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解:哲學
- 星漢
- 3980字
- 2020-07-07 15:53:11
“酒神”的陶醉
——尼采(1844~1900年)
1844年10月5日,尼采出生于普魯士的洛肯,這天正好也是當時普魯士國王威廉四世的生辰,于是,父親便高興地以國王的名字給尼采取名,而尼采后來則自嘲似的說:“無論如何,我選在這一天出生,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在整個童年時期,我的生日就是舉國歡慶的日子。”
18歲時,尼采失去了對上帝的信仰,此后的一生,他都在追尋一位新神。他漸漸變得憤世嫉俗,像一個孤注一擲而全盤皆輸的人。在波恩和萊比錫,他突然變得縱欲淫蕩,還染上了煙酒等嗜好。但不多久,這些都令他厭倦了,他轉而嘲諷當時全國性的嗜酒風,并說酗酒和抽大煙使人不能清醒觀察和敏銳思考。
大約在1865年,尼采發現了叔本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猶如發現了一面鏡子:“我通過它照見了世界、人生和我自己那被描繪得無比崇高的本性。”他把書抱回住所,逐字逐句、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好像叔本華親自在對我講,我感到他的熱情,仿佛他就站在我面前,一句句大聲地叫喊:放棄、否定、順從。”那陰沉的基調便永久地銘刻在了尼采的心上,他再也無法找到心境的寧靜與安詳,卻把悲劇性格弘揚為人生的快樂,權當是自我欺騙。

原本,眼睛近視又是寡婦獨子的尼采可以免服兵役,但軍部仍不想放過他。他騎馬摔了下來,胸肌扭傷得很嚴重,此后一直都沒有完全康復,征兵官才不得不饒了他。然而,短暫的軍旅生涯讓他記憶深刻:斯巴達式的艱苦生活,訓令和服從、忍耐和懲戒,都縈繞在他的回憶之中。
尼采憑著幾分鋼琴家的稟賦和技能,道出了“沒有音樂,生活將是一種缺憾”的感嘆,由此贏得音樂巨人瓦格納的垂青。在這位大作曲家的魔力感召下,他隱居到阿爾卑斯山,準備安心為瓦格納著述。這時,傳來了德法開戰的消息。
尼采遲疑了,希臘精神,以及詩歌、戲劇、哲學、音樂眾女神都已將手伸向了他;但他也無法拒絕祖國的召喚,那里同樣充滿了詩情畫意。他寫道:“這里,你們有國家,其起源是可恥的。對大多數人來說,它是永不枯竭的痛苦泉源,是在頻繁危機中毀滅人的火焰。但它一聲呼喚,我們的心靈立即忘卻自己。它以血腥的呼喚,鼓勵民眾激昂奮發,去表現英雄氣概。”
尼采走上前線。他看見軍容嚴整的騎兵,伴隨著轟鳴的馬蹄聲,耀武揚威地穿城而行。當時當地,一種靈感、一種幻象,涌現出了他的全部哲學。
“我第一次感到,至強至高的‘生命意志’決不表現在悲慘的生存斗爭中,而是表現于一種‘戰斗意志’,一種‘權力意志’,一種‘超權力意志’!”
因患眼疾,尼采沒有資格直接參與熱火朝天的實戰事務,只能做些護理工作。雖然看夠了恐怖景象,但他并不真正了解戰場上野蠻殘忍的實況,卻僅憑想象將其強烈地理想化了。一看見血就受不了的尼采終于病倒了,被送回了廢墟中的家。從此,他注定只能空有一個堅強的靈魂和一副柔弱的身軀。
1872年初,尼采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著作,也是他唯一一部完整的著作《悲劇誕生于音樂精神》。他感情沖動地告訴人們:
希臘藝術崇拜過兩位神——一位狄奧尼索斯是酒神、狂歡之神,它贊美生命,熱愛運動、富有癲狂的情緒和靈感、肯定本能、好冒險、毫不畏懼苦難,是詩歌和音樂之神、舞蹈和戲劇之神;而另一位阿波羅則是寧靜和安詳之神,它滿懷審美情趣、擅長理性沉思、高歌邏輯的嚴整和哲學的靜穆,是繪畫之神、雕塑和史詩之神。瑰麗的希臘藝術就是這二神的互融,是狄奧尼索斯永不安分的男性之力與阿波羅溫文爾雅的女性之美的有機結合。狄奧尼索斯指揮生命大合唱,它的信徒們裝扮成半人半獸的森林眾神歡騰不息;而阿波羅則導演生命的對白,以一種反思對情感經驗的余韻回味良久。

當詩人和哲學家們終結了英雄時代、終結了酒神藝術,尼采卻以為瓦格納重新樹起了神話和信仰的旗幟,再一次將酒神的狂熱融進了音樂和戲劇之中。
“一種強力脫穎而出,它立足于德國人酒神精神的根基上……也就是說,德國音樂……光芒萬丈,在那浩瀚的天幕上,已閃爍著一顆顆明珠,從巴赫到貝多芬,再從貝多芬到瓦格納。”
瓦格納的歌劇被毫不間斷地夜夜搬上舞臺,而受到外行普遍的熱烈歡迎,他的崇拜者也變成了大大小小的皇家貴族、公子王孫和悠閑的富人,卻擠掉了那些貧窮的真正信徒。尼采明白了,瓦格納已身不由己地被引入歧途。
“如果還待在這里,我肯定會瘋的……我懷著恐怖的心情,等待著一個個冗長的音樂晚會……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正當瓦格納成果輝煌、受到全世界膜拜時,尼采逃跑了,沒留下一個字,他厭倦了這一切,什么浪漫主義嬌柔散漫的狂想曲,什么理想主義的欺騙,什么人類心靈的軟弱,這些曾在這里贏得了一個最勇敢的靈魂。

尼采逃到了遙遠的索倫托,卻還是碰到了瓦格納。瓦格納剛從勝利的歡慶中清閑下來,滿腦子全是他正在寫的新歌劇——頌揚基督教仁慈卻蒼白無力的愛;尼采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再也未與瓦格納打招呼。“我不可能去承認對自己都不坦誠的‘偉大’。一發現這類事,我就覺得一個人的成功確實不值什么。”
哲學家小傳
尼采的雙親都有沿襲久遠的教士家世,父親是牧師,母親是個清教徒,連他自己也始終是一個猶如石雕般純樸的傳教士。
父親的早逝使他成了受害者,尼采被信教的家庭主婦們嬌養得女性般的脆弱敏感。小時候,他很厭惡鄰里那幫壞小子,他們搗鳥巢、偷果子、扮大兵、說假話;同學們叫他“小牧師”,還有人把他描繪成“教堂里的耶穌”;他喜歡避開眾人,自個兒閱讀《圣經》,或滿懷激情地念給家人聽,讓人聽得熱淚盈眶。但是,他骨子里有一種近乎神經質的忍耐力和自尊心。一次,有同學不相信羅馬英雄斯凱沃拉的故事,他竟點燃一束火柴置于自己的掌心上,直到火柴化為灰燼。
尼采比他自己所想象的更崇拜阿波羅,他并不喜歡狄奧尼索斯的狂野活力,也不喜歡削弱意志的酒、詩歌和愛情。瓦格納曾對尼采的妹妹說:“你哥哥性情太文弱,是生活得最不愜意的人……有時,我開開玩笑,他就感到非常難堪——每當這時,我就故意開得更兇。”
尼采心情平靜的時候,也知道瓦格納和自己一樣沒有錯。他在神經錯亂以后,還常常想起那段珍貴的友誼,仍默默地把自己與瓦格納捆在一起,因為瓦格納曾給他帶來了最豐富、最有價值的生活經驗。偶爾一次神志清醒了,尼采注視著早已逝去的瓦格納的照片,輕輕地說:“我是多么愛他呀!”
沉醉于酒神的熱情和狂歡被涼爽的科學之風吹醒,尼采躲進了“任何專制都不能侵入”的哲學避難所。可他正值壯年的身體和精神卻都垮了,臨近死亡的邊緣,他央求妹妹:“請答應我,我死后,只有我的朋友才準站在我的棺材周圍,不允許好奇的人圍觀。當我再也不能保護自己時,請記住:不準牧師或其他任何人在我墓邊散布謊言,胡說八道;讓我作為一個誠實的異教徒進入墳墓吧。”

然而,尼采竟康復了;因這場病,他開始珍視健康和陽光,熱愛歡笑和舞蹈。
“我所理解的偉大就是熱愛命運,不只是要在任何必然條件下咬緊牙關忍受一切,而且要熱愛它。”
傲慢的哲學家發覺自己陷入了情網卻無法得到回報,他絕望而逃,一路上編造出大量攻擊女性的警語:“男子應受戰爭的訓練,女子則應受再創造戰士的訓練。”“你到女人那里去嗎?可別忘了帶上你的鞭子!”
另一位哲學家卻洞悉了尼采痛苦的言不由衷:“十個女人有九個會使他把鞭子丟掉,正因為他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才要避開啊!”
尼采把自己幻化成查拉圖斯特拉,有一天,他從山上下來,遇到了一位老隱士,隱士向他講起了上帝。可當他獨自一人時,就在心里這樣想:這真的可能嗎?那位老邁的賢哲在他的森林里,還未曾聽說上帝已經死了!
上帝確實死了,所有的上帝都死了。

很久以前,那些古老的上帝就壽終正寢了。而且,這確實是他們美好又愉快的結局!他們不是在黃昏時茍延殘喘而死,恰恰相反,他們是自己笑死的!
一個愛嫉妒的神自己咕噥出了最不神圣的話:“只有一個神,你們不能在我面前信奉其他的神。”
這個老朽蓄髯、狡黠的家伙竟忘乎所以了。
于是,眾神哄堂大笑,連座椅也震動了,他們叫喊道:“所謂神圣,難道不就是只有眾神,而沒有唯一的神嗎?”
上帝都死了,查拉圖斯特拉要呼喚新的上帝,于是“超人臨世”。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我愛他,他決意要創造超越他自己的東西,而后自己毀滅。”
太急劇跳躍的思維使尼采過早地衰竭了,心智失去了平衡,精神徹底地崩潰。他卻說服不了手中的筆:“也許,我最清楚,為什么人是唯一會笑的動物:他孤零零的,忍受劇痛的折磨,無可奈何,才發明了笑。”
“我的時代還沒到來”,“只有未來的未來才屬于我”。
尼采用雙肘猛敲鋼琴,高唱著,哭喊出他那酒神般的狂想曲。他看見妹妹望著他流淚,就問道:“你為什么哭?難道我們不幸福?”又一次,他聽人談起了書,那慘白的臉上稍微有了點紅潤,他竟快活地說:“呀!我也寫過幾本好書。”不過,這清醒的瞬間迅速消失了。
1900年,尼采死了,為天才付出了高昂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