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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神圣鏡像——“彼此寬容”的智慧

《不列顛百科全書》對寬容的解釋為:“寬容(來源于拉丁文tolerare):容許別人有行動和判斷的自由,對不同于自己或傳統觀點的見解的耐心公正的容忍。”[美]亨德里克·威廉·房龍:《寬容》,5頁,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寬容的這一解釋是引人入勝的,它標示了一種開明、自律、平和的心智境界,這似乎是自明的和自足的德行,是每一人都應具備的品格。事實上,寬容是煉成的,它是血與火、刀與劍的產物,是個人與社會在風險行程之中,在無數煉獄般的慘痛經歷之后,才凝成的一種智慧形態。

(一)探索之旅:世俗安全的神圣方案

掃視各個民族的文化,幾乎都會發現有關神圣世界與世俗世界的二重劃分。前者是容納各種神明的領域,神圣完美、秩序井然、恒久不滅,永遠脫離了自然與人生輪回的苦海;后者則是市井俗人的領域,充滿了難以理喻的偶然、無法接受的命運、不可把握的虛幻,是一個凌亂無常、破碎易變的世界。不難理解,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中,人們隨時有可能遭遇各種不測,能夠做出的最好選擇,也許就在于寄希望于一個神圣世界,祈求得到神明的眷顧和護佑。從神圣鏡像中折射出的,正是人類對生存狀態的極度憂慮,對永恒福祉的熱切渴望,對超自然力量的護佑的期盼,祈望神圣智慧的策劃和安排,帶給凡俗世界基本的秩序保障。我們踏過體驗和沉思鋪設的階梯,重返人類文明的拂曉,在智力的起點上來觀望自己的童年,能夠體察到宗教之中的一種隱喻:人們對于生存安全的關懷和熱望。

馬克思和恩格斯堅持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認為“一切宗教都不過是支配著人們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們頭腦中的幻想的反映,在這種反映中,人間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間的力量的形式”《馬克思恩格斯選集》,2版,第3卷,666~667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因此,“人創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創造人”《馬克思恩格斯選集》,2版,第1卷,1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他們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方法,通過“一定歷史時期的物質經濟生活條件來說明一切歷史事件和觀念、一切政治、哲學和宗教”《馬克思恩格斯選集》,2版,第3卷,209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指出了原始宗教與當時物質生產發展水平的密切關系:“在原始人看來,自然力是某種異己的、神秘的、超越一切的東西。在所有文明民族所經歷的一定階段上,他們用人格化的方法來同化自然力。正是這種人格化的欲望,到處創造了許多神”《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20卷,672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原始階段的人們渴望支配自然、征服自然,他們借助豐富的想象來表達和實現這種愿望,這是宗教和神話得以形成的重要現實基礎。由此也可以看出,宗教是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一種表現。同時,宗教也表現了人與人、階級與階級之間的社會關系,反映了人們對社會生活中不公正、不平等現象的絕望和抗議:“宗教里的苦難既是現實的苦難的表現,又是對這種現實的苦難的抗議。宗教是被壓迫生靈的嘆息,是無情世界的心境,正像它是無精神活力的制度的精神一樣?!?img alt="《馬克思恩格斯選集》,2版,第1卷,2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0F17E/14676485904673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3578554-NJdoiwW8bLuhCjwWRNkqt62j9NHb7f1v-0-96b68e7849aa7e9fcd208abf0efc490e">“在各階級中必然有一些人,他們既然對物質上的解放感到絕望,就去追尋精神上的解放來代替,就去追尋思想上的安慰,以擺脫完全的絕望處境”《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19卷,33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這些論述既闡明了特定社會階段中宗教現象的具體原因和宗教信仰的一般基礎,也揭示了貫穿在人與自然、人與人兩大關系中的一個核心問題,這就是人們對于自己的生存安全和發展權利所普遍抱有的深刻憂慮。

其他學者也從不同方面對宗教給予了探討。泰勒在《原始文化》(1871)中闡述了宗教的“最小定義”:宗教是“對超自然存在的信仰”。在他看來,“宗教教義起源于一種解釋自然界實際是怎樣運行的思維努力”,原始宗教“是一種巨大的錯誤”,“它肯定不再是對世界最合理的反映”,是以神圣存在的信仰所代表的人類理性進化的一個自然階段,他因而把宗教視為一種“遺留”。參見[美]包爾丹:《宗教的七種理論》,12、15、19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顯然,泰勒力圖說明,原始宗教以神秘的方式來表現童年人類對生存安全的需要。弗雷澤的《金枝》(1890—1915)對原始文明中“巫術原理”做了深入研究,分析了“交感巫術”、“順勢巫術”、“接觸巫術”等模式或類型,他這樣歸結:“巫術,作為一種自然法則體系,即關于決定世上各種事件發生順序的規律的一種陳述,可稱之為‘理論巫術’;而巫術作為人們為達到其目的所必須遵守的戒律,可稱之為‘應用巫術’”,并根據巫術的社會服務目標,區分了“個體巫術”與“公眾巫術”。弗雷澤認為,很多地區和民族的例證表明,“巫術的施行者必然會在對他們的故弄玄虛深信不疑的社會中成為舉足輕重的有影響的人物。他們當中的某些人,靠著他們所享有的聲望和人們對他們的畏懼,攫取到最高權力”,“事實上,巫師們似乎常常發展為酋長或國王”[英]詹姆斯·弗雷澤:《金枝》,16、64、87頁,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5。。巫師力量的秘密在于,他最懂得如何控制自然界來捍衛部落利益或是降災于敵人。弗雷澤的“發現之旅”再次提醒我們,作為一種“思想化石”的原始宗教,反復表達了人們對安全的期盼。馬林諾夫斯基指出,宗教使人類生活神圣化,并通過儀式使社會契約公開化,從而增強個人安全感和社會凝聚力。宗教的基礎是關于靈魂的思想和對永生的渴望,這種思想或渴望的心理根源是人類自我保護的本能和懼怕死亡的本能。正是在這種對死亡產生個人危機感的時刻,宗教乘虛而入,提供了一種心理上的慰藉。參見夏建中:《文化人類學理論學派——文化研究的歷史》,132、135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7。在他看來,“科學和知識雖然能夠極大地幫助人們獲得其向往的東西,但是知識并不能完全控制變化,不能消滅偶然事故,也不能預料自然界的突發事件,或者使人為之事可靠并且可以完全滿足人們的實際需要?!?img alt="史宗主編:《20世紀西方宗教人類學文選》,84頁,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5。"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0F17E/14676485904673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3578554-NJdoiwW8bLuhCjwWRNkqt62j9NHb7f1v-0-96b68e7849aa7e9fcd208abf0efc490e">正是科學和理性難以覆蓋的盲區,成為了宗教以及神秘活動的蔭庇。迪爾凱姆把宗教視為一種重要的社會事實和社會共有的“集體意識”,在他看來,宗教不僅僅是關于神和神靈的思想,“宗教的存在并不是為了靈魂的拯救而是為了社會的維持和福利。”宗教試圖以神圣化、人格化的方式體現集體力量,“強化一種價值和行為方式,如限制個人利益、為社會作出犧牲、服從權威等”,因而“能夠使個人覺得更堅強、更有信心”夏建中:《文化人類學理論學派——文化研究的歷史》,100、102、103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7。。弗洛伊德力圖解釋的問題是:宗教信仰顯然是一種錯誤,為什么仍有許多人如此虔誠地堅持它?他在人格壓抑和心理焦慮中探求答案。他認為,史前原始人群的謀殺是人類社會生活史中具有重大意義的事件,在它產生的強烈情感中,可以找到宗教的根源;在謀殺后達成的保護氏族的協議中(即亂倫禁忌),可以看到道德和社會契約的根源。因此,圖騰與禁忌共同形成了后來所有被稱為文明的事物的基礎。弗洛伊德堅持認為,宗教是人類普遍的強迫性神經癥,宗教教義“是神經癥的殘余”,并倡導運用理性的方法即精神分析法來消除這類強迫性神經癥。參見[美]包爾丹:《宗教的七種理論》,79~83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格爾茨則從文化角度來解釋宗教,認為宗教是一個象征符號體系,在人們中間建立強有力的、普遍的、持續長久的情緒及動機,并形成有關存在的普遍秩序的概念,使這些情緒和動機看上去具有獨特的真實性。參見[美]克利福德·格爾茨:《文化的解釋》,111頁,南京,譯林出版社,1999。他指出,宗教是與“意義問題”聯系在一起的,若社會生活陷入混亂無序,現實問題超出了人們的承受力、忍耐力和道德能力以及知識和理性的可解釋范圍,人們便試圖以神靈信仰來化解這類意義的困境。顯然,格爾茨所說的象征符號體系是宗教立足的這一根本條件,仍然脫離不了個人與社會的安全問題。

總之,從個人與社會的安全角度來看,宗教努力想傳達一個初衷:以神明的智慧和神圣設計為世俗安全提供保障,通過簡練的教義、通俗的方式、不容置疑的聲稱,來指引生活的航向以及規避危險、護佑生民。而且,越是在原始的宗教中,越能看到與生存安全需要的直接聯系??梢哉f,幾乎所有神圣化的宗教先知們都在述說一個故事:如何通過神圣方式獲得安全保障。為此,他們帶領自己的子民走出險境,抵達安寧的福地,永離災難的困擾,這些情節成為了后來“高級宗教”的深層沉淀。然而,宗教的神圣方案客觀上鋪設了一條漫長而艱難的苦旅,正如湯因比所見:所有的宗教都有兩個共同的基本前提,一是對未知事實的猜想,二是遵循這些猜想采取的行動。但是,無論是在猜想方面還是在行動方式上,各種宗教之間相差甚遠。參見[英]阿諾德·湯因比:《歷史研究》,309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后來證明,宗教的安全方案意味著一種劇烈爭端的開始,但也通過此一過程凝煉出更高的智慧形態。

(二)漫漫苦旅:信仰沖突中的安全

神圣世界畢竟不能脫離世俗的社會來源,這是內在于一切宗教之中的、與神性相對應的非神性。在原始宗教轉變為高級宗教“高級宗教”一語為湯因比所用,他認為“至今尚存的主要高級宗教有印度教、猶太教、祆教、佛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過程中,一些宗教逐漸褪去了原本的自然形態,發生了自身的體制化和制度化,這一過程的典型結果是從宗教團體的內部生長出了教會組織。湯因比認為:現存高級宗教中擁有這種我們稱為“教會”的社會組織可能不超過兩個。大乘密宗和基督教的羅馬天主教派是被整合在世紀統一的“教會”里的。參見[英]阿諾德·湯因比:《歷史研究》,300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按照湯因比的說法,“教會”即意味著“統一的教會政府”。也可以說,教會實質上相當于一種準政府式的社會組織體系,在形式上它的體制和制度則具有神圣化的特征。這一組織形態有著重要的實際意義——它對于宗教在世俗生活中實現其影響具有不可或缺的功能。就個人與社會的安全而言,宗教信仰的體制化和制度化所產生的結果是十分復雜的,既有正面的作用也有負面的效果,對這種雙重性必須做具體的分析。在這方面,一些宗教學家的研究是有一定參考價值的。

湯因比通過對基督教、伊斯蘭教和佛教所作的分析,指出了體制化和制度化是高級宗教發展的一種必然:“高級宗教都是致力于宗教的‘非制度化’。但是,我們發現,高級宗教實際上都體現在我們稱之為‘教會’的制度機構中?!?img alt="[英]阿諾德·湯因比:《歷史研究》,307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0F17E/14676485904673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3578554-NJdoiwW8bLuhCjwWRNkqt62j9NHb7f1v-0-96b68e7849aa7e9fcd208abf0efc490e">這種體制化和制度化的基本點在于信仰和教義的傳播,傳教因之成為宗教活動的重要方式,解救之道的傳授、教徒和信眾的發展、信仰的范圍擴展等社會目標的實現,也即是宗教自身的體制化和制度化過程。如湯氏所言:“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一直是或者逐漸變成真心實意的普世主義宗教。它們都致力于向全人類傳教?!?img alt="同上書,304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0F17E/14676485904673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3578554-NJdoiwW8bLuhCjwWRNkqt62j9NHb7f1v-0-96b68e7849aa7e9fcd208abf0efc490e">然而湯氏看到,這類社會目標并不是教會的“存在理由”,相反,“當教會允許自己轉向這種外在的目的時,它們往往會變質,會妨礙自己履行正當的功能。”[英]阿諾德·湯因比:《歷史研究》,300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他亦明確指出:“有些宗教違背了初衷,因制度化而變得組織僵化、觀念偏執。”同上書,291頁。這其中的一個極大危險在于,它會形成一種動力機制,使宗教信仰之間的差別在自身內部不斷地被催生、強化和放大,不同宗教以及同一宗教內部的不同教派之間的相互排斥上升為體制性現象,構成一種組織化和制度化的社會動員力量。湯因比尖銳地指出:“高級宗教的制度化或許是一種不可避免的悲劇。由此帶來的一種惡果是精神的緊張狀態。制度化的程度越高,這種緊張狀態也越尖銳?!彼踔良ち业嘏険舻溃骸熬S護正統教義重于其他任何考慮,乃至可以犧牲教義里的某些道德戒律。正因為這樣,教會當局有時與最殘暴的世俗政府一樣專橫暴戾?!?img alt="同上書,308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0F17E/14676485904673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3578554-NJdoiwW8bLuhCjwWRNkqt62j9NHb7f1v-0-96b68e7849aa7e9fcd208abf0efc490e">

從以往歷史看,宗教的體制化和制度化一定程度上推動并加劇了信仰沖突,是釀成一些劇烈的利益爭端不容忽視的因素??疾鞖v史上歐亞大陸宗教信仰沖突的升級和擴散,大致有幾種類型:一是發生在不同宗教之間或同一宗教內部不同教派之間的信仰沖突,即所謂“神與神的爭吵”,沖突的主角是以教會為代表的神圣權力,在神圣化的外衣下進行利益斗爭成為其重要特征。二是發生在教俗兩界之間的信仰沖突,即所謂“神與國王的爭吵”,世俗權力直接介入了宗教紛爭,成為沖突主角的一方,利益爭端因而具有了半世俗化的特征。三是宗教信仰沖突擴展為了社會性沖突,世俗權力成為沖突的關鍵主角,即所謂“國王與國王的混戰”,社會因之失去了對私欲、陰謀和暴力的制衡力量,整個世俗世界被推向了全面戰爭。如11世紀末發起至13世紀末結束的“十字軍東征”,16世紀上半葉發生的歐洲宗教革命,16世紀下半葉法國發生的持續36年的宗教戰爭,17世紀上半葉德國爆發的歐洲最大規模的30年宗教戰爭等等,宗教信仰的沖突貫穿始終,神與神、神與國王、國王與國王的復雜糾葛,各種政治勢力的相互較量,權勢與陰謀的縱橫捭闔,釀成了持續幾個世紀、侵襲歐亞非三大洲的暴力紛爭。最終,羅馬教廷喪失了歐洲政治的主權地位,成為宗教戰爭的最大輸家;世俗權力的勝利也十分慘烈,列強的霸權游戲以更快的速度輪回;下層民眾的遭遇更為悲慘,他們飽受戰后生活的貧困、離亂和各種苦難??陀^地說,在歷史上,宗教信仰沖突的實際結果往往與神圣方案的初衷相左,反而構成了對世俗安全的嚴重威脅。

(三)冶煉寬容:信仰紛爭的熔爐

誠如當代思想史家所言:“寬容在開始時與其說是一種美德,不如說是一種必要。”[美]羅蘭·斯特龍伯格:《西方現代思想史》,72頁,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翻開寬容的冶煉史,所有元素之中最為熾熱的也許莫過于信仰的沖突了。如果根據神圣世界與世俗世界的二重劃分,信仰的沖突大致可分為兩種基本類型,即宗教信仰的沖突與世俗信仰的沖突。信仰及其認同的深入討論可能會面對較為復雜的情形。李向平等認為“信仰認同可以分別為自我認同、宗教認同、國家認同、文化認同、民族認同、家族認同等若干層面”[參見李向平、石大建:《中國人的信仰認同模式:以儒教信仰為中心》,載《社會》,2008(6)]。若此,信仰的沖突亦可區分為自我的、宗教的、國家的、文化的、民族的、家族的,等等。本書關于宗教的信仰沖突與非宗教的信仰沖突(或世俗信仰的沖突)的劃分,是一種大致的和簡約的區分,以便對信仰沖突與寬容的關系進行一定的探討。在以宗教文化為背景的文明中,信仰沖突往往帶有一定的宗教色彩;在以世俗文化為背景的文明中,信仰沖突的宗教色彩則可能大大減弱。如果說社會生活中的各種矛盾和沖突,都是以物質利益、社會資源和社會機會為焦點而展開的競爭或爭奪,那么宗教信仰的沖突與世俗信仰的沖突,歸根結底不過是體現為文化和價值觀形態的各種利益競爭或爭奪。

在社會沖突中,體現為信仰沖突的社會沖突往往是涉及根本的沖突。按照美國社會學家劉易斯·科塞的看法,“非現實性沖突”涉及終極價值、信仰、意識形態等。非現實性沖突會很激烈,特別是核心價值上很有可能產生非現實性沖突,因為它激起參與者的感情,并使他們不愿妥協。參見喬納森· H·特納:《社會學理論的結構》,202頁,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從歷史過程和現實經驗來看,在上述兩種類型的信仰沖突中,又以宗教信仰的沖突更為嚴峻和劇烈。相對而言,世俗信仰是對現實生活較為直接的經驗反映,更為側重信仰的現世性價值,更為重視信仰的認知性、選擇性和修正性,以及不同信仰間的相互對話、討論、協商、讓與的可能性。宗教信仰則以神人關系的確立為其前提基礎,更為強調信仰的神圣性價值,更為重視對信仰的皈依、信奉、遵從及其儀式等認同方式。這決定了宗教信仰的沖突與世俗信仰的沖突有著實質性的區別。特別是制度化的高級宗教,信仰和教義的真理性、唯一性和排他性是界定自我的一個重要依據,因而不同宗教之間,甚至同一宗教內部不同教派之間的異質性,往往會帶有絕對對立和互不相容的傾向,使得信仰沖突具有難以調和的性質。亨廷頓認為:“馬列主義和自由主義之間的世俗的意識形態的分歧即使不能解決,至少也可以加以討論。物質利益的分歧可以談判,并常常可以通過妥協來解決,而這種方式卻無法解決文化問題?!?img alt="[美]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135頁,北京,新華出版社,2002。從其上下文看,此處的“文化”是指“宗教文化”。"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0F17E/14676485904673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3578554-NJdoiwW8bLuhCjwWRNkqt62j9NHb7f1v-0-96b68e7849aa7e9fcd208abf0efc490e">在對個體安全與社會安全造成威脅的各種沖突中,宗教信仰沖突帶來的后果是極為嚴重和危險的。也因如此,這一過程的難以避免的慘痛教訓,對于煉就寬容的智慧有著不可低估的特殊意義。

洛克正是意識到宗教信仰沖突的極度危險,寫下了《論宗教寬容》(1685)。他堅持認為,只要有人聲稱自己的統治權是上帝的恩典,試圖使用武力傳教,人與人之間便不可能有和平和安全,甚至連普通的友誼也談不上。他闡述了信仰不同的基督教派之間的互相寬容的必要性,并將寬容視為“純正的教會基本特征的標志”。并主張,那些自認為忠實的、虔敬的、正統的人,認為自己在公民事務方面享有優越于他人的權利或特權的人,沒有享有寬容的權利。洛克警示教派間的傾軋對世俗政體造成的感染:“在關于宗教的眾說紛紜、互相矛盾的看法上,世上的君主們也像他們在世俗利益上那樣,分裂為許多派,于是到天國的狹窄之路變得更難尋找了?!?img alt="[英]約翰·洛克:《論宗教寬容》,19頁,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0F17E/14676485904673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3578554-NJdoiwW8bLuhCjwWRNkqt62j9NHb7f1v-0-96b68e7849aa7e9fcd208abf0efc490e">顯然,人類的共同生活需要正常的社會秩序為其基礎條件,而和平與安全可以說是正常秩序的底線條件。特別是對于以宗教為基礎的文明和社會,確立起作為底線條件的和平與安全,有賴于將兩個理念性原則付諸實踐:其一,彼此寬容,即不同宗教或同一宗教內部不同教派應當做到相互尊重各自的信仰;其二,政教分離,即教會或宗教組織不得干預國家權力及民政事務,反之,世俗權力也不能以宗教為借口制造紛亂和戰爭。

可以看出,寬容是個人與社會安全的另一底線智慧。無數生民以虔誠的祈佑、告解、懺悔來寄托的安全期待,先知們也以莊嚴的啟示、圣言和勸導一再確保的塵世安寧,曾被神圣的信仰沖突擊成了碎片、化為了幻影,以至于“宗教已經成為戰爭與爭論的一個永久的基礎”高建主編:《西方政治思想史》,第三卷,286頁,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所幸的是,曲折而殘酷的經歷使人類心智得到升華,從中催生出了“寬容”這一更高品質的智慧,使個人與社會的安全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今天,所謂“宗教復興”再度卷起了神圣信仰的思潮,對這一底線智慧提出了新的挑戰,個人與社會的安全也再度面對新的格局:“人類歷史上的主要文明在很大程度上被基本等同于世界上偉大的宗教;那些具有共同的種族和語言,但在宗教上相異的人們可能相互屠殺?!?img alt="[美]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25頁,北京,新華出版社,2002。"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0F17E/14676485904673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3578554-NJdoiwW8bLuhCjwWRNkqt62j9NHb7f1v-0-96b68e7849aa7e9fcd208abf0efc490e">歷史如鏡。也許博丹當年的警示“宗教是毫無結果的,寬容是唯一的出路”[美]羅蘭·斯特龍伯格:《西方現代思想史》,19頁,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尚未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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