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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法學界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之爭

在導論中我們曾指出:法的概念和本質問題,是法學研究和法律工作中最普遍、最基本的一個問題,它是法學的核心問題,對這個問題的不同回答影響著法律工作的方向、進展。對此蘇聯法學家B.H.庫德里亞夫采夫也認為:“法的概念是法學的一個最主要的組成部分。科研工作的正確安排,以及司法實踐的一般方針,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正確地揭示法的概念。”[1]

法的科學概念反映著法這一特殊社會現象的屬性及其本質,它應該是能夠揭示古今中外一切法的共同本質的一個一般性概念,從邏輯上講,法的科學概念應當只有一個。但是,由于時代的不同、人們認識問題的角度不同和認識本身存在的局限性,也由于法是個復雜的認識對象,透過各種法的現象來揭示法的本質也有相當的復雜性,以至于在法學研究的歷史上,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問題,成了個爭論不休的問題。這點在社會主義國家,在蘇聯、在蘇聯法學界也不例外。蘇聯法學界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問題,曾出現過多次激烈的爭論,并且這種爭論的結局都對蘇聯的民主、法制建設產生了重大的影響,直至導致放棄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和社會主義方向,導致蘇聯的解體和國體的變質。

一、蘇聯法學界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之爭的主要原因和階段

(一)蘇聯法學界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之爭的主要原因

法的概念問題在蘇聯法學界被廣泛研究并引起爭論,除上述一般原因之外,還有以下幾個主要的特殊原因。

第一,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后,建立起了世界歷史上第一個社會主義類型的國家。社會主義制度是一種嶄新的,與歷史上—切剝削階級的社會制度有著本質區別的制度。與此相適應,當時蘇聯需要建立的法學也應該是一種新型的、與過去的一切法學有本質區別的法學,這種法學必須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雖然馬克思、恩格斯在他們的著作中,有一系列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的科學論述,但是,要把馬克思主義關于法的原理與蘇聯的實際情況相結合畢竟需要—個過程。馬克思、恩格斯等經典作家關于法的理論,對建國初期的蘇聯學者來說,研究還不深入,有的也還沒有譯成俄文。并且,由于人們對舊法的敵視,也由于十月革命后,正處于社會急劇變動的時期,反對外國武裝干涉和國內敵對勢力的武裝斗爭連年不斷,也常常使人們產生一種錯覺,似乎法可有可無,甚至對一切法都持否定的、法律虛無主義態度,并且對無產階級專政是否需要法、有無社會主義法等原則性問題也發生疑問。很顯然,要解決這些問題,就必須解決什么是法、什么是社會主義法、有無適合于一切社會的法的一般概念等問題。

第二,從十月革命勝利后建立起社會主義共和國到1991年秋蘇聯解體,在這七十余年的歷史中,由于不同時期的需要和政治上的某種錯誤導向,影響著理論界對法的概念的科學認識,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馬克思主義法學的發展。如在1931年1月召開的全蘇第一次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者代表大會上對E.Б.帕舒甘尼斯關于“法——法律關系的體系”的法的定義的批判,在1938年7月第一次全蘇法律工作者會議上提出的關于法的概念的“維辛斯基定義”,以及蘇共二十七大后明確強調的“全民法”的概念,等等。這些時期發生的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的爭論無不與當時的政治生活相聯系,影響了對法的理解。在法的概念的爭論中,往往缺乏冷靜的分析,而表現為否定一切或肯定一切。正如一位蘇聯法學家所說:“社會生活的危機時期充滿著對過去思想的重新評價和新思想的蓬勃興起,這些新思想有時并不長久,但卻吸引人。對那些研究穩定的、固定的現象和進程的知識領域來說,危機尤為令人痛苦。法學即屬此類。因為在變化著的世界中,法律規范是‘穩定的孤島’,法律體系從原則上說變動不大;它們的變動是‘飛躍式的’,有時超越存在,但大部分落后于現實生活。關于法的觀念也在改變,而且恰恰是危機局勢能夠揭示出(有時通過意想不到的情景)此前無可爭議的理論模式和公理中所有積極的和消極的東西。”[2]

第三,術語的使用也是引起蘇聯法學界關于法的概念之爭的原因之一。我們知道,概念的作用是反映,術語的作用是表示。同一概念可以用不同的術語來表示。同樣,同一術語也可以表示不同的概念。俄語中的“пpавo”正屬于后一種情況,它是個多義詞,其中最主要的含義有二:一是“法”,二是“權利”。權利又可以指法律意義上的權利和非法律意義上的權利。盡管“法”和“權利”有密切的聯系,但二者畢竟是不同的范疇。用同一術語來表示這樣一些既有聯系又有質的區別的概念,必然會引起一些誤解和爭論,這無疑給法的概念的確立增加了難度。

(二)蘇聯法學界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之爭的主要階段

蘇聯法學界對法的概念問題的研究始終沒有停止過,在蘇聯法的一般理論發展的不同階段都存在著法的概念的爭論問題。但是,由于法的概念是個發展的范疇,它既反映出歷史傳統,又反映出當前的社會情勢,因此各個時期對法的概念的認識和表述都有很大差別。綜觀蘇聯法學研究的歷史過程,我們可以把他們關于法的概念的研究和爭論分為如下三個大的階段:

第一階段,從1917年十月革命勝利到1938年。這一時期是蘇聯社會主義法律制度創建并得到鞏固的時期,也是蘇聯法的一般理論的形成時期。這期間,在法的概念上,首先是受法律虛無主義的影響,而后又產生了多種不同觀點,其中最主要的觀點有П.И.斯圖契卡的“法——社會關系體系”、E.Б.帕舒甘尼斯的“法——法律關系體系”,以及H.B.克雷連科的“法——法律規范體系”幾種。這幾種學說,對清除法律虛無主義影響,確立蘇聯的馬克思主義法學,曾起了巨大的作用,但它們本身又都存在著許多缺陷。

第二階段,從1938年到20世紀50年代末。這是蘇聯法的一般理論走向成熟同時又出現某種簡單化、僵化的時期。這期間,在法的概念問題上,對П.И.斯圖契卡、E.Б.帕舒甘尼斯、H.B.克雷連科等人的理論觀點進行了批判,以1938年第一次全蘇法律工作者會議上A.Я.維辛斯基倡導的法的定義為標志,確立了規范學說的統治地位,這一學說在蘇聯占統治約20年之久。對我國法學界有很大影響,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們接受的就是這種以維辛斯基關于法的概念的定義為核心的觀點。

第三階段,從20世紀50年代末到1991年秋蘇聯解體。這期間,在法的概念問題上,對法的規范理解逐漸讓位于對法的多方面研究,提出了“全民法”的概念。A.Я.維辛斯基在1938年倡導并確立的法的定義引起了爭論,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批判。一些蘇聯法學家認為,將法只理解為規范的總和是片面的,對法這一復雜的、變化著的社會現象,應該從多方面進行研究。因此形成了“規范說”、“形成過程說”、“社會學說”和“法律系統(法制)說”等多種學說同時并存的局面。各種觀點莫衷一是,加以“全民法”觀點的倡導和戈爾巴喬夫所謂“新思維”對法學的影響,蘇聯法學界出現了混亂的局面,研究和爭論逐漸脫離了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出現了全盤否定建設成就的錯誤傾向,這種傾向越來越厲害,最終導致蘇聯的解體和變色。

二、二三十年代蘇聯法學界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之爭

從1917年十月革命到1938年第一次全蘇法律工作者會議,是蘇聯社會主義法的一般理論的形成時期。這一時期,創立了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法學理論,在實踐中形成了社會主義法律體系。這期間對法的概念和本質問題的討論,主要是圍繞以下兩個問題展開的:一是社會主義社會是否存在法,二是法的本質(社會主義法的本質)是什么。

(一)關于社會主義社會是否存在法

十月革命勝利后,在俄國建立起了世界歷史上第一個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這是一個同以往任何國家有著本質區別的新型國家。在這樣一個國家里,是否還需要法呢?列寧早在1917年寫的《國家與革命》中就指出:“如果不愿陷入空想主義,那就不能認為,在推翻資本主義之后,人們立即就能學會不要任何權利準則而為社會勞動,況且資本主義的廢除不能立即為這種變更創造經濟前提”[3]。實際上,十月革命剛一勝利,列寧就親自主持制定了諸如《土地法令》、《和平法令》、《關于法院的第一、二、三號令》等一系列法令。內戰一結束,從1922年起,蘇聯進行了大規模的立法工作,逐步建立了蘇聯社會主義法的體系。盡管如此,在蘇聯法學界,舊的資產階級法學的影響并未肅清,并且法律虛無主義思潮曾盛行一時。

當時,有些學者主張社會主義社會不需要法,一切法都應當予以廢除。如A.T.蓋伊赫巴爾格認為:“宗教是人民的鴉片,但是很少有誰知道法也是對人民更加危險和有毒的鴉片。”[4]心理學派代表人物M.A.萊斯涅爾說:“為什么還需要法律調整,既然我們已有固定不移的、已確知的階級利益,以及實現這種利益的適當的技術方法。”在他看來,無產階級專政不需要任何法律形式,“我們仍舊停留在完全無知的狀態中:我們不知道,我們是否需要法,在何種程度上我們需要它,有沒有這種妥協的可能;即我們不知道為什么要把無產階級專政和階級利益混合成某種不可思議的法律形式”[5]。有的學者則認為,資產階級法是人類歷史上最高類型的法,蘇維埃法從建立之日起,就在走向消亡。關于民法本質的大討論,實質上具有一般理論的意義。在這場大討論中,有的學者主張,只存在抽象的民法規范,而沒有社會主義民法與資本主義民法的本質區別(M.A.萊斯涅爾);有的學者則認為,民法從本質上來說,只能是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不存在民法(經濟學家A.M.科別爾曼)。這兩種極端的觀點,實質上都是否認社會主義民法的存在,是法律虛無主義的又一種表現。

蘇聯著名法學家C.C.阿列克謝耶夫在談到蘇聯當時的法律虛無主義時,指出:“法律虛無主義的情緒,強調蘇聯的法將要很快‘消亡’,認為用技術措施和組織措施來代替法是適當的,以及其他類似的思想,在30年代中期以前,曾經在許多科學研究中占統治地位,在學術界和輿論中流傳很廣。”[6]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他認為有以下幾方面的原因:(1)對舊法的仇視心理的影響;(2)革命勝利初期,敵人利用立憲會議關于“法”、“法制”等口號進行反革命活動,加重了人們對法的敵對情緒;(3)在殘酷的階級斗爭中,直接的革命行動常常取代了正常的法律程序,從而給一些法學家造成認識上的錯覺;(4)對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特別是列寧關于社會主義法的理論研究不夠。[7]

這樣,清除資產階級法學的影響,與法律虛無主義作斗爭的任務,就歷史地落在了蘇聯第一代馬克思主義法學家的身上。這是一項十分艱巨的工作。他們不僅要同別人的錯誤觀點進行斗爭,同時也要與自己的錯誤觀點進行斗爭,因為他們幾乎都不同程度地曾是某種法律虛無主義傾向的主張者。在斗爭過程中,社會主義階段還存在法,蘇維埃法需要不斷加強而不是立即消亡的觀點得到了確立。與此同時,形成了幾種關于法的概念的觀點,其中最主要的有:“法——社會關系體系”、“法——法律關系體系”、“法——法律規范體系”三種理論觀點。

(二)關于法的概念(社會主義法的概念)

第一,“法——社會關系體系”。這是П.И.斯圖契卡的觀點。“斯圖契卡(1865—1932),拉脫維亞共和國黨的創始人之一,莫斯科大學教授,是國家和法的理論和民法方面的專家。十月革命后到逝世前,曾先后擔任司法人民委員、人民外務部委員會委員、全蘇司法委員會副主席、全蘇最高法院院長等職務。他對國家和法的理論的許多重要問題進行了研究,撰寫了民法教材。盡管其著作中有一系列的錯誤觀點,但他仍是與資產階級法律觀點進行不妥協斗爭的第一代蘇聯法的理論家之一。”[8]

早在1919年12月,當時任俄羅斯聯邦司法人民委員的斯圖契卡,在《俄羅斯聯邦刑法指導原則》的文件中,給法下了這樣一個定義:“法是與統治階級利益相適應的、由該階級有組織的力量保護著的社會關系體系(或秩序)。”[9]

這是針對法律實證主義思潮和革命前俄國流行的心理學的法觀點而提出的,它曾對蘇聯法學的發展起過巨大的推動作用。這個定義的主要貢獻和成就在于:(1)揭示了法的階級本質,正確地指出法是與“統治階級的利益相適應的”,也就是說法是統治階級利益的反映。(2)指出了法的國家保護性。盡管“該階級有組織的力量”這句話略顯含糊,但根據馬克思主義關于國家學說的理論,我們可以將此理解為“國家”。法和國家的緊密聯系,是馬克思主義法的理論的重要內容。(3)解決了資產階級法學家絞盡腦汁想解決的老問題:法的現實性問題,即法的基礎問題。他認為,法的現實性,既不在抽象的義務中,也不在所謂心理感受中;既不在法令中,也不在法律意識中,而在于“社會關系,即經濟關系”,這是符合馬克思主義觀點的。

當然,這個定義也有缺陷,主要表現在:(1)認為法是社會關系而不是法律規范,這是斯圖契卡的主要觀點,同時也是他的理論觀點的主要缺點。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根據蘇聯法學家的分析,有如下三方面的原因:首先,為了對抗當時曾流行一時的心理法學派關于法是法律意識的觀點,提出了法是現實社會關系體系本身的觀點。其次,社會生活改造的急劇變化,使得某些規范性文件的效力極為短暫。斯圖契卡不無困惑地寫道:“可是我們在最近幾個月能制定出那樣的法典嗎?如果能,它們的效力能維持多久?或者我們只按照書本發命令。事實使我們相信,已建立的革命制度和法律條例是不經常的、常改變的。”[10]在這種情況下,他得出了法是國家力量保護的社會關系的觀點。再次,資產階級的法律規定與實際生活中的情況差別太大,為了揭露資產階級法的虛偽性,他提出了法是社會關系體系而非法律規范的觀點。(2)斯圖契卡把法說成是社會關系,實際就是把法同事實社會關系、經濟關系完全等同,忽視了法是社會關系的特殊形式這一點,所以有的法學家指出:“另一個比較嚴重的缺點是,斯圖契卡認為法律關系不是生產和交換關系的形式,而是特別形成的這種關系本身。”[11]

第二,“法——法律關系體系”。這是E.Б.帕舒甘尼斯的觀點。帕舒甘尼斯(1891—1937),蘇聯法學家。1922年和斯圖契卡共同組建共產主義科學院法學學部。1931年任該院蘇維埃建設和法學研究所所長。1936年起任蘇聯司法人民委員部副人民委員。主要著作有:《法的一般理論和馬克思主義》、《國家和法的學說》、《社會主義國家和法》等。[12]

帕舒甘尼斯原則上同意法的問題就是社會關系問題,但認為法是一種特殊的社會關系,應該揭示法作為一種特殊社會關系的特點。他認為,雖然斯圖契卡的法的定義講了階級秩序的特征,但仍是抽象的、形式主義的,法的效力只有在現實社會關系具有法律關系的形式的地方才表現出來,因此,法就是法律關系體系。這種觀點指出了法不等于事實社會關系,而是事實社會關系的法律表現,確實有道理。但主張這種觀點的帕氏卻認為,法律關系并不是法律規范在生活中實現的結果,而是商品交換關系本身的直接反映。這就是他的所謂“交換的法的觀點”。這種觀點的主要內容包括:(1)法是商品生產者社會市場交換關系的表現,即商品占有者關系的表現。他說:“最發達、最全面、最完備的法律媒介產生于商品生產者的關系。”[13](2)哪里存在商品交換關系,哪里就有法,沒有商品交換關系也就沒有法。他說:“資產階級私法的主要特征同時也是整個法律上層建筑最典型的、最有決定意義的特征。”[14]據此,他認為,資本主義社會以前的各種社會經濟形態的法,還是不完善和不發達的法,而在社會主義階段,只有在商品占有者的關系還存在的情況下,法才能存在。隨著社會主義建設的勝利,法將要消亡。同時,他認為公法不是法,因為它不是直接從商品交換關系中產生出來的。(3)各種法律制度,都是商品生產者交換關系的反映,不僅債權債務關系、合同制度是這樣,而且刑法中的罪刑相適應原則也是這樣。他在論述刑事訴訟程序時說:“刑事訴訟是一種法律形式,它與要求‘賠償損失’的受害人的姿態分不開,因此也與一般的成交形式分不開。公訴人照例要‘索取高價’,即要求從嚴懲處,而犯罪人則請求從寬處理,即‘降低價格’,法院根據‘公平原則’作出判決。”[15]

這種“交換的觀點”看到了法與商品交換關系的聯系,但卻片面地夸大了這種聯系,并且切斷了法律關系與法律規范的內在聯系,自然搞不清什么是法。蘇聯法學家M.C.斯特羅戈維奇在談到這種觀點時指出:“這種觀點貶低了蘇維埃法的意義,把蘇維埃法描繪成類似某種強迫接受的資產階級法制的殘余部分……這種觀點否認社會主義法的思想,不承認建立蘇維埃法的可能性。”[16]但是,他所采用的研究方法,即通過經濟關系來揭示法律現象的方法,對蘇聯法學的發展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另外,帕舒甘尼斯理論研究的重點在于,用畢生的精力解決法律形式問題。他提出了一些極有價值的問題:法律形式本身有什么樣的階級局限性?什么樣的規律性支配著法律形式的發展?經濟關系又怎樣決定著法律形式?等等。對這些問題,他都作了程度不同的回答。他在這項工作上的成就,為大多數蘇聯法學家所肯定。帕舒甘尼斯本來是想開辟一條新路,即不是像斯圖契卡等人那樣一開始就給法下個定義,研究法的本質(演繹的方法),而是通過對各種法律形式的研究,對法的各方面屬性的研究,逐漸導向對法的本質屬性的揭示和把握(歸納的方法)。他開始了這樣的工作,提出了問題,但因為他的“交換觀點”,“法是法律關系體系”的觀點,使他的研究工作大受影響,甚至他得出的一些正確結論,如法律規范必須以享有權利并積極追求權利的人為前提,也因此受到冷落和批判。但是,在大多數法學家還忙于對要不要建立蘇維埃法律制度、蘇維埃法的本質是什么等這樣一些問題進行研究的時候,他已經著手研究法律形式這樣的具體的“技術性”問題了,這不能不說他是富有遠見的。

第三,“法——法律規范體系”。這是當時與把法理解為直接的社會關系體系和直接從交換中產生的法律關系體系并存的另一種法的觀點,是由H.B.克雷連科提出的。克雷連科(1885—1938),蘇聯國家和黨的活動家,國家和社會科學博士。1914年畢業于哈爾科夫大學法律系。曾先后擔任過全俄中央執行委員會最高法庭庭長、蘇聯司法人民委員會委員、憲法起草委員會委員等重要職務。著有《關于法和國家的談話》等著作。

克雷連科大約從1922年開始在法學領域內從事科研活動。他的著作盡管存在著這樣那樣的缺點,但就整體而言,仍對蘇聯法學,特別是法的一般理論的發展起過重要的推動作用。他于1924年寫成的《關于法和國家的談話》一書,是蘇聯法學尤其是法的一般理論發展的重要標志。在這部著作中,他對斯圖契卡的觀點進行了批判,并給法下了這樣一個定義:“法是成文的現行法律或不成文的習慣法,它們反映著在該社會生產關系基礎上形成的、為了該社會統治階級的利益而被調整著并以強制力保護著的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17]同時,他作了進一步的說明:“法就其內容來說無非是旨在論證或保護現行法律秩序的規范體系”[18],法是按照統治階級的利益調整社會關系并受國家強制力保護的規范總和。

這個定義的主要貢獻在于:(1)指出法是由國家制定(現行法律)或認可(習慣法)的規范體系,突出了法的規范性;(2)認為這個規范體系是由國家強制力保護的,其目的不是為了什么抽象的法律秩序和正義,而是按統治階級的利益來調整社會關系,體現了法的階級性和國家保護性;(3)指出這個規范體系是現存社會關系的反映,而現存的社會關系是由占統治地位的生產關系所決定的,說明了法與社會關系的緊密聯系及其物質制約性。

克雷連科給法下的這個定義盡管不夠完善,但其中的主要觀點(法的規范性、國家保護性、階級意志性和物質制約性),就是后來蘇聯大多數法學家承認的法的概念的基本方面。正如M.C.斯特羅戈維奇所說:“這個定義就其實質來說是正確的,盡管H.B.克雷連科給法下的這個定義還不夠完善,但是,蘇維埃法律科學在1938年恰恰是這樣做出對法的理解的,并且一直沿用到現在。這一歷史上的正確性就要求承認克雷連科在法的定義研究方面的功績。”[19]

以上是十月革命勝利后,尤其是20世紀20年代,在蘇聯法學界存在的關于法的概念問題的最主要的三種觀點。它們在30年代初就受到了程度不同的批判。在1931年舉行的全蘇第一次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者代表大會上,帕舒甘尼斯的法的定義被徹底否定,而斯圖契卡的法的定義也受到了批判。同時,斯圖契卡、帕舒甘尼斯以及同意他們觀點的人,都在努力改進自己的觀點。

斯圖契卡清楚地知道他所做的工作還很不夠,他號召要繼續進行創造性的科研工作。因此,在1931年的全蘇第一次馬克思主義國家法學者代表大會上,當形形色色的法學觀點尖銳沖突,有些人主張應回到斯圖契卡的理論原則上的時候,他說:“不要向斯圖契卡后退,要甩掉斯圖契卡大步前進。”1933年,他發表了一篇題為《我的道路和我的錯誤》的文章,回顧了他從事法學研究的歷程,并對自己的理論進行了總結和檢討。

帕舒甘尼斯為了進一步研究法律問題,糾正他在理論上所犯的錯誤,也在進行不懈的工作。1932年,他校訂并參加編寫了《關于國家和法的學說》的教科書。在該書中,他完全放棄了“交換的觀點”,并對此進行了批判。他確定法是“調整和鞏固階級社會的生產關系以及其他社會關系的形式”[20]。實際上,這仍是一個極其模糊的概念,這里并沒有指出法的規范性,法究竟是什么也很不明確。

1931年全蘇第一次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者代表大會盡管對法的研究給予了足夠的重視,但是,這次會議上提出的法的定義卻是不盡如人意的。這個定義是:“法是統治階級政策的特殊形式。”[21]對法的這種理解,在使法同政策的緊密聯系方面具有積極的意義,但是,這個定義顯然忽視了法的獨立作用和其本身的許多基本特征。這次代表大會以后,“發表了一些有價值和有意義的科學著作,但從總體上來說,法學發展的狀況仍處于復雜而困難的境地。過去具有很大影響的帕舒甘尼斯的觀點受到批判,斯圖契卡的觀點盡管在某種程度上堅持下來了,但已不像以前那樣有影響。而新的完整的觀點,全面的理論建設尚未形成”[22]

三、維辛斯基關于法的定義

1938年7月,A.Я.維辛斯基提出了“法——法律規范總和”的法的概念。維辛斯基(1883—1954),蘇聯著名的法學家和國務活動家。1913年畢業于基輔大學法律系,從1923年至逝世時止,先后擔任過蘇聯最高法院刑事審判庭檢察長、國立莫斯科大學校長、蘇聯檢察長、蘇聯人民委員會副主席、蘇聯外交部副部長、部長等職務。主要著作有:《蘇維埃法律上的證據理論》、《刑事訴訟法教程》、《國家和法的理論問題》、《國際法和國際政策問題》等。

維辛斯基這個法的定義,促進了蘇聯法學界對法的規范性的認識,使蘇聯法的一般理論研究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1938年以后二十多年時間里,這個定義在蘇聯法學界占據統治地位。直到蘇共二十大后,這個定義開始受到全面批判。下面我們分別敘述這個概念的形成、貢獻及其主要缺陷。

(一)維辛斯基關于法的定義的形成及貢獻

1931年全蘇第一次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者代表會議后,20年代頗有影響的帕舒甘尼斯的“法——法律關系體系”的觀點遭到徹底否定,斯圖契卡的“法——社會關系體系”的觀點也受到了批判,克雷連科“法——規范體系”的觀點的地位在上升,但并未取得主導地位。整個法學界空前活躍,也空前混亂,確立一個新的法的概念已成為一個迫切的任務。

1936年,隨著新經濟政策的結束,蘇聯社會主義制度已得到了鞏固和加強,并取得了社會主義建設的重大勝利。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特別是經濟基礎、社會階級結構、民族關系都發生了較大的變化。這些變化直接導致了1936年憲法(亦稱“斯大林憲法”)的誕生,新憲法的誕生必然會對其他法律制度發生影響。這一系列的變化,客觀地決定了人們對法這一社會生活的重要現象有進行重新認識和思考的必要。

1938年7月16日至19日,在莫斯科召開了第一次全蘇法律科學工作者會議,這次會議對變化中的蘇聯法學的許多問題進行了討論,當時任蘇聯檢察長的維辛斯基,在會上作了題為“蘇維埃,社會主義法律科學的基本任務”的報告。在這個報告中,維辛斯基對蘇聯第一代馬克思主義法學家斯圖契卡、帕舒甘尼斯、克雷連科等進行了不公正的批判。正如后來一位蘇聯法學家所說,維辛斯基的報告“認定斯圖契卡、克雷連科、帕舒甘尼斯以及其他許多法學理論家的理論觀點是破壞分子的觀點。這是不正確的、錯誤的和不公正的”[23]。在對斯圖契卡、帕舒甘尼斯等人的觀點進行批判以后,維辛斯基提出了他自己關于法的定義。

他說:“我們目前的任務是給蘇維埃的社會主義法下一個正確的定義。科學院法律研究所討論和通過了我的提綱,第一次作了給法下一個正確定義的嘗試。這些嘗試表現在提綱第24條中,該條內容如下:法是以立法形式規定的表現統治階級意志的行為規則和為國家政權所認可的風俗習慣和公共生活規則的總和,國家為了保護、鞏固和發展對于統治階級有利的和愜意的社會關系和秩序,以強制力量保證它的施行。”[24]這就是有名的所謂維辛斯基的法的定義。后來人們稱之為“法——法律規范總和”的定義。

維辛斯基關于法的定義是當時蘇聯法學界關于法的概念問題研究的總結,是集體智慧的結果,而不單純是他個人給法下的定義。這一定義經過討論,被一致通過(雖然個別人事后表示有不同看法),在蘇聯法學界很長一段時間里占統治地位,并且對我國法學界和法學研究也有很大影響。

這個定義強調了法的規范性、國家強制性、階級意志性。對于法的物質制約性,定義本身在文字上無明確反映。但維辛斯基在他的法學研究著述里作了說明:“法的內容是從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某種經濟條件或生產條件中產生的。歸根到底,生產和交換決定著社會關系的整個性質。法是這些社會關系的調節者。”[25]又說:“法學研究所的法的定義所根據的出發點是:社會關系的性質是由生產和交換決定的,法是這些關系的調節者。在法中反映出統治和被統治的關系。”[26]

維辛斯基還從這個定義出發,分析了蘇維埃社會主義法的本質和內容。他認為,“要是根據這個定義來分析蘇維埃的法,就可能徹底揭示出蘇維埃法的社會主義內容,揭示出蘇維埃法在為建立社會關系的新的社會主義制度而斗爭和為過渡到共產主義社會而斗爭中的積極創造作用。這樣,根據這個定義就可以理解和領會與我國法的建設任何部門有關的理論問題。”[27]“我們的法是被奉為法律的我國人民的意志。蘇聯工人階級的意志是和全體人民意志融成一片的。因此,我們可以有根據地說,蘇維埃社會主義法是全體人民意志的體現。”[28]“蘇維埃法實現著保護愜意和有益于蘇維埃國家的勞動人民——工人、農民、勞動者知識界的社會關系和社會秩序,并為鞏固和發展這種關系、秩序而服務。”[29]

(二)蘇聯法學界對維辛斯基關于法的定義的批判

維辛斯基給法下的定義,由于突出了法的規范性,第一次鮮明地表達了法的規范作用,因而在當時特殊的歷史條件下,很快占據了主導地位。在當時一段時間里,國家政治生活中盛行著個人崇拜和個人迷信,法學界也存在著對維辛斯基的個人迷信,他提出的關于法的定義沒有得到進一步的討論和研究,以致逐漸失去了發展的活力,走向僵化。一位蘇聯學者在《蘇聯社會主義階段歷史(1917—1957)》一書中寫道:“個人迷信,使科學理論思想的發展遭到了重大的危害;它在很大程度上促使在理論方面流行教條主義和書呆子習氣。這實際上阻礙了進一步闡述理論問題,束縛了思想戰線的工作人員的創造性和主動性。”[30]在1948年5月召開的國家和法的理論教科書初稿討論會上,盡管有人對維辛斯基關于法的定義提出了異議,但并未動搖它在蘇聯法學界中的統治地位。只是在蘇共二十大以后,隨著對斯大林個人迷信、個人崇拜的批判,維辛斯基本人及其法學理論才受到了嚴厲的批判。總的來說,這種批判在20世紀50年代末和整個60年代是十分尖銳的,帶有根本否定的趨勢。從70年代開始,則比較實事求是,肯定了這個定義的合理成分。學者們逐漸認識到:“誰也不否認法的傳統定義的積極作用,但它有自己的不足之處,特別是不能把這個定義看做是唯一可能和唯一正確的定義,一個正確的定義不能也不應當排斥提出別的定義。”[31]60年代以來,蘇聯法學界主張對法的概念進行多方面的研究,其中法的規范學說仍然占有重要地位,這種學說是對維辛斯基關于法的定義的繼承和發展。只是到了80年代后期,在戈氏新思維的指導下,馬克思主義指導被取消,批判已不僅是針對維氏定義了,而是逐漸直接針對著馬克思、恩格斯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的基本原理了,人們認為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方法論就錯了。這當然是極其錯誤的、可悲的。

就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前看,蘇聯法學界對維辛斯基的法的定義的批判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

第一,這個定義只強調了法的階級意志性,沒有指出法的物質制約性,認為“法是反映著統治階級意志的行為規則的總和”,而未說明統治階級的意志的內容是由該統治階級的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還認為法的目的“是為了保護、確認和發展對統治階級有利和愜意的關系和秩序”,而不是調整客觀上存在的社會關系,這就為主觀任意行為打開了方便之門。[32]

第二,這個定義過分地強調國家強制力的作用,強調服從,而忽視了人們自覺遵守法律的意義。這個定義是以當時斯大林所謂階級斗爭越來越尖銳的理論為基礎的,認為法只是“反映統治和被統治的關系”。1962年出版的由羅馬什金等人撰寫的《國家與法的理論》一書中說:這個定義把“統治和服從的關系提到了首位,只把重點放在法的暴力的強制力一面”,“忽視了蘇維埃法律規范的巨大組織作用和巨大的文化教育作用,忽視了社會主義法的特別重要的原則,即社會主義的法律規范是由大多數居民自愿地和完全自覺地適用的,因為這些規范反映人民自己的意志和利益。”[33]第三,這個定義中強調法的規范性是對的,但片面強調法的規范性,忽略了法律調整首先同社會關系相聯系這個方面,削弱了對人和集體權利的關注,客觀上容易為違反法治的行為作掩護。

除此之外,這個定義還存在其他一些缺點,如忽視了對法的社會基礎、法的調整機制、法的實現、法與權利等許多重要問題的研究。這個定義反映了當時人們對法的認識的成就和局限,尤其是在斯大林“左”的指導思想占統治地位的條件下,這個定義夸大了法是階級專政工具的一面,忽略了法律對社會關系的重要調整功能。進入60年代以后,蘇聯法學家在批判、總結維辛斯基法學理論的基礎上,開展了對法的概念的多方面研究。

四、“全民法”時期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之爭

20世紀50年代末,蘇聯法學界開始對維辛斯基關于法的定義進行批判,法學理論研究又日益活躍起來,出現了對法的概念研究的多方觀念,即“規范”說、“形成過程”說、“社會學”說和“法律系統”說等。這些學說與蘇聯在所謂發達社會主義和完善社會主義時期的“全民法”理論相一致,并用這些學說從不同角度來闡釋“全民法”的特征和本質。由于蘇聯共產黨政治方向上的嚴重失誤,法學研究和法制建設也迷失了正確的政治方向而逐步走入歧途。理論上陷入混亂,直至在不知不覺中,逐步背離、放棄了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導致聯盟的解體,國體的變更。這些慘痛的歷史教訓應是我國法學研究的一面明鏡。

(一)“規范”說

這在蘇聯法學界是所謂傳統的觀點,是對“法”的規范理解,有的學者稱之為對“法”的“狹義”理解。這一學說的代表人物有C.C.阿列克謝耶夫、C.H.勃拉圖西等。

阿列克謝耶夫認為,為了從不同方面和職能聯系上反映法的各種特點,可以給法這一現象下兩個一般性定義。其中一個是從法的社會特點方面突出法的特征,另一個則突出說明法的理論應用意義的特征。關于前者,他的定義是:“法是社會階級的、規范性的調整器,它反映并應該保障在經濟上占統治地位的階級(社會主義社會是以工人階級為首的勞動者)的被奉為法律的國家意志,體現在通過主體的權利和義務發揮作用并依賴國家強制力來維護的、具有普遍約束力的、正式確定的規范體系當中。”[34]關于后者,他的定義是:“法是具有普遍約束力的、正式確定的規范體系,這些規范反映并保證階級規定的、同責任統一的行為自由,從而是國家政權衡量行為合法和不合法的標準。”[35]

勃拉圖西在1979年《蘇維埃國家與法》雜志編輯部舉行的關于法的概念的圓桌會議上,也強調指出:法是調整個人和集體組織行為的社會規范的一部分,法的規范調整是它的重要屬性,因為規范是一定行為的范圍、尺度和模式,沒有一定的行為模式,社會是不可能存在下去的。法是由國家或社會強制力加以保證的規范體系,在法的概念里不應當包含法律意識這種思想因素。[36]

針對各種各樣的指責,阿列克謝耶夫闡述了規范學說的優點,他認為:“盡管某些學者對這類定義提出了相當尖銳的評價,認為它們反映的是對法的‘狹義規范主義’態度,但是,這些強調法的規范的定義,卻表現了自己的生命力。它們是蘇聯法學界長期進行創造性工作和集體努力的結果,清除了在法的概念方面的片面的和極端的觀點。……這些定義把哲學的、社會學的和專門法律方面的研究有機地結合了起來,在理論和應用方面都起了良好作用。”[37]他還說:“蘇聯的大多數法學家堅持對法作規范的理解,這不僅是由于作為這種理解基礎的基本哲學原理和一般理論原理很重要,而且因為這種理解對于論證社會主義社會要實現最嚴格的法治思想具有很大意義。在從部門法的層次考察法律問題時,規范性的定義完全可以滿足需要。”[38]

有些蘇聯學者對這種觀點進行了詳細研究,認為這種觀點把法的如下特征明確地表達了出來:(1)法是國家制定或認可的規范總和;(2)法律規范的特點是普遍性、正式明確性、人人必須遵守性和較其他社會規范更高的權威性;(3)國家保證法律規定的遵守,同時規定鼓勵性的措施以及懲罰性和恢復權利性的制裁;(4)法律規范直接或通過自然人和法人之間形成的法律關系,影響人們的行為。[39]

另外,這種觀點指出了法同國家之間的密不可分的聯系和相互作用。關于這一點,Д.A.凱里莫夫寫道:“第一,國家是創制法的直接淵源和力量;第二,法體現組織在國家中的統治階級的意志;第三,法由國家的有組織的活動來保證實施,其中也包括在違反或不執行法律規定時由國家機構的強制力來保證實施。同樣地要徹底研究法和國家的另一方面的聯系。法使國家管理和國家結構固定起來,法規定國家機關的權限和職責范圍。最后,國家職能主要是通過法律調整社會關系實現的。”[40]

法的規范性,作為法的一個特征,體現了法律要求的普遍遵守性,規定了人們行為的范圍,標志著國家和法律的一致。但是,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對法的理解還應當包括法的形成規律,法律上層建筑在整個社會體系中的地位及其范圍,發生效力的法——規范同人們實際活動的結合”[41],這些正是規范學說所缺乏的。凱里莫夫認為:“法的‘狹義’觀點和定義可能受到來自三方面的批判。首先,不僅那些被國家權力機關制定或認可的規范是пpавo(法),而且那些源自階級社會物質基礎的主體要求也是пpaвo(權利);пpaвo(法,權利)不僅反映在國家立法機關的標準規范中,而且也出現在其他規范中。其次,пpaвo(法),這不僅僅是法律規范的總和,而且是法的原則、立法各部門的法律政策以及許多非規范性的法律規定的體系;既然法的全部意義(目的)在其動態中,在其活動和實踐中,在其對相應社會關系的實際調整中,那就不能將法僅僅歸結為靜態的規范性規定的總和。再次,眾所周知,既然意志本身是具體的、活躍的、得以實現的意識的形式,那么一方面是統治階級意志,而另一方面又是規范規定總和的法的定義,其內部是相互矛盾的”[42]。凱氏顯然是把法的概念泛化了,不僅包括了法律上的權利,而且也包括了直接社會生活中產生的非法律的權利,不僅包括了規范性的規定,而且也包括了適用法的活動。這顯然是把已搞清楚的問題又搞糊涂了,人們重視法和權利與執法活動的聯系是對的,但把權利與執法活動都一概地包含在法的概念中,看來是不可取的。

總的來說,“規范”說認為法是規范的總和是有道理的。它指出了法與國家之間的密切聯系,指出了法的形式特征是符合實際,也符合馬克思主義觀點的。凱里莫夫等人把法與權利、執法活動、法與社會關系混為一談是不對的,這樣只能搞亂人們的思想,切斷法與國家、階級的內在聯系,從根本上背離馬克思主義原理,也歪曲了現實。社會關系以及其基礎統治階級的物質生活條件是法的物質淵源,是法的基礎和深層次的本質。在一定歷史條件下反映社會發展一定要求的權利或稱直接社會權利及相應的義務是法的第二級本質。這種權利要求只有上升為國家意志并以法律規范的形式表現出來才可稱之為法。同時,也應當認識到,規范性是法的重要屬性,但不是唯一屬性,也不是法的最本質的屬性。只強調法是國家制定或認可的規范而忽視這種規范來自生活的需要,就容易在實踐中助長主觀任意性和夸大國家權力的作用,忽視法作為社會關系調節器的重要作用。

(二)“形成過程”說

這一學說的理論根據,是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關于法是由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這一著名論斷。他們主張,既然法律規范的形成過程必須到階級社會的客觀生活條件中去尋找,那就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到分析這些特點,揭示法的形成過程及其形成規律上。這個學說的代表人物是Л.C.亞維奇、A.A.彼昂特考夫斯基、C.Φ.凱契揚克、E.A.盧卡紹娃等。

他們引用馬克思的以下兩個著名論斷,來論證法在未被立法機關確認之前,就已經在自己的社會關系中產生和存在了的思想。這兩個論斷是:

第一,法律“是事物的法的本質的普遍和真正的表達者。因此,事物的法的本質不應該去遷就法律,恰恰相反,法律倒應該去適應事物的法的本質”[43]

第二,立法者“不是在制造法律,不是在發明法律,而僅僅是在表述法律,他把精神關系的內在規律表現在有意識的現行法律之中”[44]

凱里莫夫認為,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提出的關于資產階級法的本質的著名論點,并不能證明對法的“狹義”理解,即傳統的法的“規范”定義的正確,而恰恰相反。對法作“狹義”理解的那些人,抓住了其中的“法是上升為法律的階級意志”這一點,就得出結論說,法的一般定義包含于其中,這是對法的概念和本質的嚴重曲解。首先,《共產黨宣言》的作者們對資產階級是持揭露和否定態度的,因為資產階級“關于自由、教育、法等等”的主張絕不是真理,而永遠是資產階級生產關系和所有制關系的產物。其次,《共產黨宣言》的作者們在指責資產階級時,指出資產階級使法不過是被轉變成上升為法律的自己階級的意志,即資產階級將法僅僅歸結為被資產階級國家創制的法律。而對法作“狹義”理解的那些人正是在忽略了“僅僅”、“你們的階級”這樣的限制性字眼的情況下得出結論的。從而他們錯誤地認為,《共產黨宣言》中的定義不僅僅針對資產階級法,而且具有普遍的意義。再次,馬克思、恩格斯著重強調,上升為法律的資產階級意志的內容,不是由社會生活的一般物質條件,而是由“你們這個階級的物質生活條件”——資產階級的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這一點,顯然被那些對法作“狹義”理解的人所忽略了。[45]

Л.C.亞維奇也不同意對法的規范理解,他給法下了如下的定義:“法是物質地被決定的上升為法律的階級的共同意志(在社會主義條件下是全民意志),它不僅直接表現在具有國家約束力的一般規定中,而且表現在由這些規定所確認的社會關系主體的實際權利中,它們的性質和內容是被客觀決定的。”[46]

從這個定義可以看出,亞維奇著重強調了兩個方面:一是法的物質制約性;二是主體權利。他認為:“法本身是客觀法和主觀權利,法的完整的基礎(第一級的本質)應該認為是受到物質制約的上升為法律的統治階級的意志。”[47]這里,法是被制約的。盧卡紹娃也認為:“法的社會制約性,這不僅是指社會發展水平決定法的內容,而且也指一定的社會關系成為法律關系。”[48]亞維奇也說:“存在于當時的經濟關系和其他各種社會關系,通過個人權利和法律義務的內容,不斷地向法‘注入’新鮮的‘社會汁’,因而處于經濟之上的法律規范是有機的,并且經常同現象的各種關系是聯系著的。”[49]

不難看出,這些學者力圖揭示法的物質來源,在強調法的根據和價值評判方面具有一定積極的意義,但卻往往忽視了法的物質淵源和法本身的區別。要知道,正是法律規范以完善的規范形式,使作為其物質淵源的社會關系的內容具體化了。從法的物質淵源到法律規范,這中間有一個質的飛躍。即經過國家的制定或認可,使之成為人人必須遵守的法律。正是這種質的飛躍,使法律規范具有其本身的獨立意義。而有些法學家,卻先從對法(пpавo)這個術語的多義開始,把法學上的“法”泛化,然后又歪曲了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清楚的含義,進而否定了法與國家的內在聯系,從而歪曲了法的本質,抽掉了法的階級性。他們在當時表面上似乎還擁護《共產黨宣言》,實際上卻篡改了它的明白無誤的原理,直到最后把它根本拋棄。

(三)“社會學”說

這一學說把法視為社會學研究的對象,認為法是自然人和法人的活動,強調所謂“活”的法或運作中的法。其代表人物有Д.A.凱里莫夫、H.И.科久勃拉、Г.B.馬列采夫等。

他們對法的“規范”學說進行了批判,認為法的“規范”定義是把“作為復雜體系中的法實質上被簡化為靜態的法律規范的總和,脫離了實踐領域,從而呈現出是沒有‘存在’的‘應該’。由于局限于法律規范本身特征的范圍,這個定義只將注意力集中在可能性的特征方面,而絕沒有考慮它的活動和作用,沒有反映出它的實現的復雜過程。”[50]凱里莫夫認為:那些忽視法的巨大的經濟、政治、社會和文化價值的法學家們“頑固地堅持只包含‘法的原理’本身特點(法的規范性、形式上的確定性、普遍遵守性和國家強制力的保障性)的法的定義,他們不能容忍在法的定義中,除了以上的特征還包括其他特征。也就是說,他們否認法的定義中包含法的作用、實現和對社會關系的具體調整方面。他們還帶著很大的抵制和偏見來對待存在一系列法的定義的可能性,擔心每一個新定義都將與傳統定義進行競爭,進而輕視或否定傳統法的定義”[51]

“社會學”說的代表們認為,法是一種復雜的、多種結構的、多方面的、內容十分豐富的社會現象,它的這種復雜性決定了僅僅通過研究靜態的法律規范來了解和運用法顯然是不夠的,必須對法的每一個環節及它在運動中的每一個方面進行研究,必須對法在運動過程中各環節之間在體系上的統一進行研究。這些環節包括:法的創制過程、法律規范本身的特點、非規范性的法律現象和其他法律形式、人們對法的認識了解和評價、法的實現和法律作用的效力、法律調整社會關系的效果和社會結果、鞏固法律秩序的方式和途徑等等。凱里莫夫指出:“法的活力不僅存在于法律和法律文件中,而且體現在法律規定對社會關系的調整中,在人們法律觀點的確立中,在人們的行為和活動中,在為鞏固組織性和紀律性以及法制和法律秩序而進行的有效的斗爭中,在為了進入共產主義而對社會生活的改造中。”[52]

這個學說的代表們注重對法的整個調整機制的研究,強調法在現實社會中的實現。他們認為,在法律調整的整個過程中,“發揮作用的是復雜的法律制度的機制,決不能簡單地把它說成是法律規范。而這一點同樣地意味著,我們談論法和對法的理解時,也不能忽視法律制度的機制的某些組成部分,它們不是法律規范,而沒有它們,規范就不能發生效力”。

有的蘇聯學者指責這一學說忽視了法的規范作用,模糊了法與法律上層建筑的界限,甚至會引起破壞法治的危險,等等。我們認為,“社會學”說的觀點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西方法社會學派思想的影響,提倡生活中“活”的法或“行動中”的法,但是,他們并沒能全盤推翻法的“規范”定義,而只是指出了傳統法的概念的不足,并作了相應的補充,即強調必須注重法在現實社會生活中的實現。至于他們對法的概念進行泛化的理解,把執法活動也包含在法的概念中,把法等同于整個法律上層建筑系統、等同于法律調整的整個機制,則是不足取的。

(四)“法律系統”(法律制度)說

這一學說主張用綜合的方法,把法律上層建筑作為一個整體來研究。其代表人物有B.H.庫德里亞夫采夫、A.M.瓦西里耶夫等。他們認為:“法的概念是所有法律學科知識的總和”,法的概念應當包括法的最重要的特征。這些特征有:國家意志性(體現為政權機關制定的規定各個生活領域中人們行為范圍的法律);國家意志受執政階級生活的物質條件、文化水平和歷史傳統的制約,這個政權體現該階級的利益、目的和價值觀;國家意志具體體現為規范性規定;法律規范在人們實際行為中的實現;專門的國家機關保證制定和適用法律規范;法律系統所有客觀存在的成分,反映在社會和個人意識里產生出對現行規范和制度的評價、態度和在這方面應做行為的觀點。這實際上已大大超出了法的概念的范圍,法的概念已無法包容這么多的內容,因此他們提出了一個更大的概念——“法律系統”的概念。他們認為:“法律系統的概念不僅能夠包括全部法律現象,而且還能把作為我們社會生活特殊現象的整個法律現象的組織和相互作用看成是有機聯系著的。從學術方面來說,法律系統的概念能夠在更高水平上把‘規范’說、‘形成過程’說、‘社會學’說和蘇聯法學中已有的其他方法,合成一個完整圖像。要知道,法律系統如果沒有對相應規范基礎,沒有對法的形成過程和外部聯系,以及對法的功能的實質認識,是不能想象的。法律系統的概念把所有這些認識集合起來,使法律知識更充實和完整,更接近實際。”[53]

法的概念的多方面多層次的研究是有積極意義的,可以通過揭示新關系、新方面、新特征,通過綜合概括,從而加深、拓展法的概念。在對法的概念的深化認識中,提出“法律系統”的概念是有價值的。但是,“法律系統”的概念絕不能代替法的概念。從概念的外延來看,“法律系統”(或譯為“法律制度”、“法律體系”)的外延大致與“法律上層建筑”相當,但“法律系統”注重法律上層建筑的內在統一和協調運作。這個概念是值得研究和借鑒的。但它不能代替法的概念,也不能與法的概念等同。

對法的概念問題的研究是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C.C.阿列克謝耶夫認為,加深和發展法的一般概念,應當著重從以下幾個方面考慮:“(1)從法和社會生活中接近于法的、可以表述為直接社會要求的非法律現象的相互關系著眼,來深化作為法律現象的法的概念;(2)在法的概念中,要展現那些反映法作為社會的階級的制度化的規范性構成物的特點,不能把法和法律對立起來;(3)除‘法’這一概念外,同時還應根據它來確定‘法律系統’的概念;(4)揭示法的特點和特征——法是階級規定的與社會責任相結合的自由通過國家權力的規范性表現,它確定著社會關系參加者在法律上被允許的行為,從而成為衡量行為合法與否的標準;(5)要從法和主觀權利的對立統一方面來說明法的概念。”[54]這些問題也是值得我們研究和思考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蘇聯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的爭論中,往往都涉及法和法律的關系、法與國家的關系問題。斯圖契卡、帕舒甘尼斯關于法是“社會關系體系”和“法律關系體系”的觀點,忽略了法是以法律的形式表現出來的法律規范體系。維辛斯基等人則片面強調法的規范表現形式,而輕視法的內容,把法和法律混同起來,以為法律就是法,這也是不對的。全民法時期,一些蘇聯學者提出要把“法”(пpавo)和“法律”(закон)這兩個范疇加以區別,認為“不該把‘法’同另一個概念——‘法律’等同”[55]。由于“пpaвo”在俄語中既可指“法”,又可指“權利”,給他們正確認識法的概念帶來了困難。有的學者認為“可以把客觀意義上的法(пpaвo)(法的規范),同主觀意義上的權利(пpaвo)(包括法律關系)包括在一個共同的概念中”[56]。關于法和法律的區別,有的蘇聯法學家把它們概括為如下三個方面:首先,從概念的外延上看,法是更廣泛的概念,除了法律——最高權力機關的文件外,還有命令、決議、指示和其他規范性指令。法不僅僅包含法律規范,而且還包括法律關系和法律意識。其次,從法和法律的起源來看,法律由國家頒布,法先于法律而存在,它直接產生于社會需求。再次,從內容上看,平等和自由是法所固有的特征,哪里沒有平等原則,哪里就沒有法。法的原則是永恒的、不變的、民主的和人道的,不公正的法律不是法。[57]

蘇聯法學家研究法與法律之間的關系,也往往對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德意志意識形態》、《資本論》等著作中關于法和法律的經典論述作出分析,但卻有意或無意地背離了馬克思、恩格斯的正確思想。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施蒂納把法歸結為法律的概念時指出:“對于施蒂納,法不是從人們的物質關系以及人們由此而產生的互相斗爭中產生,而是從人們‘頭腦中擠出來’的自己的觀念的斗爭中產生的。”[58]馬克思、恩格斯反對把法簡單地歸結為法律,認為法律是法的表現形式,“由他們的共同利益所決定的這種意志的表現,就是法律”[59]。但是,一些學者由此推出“法是比法律更為廣泛的,具有多方面意義的概念,法不簡單是法律規范的總和,而且也是社會關系”[60]的論斷。這些論斷把法的概念擴大了。由于社會關系是客觀存在的,他們就必然得出法也是客觀存在的,并且法是先于法律而存在的錯誤結論。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資產階級法“不過是被奉為法律的你們這個階級的意志一樣,而這種意志的內容是由你們這個階級的物質生活條件來決定的”[61]。馬克思、恩格斯的這一經典論述在蘇聯法學界也遭到了種種非難和歪曲。蘇聯解體后,有些法學家又公然認為把法理解為“奉為法律的統治階級的意志”是“共產主義的教條”,這樣,對維辛斯基關于法的定義的批判,就轉化為對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關于“法是被奉為法律的統治階級的意志,這一意志的內容是由該階級賴以生存的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原理的批判,對這個公式中包括的四個要素——在現代社會中一個階級統治另外一些階級;法包括人權,單純由國家產生;把法完全等同于法律;國家高于法——這四點,都引起了質疑。極力倡導從所謂民主的、人道的角度認識法,主張對法作“廣義”的理解。[62]在經歷蘇聯解體和1993年秋季危機之后,有些人又開始反思法的廣義理解,認為這種理解必然導致的嚴重后果(即導致“我用我法”的無政府主義),提出了應重新認識法與法律、法與國家的關系,有些人開始認識到,那種片面強調法的正義性而忽視法律形式的觀點,其危險在于所有那些被法律秩序和法制、民主和人道所妨礙的人都會在“真正的法”的旗號下忽視法律。[63]并指出:任何愿望、信念或見解都不能視為法律規范,如果它們沒有反映在以應有方式通過的法律文件中。[64]關于法與國家的關系,認為“國家與法相聯系”,法離不開國家,國家也離不開法。法律文件對所有人都有約束力,“國家無權違反它所頒布的法律”,即使國家廢除和修改法律,也只能依照法定程序進行。[65]但遺憾的是,這本來是馬克思主義的觀點,而這時,這些學者卻把它作為實用主義的觀點看待了,而馬克思主義卻被當成“傳統的共產主義教條”、國家主義甚至極權主義而被拋棄和批判。

五、蘇聯法學界研究法的概念和本質問題的經驗教訓

七十多年來,蘇聯法學界對法的概念問題進行了不懈的探討和激烈的爭論,盡管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不可避免地受到各種社會因素(尤其是政治因素)的影響,但仍是富有成果的。在認識法的概念和法的多種屬性的過程中,逐步形成了一些符合實際、符合馬克思主義的法學觀點。與此同時,也產生了一些對法的片面的認識甚至完全錯誤的思想。隨著蘇聯的解體,所謂發達社會主義的全民法已不復存在,這方面的教訓是深刻的。從蘇聯法學界對法的概念和本質的研究中,我們可以得出以下一些結論:

第一,社會主義國家建立之后,不僅需要社會主義法,而且需要不斷完善社會主義的法。社會主義法是為建設社會主義的實際需要服務的,它與歷史上一切剝削階級法有著本質的區別,它不會很快走向消亡,它要通過加強社會主義法制建設的歷史過程,促進社會主義經濟的發展和生產力水平的提高,為階級和國家的消亡創造條件,并隨著階級和國家的消亡而轉化為共產主義社會里共同的行為規則。

第二,法是有其豐富內容的獨特的社會現象,正確揭示法的特殊性和法與其他社會現象之間的共同性,對理論工作的開展和法律實踐活動都具有重大的意義。因此,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確立一個科學的法的一般概念,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能的。

第三,由于人們認識本身的有限性和受其他多種因素的影響,對法這一特殊的社會現象,不同時期甚至同一時期的人們會作出反映法的不同側面的各種各樣的解釋,給法下多個定義,這是正常的。但偏執于對法的某一方面的理解,則容易走向錯誤的道路。在認識法律上層建筑的靜態和動態的整個過程中,“法”這一概念已不能包括全部內容。隨著理論認識的不斷深入和研究視野的不斷擴展,法的概念方面的范疇也需要發展。在這方面,“法律系統”(法律制度或法制)、“法律調整機制”等都是很有價值的概念,它們可以幫助我們解決一些“法”這個概念所不能解決的問題。

第四,傳統上把法理解為“法律規范的總和”是有道理的,不能把本身不是法的東西(如社會團體規則、鄉規民約、法律關系、法律意識等)包含在法的概念中。但是,僅僅認識到法是法律規范的總和也是不夠的,法是內容和形式的統一體。法律是法的表現形式,只有上升為法律成為人人必須遵守的規范才是法。不應把“法”與“權利”相混。法不是先于法律而存在,也不存在所謂的“客觀法”。E.A.盧卡舍娃和Л.C.亞維奇關于“客觀的社會關系在被法律確認以前就是法”[66]的觀點是不符合實際的,社會關系本身不等于法。但又應當認識到,法與社會關系是有密切聯系的,社會關系是法的現實基礎,是法的物質根源,是法的深層次的本質。法有其內在之“理”,反映著一定社會經濟制度所要求的一定階級的“公、正、直”的標準和某些客觀規律的要求,但又需要“力”即國家強制力的保護,即必須上升為法律,成為人人必須遵守的規范,法是“理”與“力”的結合,這點我們在后面再展開論述。因此,既不能把法和法律簡單對立起來,也不能把兩者簡單等同起來。只要存在國家,就存在法和法律。B.H.庫德里亞夫采夫《論法的理解與法制》—書中寫道:“任何地方都沒有只是‘好的法’(和只是‘壞的法’)。每一個法律體系中都有這樣或那樣的東西,否則,我們就要背離歷史主義原則,去構筑純粹人為的、與現實生活不符的抽象的刻板公式。”[67]

第五,法與國家是有密切聯系的,“國家高于法”、“國家與法無關”都不是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把馬克思主義歸結為國家主義是錯誤的。全民法時期,蘇聯法學界開始糾正斯大林時期把階級斗爭擴大化的“左”的錯誤,糾正法的概念問題研究中片面強調法的規范性、國家強制性,忽視法來自社會生活的片面傾向,批判維辛斯基關于法的定義;可是同時,他們卻逐步地走上了糾正馬克思主義,忽視或否認法的階級屬性,使蘇聯法制建設偏離正確的方向的錯誤道路,最終導致了蘇聯解體和社會主義法制建設夭折的局面。這一慘痛的歷史教訓給我們以深刻的啟示:在社會主義國家里,必須堅持無產階級專政,上升為國家意志的法律仍然是有階級性的,但社會主義法的階級性與廣大人民能夠自覺遵守法律是不矛盾的,而且,社會主義法的實現主要依靠廣大人民的自覺守法。任何國家機關和工作人員不能以任何借口違反法律,這是社會主義法的內在要求。在研究法的概念的過程中,必須堅持正確的方向,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關于國家與法問題上的正確論斷,不能把不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強加到馬克思主義頭上而進行批判,更不能在糾正理論工作中的失誤時,對馬克思主義的正確理論也亂加糾正。

第六,我們認為,不論給法下何種定義,都應該包括法的這樣一些基本屬性:法的階級意志性,物質制約性,規范性和國家保護性,法的這些基本屬性又是相互聯系和有機統一的。

第七,深入研究蘇聯法學界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的爭論,不僅僅是為了增加對蘇聯法學理論研究的一般了解,而更有現實意義的是有助于我們認識我國也一直存在著的法的概念和本質的爭論,促進我們深入地思考,得出我們應有的結論,以便使我國的法學研究能沿著正確的政治方向發展,建設和不斷完善社會主義法制,充分發揮社會主義的優越性。

(原載孫國華主編:《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研究——關于法的概念和本質的原理》,87~122頁,北京,群眾出版社,1996)


注釋

[1](蘇)B.H.庫德里亞夫采夫、A.M.瓦西里耶夫:《法的一般概念的發展》,載《蘇維埃國家與法》(俄),1985(7)。中譯文見《法學譯叢》,1986(1)。

[2](蘇)B.H.庫德里亞夫采夫:《論法的理解與法制》,載《國家與法》(俄),1994(3)。中譯文見《外國法譯評》,1994(3)。

[3]《列寧選集》,3版,第3卷,19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蘇)A.T.蓋伊赫巴爾格:《私有財產法的基礎》,8頁,莫斯科,1924。

[5](蘇)M.A.萊斯涅爾:《法·我們的法·他人的法·共同的法》,83~43頁,莫斯科,1925。

[6](蘇)C.C.阿列克謝耶夫:《法的一般理論》,上冊,141頁,北京,法律出版社,1988。

[7]參見上書,141頁。

[8]《蘇聯大百科全書》,第41卷,168頁,莫斯科,1956。

[9]《俄羅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法規選輯》,1919(66),590頁。

[10](蘇)П.И.斯圖契卡:《法和國家的革命作用》,111頁,莫斯科,1923。

[11]《蘇聯法的一般理論問題》(文集),390~391頁,莫斯科,1960。

[12]參見《中國大百科全書·法學卷》,448頁,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4。

[13](蘇)E.Б.帕舒甘尼斯:《法的一般理論和馬克思主義》,9頁,莫斯科,1926。

[15]同上書,6、119頁。

[16]《蘇聯法的一般理論問題》(文集),397頁。

[17](蘇)H.B.克雷連科:《關于法和國家的談話》,33頁,莫斯科,1924。

[18]同上書,31頁。

[19]《蘇聯法的一般理論問題》(文集),395頁。

[20](蘇)E.Б.帕舒甘尼斯:《國家與法的學說》,31頁,莫斯科,1932。

[21](蘇)E.Б.帕舒甘尼斯:《為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國家與法的理論而斗爭》,17頁,莫斯科,1931。

[22]《蘇聯法的一般理論問題》(文集),401~402頁。

[23]同上書,403頁。

[24](蘇)A.Я.維辛斯基:《國家與法的理論問題》,100頁,北京,法律出版社,1955。

[25]同上書,101頁。

[26]同上書,508頁。

[27]同上書,101頁。

[28]同上書,103頁。

[29]同上書,49頁。

[30]《蘇聯社會主義階段歷史(1917—1957)》,828頁,北京,三聯書店,1960。

[31]《法學譯叢》,1980(5),封三。

[32]參見《馬克思列寧主義國家與法的一般理論》,第1卷,174頁,莫斯科,1970。

[33](蘇)П.C.羅馬什金、M.C.斯特羅戈維奇、B.A.土曼諾夫:《國家與法的理論》,340頁,北京,法律出版社,1963。

[34](蘇)C.C.阿列克謝耶夫:《法的一般理論》,上冊,102頁。

[35]同上書,102頁。

[36]參見《法學譯叢》,1980(5),封三。

[37](蘇)C.C.阿列克謝耶夫:《法的一般理論》,上冊,101頁。

[38]同上書,102頁。

[39]參見(蘇)B.H.庫德里亞夫采夫、A.M.瓦西里耶夫:《法的一般概念的發展》,載《蘇維埃國家與法》(俄),1985(7)。中譯文見《法學譯叢》,1986(1)。

[40](蘇)Д.A.凱里莫夫:《蘇聯憲法與政治法律思想的發展》,195頁,莫斯科,1979。

[41](蘇)B.H.庫德里亞夫采夫、A.M.瓦西里耶夫:《法的一般概念的發展》,載《蘇維埃國家與法》(俄),1985(7)。中譯文見《法學譯叢》,1986(1)。

[42](蘇)Д.A.凱里莫夫:《政治——法律研究的哲學基礎》,155~156頁,莫斯科,1986。

[4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139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44]同上書,183頁。

[45]參見(蘇)Д.A.凱里莫夫:《政治——法律研究的哲學基礎》,160~161頁。

[46](蘇)Л.C.亞維奇:《法的一般理論》,93頁,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6。

[47]同上書,93頁。

[49](蘇)B.H.庫德里亞夫采夫、A.M.瓦西里耶夫:《法的一般概念的發展》,載《蘇維埃國家與法》(俄),1985(7)。中譯文見《法學譯叢》,1986(1)。

[50](蘇)Д.A.凱里莫夫:《政治——法律研究的哲學基礎》,168頁。

[51]同上書,169~170頁。

[52]同上書,168頁。

[53](蘇)B.H.庫德里亞夫采夫、A.M.瓦西里耶夫:《法的一般概念的發展》,載《蘇維埃國家與法》(俄),1985(7)。中譯文見《法學譯叢》,1986(1)。又參見(蘇)B.H.庫德里亞夫采夫、A.M.瓦西里耶夫:《社會主義法律系統》,上冊,第1、2章,莫斯科,1986。

[54](蘇)C.C.阿列克謝耶夫:《法的一般理論》,上冊,103~104頁。

[55](蘇)A.A.皮奧特柯夫斯基:《社會主義法的一般理論的迫切問題》,載《現階段蘇維埃社會主義國家與法的問題》,96~101頁,莫斯科,1969。又參見(蘇)П.C.馬穆特:《馬克思〈資本論〉中的法的問題》,載《蘇維埃國家與法》(俄),1967(12)。

[56](蘇)Л.C.亞維奇:《法的一般理論》,第2章。

[57]參見(蘇)B.H.庫德里亞夫采夫:《論法的理解與法制》,載《國家與法》(俄),1994(3)。中譯文見《外國法譯評》,1994(3)。

[5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6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59]同上書,378頁。

[60](蘇)A.A.皮奧特柯夫斯基:《社會主義法的一般理論的迫切問題》,載《現代蘇維埃社會主義法的幾個問題》,97~98頁。

[6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385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65]參見(蘇)B.H.庫德里亞夫采夫:《論法的理解與法制》,載《國家與法》(俄),1994(3)。中譯文見《外國法譯評》,1994(3)。

[66](蘇)E.A.盧卡舍娃:《法的一般理論與法律現象的多維分析》,載《蘇維埃國家與法》(俄),1975(4);(蘇)Л.C.亞維奇:《法的一般理論》,112~114頁,列寧格勒,1976。

[67](蘇)B.H.庫德里亞夫采夫:《論法的理解與法制》,載《國家與法》(俄),1994(3)。中譯文見《外國法譯評》,19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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