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爾摩斯探案集
- (英)柯南·道爾
- 4948字
- 2019-10-12 19:05:50
第九章 猶他之花
摩門教徒們在找到他們的樂土之前,遭遇了各種艱辛和苦難,這里我們不再一一細說。他們堅持走出了從密西西比河到洛磯山西麓的這片區域,那種頑強堅韌的精神絕對是史無前例的。他們憑借著盎格魯-撤克遜人那種不畏險阻的勇敢和百折不撓的毅力,戰勝了野人、野獸、饑渴、疲憊和病痛——所有老天所能降臨給人類的磨難。可是,那幾乎看不到希望的旅程,加上無窮無盡的艱辛和恐怖,就算是他們中間最堅強的人也曾經害怕過、動搖過。所以,當他們聽見領袖的宣布——“腳下這個沐浴在陽光中的猶他山谷,就是神靈賜予我們的樂土家園,這片未經開墾過的處女地將永遠屬于我們”的時候,所有的人全都叩首下跪,虔誠禱告。
很快,揚就用事實向大家證明——他不僅是個行動果斷的領袖,還是個做事干練的統治者。未來城市的規劃圖已經畫好了,大體的輪廓也就出來了。城市周邊所有的土地,依據每個教徒地位的高低,全部按比例合理分配。商人依舊做生意,手藝人重操手藝。就像變魔術一樣,城市中陸續出現了街道和廣場;在鄉下,挖溝修渠、植籬劃界、栽種作物、開墾林地,一派生產忙碌的氣象。第二年夏天的時候,鄉間便是麥浪萬頃,金黃一片。在這塊新開發的居住地上,萬物生機勃勃,尤其是城中心那座宏偉氣派的大教堂,也一天天地高聳起來了。每天從第一縷陽光出現,到傍晚最后那片晚霞消失,教堂里的叮叮當當的聲音從未間斷過。這座教堂是這群移民為紀念那位神靈修建的,因為是神靈保佑他們克服萬難險阻,引領他們來到這塊安居之地的。
約翰·費瑞爾跟小女孩相依為命,不久,費瑞爾就正式認下了這個女兒。這兩個落難人跟著這些摩門教徒結束了他們偉大旅程的終點。小露西·費瑞爾一直在斯坦杰森長老的篷車里,很討人喜歡。篷車里有斯坦杰森的三個老婆,還有他任性早熟的12歲的兒子,露西的身體很快就復原了。因為她這么小就沒了媽媽,性格又特別溫順,所以不久就獲得了那三個女人的寵愛。這種居無定所、以帳篷為家的新生活,也慢慢地讓小露西適應接受了。此時,困苦的費瑞爾也逐漸恢復起來了,而且,還向大家證明他不只是個得力的向導,還是個勤懇踏實的獵手,新伙伴們因此很快就對他刮目相看。所以,當這種漂泊的生活終于結束的時候,除了先知揚,還有斯坦杰森、坎伯爾、約翰斯頓及卓伯爾四個長老之外,所有人都認為費瑞爾應該享有和大家同等的權利,分得一大片肥沃的土地。
就這樣,費瑞爾也有了屬于自己的一塊土地。他在這塊土地上建造了一間結實的木屋。后來,經過逐年的擴建,木屋慢慢地變成了一幢氣派的別墅。費瑞爾這個人很現實,懂得人情世故,還有一副好手藝。他的身體很健壯,一天到晚都勤勤懇懇地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種,并不斷地改良。所以,他的農莊經營得很好,發展很快。不到3年,他就超過了鄰居;不到6年,成了小康家庭;第九年的時候,他已經非常富裕了;12年過去了,整個鹽湖城,能跟他相比還不足五六家。從鹽湖這個內陸湖開始,到很遠的瓦撒齊山區的這片區域里,再沒有誰能比約翰·費瑞爾更出名的了。
可是,費瑞爾卻因為一件事情傷害了同教人的感情。無論怎么辯論和勸說,他都不能像同伴那樣娶妻成家,而且,關于為什么會一再拒絕成家,他也只字不提,只是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想法。所以,就有人開始非難他了,說他對于自己所信仰的宗教不夠虔誠;也有人說他過于吝嗇,不愿意破費;還有人揣測他以前肯定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經歷,或許在大西洋沿岸曾經有個金發女郎為他憔悴而死。無論別人怎么說、怎么看,費瑞爾始終都固守著自己的單身日子。除此之外,他在各個方面都恪守著這塊新樂土上的宗教的教規教義,被公認是個規規矩矩、行為端正的人。
露西·費瑞爾在木屋中慢慢成長起來了,能幫著父親打理很多事情了。山間這清新的空氣,松林里那宜人的脂香,像慈母一般撫育著這位少女。日子一年年地過去了,露西也漸漸長成大人了:健美的身材、日漸嬌艷的臉蛋、輕盈的步子,出落得漂亮大方。露西那苗條輕盈的身影時而穿過麥田,時而騎在父親的馬背上,那種成熟而優美的姿態,完全像一個地道的西部少年。從費瑞爾農莊經過的路人,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都會想起昔日的情景。當年的蓓蕾,現如今已經綻放成一支美麗的花朵了。經過這么多年,她父親成了該地最富有的人的同時,她也長成了太平洋沿岸的這個山區中最為標致的一個美洲少女。
不過,父親并不是第一個發現她已經長大成人的。一般來說,這種事情很少是被當父親的最先發現的。這種微妙的變化簡直太神奇了,而且都是悄悄進行的,不能用日子來計量。其實,最感覺不出這種微妙變化的還是女孩自己。只有當她聽見某個人的聲音,或碰觸到某個人的手,會心跳加速或產生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感時,她才可能意識到,有一種新奇的、非常強烈的人性的本能在她內心深處萌芽了。世界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忘不了自己萌動時的樣子,那件預示自己新生活到來的事情,差不多每個人都能回憶起來。但是,對于露西·費瑞爾來說,暫且不說那件事對她和別人的命運究竟造成了什么樣的影響,只就那件事情本身而言,就已經夠可怕的了。
那是一個暖和的六月的清晨,摩門教徒們像蜜蜂那樣地忙碌著——蜂巢的形象就是他們的標志。農田里、街道上,到處都是勞碌的人群。大路上塵土飛揚,川流不息的騾隊拉著沉重的貨物向西邊進發。當時,加利福尼亞州掀起了淘金的熱潮,貫穿大陸、通向太平洋沿岸的大路橫穿過伊萊克特新城。大路上有從很遠的牧區趕來的成群的牛羊,也有經過長途跋涉疲憊不堪的移民。露西·費瑞爾,憑借著自己高明的騎術,縱馬穿行在這條人畜紛雜的道路上。她那張漂亮的臉蛋因為過于運動而紅了起來,栗色的長發迎風飄在腦后。她這是去城里為父親辦事的。跟往常一樣,她憑借著年輕人無所畏懼的沖勁,使勁地催馬前行,心里只惦記著自己需要辦的事情。風塵仆仆的淘金者們,一個個全都驚奇地望著她,就連最為冷漠的運送毛皮的印第安人,看見這個容貌如此漂亮的白皙少女時,也不免露出驚愕的表情,緊繃的面孔也不由得舒展開來。
快進城的時候,露西看見了6個長相非常粗野的牧人,他們從大草原上趕來的牛群已經把道路完全堵死了。她在一邊等得不耐煩了,就策馬往牛群的縫隙里鉆,準備穿過這群障礙。可是,她剛進入牛群,后邊的牛就一股腦地擠了過來,她發現自己陷進了一片牛海之中,周圍攢動的都是眼睛凸出、長著犄角的龐然大物。因為她平時經常跟牛群相處,所以即使面臨這樣的處境,她也沒有露出一絲的驚慌,仍舊瞅準縫隙策馬前行,想穿過牛群。不幸的是,馬肚子被一頭牛猛地抵了一下,馬受到驚嚇后頓時狂怒起來,它前蹄躍起,長嘶不已,來回顛騰得特別厲害,如果不是一等的騎手,很可能已經被摔下馬了。當時的情形非常危急。受驚的馬每一次顛騰,都可能會受到牛角的抵觸,這讓馬愈發狂躁起來。這個時候,露西除了緊緊夾住馬鞍之外,也無計可施。只要稍一松手,就可能摔下馬去,被瘋牛亂蹄踩死。這是她第一次面對突發情況,所以此時的她已經頭暈眼花,感覺天旋地轉。她手里緊攥的那根韁繩,眼瞅著就要脫手了;周圍高揚的塵土,還有擁擠的牛群散發出的那股子氣味,幾乎讓人窒息。露西都已經撐不住了,幾近絕望,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親切的聲音,讓她知道有人來救自己了。一只棕色的大手牢牢拽住馬的嚼環,在牛群里開出一條出路,很快就把她帶出了牛群。
“小姐,希望你沒受傷。”那位救星禮貌地說。
露西抬起頭,看著他那張黝黑粗獷的臉,無邪地笑了起來。“真是嚇死我了,”她一臉無辜地說道,“沒想到一群牛竟然會把我家的邦喬嚇成這樣!”
“上帝保佑,幸虧你沒從馬上摔下來。”他非常認真地說道。這個年輕的小伙子,身材高大,一臉豪氣,身穿結實的粗布獵服,騎著一匹紅棕色的駿馬,肩上挎著一支長筒的來復槍。“我猜,你就是約翰·費瑞爾的女兒吧。”他接著說,“我看見你是從他的農莊過來的。你回去后問問他,是否還記得圣路易的杰弗森·霍普一家。萬一他真的是那個費瑞爾,那他跟我父親以前還是至交呢。”
“你親自去問他,不是更好嗎?”她一臉認真地說。
小伙子聽見她這么說,頗為興奮,那黑黑的大眼睛里閃著激動的光芒。“我會的,”他說,“我們已經在山里待倆月了,現在這個樣子貿然去拜訪不太好。不過,他看見我們以后肯定會款待我們的。”

“他肯定會對你大為感激的。我也得好好謝謝你。”她說,“爸爸特別疼我,如果我被那些牛踩死的話,他會傷心死的。”
“我也會特別傷心的。”她這個同伴說道。
“你?呃,我不覺得這跟你有什么關系啊。你還不一定就是我家的朋友呢。”
這位年輕的獵人聽她這么說,那張黝黑的臉不禁沮喪起來,露西發現以后,不由得大聲笑了起來。
“看你,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說,“你現在當然已經是我的朋友了。你一定得去看我們啊。我得趕緊走了,要不然,爸爸以后就不會再讓我替他辦事了。再見了!”
“再見。”他說著,摘下頭上的墨西哥式的寬檐帽,低頭在她的小手上吻了一下。她掉轉馬頭,揮動馬鞭,沿著大路飛馳而去,后面揚起一陣煙塵。
小杰弗森·霍普與同伴們騎著馬繼續趕路。一路上,他心事重重,一言不發。他和同伴們一直在內華達山上尋找銀礦,眼下正要回鹽湖城,準備回去籌措一大筆資金,來開采他們找到的那些礦藏。其實,他之前跟所有的同伴一樣,一直熱衷于這種事業。可是,這次意外的邂逅徹底擾亂了他的心思。這么漂亮的少女,爽朗而又純潔,就如山上的清風一般。他那顆熱火般難以自制的心靈深深地被觸動了。她的身影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轉折點已經來了,什么銀礦和其他亂七八糟的問題,現在對他而言,都沒有剛剛發生的這件占據了他全部心神的事情重要。這個時候,他心中激發出的愛情,已經不像孩子時期的幻想一樣忽閃忽現、變化無常了,而是一個性格堅韌、意志堅定的男子漢所爆發出的那種奔放狂熱的激情。他長這么大,所有的事情都做得非常出色。所以,他暗自下定決心,只要努力和堅持能讓他成功的話,那他這次也絕對不會失敗的。

他當晚就去拜訪了約翰·費瑞爾,后來,又去了很多次,終于互相熟識起來。約翰·費瑞爾一直深居在山中,這12年來,他全身心地致力于農莊的工作,與外界幾乎完全隔絕了。不過,這些年所發生的事情,霍普卻熟悉得很,然后他就把自己的所見所聞,一件一件地說給費瑞爾聽。霍普講得有聲有色、妙趣橫生,不僅深深吸引著這個父親,就連露西也聽得津津有味。當年,霍普也是加利福尼亞的拓荒者之一,所以,在那滿地黃金、充滿暴力的歲月里,人們發財致富、傾家蕩產的故事,他幾乎全能說出來。他當過偵查員,做過獵手,也尋找過銀礦,還當過牧場里的工人。只要聽說哪兒有冒險的事情,他都會去嘗試一番。他很快就贏得了費瑞爾的歡心,經常得到費瑞爾的夸贊。每當這個時候,露西都會保持沉默。不過,她那顆年輕的心早就不受控于自己了。她那羞紅的臉頰、幸福的眼神,就是很好的證明。或許,她那淳厚的老父親還沒發現這些征兆,不過,那個贏得她芳心的小伙子可都把這些看得一清二楚。
夏天的一個黃昏,霍普騎著馬從大路上飛奔過來,到莊園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站在門口的露西,跑上前去迎接他。他把馬韁繩往籬笆上一扔,沿著門前的小路大踏步走來。
“我得走了,露西,”他一邊說,一邊抓著她那兩只小手,含情脈脈地望著她的臉,“我現在不會讓你立刻跟著我走,可是,等我下次回來的時候,你能下定決心跟我走嗎?”
“那你啥時候回來啊?”她有點害羞地問道。
“最多倆月,親愛的。到那時,你就是我的了,誰都不能阻擋我們。”
“那爸爸是什么意思啊?”她問。
“他沒意見,只要求我們把銀礦辦好。不過這個問題,我一點都不擔心。”
“哦,那就好。只要你們都已經安排好了,我就不多說什么了。”她溫柔地說著,臉龐緊緊地依偎著他那寬厚的胸膛。
“謝天謝地!”他低沉著聲音說道,一邊俯下身子吻她,“那就這樣決定了。我待的時間越長,就越舍不得離開。大家都在峽谷等著我呢。再見吧,哦,親愛的,再見!用不了倆月,你肯定能見到我的。”
他說著掙脫出她的懷抱,躍身騎上馬,徑直飛馳而去,連頭也沒回。感覺就像只要他回頭看見了離別的人,就會動搖自己的決心一樣。她一直站在門口凝望著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走回屋子。她覺得自己是整個猶他州最最幸福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