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俄羅斯犯罪構成理論研究
- 龐冬梅
- 15236字
- 2019-09-20 16:53:07
第二節 蘇聯及蘇聯解體后犯罪構成理論的發展
一、蘇聯及蘇聯解體后犯罪構成理論發展階段及相關社會背景分析
“十月革命”的勝利和無產革命政權的建立標志著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誕生。新的社會主義刑法理論在適應無產階級革命需要、正確確定無產階級國家刑事政策基本方針的背景下也隨之孕育產生。蘇維埃政權建立初期,“在刑法理論方面,對無產階級國家刑事政策的重大原則問題,也就是關于刑法總則問題進行了一場爭論”注29,蘇維埃犯罪構成理論在這場大爭論中得以萌芽。
應當指出的是,俄羅斯刑法學者對于蘇維埃刑法科學發展階段的劃分存在著各種不同的主張。我們在這里將其中的主要觀點作一介紹,以便讀者對于俄羅斯刑法科學發展的歷史背景有所了解,同時也為下文筆者關于蘇聯及其解體后犯罪構成理論發展階段的劃分做些許鋪墊。
什邵夫(О.Ф.Шишов)將蘇維埃刑法科學的發展劃分為四個時期:1917年至1920年——蘇維埃刑法學基本概念和制度的研究制定階段,同時也是將馬克思主義引入刑法學領域并剔除資本主義法律觀的初始階段;1920年至1936年——創造探索和克服迷惘以及為學界確立馬克思列寧主義方法論而進行意識形態斗爭的時期;1936年至20世紀50年代末——對刑法學基本問題進行教條式研究并從馬克思主義立場出發進行概念注釋階段;20世紀50年代末至80年代末——社會主義刑法學研究的發展以及刑法學研究對于立法活動和司法活動產生積極影響的時期。注30
鮑伊科(А.И.Бойко)將蘇維埃刑法學發展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1919年到20世紀30年代初)——在新的社會經濟、政治和意識形態條件下刑法學路徑的探索階段;第二階段(20世紀30年代初至60年代初)——教條主義占統治地位時期;第三階段(20世紀60年代至1991年12月)刑法學理論以及刑事立法適用實踐中的各種問題激烈交鋒、法學教育良性發展階段。注31
根據上述蘇聯學者對于蘇維埃刑法科學發展階段的劃分標準以及革命后俄羅斯犯罪構成理論的自身發展特點,筆者將蘇聯及其解體后的犯罪構成學說的發展歷程分為以下四個階段:蘇維埃犯罪構成理論的萌芽階段(1917年到20世紀30年代末);蘇維埃犯罪構成理論初步發展階段(20世紀30年代末至50年代末);蘇維埃犯罪構成理論的繁榮階段(20世紀50年代末至1991年蘇聯解體);俄羅斯聯邦犯罪構成理論承繼發展與創新階段(1991年蘇聯解體至今)。
(一)蘇維埃犯罪構成理論的萌芽階段(1917年到20世紀30年代末)
蘇維埃政權建立初期,由于受刑事社會學派思想的影響以及法律虛無主義的盛行,當時許多蘇維埃刑法學者在解決刑事責任根據問題時,主要根據的是主體的危險狀態,即“行為人的社會危險性”。比如,別爾曼(Я.Берман)在1919年就曾寫道:“根據刑法中社會主義的思想原則,評定犯罪行為的危害性不是根據犯罪行為的性質、形式和種類,而是根據犯罪主體即犯罪人的性質。這一點應當是無可爭議的。”注32持此類觀點的代表性學者還有格羅金斯基(М.Гродзинский)和切利佐夫—別布托夫(Чельцов-Бебутов),他們都認為,判刑時必須以違法者的危險性和反社會性的程度為根據。注33同一時期的埃斯特林(А.Я.Эстрин)也認為,在刑法學教程中應以“階級危害性的客觀特征”這一節取代“關于犯罪構成客觀要件論”,而以“被追究責任的犯罪實施者階級危害性的主觀特征(即犯罪人對待自己危害社會行為的主觀態度)”這一節取代“關于犯罪構成主觀要件論”注34。此外,對一切法律制度和結構持虛無主義態度的帕舒卡尼斯(Е.Б.Пашуканис)也認為:“……可以把與犯罪作斗爭本身看做一項醫療性質的任務。對于解決這項任務來說,什么法學家,什么‘犯罪構成’、法典、‘罪過’、什么‘完全責任能力或減輕責任能力’的概念,以及共犯、幫助犯、教唆犯之間的細微區別等,統統都是不需要的。如果說這種理論觀點至今沒有使得刑法典和法院被取消,那這只是因為消除法律形式主義不僅僅要跳出資產階級社會的范圍,而且要徹底擺脫這個社會的一切殘余”注35。
應當指出的是,這一時期雖然公開發表了一些帶有刑事社會學派思想烙印的文章,但同時也出現了不少正確揭露刑法領域社會學派思想和堅決反對這些思想滲入蘇維埃國家刑法中的見解。比如斯克雷普尼克(Н.Скрыпник)就明確指出:“蘇維埃刑法要懲處的不是犯罪人,而是犯罪行為。受懲罰的不是犯罪人本身,而是犯罪行為,即破壞勞動人民政權或他們所建立的法律秩序或者使他們受到威脅的一切危害社會的作為和不作為”注36。克拉西科夫(Красиков)在中央執行委員會的會議上所作的《刑法基本原則》草案的報告中也指出:“刑事立法的任務在于從司法審判方面保護勞動人民,使他們免遭社會危害行為的侵害。這里指的是行為,而不是分子。保衛方法不是用以對付某些個別人,而是對付危害社會的行為”注37。
在上述時代背景下,仍有部分刑法學者在承繼帝俄時代刑法學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繼續自己的刑法學研究工作(比如:特拉伊寧),并且涌現出了一些青年刑法學者(比如:皮昂特科夫斯基、烏捷夫斯基、沙爾高羅茨基),這些學者后來在俄羅斯刑法學研究領域都作出過杰出貢獻。注38當時,在這些學者所著的刑法學教科書中已經出現了關于犯罪構成理論的論述。比如特拉伊寧教授在其1925年出版的《蘇俄刑法教科書》中就指出,刑事責任根據問題必須與具體犯罪構成緊密聯系起來加以研究。“有一條基本原則始終是不可動搖的,即行為只有符合分則罪狀的規定的犯罪構成才能受刑事懲罰”注39;皮昂特科夫斯基在其1924年所著的《蘇俄刑法》中也指出,具體人的刑事責任取決于其行為是否具備某種犯罪構成要件,他強調:“一般犯罪構成指每一犯罪所具備的基本要件,缺少其中任何一個要件就是不具備犯罪構成。犯罪的基本要件如下:(1)一定的犯罪主體;(2)一定的犯罪客體;(3)犯罪主體行為主觀方面的一定特征;(4)犯罪主體行為客觀方面的一定特征”注40。可以看出,皮昂特科夫斯基此時提出的犯罪構成“四要件”結構與革命前帝俄時代刑法學者季斯甲科夫斯基(Кистяков ский)的犯罪構成理論很相近,皮氏后來發展和完善了自己所主張的犯罪構成學說,他的“四要件”犯罪構成理論是蘇聯及當代俄羅斯聯邦占通說地位的犯罪構成“四要件說”的雛形。因此,筆者將這一時期稱之為犯罪構成理論萌芽階段。
(二)蘇維埃犯罪構成理論的初步發展階段(20世紀30年代末至50年代末)
20世紀30年代至50年代,雖然受蘇聯國內形勢的影響,刑法學界教條主義盛行,但是當時也出現了一批杰出的刑法學者以及具有較高學術價值的刑法學著作。比如,特拉伊寧的《共同犯罪學說》(1941年)、《犯罪構成學說》(1946年)、《蘇維埃刑法中的犯罪構成》(1951年)、《犯罪構成的一般學說》(1957年);杜爾曼諾夫的《犯罪概念》(1948年)、《蘇維埃刑法中的犯罪實施階段》(1955年);馬尼科夫斯基的《刑法中的責任問題》(1949年);烏捷夫斯基的《蘇維埃刑法中的罪過》(1950年);基利琴珂的《蘇維埃刑法中錯誤的意義》(1952年);沙爾高羅茨基的《刑事法律》(1948年)等。這些刑法學著作中都或多或少地涉及犯罪構成理論問題的論述,其中的標志性著作是上述特拉伊寧所著的專門論述犯罪構成理論的三部著作。
特拉伊寧是蘇維埃刑法學家中第一個對犯罪構成學說進行全面而綜合研究的學者,他指出了犯罪構成在整個蘇維埃刑法學體系中的作用。特拉伊寧的專著還研究了犯罪構成的分類,指出了犯罪構成要件與犯罪要件之間的相互關系。正如蘇聯及俄羅斯聯邦科學院院士庫德里亞夫采夫(Кудрявцев)教授所言:“特拉伊寧的功績在于,由于他提出了一系列有爭議的問題,從而有助于展開熱烈的討論。這種討論最終對于蘇維埃刑法科學的發展產生了良好的影響,促進了社會主義法制的進一步加強。”注41
在科學討論過程中,大多數蘇維埃刑法學家得出了一個結論,即“犯罪構成乃蘇維埃刑法規定的,說明社會危害行為(犯罪)特征的諸要件的總和。社會主義法制的一個基本原則是:追究一個公民的刑事責任的唯一根據是在他的行為中應具有刑事法律條文嚴格規定的犯罪構成”,這種觀點在1952年出版的蘇維埃刑法總則教科書第五版中得到了明確的體現。注42
綜上,這一時期,蘇維埃刑法學中的犯罪構成理論在特拉伊寧的有關犯罪構成的三部著作中進行了全面而深入的研究,同時,蘇維埃刑法學理論界在這三部著作的基礎上對犯罪構成理論進行了非常廣泛的討論,蘇維埃犯罪構成理論也在此頻繁的學術交鋒中得以初步發展。
(三)蘇維埃犯罪構成理論的繁榮階段(20世紀50年代末至1991年蘇聯解體)
20世紀50年代末,隨著蘇聯社會生活民主化的全面展開,社會學研究,其中包括法學研究的作用日益凸顯,蘇維埃刑法學研究也開始呈現繁榮景象,出現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學術景觀。
這一時期新涌現出許多杰出的刑法學者,比如,別利亞耶夫、布拉伊寧、蓋爾采宗、卡爾別茲、科瓦廖夫、庫德里亞夫采夫、庫茲涅佐娃、克利蓋爾、孟沙金、尼基費奧羅夫、諾伊、薩哈羅夫、斯密爾諾夫、斯特魯契科夫、達格里、沃爾科夫、格林娜、庫爾良茲基、奧爾洛夫、奧席波夫、普羅霍羅夫、季霍諾夫、鮑羅金、沃爾金娜、梁普諾夫、沃羅金、奧列霍夫等。這些刑法學者對刑法學總則與分則的諸多理論問題(比如,刑法原則、犯罪構成及其要件理論、刑事責任及其根據、責任、罪過及其種類、共犯、數罪、刑罰及其有效性、刑事法律規范的適用等問題)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研究并提出了許多新的觀點,此外,他們還對犯罪原因、犯罪人人身以及刑事政策和刑事社會學等相關問題進行了全面而有益的探討。
這一時期對犯罪構成理論進行了綜合研究,其中包括犯罪構成及其各要件的概念、結構、分類、意義、犯罪構成與刑事責任和定罪之間的關系等。在犯罪構成結構方面,出現了“兩要件說”、“三要件說”和“四要件說”等不同主張并且最終確立了犯罪構成四要件理論(客體、客觀方面、主體、主觀方面)在蘇維埃刑法學中的通說地位;在犯罪構成理念方面,出現了“一元論”、“二元論”、“同一論”的爭論以及一般犯罪構成與特殊犯罪構成,形式構成與實質構成、截短構成理論的交鋒;對犯罪構成與刑事責任、定罪之間的關系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出版了專門論述犯罪構成與刑事責任之間關系的專著(比如,1974年出版的由卡爾普申與庫爾良茲基所著的《刑事責任與犯罪構成》)和犯罪構成與定罪之間關系的專著(比如,1972年出版的庫德里亞夫采夫所著的《定罪通論》);同時也對犯罪構成各構成要素及其所包含的各要件理論進行了相當深入的研究,出版了這方面的代表性專著,比如,庫德里亞夫采夫的《犯罪的客觀方面》(1960年版)、尼基費奧羅夫的《蘇維埃刑法中的犯罪客體》(1960年版)、奧爾洛夫的《蘇維埃刑法中的犯罪主體》(1958年版)、季霍諾夫的《犯罪的主觀方面》(1967年版)、奧雷姆巴耶夫的《犯罪的特殊主體》(1977年版)、沃爾科夫的《意志問題與刑事責任》(1965年版)、《犯罪動機》(1982年版)、達格里的《過失的刑事法律問題與犯罪學問題》(1976年版)、科瓦廖夫與瓦西科夫合著的《蘇維埃刑法中的因果關系》(1958年版)、庫茲涅佐娃的《犯罪后果對于刑事責任的意義》(1948年版)、魯恩茲的《無責任能力的理論問題與司法精神病學問題》(1966年版)、米合耶夫的《蘇維埃刑法中的有責任能力與無責任能力問題》(1980年版)、米合林的《犯罪后果》(1969年版)、塔拉路恒的《犯罪行為的社會學與心理學特征》(1974年版)、杰爾—阿科波夫的《作為犯罪行為形式的不作為》(1980年版)、季梅伊科的《犯罪客觀方面的一般學說》(1977年版)、《蘇維埃刑法中的有責任能力和無責任能力問題》(1983年版)、《蘇維埃刑法中的無責任能力人》(1981年版)、采列捷里的《刑法中的因果關系》(1963年版)等。
綜上,這一時期的刑法學者從宏觀和微觀的不同視角對犯罪構成理論進行了綜合而細致的研究,提出了諸多不同的理論觀點,蘇維埃犯罪構成理論在這一時期得以繁榮發展,并為蘇聯解體后的當代俄羅斯聯邦刑法學的繼續發展,包括犯罪構成理論的發展以及后來的刑事立法改革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四)俄羅斯聯邦犯罪構成理論承繼發展與創新階段(1991年蘇聯解體至今)
20世紀90年代末,隨著蘇聯的解體,俄羅斯社會“由權力精英實施的自上而下的改革與社會基礎層面為謀求生存而發生的自發性改革相互交織,相互作用”注43,使得俄羅斯在政治、經濟、法制等領域也進行著相應的變革與轉型,其中法制改革主要體現在立法、司法與執法方面。法學理論,其中包括刑法學理論主要還是繼承蘇聯時期的相關研究成果繼續向前發展。在犯罪構成理論方面,當代俄羅斯聯邦的刑法學者在承繼蘇聯時期所積淀成果的基礎上進行創新研究,在整體犯罪構成學說以及各構成要件的研究方面都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提出了諸多新主張,這些理論創新主要體現在當代俄羅斯刑法學者所公開出版的學術論著中。
自蘇聯解體至今,俄羅斯學者在犯罪構成理論研究方面的代表性著作主要有:庫茲涅佐娃與佳日科娃合著的《俄羅斯刑法教程》(1999年版和2005年版)中闡述的犯罪構成系統論思想、貢達里的《刑法學中作為現象與概念的犯罪與犯罪構成》(1997年)、《俄羅斯刑法百科全書》第4卷“犯罪構成”部分(2005年版)、阿加耶夫的《犯罪構成》(2008年版)、鮑伊科的《犯罪不作為》(2003年版)、伊戈納多夫與克拉希科夫的《俄羅斯刑法》(2001年版)、科茲洛夫的《犯罪概念》(2004年版)、魯涅耶夫的《主觀歸責》(2000年)、馬利寧的《犯罪客觀方面》(2004年版)和《刑法中的因果關系》(2000年)、米合耶夫等著的《法人的刑事責任:贊成還是反對》(1999年版)、納烏莫夫的《俄羅斯刑法》(2007年版)、諾瓦謝洛夫的《犯罪客體學說》(2001年版)、巴甫洛夫的《犯罪主體》(2001年版)、拉羅格的《主觀方面與定罪》(2001年版)、庫德里亞夫采夫的《定罪通論》(2007年版)和《犯罪的客觀方面》、斯克里亞羅夫的《犯罪行為的罪過與動機》(2004年版)、庫茲涅佐娃的《定罪問題》(2007年版)等。
當代俄羅斯聯邦刑法學者在承繼帝俄與蘇聯時期犯罪構成理論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進行創新性研究,以庫茲涅佐娃教授為代表的俄羅斯刑法學者提出了“犯罪構成系統論”的思想,筆者稱之為“犯罪構成新論”(關于這一理論后文詳述),此外,其他學者在犯罪客體、客觀方面、主體、主觀方面等學說的研究都有所創新和突破,刑事責任理論與定罪理論得到進一步發展和完善。
二、蘇聯及蘇聯解體后犯罪構成學說的發展
蘇聯刑法理論中的犯罪構成學說在特拉伊寧(А.Н.Трайнин)注44的三部著作中進行了較詳細的研究。注45但是,犯罪構成學說仍是蘇維埃刑法學術界爭論的重要問題之一。一部分學者將犯罪構成解釋為“立法模式”、“科學抽象”注46。另外一些學者認為犯罪構成是犯罪的結構,是它的系統化的社會危害性。注47皮昂特科夫斯基(А.А.Пионтковский)注48在20世紀60年代也曾指出:“法學家們將犯罪構成的概念既用于說明表示刑事立法中一定犯罪的要件總和,也用于說明符合這些要件的具體行為”注49。當時的庫德里亞夫采夫(В.Н.Кудрявцев)寫道:“當然,立法者構建的不是犯罪構成,而是對犯罪構成的要件進行不同程度的充分描述的刑事立法規范。這些要件本身是獨立于人們的意識而客觀存在的,是此具體犯罪本身實際所固有的,且立法者的任務在于將這些要件在法律中進行非常準確而深入的闡述與規定。”注50
可見,蘇聯及蘇聯解體后的俄羅斯刑法理論中對于犯罪構成結構的分析占有顯著的地位。有俄羅斯學者認為,構成本身即是犯罪的結構,因此,對犯罪構成的分析即是對犯罪概念結構的分析。此學者還強調,理論中并不存在一個統一的構成,而只存在構成的許多方案注51,杜爾曼諾夫(Дурманов)稱其為“形形色色的構成”注52。下面我們對蘇聯及當代俄羅斯犯罪構成結構的諸多“方案”作一簡要回顧。
(一)犯罪構成不要說
俄羅斯刑法學界持“犯罪構成不要說”觀點的代表學者是科茲洛夫(А.П.Козлов)教授。他認為,要論述犯罪的本質,首先必須分析犯罪的結構,因為:第一,犯罪,從其結構立場看,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它即是哲學家、社會學家、心理學家、法學家的許多著作中所反映出的具有一切構造的人的行為,由一定的作為或不作為、造成的后果或可能發生的后果、行為方式、行為的時間、地點構成。犯罪行為之所以獨具本身的特點是因為它是妨害社會利益的、違反社會慣常規則的,但是這已經是反映在犯罪本質當中的某些違法要素的特點了;第二,犯罪的本質及其特征與犯罪要素存在著極其密切的聯系并受其制約,并且只有在分析犯罪本質之前對犯罪結構及其相應要素進行研究才能夠理解這種制約性。注53
科茲洛夫教授在指出對于犯罪結構的分析在犯罪本質的揭示中具有重要意義的同時,對俄刑法學中肯定犯罪構成學說存在合理性與必要性的通說觀點提出了質疑。
首先,科茲洛夫認為,犯罪構成學說只是研究者人為構建的一個科學抽象概念。他指出,從一開始直至19世紀中葉以前,犯罪構成被理解為犯罪的物質痕跡的總和,“比如,殺人罪中的尸體”注54。從費爾巴哈開始,部分刑法學家將犯罪構成界定為犯罪要素的總和,而另外一些刑法學家則只是對犯罪結構進行分析,在結構內部劃分出各種要素,例如,拉托夫斯基(Ратовский)將犯罪分為兩大要素:客觀要素和主觀要素,惡的意志及其在外部世界的體現。注55到19世紀中葉,此種立場已成為主流觀點注56并且根植于刑法,盡管塔甘采夫(Н.С.Таганцев)認為,直到他寫刑法教程時(1874)刑事訴訟教科書中仍然對犯罪構成作舊的理解注57,即指的是犯罪構成的訴訟法意義。因此,可以得出兩個結論:(1)在最初的理論研究之前并不存在犯罪構成這個術語;(2)犯罪構成是一個人為構建的科學范疇,它根據研究者的意愿而被認定為刑事偵查制度、刑事訴訟制度或是刑事法律制度。因此,有些刑法學家將犯罪構成界定為科學抽象注58或者抽象概念。注59基于此,科茲洛夫教授斷言:“從上述立場出發,有關所有刑法學者一致贊同將犯罪構成定義為犯罪要件總和的觀點證實了假定的生命力以及刑法理論對于預設的熱衷”注60。
其次,科茲洛夫從俄刑法學中存在的關于犯罪構成結構方面的不同界說的角度出發(即后文詳述的關于俄羅斯刑法學中所存在的犯罪構成“四要件說”、“三要件說”、“兩要件說”等不同理論界說——筆者注),認為沒有必要保留刑法學意義上的犯罪構成。科茲洛夫指出,俄刑法理論對于犯罪構成的研究就像是在一間黑暗的屋子里尋找一只黑貓,而實際上根本就沒有黑貓的存在。他認為,將犯罪構成作為刑事法律意義范疇而保留是不必要的,因為構成的結構如同構成本身一樣都是人為構建的。
此外,以科茲洛夫教授(А.П.Козлов)為代表的部分俄羅斯學者還從犯罪與犯罪構成之間關系的角度對刑法中犯罪構成這一刑法制度存在的合理性進行了質疑。他們認為,因為對犯罪構成和犯罪作為獨立的范疇予以區分,從而才在理論與實踐中形成了關于犯罪和犯罪構成的獨立學說:這里首先指的是犯罪及其特征,但是接著便是對犯罪構成及其要件的分析并且后者成為了刑法的主要建構,在此種情形下,犯罪及其特征卻成了不需要的范疇,這便自然而然地引起了俄刑法學界在有關“社會危害性是否屬于犯罪構成”、 “共同犯罪以及未完成犯罪是否屬于犯罪構成”等問題方面的無休止論爭。注61
綜上,科茲洛夫教授從犯罪構成概念以及犯罪構成結構的構建以及犯罪與犯罪構成之間關系的角度對犯罪構成學說在俄刑法學中存在的合理性與必要性進行了質疑與評說,提出了不同于俄傳統刑法學觀點的獨樹一幟的“犯罪構成不要說”的主張,從而豐富了俄刑法學中關于犯罪學說與犯罪構成學說的爭鳴。
(二)犯罪構成“兩要件說”
蘇聯及當代俄羅斯持犯罪構成“兩要件說”的代表學者有蓋爾采宗(А.А.Герцезон)注62、費費洛夫(П.А.Фефелов)注63、阿列克謝耶夫(С.С.Алексеев)。持此種觀點的學者認為犯罪構成反映的是某種法律事實,應當由主觀方面與客觀方面構成。其中,阿列克謝耶夫追隨蓋爾采宗的主張,認為“法學中通常所說的違法行為的結構(其中包括犯罪構成)不僅包含作為法律事實的違法行為的自身特征,而且還涵蓋著作為責任之法律前提之一的法律主體(違法行為主體)以及法律所保護對象(社會關系)和法律秩序(違法客體)……如果將違法行為只看作是法律事實,則它就應當由客觀和主觀兩個方面構成” 注64。
費費洛夫也將犯罪的主體和客體僅僅看作是實現刑事責任和行為應受刑罰懲罰性的前提,認為由犯罪客觀方面和主觀方面所構成的犯罪構成作為法律事實是刑事責任的根據。費費洛夫在對犯罪構成要素與應受刑罰懲罰性的前提以及犯罪構成要素與刑事法律關系要素之間的相互關系進行詳細分析的基礎上,認為“表示犯罪主體特征的要件首先決定的是作為刑事可罰性前提之一的、實施犯罪的行為人的刑事權利能力(уголовная правоспособность);犯罪客體與犯罪主體一樣也不屬于作為法律事實的犯罪構成的內容,因為客體不能既是犯罪構成的要素,同時又是此罪所侵害的客體……只有兩個要素(即犯罪的客觀方面和主觀方面——筆者注)在犯罪實施時和刑罰適用時是保持不變的,因此只有這兩個方面才能夠表示作為法律事實的犯罪構成的特征,此法律事實既是刑事責任的根據,又是刑事法律關系產生的基礎”注65。費費洛夫認為,犯罪構成在內涵上要狹于犯罪整體,“因為犯罪構成——并非行為的所有主、客觀因素的總和,而只是其中反映犯罪之社會危害性的因素總和。犯罪中除了犯罪構成的必要要素外,在任何犯罪中還包含著某些對于認定行為社會危害性不重要的,從而不是犯罪構成要素要件的因素。因此,可以將犯罪構成的概念界定為——刑事法律所規定的、反映犯罪行為社會危害性和違法性的主、客觀方面(要件)的統一體”,他接著指出:“犯罪構成的這種界定為根據犯罪構成概念和犯罪概念的方法論功能來確定犯罪的特征(社會危害性和違法性)與犯罪構成要素(主觀方面和客觀方面)的特征之間的相互關系提供了可能。這兩個概念的特征反映的是同一個現象——犯罪行為。然而,犯罪概念是借助于違法性和社會危害性的特征來闡釋刑事法律所規定行為之應受刑罰懲罰的必要性及其根據的,并因此而存在于法律適用過程當中。犯罪構成的特征(要件)則是通過具體犯罪行為的特征與法律中規定的特征之間的比照來認識具體的犯罪事實,并且通過抽象和概括來揭示社會危害性的內容和本質。從此立場出發,便沒有必要再強調犯罪構成的違法性和社會危害性的特征,因為作為認識犯罪行為之工具的犯罪構成的自身內涵中既已包含了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以及法律禁止某種行為的事實(違法性)。”注66
此外,蘇聯時期還出現過另外一種結構內容的犯罪構成“兩要件說”,即諾伊(И.С.Ной)注67所建議的“構成的結構由兩要件組成——社會危害性和違法性”。諾伊從當時立法上對犯罪構成的闡釋注68出發,認為犯罪構成只能由社會危害性和刑事違法性這兩個要件構成,他指出:“‘犯罪構成’概念與‘犯罪’概念之間的關系在理論上的闡釋與其在立法中的含義存在著實質差別……應當指出,法律上所規定的此概念的含義應當體現為:犯罪構成——是由兩個要件來表示犯罪特征的,即社會危害性和刑事違法性”注69。
因為將犯罪構成結構界定為刑事違法性和社會危害性“兩要件”的主張只限于諾伊于1982年在《蘇維埃國家與法》第7期上發表的題為《刑事法律基本概念新闡釋》的一篇文章當中(第96頁至103頁),之后并未出現過此種主張的追隨者,所以我們在這里也只是做一簡略介紹。
(三)犯罪構成“三要件說”
蘇聯及其解體后的當代俄羅斯聯邦時期關于犯罪構成“三要件說”的理論可分為兩種:一種是以卡爾普申(М.П.Карпушин)、庫爾良茲基(В.И.Курляндский)和馬里科夫(В.П.Мальков)為代表的“主體—客體—行為(侵害本身)”之“三要件說”;另一種是以俄羅斯當代著名刑法學者庫茲涅佐娃(Н.Ф.Кузнецова)關于犯罪構成理論的前期觀點為代表的“客觀方面—主觀方面—主體”之“三要件說”。下面我們對“三要件說”的兩種不同主張作一簡要介紹。
(1)“主體—客體—行為(侵害本身)”的犯罪構成結構
有關“主體—客體—行為”犯罪構成結構的論述我們在這里主要介紹馬里科夫(В.П.Мальков)的主張。注70馬里科夫認為,“構成本身即是犯罪的結構,因此,對犯罪構成的分析即是對犯罪概念結構的分析”。他認為,蘇聯及當代俄羅斯刑法學界所存在的犯罪構成“四要件說”(即俄羅斯通說中的客體—客觀方面—主體—主觀方面結構)、“兩要件說”(即以蓋爾采宗為代表的“客觀方面及主觀方面”結構和以諾伊為代表的“社會危害性與刑事違法性”結構)以及庫茲涅佐娃所主張的“將犯罪客體從犯罪構成中移出”的“客觀方面、主觀方面、主體”的“三要件”結構(下文詳述——筆者注)和以特拉伊寧為代表所主張的“將主體、客體歸為犯罪的范疇,而將客觀方面和主觀方面歸于犯罪構成范疇”的所有上述觀點都是不符合犯罪的實際結構(也即不符合犯罪構成的結構)的。他認為,一般種類的犯罪可以界定為侵害法律所保護客體的主體行為(作為或不作為),由此可以得出,犯罪不是由四要件構成,而是由三個基本要件:客體、主體和行為構成。
馬里科夫指出,“十月革命”前俄羅斯著名刑法學者所主張和支持的正是此三要件結構。注71并且,只有行為本身可以分為客觀方面和主觀方面,而犯罪整體對客觀方面和主觀方面的區分則將它們從行為的次級要件變成犯罪的一級要件,行為本身在這種情況下則變成了自己客觀方面的次級要件。反過來,行為又分為客觀方面和主觀方面:“……作為犯罪概念體系基礎的人的意志行為可以界定為人對其周圍的外部世界的有意識、有目的的作用。從這個界定中可以看出,我們的意志行為有兩個方面——客觀的和主觀的”注72。這樣一來,犯罪中實際上存在著兩組客觀方面和主觀方面——它們分屬于犯罪本身和犯罪行為。注73馬里科夫認為,上述主、客觀方面的名稱原則上講是沒有根據的,因為無論在犯罪中還是在犯罪行為里都沒有任何的客觀方面和主觀方面以及要件的存在,有的只是外部要素(約定稱之為物質要素физические)和內部要素(即心理要素)。后者只有從行為人的角度可以稱之為主觀要素,而對于預審機關、偵查員、檢察官、法官、律師、學者以及任何其他旁觀者來說,這些要素都同物質要素一樣屬客觀要素,因為它們同樣地存在于上述人員的意識之外并且不受他們意識的限制。注74
根據馬里科夫的觀點,物質要素與客觀要素以及心理要素與主觀要素的混同必然導致犯罪概念結構的繼續雜亂無章。比如,客觀方面包括:后果、因果關系、地點、時間、實施犯罪的情況。但是理論上認為后果是行為對客體侵害所造成的損害的反映,因此,它應當屬于客體,而不屬于客觀方面。后果在犯罪結構中正確位置的確定使得我們能夠解決作為犯罪要件的因果關系的混亂問題。因果關系不能歸為客觀方面,因為它是行為整體(物質要素與心理要素的統一)與作為客體要素的后果之間的聯系。因此,因果關系中除了物質(客觀)要素之外還應當包括心理(主觀)要素,即表現為故意或過失形式的對后果的預見。但是,這并不能把它變成主觀范疇。地點(空間)、時間在認識論中是物質及物質所派生的所有過程存在的客觀形式,這其中也包括犯罪行為。因此,它們不可能屬于其中的任何一個方面,而是與客體、主體或行為一樣是犯罪的基本要素。實施犯罪的情況也是一樣,指的是犯罪發生的物質環境。主觀方面的基本要件是意識和(體現在目的和動機中的)意志,而刑法理論者則把它們替換成表現為故意或過失形式的罪過,它們是引起要素而具有限制性意義。注75
馬里科夫還指出,犯罪的法律構成作為用來定罪(即通過犯罪構成要素或要件與所實施的犯罪行為的要件或要素的比較)的類型應當將其看成是樣本、模型、模式或者看成是必須遵守的標準。法官及其他執法機關成員應當準確地遵循它的規定和法律精神。對此規則的任何偏離都是對作為刑法基本原則之一的法制原則的褻瀆,此外,這也是對人權的侵犯,因為犯罪構成應當是這些權利的最可靠的保證。因此,犯罪構成的規定應當是明晰而確定的。首先,犯罪構成應當包含定罪所必需的所有要件和要素,不允許其中任何一個要件或要素的缺失,但同時也不應當在犯罪構成中規定那些不參與定罪的要件和要素,以免妨礙犯罪的偵查。
(2)“客觀方面—主觀方面—主體”的犯罪構成結構
“客觀方面—主觀方面—主體”犯罪構成“三要件”結構的理論闡釋主要體現在庫茲涅佐娃教授于1969年出版的專著《犯罪與犯罪現象》一書的第二章第六節(犯罪、犯罪構成和刑事法律規范罪狀)中。注76庫茲涅佐娃認為,“將所實施的社會危害行為中現實存在的社會本質與其評價性的法律特征相割裂是沒有根據的……同時,無論是犯罪,還是犯罪構成都既是社會法律現象,又是概念。它們一方面包含著獨立于立法評價的客觀存在的社會危害行為,另一方面也涵蓋著法律中對此社會危害行為的法律評價。后者將現實的社會危害行為變成犯罪,而將構成社會危害行為的內容和結構的要件總和變成犯罪構成……與此同時,任何概念,無論是犯罪構成概念、還是犯罪概念,如果是法律中規定的,便是立法抽象,如果是學術中界定的,便是科學抽象,是立法者或學者思維活動的結果……所有立法界定和學術界定都根植于現實,都是建立在客觀現實存在的社會現象基礎之上的……犯罪構成同時既是事實(社會)范疇,又是法律范疇。社會危害行為的構成在立法者將其規定在規范罪狀中并以適用刑罰的威脅相禁止之后,即成為犯罪構成”。
庫茲涅佐娃在上述論述的基礎上將犯罪構成界定為“構成被刑事法律規范認定為犯罪的社會危害行為之內部內容的客觀要件與主觀要件的總和”。她指出:“犯罪構成并未窮盡犯罪的所有內容,它只是那些足以使社會危害性達到可以追究刑事責任程度的那些基本的、必要要件的總和”。 庫茲涅佐娃認為,“犯罪構成是犯罪的結構,是由客觀方面、主觀方面和主體構成的集合……犯罪構成的理論概念將更詳細而系統地揭示犯罪行為及其客觀方面、主觀方面和主體的內容”。 庫茲涅佐娃認為“處于犯罪行為之外的客體當然不是犯罪的組成部分”,而犯罪構成又是犯罪的結構,所以她將犯罪客體排除在犯罪構成要件之外。這便是庫茲涅佐娃教授所主張的“客觀方面—主觀方面—主體”的犯罪構成結構。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庫茲涅佐娃教授的犯罪構成理論后來發生了變化,詳見下文所述的“犯罪構成系統論”。
(四)犯罪構成通說——“四要件說”
雖然蘇聯及其解體后的俄羅斯聯邦時期在犯罪構成理論方面存在著上述“兩要件說”、“三要件說”等不同的犯罪構成結構方案,但眾所周知,無論是蘇聯刑法理論,還是當代俄羅斯聯邦刑法理論中的犯罪構成學說占主導地位的一直都是四要件結構:客體、客觀方面、主體、主觀方面。
需要說明的是,俄羅斯刑法學通說中的四要件犯罪構成的俄語表述為“четырёхчленный состав преступления”,此表述中既未使用“要素”(элемент)也未使用“要件”(признак)注77,而是使用的“由四種成分組成”(четырёхчленный)一詞。注78俄羅斯刑法通說中的術語“要素”(элемент)意指犯罪的四個部分(犯罪客體、主體、主觀方面和客觀方面),而表示犯罪構成要素內容的術語則是“要件”(признак)注79或者“一組要件”(группа признаков)。從此觀點出發,犯罪構成包含四組要件,這四組要件分別表示犯罪的四個相應要素的特征,這即是犯罪構成的結構基礎。
如前文所述,在蘇維埃政權建立初期的第一批蘇俄刑法學者承繼帝俄時代的犯罪構成理論構建了主、客觀要件相統一的“四要件”的犯罪構成理論體系(如皮昂特科夫斯基1924年的犯罪構成“四要件說”)。在接下來出版的蘇維埃刑法教科書中堅持了犯罪構成“四要件說”的理論結構,認為“每個犯罪構成都由下列四類基本的要件組成:(1)犯罪的客體,(2)犯罪的客觀方面,(3)犯罪的主體,(4)犯罪的主觀方面”注80。這里應當指出的是,關于犯罪與犯罪構成結構要素問題在20世紀50年代曾一度引起當時學者的爭論,此種爭議主要體現在特拉伊寧1957年出版的封筆之作《犯罪構成的一般學說》中,特拉伊寧在此部著作中一再強調“應當在犯罪中劃分客體與客觀方面、主體與主觀方面……而不是在犯罪構成中。犯罪構成的使命是揭示犯罪的具體內容,因此在構成中可以而且應當劃分的是表明犯罪的客體及其客觀方面、犯罪主體及其主觀方面的因素”注81。此外,還有的蘇維埃刑法教科書認為,“每一個犯罪構成都包含有以下要件:(1)犯罪客體;(2)犯罪構成的客觀方面;(3)犯罪主體;(4)犯罪構成的主觀方面”注82。
雖然在犯罪構成結構要素上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爭議,但是在蘇維埃及當代俄羅斯刑法學中“犯罪構成是刑事法律所規定的并將社會危害行為認定為犯罪的客觀要件與主觀要件的總和”的犯罪構成“四要件說”一直占通說地位。正如俄學者所指出的那樣,根據所反映的社會危害行為特征的不同性質而將犯罪構成要件區分為“客觀要件和主觀要件。犯罪構成的客觀要件和主觀要件表示著犯罪構成要素的特征。犯罪構成要素——是從某一方面表示犯罪特征的一組法律要件。犯罪構成中被公認地分為四個要素,此四要素的總和是一個相互作用的體系”注83。
目前,在俄羅斯的法律文獻中公認的事實是:作為一定體系的犯罪是由四個同等必要的要素組成:犯罪所指向的對象(犯罪客體);侵害的外部表現形式——行為(客觀方面);實施該行為的人(犯罪主體)和該人對所實施行為的一定的內在心理態度(犯罪的主觀方面)。這些要素被區分出來是由于它們存在于犯罪中,而不取決于犯罪在性質和社會危害性程度方面的不同……在表示上述犯罪的四個要素中的每一個要素的特征時,立法者是借助于四組要件:表示犯罪客體特征的要件;表示犯罪客觀方面特征的要件;表示犯罪主體特征的要件和表示犯罪主觀方面特征的要件。注84
根據俄通說觀點,犯罪客體是社會危害行為所指向的,被造成損害或可能被造成損害的對象。其必要要件是客體自身,選擇要件是補充客體、對象和被害人;犯罪客觀方面是指在一定地點和條件下所實施的人的行為的外在方面,該行為對刑事法律所保護的客體造成損害或者造成損害的威脅。其內容包括社會危害行為(作為或不作為)、社會危害后果、行為與所發生后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實施犯罪的方式、工具、手段、地點、時間和環境;犯罪主體的必要要件是年齡和刑事責任能力,選擇要件是特殊主體;犯罪主觀方面的必要要件是罪過,選擇要件是動機、目的和情緒狀態。
(五)犯罪構成新說——“系統論”
在帝俄與蘇維埃刑法學中,一般都將犯罪構成界定為“……主、客觀要件的總和”(關于犯罪構成“總和論”與“系統論”理念的爭議問題參見下文“犯罪構成理念分析”部分,此不詳述),而以庫茲涅佐娃為代表的當代俄羅斯刑法學者在“總和論”的基礎上又有所創新,提出了“犯罪構成系統論”(或“體系論”)的新觀點。這里需要強調的是,庫茲涅佐娃教授是在摒棄了她原來主張的關于犯罪構成“三要件說”的前提下,以犯罪構成“四要件”通說為基礎構建的新犯罪構成理論——“系統論”(或稱“體系論”)。
庫茲涅佐娃認為“犯罪構成——這是行為的必要客觀要素和主觀要素的體系,它們形成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在結構上分為四個分體系,其要件在刑法典總則和分則規范的罪狀中予以規定。作為體系,即若干事物的統一整體(而不單是總和),犯罪構成由一系列相互聯系的分體系及其要素組成。缺少犯罪構成的任何一個分體系或者要素都會導致體系的解體,即整個犯罪構成的不存在”,“犯罪構成要素——是犯罪構成這個‘體系’的組成部分,是其基礎分支。犯罪構成要素包括在以下四個分體系中:客體、客觀方面、主體、主觀方面。犯罪構成要素通常分為必要要素和任意性要素”,“要件——是犯罪構成的指標、標志、言語表示。刑法總則和分則對犯罪構成要素的各個要件進行描述。總則規定所有犯罪構成的普適要件。犯罪構成要素要件的特征規定在分則中”,“客體這一分體系作為犯罪的客體和刑法保護的客體,包括社會關系、社會利益……客觀方面這一分體系包括的要素應具有刑事法律規范罪狀中所描述的行為要件,即侵害某個客體并給客體造成損害(損失)的作為或不作為的要件。客觀方面還包括行為外在行動的標志——實施犯罪的地點、方式、環境、工具……犯罪主體這一分體系描述諸如犯罪人的人身特征——年齡、心理健康狀況(即責任能力),在某些犯罪構成中犯罪的主體是特殊人員,如公職人員、軍人……主觀方面包括罪過、動機、目的、情緒狀態(如激情狀態)等要件”。 庫茲涅佐娃強調,犯罪構成的四個分體系“相互有機地聯系在一起并且相互作用。客體通過損失這一要素與客觀方面相互作用。客觀方面作為行為的動作與犯罪主體相互作用,因為主體正是實施對客體造成損害的某種作為或不作為的。主觀方面與客觀方面相互聯系著,因為行為本身在其最原始的心理特征上就是受動機支配和追求一定目的的”注85。
可見,根據庫茲涅佐娃(Н.Ф.Кузнецова)的觀點,犯罪構成是按照四個子系統——客體、主體、客觀方面、主觀方面的結構要素構成的一個完整的體系,此體系不僅僅是在描述(在規范的罪狀中進行),而是構建了犯罪的社會危害性。此犯罪構成系統論的特點有三:第一,它反映了犯罪構成的現實性;第二,它強調不是所有的要素與要件都屬于犯罪構成,屬于犯罪構成的只是那些對于行為的犯罪化,對于認定犯罪構成是刑事責任和定罪根據的必要且充足的要素和要件;第三,它根據“構成”——“骨架”,“框架”,“全集”的詞源反映出犯罪構成的四個子系統的結構性。
綜上,俄羅斯各個歷史時期的刑法學者都對犯罪構成理論進行了比較深入的研究,其犯罪構成理論雖然源于德國,但從帝俄時代開始,俄羅斯刑法學者便開始了對犯罪構成理論的獨立研究并創造出了其不同于后來德日等國家“構成要件”理論的“四要件”犯罪構成理論體系,其中的許多理論界說并不都為中國刑法學者所深入了解。當代俄羅斯刑法學中的犯罪構成結構可參見下列犯罪構成圖(見圖1—1)。

圖1—1 俄羅斯犯罪構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