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中國社會道德發展研究報告 2011—2012作者名: 葛晨虹等本章字數: 9877字更新時間: 2019-09-29 12:58:27
一、現實掃描:中國當下社會心態狀況
(一)論域鎖定:社會心態如何反映和測定
社會心態是一個多樣而又復雜的大問題,心態現象更是數不勝數,如何把握,需要厘清若干“問題域”或測定維度,在這里我們把測定社會心態的指標論域設定在如下幾個維度:
壓力感——在網絡語境中也被叫做“亞歷山大”或“鴨梨山大”,壓力來自物質層面也來自精神層面,還來自攀比后的“計較性”對比。
安全感——多數人對食品缺乏安全感,不僅在生活質量安全方面有隱憂,許多人對人際關系也有不安感,窮人有溫飽和“老有所依”的安全需求,富豪被“仇富”情緒挾裹有更復雜一些的安全感問題,不同階層都有不同的安全感節點。
心理失衡——集中體現在網絡語言中的“羨慕嫉妒恨”,更普遍的還有“仇官”和“仇富”心態。
質疑心態——逢官必疑,老百姓成“老不信”,與之相伴的是普遍的防備心理,折射出社會中存在著相當的信任危機。
無意義感——生活目標不明確,人生意義迷茫,許多心理疾病、精神疾病,甚至那些讓人觸目驚心的“自殺率”問題,都和生活中的“無意義感”相關。
孤獨感——社會歸屬感缺弱,“身份”失落和焦慮,階層自我認同偏低,無助、抑郁或偏執,自發“找組織”現象,都表明市場經濟下社會中“原子化”個體的社會組織歸屬需要。
焦慮感——與“鴨梨山大”、社會信任感低、無意義感、孤獨感同源,上述原因都會引發人們的焦慮感。
社會怨氣——表現為激憤、怒氣與泄憤,網上抱怨、牢騷、“吐槽”盛行,言論無論“左”或右,常會因思維差異和情緒激憤而被歸為“憤青”類別,有文章問:“中國人為什么那么愛生氣”,也有網友發表意見說:“網上戾氣太重”,就連一些文人,也開始斯文掃地地“約架”、“砸場子”,網絡暴力“從線上打至線下”,除此之外,現實中種種“醫患沖突”、“勞資沖突”、“群體沖突事件”,以及“仇官”、“仇富”,怨氣比比皆是。記者采訪路人對油價調整的看法時,一句“我能說臟話嗎?”被網友封為“憤怒哥”而走紅,重點不是想說“臟話”,重要的是“憤怒哥”的走紅表明,他的心態和民眾對很多事“無話可說”的怨怒心態產生了共鳴。
幸福感——“幸福指數”近兩年成了各地各級發展目標和政績中的關鍵詞,說明社會生活目標已超越溫飽開始向“幸福”進發,大家也認可物質生活水平提升了,但許多人的幸福感不升反降,也反映出復雜交織的社會心態。
總之,我們認為上面鎖定的若干心態維度,縱橫之下可反映社會心態當下的基本狀況。我們課題組調研的重點,一是“望聞問切”,摸清社會心態狀況;二是“把脈診斷”,分析“社會心態”因素與諸多社會問題的因由關系,分析造成這些社會心態的背后成因到底是什么;三是在上述基礎上提出問題的解決思路或開出初步“藥方”,更多思考“問題意識”下中國上下究竟應該怎樣做。
(二)社會背景:道德“天平”有所失重
近年來相繼發生的“毒奶粉”、“瘦肉精”、“地溝油”、“注水肉”等食品安全事件,對社會道德做了嚴重失范的詮釋,劣質的水泥、沙料、鋼材和工程,造就了“橋垮垮”、“樓脆脆”、“路塌塌”等新概念,與此同時,“低信任度”、“腐敗”、“道德冷漠”、“潛規則”、“學術不軌”……各種熱詞不斷刺激著人們的眼球。而“小悅悅”遭遇冷漠路人,老人倒地不敢扶,“親們”為財產反目成仇,電信科技成欺詐“幫手”,利益鏈條背景下群體造假與規模作案,更讓人感到社會道德在發生“失重”。一些人缺乏他人意識和責任意識,“以人為本”在他們心目中落實為“以我為本”,呼吁“權利”的同時,忘記強調自我的“責任”;也有人做缺德事臉不紅心不跳,不再有心理障礙和良心自責,只要能賺錢,只要能成名得利,一切皆無不可!當社會道德失重,缺德現象不再是“個別”,這個社會一定會出“問題”!
道德失重的后果非常嚴重,影響經濟發展的同時,也影響社會秩序、風氣和人們的心態,如同“中國式過馬路”一樣,“法不治眾”現象大有領域在,在增加社會秩序治理成本的同時,也引發人與人之間,企業之間,黨群、政民之間的不信、怨氣和矛盾。現實社會的某種“低信任度”,也表現在政府公信力面臨的種種挑戰中,表現為每每“事”起,公眾會質疑政府的應對和誠意,而對腐敗和濫用權力的痛恨,又加重了民眾對某些權力部門的“不信”權重。逢官必疑,腐敗推定的質疑心態,會使社會陷入越質疑越不信的怪圈之中。
當然也應看到,一方面是無德之人缺德事件在刺激人們的良知神經;另一方面也有大量有識之士、有德之人,痛心之余在為社會缺德現象進行“道德救贖”,他們在災難來臨時表現的社會良知,在積極構筑另一道社會道德的美麗風景,“最美媽媽”、“最美女孩”、“最美交警”在編織中國社會中的“最美”現象,志愿者行動、慈善組織、助人為樂與道德力量也在到處生長。我們看到了社會道德、公民素質和社會健康心態的發展和成長,但道德失范問題的嚴重性也應充分估計和認識,尤其是社會心態問題,由于其潛藏于深層,長期以來又沒有受到應有的關注和研究,在今天這個主體性越來越彰顯的社會時代,民心、社會心態的正向建設力和負向破壞力都非常強烈,所以,社會心態問題已成一個必須引起全社會尤其是決策者高度關注并著力糾偏、彌補和建設的問題。
(三)網絡熱詞折射社會熱點和民眾心態
“網言網語”既是互聯網時代的語境表征,也是民眾所思和心態狀況的一個晴雨表。這兩年網絡上開始多了“年度熱詞”,一些詞語在千言萬語中“脫穎而出”被推選為年度流行熱詞,絕不是簡單和偶然的事,“其中必有蹊蹺和緣由”。
在“中國網絡電視臺”2011年一個“熱詞推薦”欄目中,推薦了如下“熱詞”(注:參見http://news.cntv.cn/20110506/101223.shtml。):
而在2011—2012年不同版本中的年度熱詞中,出現率較高的大致有如下熱詞:“傷不起”、“鴨梨山大”、“坑爹”、“羨慕嫉妒恨”、“神馬都是浮云”、“圍觀”、“高鐵體”、“咆哮體”、“你懂的”、“親”、“腫么了”、“有木有”、“杜甫很忙”、“包大人很忙”、“躺著也中槍”、“屌絲”、“逆襲”、“高富帥、白富美”、“約架”、“吐槽”、“給力”、“hold住”、“正能量”、“元芳你怎么看”、“你幸福嗎”等等。同時一些網站還推出了以事件為主的熱詞,如“表叔”、“房姐”、“郭美美”、“曬三公”、“官微”、“故宮十重門”、“PM2.5”、“地溝油”、“樓脆脆”、“橋垮垮”、“小悅悅”、“喬布斯”、“占領華爾街”等。
不要小視這些熱詞,每一個熱點概念的出現,都有它必然的社會原因。每一個流行語的背后,都有一個獨特的“典故”,都反映一種社會現象,都折射一種民眾心態。在網絡語境中,我們社會當下的幾乎所有問題和心態特征,都以“熱詞”方式被凸顯出來。
(四)幸福感現狀掃描
《幸福了嗎?》央視觀察員白巖松新書題目表達的主題發問很有代表性,央視記者在2012“走轉改”新風中也普遍提出了“你幸福嗎”的問題。在我們課題組2012年12月的最新調研中,特意設置了一些有對比度的問題,比如,在幸福感問題上,設置了“與三十年前相比,您身邊的人生活幸福感增加了嗎”的調查問卷,13.88%的人選擇了“明顯增加”,46.63%的人選擇了“有所增加”,11.02%的人選擇了“沒有變化”,20.31%的人選擇了“有點降低”,8.16%的人選擇了“明顯降低”。結果顯示,認為他人幸福感增加的占多數。(圖1)

圖1
還有一些對照問題是,“您對自己的當前生活是否滿意”,12.35%的人選擇了“滿意”,28.98%的人選擇了“比較滿意”,43.27%的人選擇了“一般”,8.16%的人選擇了“比較不滿意”,7.24%的人選擇了“不滿意”。(圖2)調查結果顯示,多數人對生活的滿意度相對高于不滿意度。許多人也認為改革開放后人們的物質生活和娛樂休閑生活得到了極大提高。

圖2
而在另一個對照問題“請選擇您當前的幸福感程度”中,8%的人選擇了“幸福”,19%的人選擇了“比較幸福”,28%的人選擇了“比較不幸福”,10%的人感覺“不幸福”,還有28%的人選擇了“一般”,7%的人選擇了“說不清”(圖3),其中的意味值得分析。幸福還是不幸福,相當部分的人選擇了不明確的表達,一是說明這些人不屬于不幸福的群體,但又沒有感覺自己屬于較幸福一類,其中存在著復雜的心理權衡因素。

圖3
對比以上三個問題,一是說明所有的人或分化為不同階層的人,對幸福的感受和標準是不一樣的。二是表明在人們心態認知上,認為改革開放以來人們生活水平和幸福感比以前還是在提高,但沒有達到自己期望的幸福程度。三是表明人們對自我幸福的“主評”和對他人幸福的“他評”標準也不同,從中還可延伸出對幸福感的更多理解:與他者對視評估也可成為對自我幸福的一種測度,在比較評估中,人人都有不幸福的理由,“但在彼此對望中又都是幸福的‘他者’”。用兩種指標看自己和看他人,這也是造成人們心理不平衡的一個重要緣由。但延伸出的意義是,它反映出人們對自我的“幸福期望值”往往會更高一些,且人們的不幸福感許多時候和切身體驗有關。實際上每個人在他人眼中都屬于“比自己幸福”的人,幸福在他處和“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是一個道理,屬于一種自我和他者比較心理學原理。如果了解了這種自我評估和他人評估的差異規律,知道每個人在他人的幸福評估中分值都比自我高,依此類推,自己在“他人眼中”也是更幸福的,這可能也有助于更好地尋求一些心理平衡。四是說明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提升人們的幸福感并沒有得到同位提升。在另一個調研資料中,荷蘭伊拉斯謨大學曾對中國國民的幸福感進行了3次調查,其中,1990年國民幸福指數為6.64(1~10標度),1995年上升到7.08,但2001年卻下降到6.60。到了2009年12月,美國密歇根大學社會研究所公布的幸福調查顯示,中國人的幸福感仍在下降,結論說,現在的中國人沒有10年前快樂了。(注:參見《誰偷走了中國人的幸福》,見http://news.xinhuanet.com/comments/2010-10/19/c_12674134.htm。)至于幸福感不升反降的更多主觀和客觀的緣由,在第二部分成因分析環節中會再做分析。
總起來看,幸福指數已成各級政府的施政訴求,但如果社會心態失衡,心懷怨氣或“羨慕嫉妒恨”,何談幸福感?專家表示,近些年人際沖突頻發,暴力事件增多,與其背后的人們消極社會心態關系密切。從心理學角度說,社會轉型期矛盾多、問題多,如不及時解決,人們幸福感當然就會大打折扣。
(五)焦慮感狀況掃描
社會焦慮,主要是指社會成員中普遍存在著一種緊張不安的心理狀態,近些年成為一個越來越頻繁出現在我們眼前的詞語。在我們2012年最新調研中,當問到“您認為社會中人們存在焦慮感嗎”,66.02%的人選擇了“普遍存在焦慮感”,22.35%的人選擇了“部分人有焦慮感”,只有6.53%的人選擇了“多數人生活安定、幸福,沒有焦慮感”,5.10%的人選擇了“說不清”。(圖4)

圖4
可以看出,絕大多數人認為社會中存在社會焦慮感。問卷中我們跟蹤問及“您認為當今社會人們焦慮的最主要原因”時,86.94%的人選擇了“生存問題尤其是物質生活壓力大”(圖5),在另一個題目中,這方面的擔憂再次得到了印證:當問及“物質生活達到一定滿足后,您最關心和期待的問題”時,列第一位的是:“養老、醫療、教育、就業等問題得到更好的解決”(83.88%)。從中折射出“養老、醫療、教育、就業等問題”仍是大多數人們首位的憂慮(圖6),市場經濟機制使這些人生大問題和錢的實力掛鉤,如果讓個人承擔這些負擔將會增加人們的不安和焦慮感。這說明國家、政府和社會必須考慮如何解除民眾的生存后顧之憂,加快發展“社會保險”,解決“看病難、看病貴”、“養老困境”(中國已進入老人社會)、“教育不公平”等問題。
關于“您認為當今社會人們焦慮的最主要原因”問題,列第二位的選項是,“人際關系和社會競爭太緊張”(81.22%),列第三位的選項是“精神空虛,缺乏人生意義感”(63.78%)。可見,人際壓力、孤獨感、無意義感,也都是引發當下中國人焦慮的原因。(圖5)

圖5

圖6
(六)安全感狀態掃描
處于劇烈變革期的中國,秩序的過程性紊亂,許多問題變得不確定,從生育到養老,從物價到政策,人們處在變化和擔心之中。而諸多假劣欺詐現象,衣食住行以及產品質量的問題,工作就業的不確定性,人際的不信任,道德冷漠現象,加上信息社會媒體功能的能量,知識化時代對各種生活知識的宣傳解釋,上述問題和情景就會以更加頻繁和集中的方式,在人們生活中不斷涌現。從食品添加劑到空氣質量,從藥品安全到電信隱私安全,從教育問題到養老問題,從衣食住行到人際信任,從“彭宇案”到“小悅悅”事件,從幼兒園虐童和砍殺事件到環保群體沖突……這些問題尤其是一些或許惡性或許極端的事件和消息,在信息化社會和現代媒體中被自覺或不自覺地放大后,也使不斷受到消息事件刺激的民眾,產生危機四伏的不安感。
如果身邊生活環境的體會,耳濡目染的社會信息,都讓我們感到整個社會氛圍變得不可信,感到人際的功利和乖戾,我們的內心必然會受到莫名的沖擊,防備、不安也會轉變為一種日警夜防的壓力。而生活中原有的各種壓力,都會直接或間接地轉化為某種憂慮和不安感。再加上傳統價值底線的沖破,原有價值觀變化,舊的被打破,新的又沒有完全建立起來,價值觀念多元多樣,也會讓人們產生無所適從的不確定性和不安感。
(七)孤獨感狀況掃描
人本來是懼怕孤獨的,因為人是社會性動物。唯有人與他人或一定群體建立了關系,人的身心才會具有歸屬感。歸屬感對人很重要,有了歸屬感,才不會孤獨無助、無所依靠,中國傳統文化講究“安身立命”,有了某種歸屬,心才會有所定,精神才不再漂泊,立命問題也就解決了。人的歸屬感可以通過多種形式落定實現,事實上社會歸屬是通過多個層面體現的,包括你的國家,你的民族,你的鄉土地域群落,你的文化社群,你的家族、家庭,你的朋友,你的職業單位,你所在的種種社會或民間組織。在災難中,中國人感受到人間大愛和國家的力量,感覺到“在我身后有一個強大的祖國!”這就是歸屬感給我們帶來的安定。
但在現代市場經濟社會進程中,中國傳統血緣關系社會被市場社會解構了,“后單位時代”又終結了計劃經濟條件下人們“單位如家”、“愛廠如家”的歸屬情結,人變成了原子式的個體,個體化的社會環境以及利己主義取向,在許多時候和領域,使一些人陷入無歸屬、無助的孤獨境遇中。人是社會性動物,“人在其本質上是一種社會性綜合”,如果社會不能提供足夠的群體組織平臺容納他的歸屬需求,他就會產生孤獨、無助、苦悶、焦慮甚至無意義感,就會感到無所適從。當人不能平衡地適應生活環境變遷時,心理學稱之為心理失衡。在這樣的心態感覺基礎上,很難讓他有安全感、幸福感和人生意義感。當下諸多社會心態問題,如人生方向感不明、抑郁低迷、焦慮不安、怨氣充斥、暴力沖動、高自殺率等等,固然和很多因素有關,但一定也和上述社會歸屬平臺缺失、孤獨感陡升有關。
隨著現代化和城市化進程的加快,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居住環境也改變了,社區化尤其是新型商業化物業管理模式的出現,使許多社區成了僅供人們居住而缺少社會交往結構的樓群居所。有的社區住戶相鄰但“老死不相往來”。近日一則“北京母子倆在家身亡兩年后才被發現”的報道,讓人們感慨人情冷暖,世情冷漠,整整兩年,沒有一個鄰居敲開那扇門,沒有一個親朋上門拜訪。都說“遠親不如近鄰”,然而現在很多人感覺當今社會鄰里關系越來越冷漠了。
2011年《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通過民意中國網和搜狐新聞中心,對4509人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40.6%的人不熟悉自己的鄰居,其中12.7%的人“根本不認識”自己的鄰居。調查中,80.9%的人感覺與10年前相比,當下的鄰里關系越來越冷漠了。當下鄰里關系變冷漠的原因是什么?排在前三位的原因依次是:“人們對陌生人的戒備心理增強”(52.0%);“居住環境改變,鄰居難得見面”(43.0%);“人們越來越重視隱私了”(41.6%)。其他原因還包括:“人們更看重物質,無暇顧及鄰里情感”(38.7%);“工作壓力大,無暇顧及鄰居”(36.9%);“現代人流動性加快,房子經常換人”(35.1%);“社區活動少”(26.5%);“物業等服務機構興起,鄰里互助需求減弱”(18.9%)等。(注:參見http://zqb.cyol.com/html/2011-11/22/nw.D110000zgqnb_20111122_3-07.htm。)
徐惟誠先生在一次調研座談會上說,社會在巨變,現在社會主體“人也變了”,溫飽后的精神需求、心理需求也在變化。如何應對改變后的人及其生活方式,如何給市場競爭中的原子個體應有的社會組織歸屬,解除人們的孤獨感,是轉型期社會特別要關注的問題。
(八)無意義感狀況掃描
近些年心理學家在我們社會中漸顯重要并稀缺,媒體上的心理訪談節目也成了收視率極高的節目之一。心理學家問:“中國病人為什么越來越多?”他們所說的“病人”并非生理疾病,而是心理或精神疾病。“鴨梨山大”、“郁悶”、“焦慮”、“傷不起”、“沒意思”等被人們越來越多地掛在嘴上或被稱為流行熱詞。在酗酒尋樂的場合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富士康連連跳的可悲員工更是勾畫出了不堪世事決絕離去的自殺群像。一些極端惡性事件,如“馬加爵案”、“邱興華案”、“藥家鑫案”、“幼兒園慘劇”、上海機場兒子刺殺母親事件等等,都有心理或精神疾病的因素在其中作亂。自殺率問題中還包含著“向低齡化發展”的問題。
在第九個“世界預防自殺日”之際,記者采訪了相關部門,負責人表示,自殺已成為我國人群第五大死因,是15歲到34歲的青壯年人群的首位死因。(注:參見徐晶晶(《北京晨報》記者):《中國成為高自殺率國家》,見http://news.sohu.com/20110909/n318826191.shtml。)而心理學認為導致自殺的精神或心理原因有多種,但排在第一位的是“抑郁癥”。大多數走上自殺絕路的人都伴有如抑郁、焦慮、孤獨、恐懼等心理障礙,這已成為眾所周知的常識。但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因素,就是精神空虛和人生意義感的混亂、失缺。憂郁也罷,焦慮也罷,也都和無意義感連在一起。一個人如果精神空虛,找不到生活的意義,就一定會抑郁苦悶,最終會失去生活信心,引發悲觀厭世情緒。有旅德學者發文講:“回國后發現我們中國人,尤其是知識分子甚至白領,工資提高了,生活變好了,可是精神領域很空虛,‘郁悶’這個詞是我年輕時很少聽說的,現在變成了口頭禪。”他說:“我感覺中國人目前需要一個填補空虛的理念。”(注:關愚謙:《中國崛起的“十二法寶”與“五大問題”》,見http://www.china.com.cn/international/txt/2007-03/20/content_8701665.htm。)中國經濟高速發展數十年,成就矚目,人們物質生活水平也得到了極大提高,但如果物質富足后陷入拜金主義、物欲追逐中,就會遭遇“意義世界的失落”而充滿空虛和無意義感。如何在全社會建構精神的價值意義世界,對國家、對個人都十分重要。
(九)社會怨氣狀態掃描
近些年我們都能感覺到,社會中尤其是網絡中表露出的怨氣、怒氣越來越大,社會沖突似乎也顯示多了起來,從商業紛爭、醫患關系不和諧到各類群體沖突,從個人恩怨到家庭不和,親情友情不在,糾紛反目常見。一些“法治在線”節目和“調解室”節目幾乎成了調解糾紛和普法的專用平臺。媒體問:“中國人為什么那么愛生氣?”有些網民憂心忡忡地說,網絡上“戾氣太重”。人們漸漸發現,社會中人們脾氣越來越躁,有矛盾動輒用暴力解決,從醫鬧、打死小偷、打傷日系車主,從底層人際暴力到文人“約架”,甚至有人會為“搶座”等小摩擦沖突升級為傷人、殺人事件。網絡推舉的“傷不起”、“吐槽”、“羨慕嫉妒恨”到“咆哮體”、“滅門”、“躺著也中槍”、“我能說臟話嗎”等年度熱詞,也透露出民眾身心的受傷,怨恨和憤怒情緒的發泄。
社會怨氣大,原因很多,社會不公引發的不滿,低信任度社會以及假冒偽劣產品產生引發的不安、失望和憤怒,還有孤獨心態引發的“冷漠”與防備“敵意”心理,這些人往往對他人和社會缺乏友善和耐心,對生活失去信心,在最后的孤獨中,有些人走向抑郁甚至自殺,有些人走向自暴自棄或鋌而走險,有些人會遇到甚至是尋找“岔口”來發泄心中的憤懣。所以,社會心態怨氣大很危險,會連帶出其他公眾心態問題。如幸福感在沖天怨氣下會被消解,社會矛盾會在仇官、仇富情結下激發,心態方式凸顯社會矛盾的同時,也會進一步激發更多的矛盾沖突。
生活中有抱怨,有“羨慕嫉妒恨”,不足為怪,人也是有理由生氣和有權生氣的,但人如果一味生活在怨氣和仇恨中,久而久之會積累出不同程度的精神或心理疾病,時有發生的“幼兒園慘案”或其他事件中,罪責者常以一種無端而又極端的病態方式發泄,而那些最終選擇棄世而去的人,有些也和長期積怨或焦慮有關。
而怨氣和暴戾如果成為社會普遍的心態現象,對社會和諧穩定、國家發展、公民生活幸福而言就是極大的隱患。如一些普通的經濟糾紛或刑事案件,甚至一些如飛機延誤等狀況,都能轉化為群體沖突事件,這使得近十年來中國社會的群體性沖突事件呈現增長趨勢。群體性沖突和社會管理、執法隊伍水平有關,也和社會怨氣有關。有些時候某些人就是為了給激憤和壓抑找一個發泄的出口。相關調研資料表明,群體性沖突起因相當多為維權性事件。但這些事件中存在著“非直接利益”的沖突現象,即其中摻雜著諸多由怨氣、焦慮和不公感累積起來的負面情緒,有些人加入某個目標事件后,會不自覺地激發憤怒情緒并發泄,再加上群體情境的感染和激發,常會產生更過分的激憤行為。法國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一書中說,“個體一旦參加到群體之中,由于匿名、模仿、感染、暗示、順從等心理因素的作用,個體就會喪失理性和責任感,表現出沖動而具有攻擊性等過激行動”(注:[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馮克利譯,11頁,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7。)。如果人們怨氣滿腹,“羨慕嫉妒恨”,外加失望,談何“同心同德”、“萬眾一心”?怎么指望讓人們講奉獻,講道德,和諧相處?現在社會信任度低,人際競爭激烈并深感“鴨梨山大”,黨群關系、政民關系時有緊張,這些問題都和社會心態環境惡化有內在關系。
氣由心生,中國人的心態越來越浮躁了。鳳凰網這樣評論中國人越來越大的“火氣”:從廣州地鐵血拼到爭論不和的耳光響亮,中國人的脾氣似乎越來越壞。隨便一點雞毛蒜皮小事,不合心意開口就罵、動手就打,當戾氣成了習慣、成了自然,戾氣者便容易誤入“從武力中獲得畸形宣泄”的歧途。(注:參見《中國人,你為什么那么愛生氣》,見http://news.ifeng.com/opinion/special/shengqi/。)這不是個別人的現象,而是集體無意識的急躁。用香港文人梁文道的話說:“這是一個急躁而喧囂的時代,我們就像住在一個鬧騰騰的房子里,每一個人都放大了喉嚨喊叫……這是每個人都要說話但卻沒有人想聽的年代”(注:梁文道:《人人都是作家,但卻沒有一個讀者》,見http://www.u148.net/article/78166.html。)。
網絡是現實的映照,有人稱網上“戾氣太重”,外加“一地雞毛”般的“吐槽”怨言,也有人說網絡上表現出的是一種“群體性怨恨”。對此,社會上下已多有關注,“社會心態”開始被寫入“十二五”規劃,媒體也紛紛開出專題欄目討論國人的負面情緒和過激行為,為執政者應對復雜群體心態出謀劃策。十八大報告把注重人文關懷和心理疏導,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積極向上的社會心態,作為大政方針中的任務之一置于國家社會發展布局中。期望全社會上下尤其是整個執政系統對社會心態失衡問題,給予更多重視和理解。
(十)信任危機與質疑心態掃描
“信任危機”在一些社會領域和生活中普遍存在,假煙酒、毒牛奶、地溝油、美容米,假證、假票、假藥、假新聞,劣質的水泥、鋼材和工程,屢屢發生的大橋、新樓垮塌事件,還有電信科技成欺詐“幫手”,“親們”為爭利反目成仇,不一而足。人們在問:我們究竟還敢信任什么?
信任危機引發的心理不安全感甚至恐慌,會激發壓力、焦慮甚至暴力,“從心理學的角度講,某些事情發生時,會產生共振效應,你頭腦里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你的潛意識會跟著一起共振。這幾年,這個傾向越發明顯”,“我們的內心變得越來越焦躁,越來越不安,所有的食品都不敢吃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也降到了最低。大家懷著強烈的不安全感,且人的底線被不斷地一次次刷新,不安全感加上憤怒,處理不好,就會產生強大的攻擊性。‘馬加爵案’就是一個典型”(注:http://www.mzyfz.com/html/754/2011-05-10/content-65099.html.)。這是心理學者武志紅在媒體采訪中說的話。
此外,政府公信力也在面臨種種挑戰,表現為每每“事”起,公眾就會質疑政府的應對方式和誠意,官方發布信息的權威性常受質疑,民眾輿論“一邊倒”,個別地區的事件還出現管治危機,而對腐敗和瀆職現象的痛恨,又加重了民眾對某些公共部門或資源部門的“不信任”權重。
相關民意調查中,民眾對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的信任程度有所區別。2007年中國社科院社會學所對全國28個省市居民的隨機抽樣調查顯示,民眾對中央政府信任度最高,地方政府次之。絕大多數受訪者表示相信中央政府,超過70%的受訪者認為一些地方政府存在著“隱瞞真實情況,報喜不報憂”、不作為和亂作為的現象。
中國社會現在已處于“低信任度”社會階段,逢官必疑、腐敗推定的質疑心態,更使我們社會原本就不多的信任,陷入越質疑就越無可信的惡性循環中。正像有人指出的,中國社會正在經歷“過度懷疑”之痛。(注:參見http://5icomment.com/zhuanti?id=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