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世紀美學
叔本華的非理性美學
阿瑟·叔本華(1788年~1860年),德國哲學家。他被稱作“悲觀主義的哲學家”,但是羅素說:“假若我們可以根據叔本華的生活來判斷,可知他的論調也是不真誠的。”
阿瑟·叔本華1788年2月22日生于但澤(即今波蘭的格但斯克),父親是一個大銀行家,相貌令人不敢恭維,且脾氣也很暴躁,后自殺。其大部分遺產由叔本華繼承,使這位未來的哲學家終生過著優裕的生活,叔本華死后財產都捐獻給了慈善機構;他的母親約翰娜·特洛西納則聰明美麗,且富文學才華,外國語也說得很流利,后來成為歌德在魏瑪圈子里的知名人物和著名的小說家。叔本華從小孤僻,傲慢,喜怒無常,并帶點神經質。叔本華說:“我的性格遺傳自父親,而我的智慧則遺傳自母親。”

叔本華是新的生命哲學的先驅者,他從非理性方面來尋求哲學的新出路,提出了生存意志論。他對人間苦難很關注,被稱為“悲觀主義哲學家”。他所開啟的非理性哲學對后世思想發展影響深遠,而他的美學思想也是非理性的。
1797年7月,阿瑟和父親一起去巴黎和勒阿弗爾。他在那兒學習法語和法國文學。1799年8月,叔本華回到漢堡。叔本華根據父親的意愿決定不上文科學校學習,決定將來不當學者。并在父親的刻意安排下,進入一所商業學校讀書,以便將來能繼承父業。1803年5月3日他開始了一次旅行,周游了荷蘭、英國、法國和奧地利,并開始學習經商。1805年4月20日叔本華的父親自殺。叔本華在他父親去世后,因嫌惡商業生活的庸俗和世俗味道而脫離從商生活,踏上學術研究之路。1804年8月25日結束在國外的旅行。1811年9月,叔本華開始在柏林大學學習兩年,約翰·戈行里布·費希特在大學執教。1814年5月,叔本華和他母親徹底決裂。叔本華離開魏瑪,后在德里斯頓住了四年。
1819年年初《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出版,從而奠定了他的哲學體系。他為這部悲觀主義巨著做出了最樂觀的預言:“這部書不是為了轉瞬即逝的年代而是為了全人類而寫的,今后會成為其他上百本書的源泉和根據。”然而該書出版10年后,大部分是作為廢紙售出的,極度失望的叔本華只好援引別人的話來暗示他的代表作,說這樣的著作猶如一面鏡子,“當一頭蠢驢去照時,你不可能在鏡子里看見天使”。
1819年叔本華申請在柏林大學當哲學講師。叔本華和黑格爾發生爭執,他試圖和黑格爾在講臺上一決高低,結果黑格爾的講座常常爆滿,而聽他講課的學生卻從來沒有超出過三個人。于是叔本華帶著一種憤然的心情凄涼地離開了大學的講壇。叔本華說:“要么是我配不上我的時代,要么是這個時代配不上我。”

約翰娜是叔本華的母親,丈夫去世后,她搬到了魏瑪,在那里舉辦了一個文學沙龍,接待過歌德和格林兄弟等人。不過,叔本華與她的關系并不好。
1831年,叔本華因懼怕霍亂病而離開柏林。1833年,叔本華定居在美茵河畔法蘭克福,在那里埋頭讀書、寫作和翻譯,度過了最后寂寞的歲月。垂暮之年的叔本華過著十分孤獨的生活,陪伴他的只有一條叫“世界靈魂”的卷毛狗。
1859年,《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三版受到空前的歡迎,他喜不自禁地說是“猶如火山爆發,全歐洲都知道這本書”。他在這一版的序言中對自己的哲學命運作了總結:“當這本書第一版問世時,我才30歲;而我看到第三版時,卻不能早于72歲。對于這一事實,我總算在彼得拉克的名句中找到了安慰;那句話是:‘誰要是走了一整天,傍晚走到了,就該滿足了。’我最后畢竟也走到了。在我一生的殘年既看到了自己的影響開始發動,同時又懷著我這影響將合乎‘流傳久遠和發跡遲晚成正比’這一古老規律的希望,我已心滿意足了。”
1860年9月9日叔本華得肺炎。1860年9月21日,他起床洗完冷水浴之后,像往常一樣獨自坐著吃早餐,一切都是好好的,一小時之后,當傭人再次進來時,發現他已經倚靠在沙發的一角,永遠睡著了。他的臨終遺囑是:希望愛好他的哲學的人能不偏不倚地、獨立自主地理解他的哲學。
叔本華開創了唯意志主義、生命哲學流派,開啟了非理性主義哲學。近代的思想家、文學家、藝術家如尼采、瓦格納、托馬斯·曼等人,無不直接或間接地受到叔本華哲學的影響,尼采十分欣賞他的作品,曾作《作為教育家的叔本華》來紀念他。他說:“我像一般熱愛叔本華的讀者一樣,在讀到最初一頁時,便恨不得一口氣把它全讀完,并且我一直覺得,我是很熱心注意傾聽由他的嘴唇里吐出來的每一個詞句。”瓦格納也把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獻給叔本華。雖然他創作這部歌劇時,尚未讀過叔本華的著作。國學大師王國維的思想亦深受叔本華的影響,在其著作《人間詞話》中以消化吸收的叔本華理論評宋詞,成就頗高。
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叔本華哲學是從德國古典理性主義向現代非理性主義過渡的最后一環。
叔本華說:至少是我的哲學就根本不問世界的來由,不問為何有此世界,而只問這世界是什么。他說:“一切一切,凡已屬于和能屬于這世界的一切,都無可避免地帶有以主體為條件的,并且也僅僅只是為主體而存在。”那認識一切而不為任何事物所認識的,就是主體。因此,主體就是這世界的支柱,是一切現象、一切客體一貫的,經常作為前提的條件;原來凡是存在著的,就只是對于主體的存在。
“一切天生之物總起來就是我,在我之外任何其他東西都是不存在的。”“他不認識什么太陽,也不認識什么地球,而永遠只是眼睛,是眼睛看見太陽;永遠只是手,是手感觸著地球。”世界與人的關系是表象和表象者的關系。而表象的世界是“現象”的世界,在它之外還有一個世界即被作為“自在之物”的意志。
現象不可分離地伴隨意志。這世界的一面自始至終是表象,正如另一面自始至終是意志。真正存在的東西只能是意志。意志是這世界的內在本質。意志是無處不在的:人有意志,動物有意志,植物也有意志。那一擲而飛入空中的石子如果有意識的話,將被認為它是由于自己的意志而飛行的。人的真正存在是意志。例如,人的牙齒、食道、腸的蠕動就是客體化的饑餓,生殖器就是客體化的性欲;人最根本的東西是情感和欲望,也就是意志,而且人的記憶、性格、智慧等等一切心理意識現象,甚至連人的肉體的活動,都是由意志所決定的。世界只是這個意志的一面鏡子。人的兩性關系、愛情、婚姻無非是實現生殖意志的工具,也是生命意志的工具。
意志自身在本質上是沒有一切目的,一切止境的,它是一個無盡的追求。永遠的變化,無盡的流動是屬于意志的本質之顯出的事。一切欲求皆出于需要,所以也就是出于缺乏,所以也就是出于痛苦。從愿望到滿足又到新的愿望這一不停的過程,如果輾轉快,就叫作幸福,慢,就叫作痛苦;如果陷于停頓,那就表現為可怕的,使生命僵化的空虛無聊,表現為沒有一定的對象,模糊無力的想望,表現為致命的苦悶——根據這一切,意志在有認識把它照亮的時候,總能知道它現在欲求什么、在這兒欲求什么;但絕不知道它根本欲求什么。每一個體活動都有一個目的,而整個的總欲求卻沒有目的。
叔本華曾引用普盧塔克的話:人生既充滿如許苦難和煩惱,那么人們就只有借糾正思想而超脫煩惱,否則就只有離開人世了。人們已經看清楚,困苦、憂傷并不直接而必然地來自“無所有”,而是因為“欲有所有”而仍“不得有”才產生的;所以這“欲有所有”才是“無所有”成為困苦而產生傷痛唯一必需的條件。導致痛苦的不是貧窮,而是貪欲。

▲叔本華認為,借助藝術尤其是音樂,人類可以從痛苦中解脫出來,音樂是抽象的,能使人獲得超越時空的體驗。阿德里安范·奧斯塔德的這幅《鄉村音樂會》(1638年)就表達了音樂能夠給人快樂的主題。
莎士比亞說:我們渺小的一生,睡一大覺就圓滿了。而叔本華認為人生與夢都是同一本書的頁面,依次連貫閱讀就叫作現實生活。或者干脆地說:人生是一場大夢。人的最大罪惡就是:他誕生了。解脫之道,一是佛教的涅,二是哲學和道德,三是藝術,在藝術直觀中達到“自失”境界。因為,理性使我們失去對直覺的敏感,使我們與具體事物脫節。所以,要審美直觀。審美是暫時擺脫痛苦的途徑之一。
叔本華的主要美學范疇——媚美、優美、壯美——都是相對于意志而言的。叔本華認為審美是純粹的觀審,是在直觀中浸沒,是在客體中自失,是一切個體性的忘懷。

這幅畫集中體現了馬薩喬的藝術風格與追求,畫中夏娃緊閉雙眼、號啕大哭,亞當則雙手蒙面啜泣。離開樂園的恐懼、絕望和悲慟情感被表現得淋漓盡致、恰到好處。作品傳達的痛苦情緒使畫面充滿了悲劇性氣氛。這也許是叔本華認為“生存自身就是不息的痛苦”的原因。
“由于生命的自在本身,意志,生存自身就是不息的痛苦,一面可哀,一面又可怕,然而,如果這一切只是作為表象,在純粹直觀之下或是由藝術復制出來,脫離了痛苦,則又給我們演出一出富有意味的戲劇。”而這些都離不開認識,而認識總是服服帖帖為意志服務的,認識也是為這種服務而產生的;認識是為意志長出來的,有如頭部是為軀干而長出來的一樣。在動物,認識為意志服務,是取消不了的。在人類,停止認識為意志服務也僅是作為例外出現的。要么為自己獲致理性,要么就是安排一條自縊的絞索。因為在認識一經出現時,情欲就引退。所以能暫時擺脫痛苦。這種只能當作例外看的過渡,是在認識掙脫了它為意志服務的關系時,突然發生的。這正是由于主體已不再僅僅是個體的,而已是認識的純粹而不帶意志的主體了。這種主體已不再根據諸形態來推敲那些關系了,而是棲息于、浸沉于眼前對象的親切觀審中,超然于該對象和任何其他對象的關系之外。如果人們由于精神之力而被提高了,放棄了對事物的習慣看法,不再根據諸形態的線索去追究事物的相互關系——這些事物的最后目的總是對自己意志的關系——即是說人們在事物上考察的已不再是“何處”、“何時”、“何以”、“何用”,而僅僅只是“什么”,也不是讓抽象的思維、理性的概念盤踞著意識,而代替這一切的卻是把人的全副精神能力獻給直觀,浸沉于直觀,并使全部意識為寧靜地觀審恰在眼前的自然對象所充滿,不管這對象是風景,是樹木,是巖石,是建筑物或其他什么。人在這時,按一句有意味的德國成語來說,就是人們自失于對象之中了,也即是說人們忘記了他的個體,忘記了他的意志;他也僅僅只是作為純粹的主體,作為客體的鏡子而存在;好像僅僅只有對象的存在而沒有覺知這對象的人了,所以人們也不能再把直觀者其人和直觀本身分開來了,而是兩者已經合一了;這同時即是整個意識完全為一個單一的直觀景象所充滿、所占據。所以,客體如果是以這種方式走出了它對自身以外任何事物的一切關系,主體也擺脫了對意志的一切關系,那么,主體所認識的就不再是如此這般的個別事物,而是理念,是永恒的形式,是意志在這一級別上的直接客體性。并且正是由于這一點,置身于這一直觀中的同時也不再是個體的人了,因為個體的人已自失于這種直觀之中了。他已是認識的主體,純粹的、無意志的、無痛苦的、無時間的主體。這也就是在斯賓諾莎寫下“只要是在永恒的典型下理解事物,則精神是永恒的”這句話時,浮現于他眼前的東西。只有在上述的那種方式中,一個認識著的個體已升為“認識”的純粹主體,而被考察的客體也正因此而升為理念了,這時,作為表象的世界才能完美而純粹地出現……因為誰要是按上述方式而使自己浸沉于對自然的直觀中,把自己都遺忘到了這種地步,以致他也僅僅只是作為純粹認識著的主體而存在,那么,他也就會由此直接體會到他作為這樣的主體,乃是世界及一切客觀的實際存在的條件,從而也是這一切一切的支柱,因為這種客觀的實際存在已表明它自己是有賴于他的實際存在的了。所以他是把大自然攝入他自身之內了,從而他覺得大自然不過只是他的本質的偶然屬性而已。在這種意義之下拜倫說:
美學辭典
唯意志論:由德國哲學家叔本華提出,認為意志為世界的本質,意志高于理性。萬物都是意志的表現,理性也是意志的產物。叔本華認為意志是生命的沖動和欲望,他的唯意志論因此又叫作“生命意識論”。意志是痛苦的根源,痛苦產生的原因是意志未得到滿足,而意志即便得到滿足也是暫時的。既然如此,人只有通過禁欲來否定意志以擺脫痛苦。尼采在叔本華“生命意識論”的基礎上,發展出“權力意志”論,認為權力意志是一種無處不在的力量。唯意志論開啟了西方非理性主義的思潮。
難道群山、波濤,和諸天
不是我的一部分,不是我
心靈的一部分,
正如我是它們的一部分嗎?
在認識甩掉了為意志服務的枷鎖時,在注意力不再集中于欲求的動機,而是離開事物對意志的關系而把握事物時,所以也即是不關利害,沒有主觀性,純粹客觀地觀察事物,只就它們是赤裸裸的表象而不是就它們是動機來看而完全委心于它們時;那么,在欲求的那第一條道路上永遠尋求而又永遠不可得的安寧就會在轉眼之間自動地光臨,而我們也就得到十足的怡悅了。這就是沒有痛苦的心境,伊壁鳩魯譽之為最高的善,為神的心境,原來我們在這樣的瞬間已擺脫了可恥的意志之驅使,我們為得免于欲求強加于我們的勞役而慶祝假日,這時伊克希翁的風火輪停止轉動了……這樣,人們或是從獄室中,或是從王宮中觀看日落,就沒有什么區別了。

只要擺脫了為意志服務的奴役就會轉入純粹認識的狀況。所以一個為情欲或是為貧困和憂慮所折磨的人,只要放懷一覽大自然,也會這樣突然地重新獲得力量,又鼓舞起來而挺直了脊梁;這時情欲的狂瀾,愿望和恐懼的迫促,由于欲求而產生的一切痛苦都立即在一種奇妙的方式之下平息下去了。原來我們在那一瞬間已擺脫了欲求而委心于純粹無意志的認識,我們就好像進入了另一世界,在那兒,日常推動我們的意志因而強烈地震撼我們的東西都不存在了。認識這樣獲得自由,正和睡眠與夢一樣。能完全把我們從上述一切解放出來,幸與不幸都消逝了。我們已不再是那個體的人,而只是認識的純粹主體,個體的人已被遺忘了。
我們只是作為那一世界眼而存在,一切有認識作用的生物固然都有此眼,但是唯有在人這只眼才能夠完全從意志的驅使中解放出來。由于這一解放,個性的一切區別就完全消失了,以致這只觀審的眼屬于一個有權勢的國王也好,屬于一個被折磨的乞丐也罷,都不相干而是同一回事了。這因為幸福和痛苦都不會在我們越過那條界線時一同被帶到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