗。隨后,宣布撤銷我的工人日報社社長職務。

這次會議把我批判完以后,接著又批判了已經去世的全總主席賴若愚,全總書記處書記董昕,全總辦公廳副主任李修仁,全總主席團委員兼工資部部長王榕以及全總秘書處處長秦達遠等,并把他們和我一起污蔑為“以賴若愚、董昕為首的右傾機會主義路線”,說我們“反對黨對工會的領導”,“向政府爭奪權力,詆毀無產階級專政”,“修正工會的任務和作用”,“歪曲黨的群眾路線,崇拜自發的工人運動”,“進行嚴重的宗派活動,破壞黨的團結和統一”,犯了“嚴重的右傾機會主義和宗派主義的錯誤”,屬于“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性質。

這次會議通過了《關于全國總工會黨組第三次擴大會議向中央的報告》、《劉瀾濤同志在全國總工會黨組第三次擴大會議上的發言》、《全國總工會黨組第三次擴大會議的決議》三個文件。《全國總工會黨組第三次擴大會議的決議》敘述了賴若愚、董昕我們幾個人的所謂“錯誤”,要求全國工會干部必須“徹底肅清右傾機會主義和宗派主義的錯誤影響,正確解決黨和工會的關系問題,把工會完全放在黨的領導之下”。要求“工會組織必須把整風運動深入下去進行到底,高舉紅旗、拔掉白旗”,全體工會干部必須“克服行會思想和工團主義、經濟主義思想”。

這次會議結束后,接著召開了全總八屆二次執委會議。這次會議傳達了全總黨組第三次擴大會議精神,改組了全總領導機構。會議撤銷了董昕的全總主席團委員和書記處書記職務,撤銷了我的全總主席團委員和執委會委員職務,撤銷了王榕的全總主席團委員職務。補選劉寧一為全國總工會主席,增選李頡伯為全總副主席、全總書記處書記,補選劉寧一、李頡伯為全總主席團委員。

總之,經過全總黨組三次擴大會議和全總八屆二次執委會議,我被污蔑為“隱藏在工會內部的階級異己分子、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分子”,作為全總“白旗”被拔掉。1959年3月,我戴著右派帽子,被開除黨籍,下放到寧夏賀蘭山畜牧實驗場(原軍馬場)。董昕下放到吉林政策研究室。李修仁下放到山西省介休縣任工業部長。王榕下放到北京重型機器廠。秦達遠以反革命罪名被逮捕。全總的一些司局級干部和許多省、市、自治區工會的負責人也受到株連,被錯誤批判。

全總黨組三次擴大會議產生了嚴重后果,使工會工作遭到了嚴重挫折。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全國總工會黨組成立了專案組,對這次會議進行了復查。1979年6月,全總黨組作出了《對中華全國總工會黨組第三次擴大會議的復查結論》及《對中華全國總工會黨組第三次擴大會議的復查報告》,指出:全總黨組三次擴大會議對賴若愚、董昕等人根據一些斷章取義、歪曲原意的污蔑不實之詞所作的結論,應當給予徹底平反。1979年9月,中共中央69號文件批轉全黨,下發了全總黨組的復查結論和復查報告,并撤銷了《全國總工會黨組第三次擴大會議的決議》等三個文件。至此,這一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產生的全國工會的大錯案經過二十多年的磨難,終于得到了徹底平反。我又重新回到全總的工作崗位上,先后任全總常委、全總中國工人運動史研究室主任、全總書記處書記及全總顧問等職。全國廣大工會干部也從壓在頭上多年的“經濟主義”、“工團主義”兩頂大帽子下徹底解放出來,昂首闊步走向改革開放的新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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