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是周文王之子，周武王的弟弟。他幫助武王滅商，由此開創(chuàng)了周朝八百多年的基業(yè)。周朝建立伊始，周公被封在魯國。這時(shí)，正好趕上成王剛剛即位，四周還未平定，周公為穩(wěn)定局面，故而輔佐年幼的成王處理朝政。在輔佐成王期間，他平定叛亂，教育成王大興禮治，使西周形成了重倫理、輕逸樂、好儉樸、樂獻(xiàn)身的君子風(fēng)尚。周公之子伯禽代父立國，后來歷經(jīng)隱桓之事、慶父之亂、襄仲殺嫡立庶、三桓攻伐公室等事件，魯國勢(shì)力逐漸衰微，成了諸侯爭(zhēng)奪的對(duì)象，最終在戰(zhàn)國后期被楚國滅掉。魯國先后傳二十五世、經(jīng)歷三十六位國君，享國八百年。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原文】

周公旦者[1]，周武王弟也[2]。自文王在時(shí)[3]，旦為子孝，篤仁，異于群子。及武王即位，旦常輔翼武王，用事居多。武王九年，東伐至盟津[4]，周公輔行。十一年，伐紂[5]，至牧野[6]，周公佐武王，作《牧誓》[7]。破殷，入商宮。已殺紂，周公把大鉞[8]，召公把小鉞[9]，以夾武王，釁社[10]，告紂之罪于天，及殷民。釋箕子之囚[11]。封紂子武庚祿父，使管叔、蔡叔傅之[12]，以續(xù)殷祀[13]。遍封功臣同姓戚者。封周公旦于少昊之虛曲阜[14]，是為魯公。周公不就封，留佐武王。

【注釋】

[1]周：地名。在今陜西岐山縣北。[2]周武王：姬姓，名發(fā)，滅商，建立西周。[3]文王：名昌，周武王之父。[4]盟津：又名孟津，在今河南孟州市西南。[5]紂：商朝最后一位君主。[6]牧野：在今河南淇縣西南。[7]《牧誓》：《尚書》篇名，記載周武王在牧野率軍同商紂作戰(zhàn)的誓詞。[8]鉞（yuè）：古代兵器。青銅制，圓刃，木柄，形狀似斧。[9]召公：又作邵公、召康公。周朝燕國始祖。與周同姓。[10]釁：以牲血祭祀。釁社：以牲血祭社之禮。[11]箕子：紂王的叔父。官太師。封于箕（今山西太谷東北）。[12]管叔、蔡叔：管叔，名鮮；蔡叔，名度。二人都是周武王的弟弟。[13]殷祀：殷商的祭祀。[14]少昊：傳說中古代東夷族首領(lǐng)。曲阜：今山東曲阜。

【譯文】

周公旦是周武王的弟弟。文王健在的時(shí)候，旦身為人子很孝順，忠厚仁愛，不同于其他的兒子。等到武王即位，周公旦時(shí)常輔佐武王，許多政事都需要靠他來處理。武王九年，向東征伐到達(dá)孟津，周公輔佐跟隨。十一年，討伐商紂，到達(dá)牧野，周公輔佐武王，一起作了一篇《牧誓》。攻破殷都，進(jìn)入商宮。殺了商紂之后，周公拿著大鉞，召公拿著小鉞，在左右兩旁夾輔武王，并以牲畜的鮮血祭祀土神，把紂王的罪行報(bào)告給上天，及殷商的百姓。釋放被囚禁的箕子。分封商紂的兒子武庚祿父，派管叔、蔡叔從旁輔佐監(jiān)督，以延續(xù)殷商的祭祀。普遍封賞有功之臣以及同姓的親族。把周公旦分封在少昊的故墟曲阜，留在京城輔佐武王。

【原文】

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集[1]，武王有疾，不豫[2]，群臣懼，太公、召公乃繆卜[3]。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4]。”周公于是乃自以為質(zhì)，設(shè)三壇[5]，周公北面立[6]，戴璧秉圭[7]，告于太王、王季、文王[8]。史策祝曰[9]：“惟爾元孫王發(fā)，勤勞阻疾。若爾三王是有負(fù)子之責(zé)于天[10]，以旦代王發(fā)之身。旦巧能，多材多藝，能事鬼神。乃王發(fā)不如旦多材多藝，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汝子孫于下地，四方之民罔不敬畏。無墜天之降葆命[11]，我先王亦永有所依歸。今我其即命于元龜[12]，爾之許我，我以其璧與圭歸，以俟?fàn)柮柌辉S我，我乃屏璧與圭。”周公已令史策告太王、王季、文王，欲代武王發(fā)，于是乃即三王而卜。卜人皆曰吉，發(fā)書視之[13]，信吉。周公喜，開籥[14]，乃見書遇吉。周公入賀武王曰：“王其無害。旦新受命三王，維長終是圖。茲道能念予一人[15]。”周公藏其策金縢匱中[16]，誡守者勿敢言。明日，武王有瘳[17]。

【注釋】

[1]集：通“輯”，意為輯睦、安定。[2]豫：安適。[3]太公：即呂尚。繆卜：誠敬地占卜。[4]戚：使……憂慮。[5]壇：土筑的高臺(tái)。古時(shí)用于祭祀及朝會(huì)、盟誓等大事。[6]北面立：朝北方站著。[7]璧：古玉器，璧平圓、正中有孔；圭：古玉器，長條形，上端作三角狀。璧和圭皆為古代用于朝聘、祭祀、喪葬等活動(dòng)的禮器。[8]太王：古公亶父，周文王的祖父，周族的領(lǐng)袖。[9]史：史官，或稱作冊(cè)。掌管祭祀和記事、冊(cè)命等事。策，通“冊(cè)”，即簡(jiǎn)書，周公所作。祝，即宣讀簡(jiǎn)書，以告三王。[10]負(fù)子之責(zé)：意為周公愿替武王擔(dān)當(dāng)這個(gè)責(zé)任。[11]葆：通“寶”。[12]元龜：大龜。古人占卜的工具。[13]書：卜兆的記錄，即占兆之辭。[14]籥（yuè）：鎖鑰。[15]予一人：古代帝王的自稱。本作“余一人”。此處當(dāng)為周公自稱。[16]金縢：金質(zhì)封緘。[17]瘳（chōu）：病愈。

【譯文】

武王滅掉商朝后兩年，天下還未安定，武王患病，不舒服，群臣擔(dān)心，太公、召公問卜。周公說：“不可以使我們的先王憂慮。”周公就以自身為人質(zhì)，設(shè)置三個(gè)祭壇，周公朝著北面站立，頭上頂著璧，手里拿著圭，向太王、王季、文王禱告。史官將禱告的辭令記了下來，上面記載：“你們的長孫姬發(fā)，積勞成疾。如果你們?nèi)粚?duì)上天有保護(hù)子孫的責(zé)任，那就請(qǐng)以我姬旦的生命代替姬發(fā)吧。旦靈巧而且有能力，還多才多藝，能侍奉鬼神。而姬發(fā)卻沒有我那么多才多藝，不能侍奉鬼神。但是他受命于上天，坐擁天下，能讓你們的子孫都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于世上，天下的百姓沒有不敬畏他的。不要墜毀上天賜予他的寶貴生命，我們的先王也將永遠(yuǎn)地依托于他。現(xiàn)在我就要通過元龜聽從你們的命令。如果你們答應(yīng)我，我就把璧和圭拿給你們，來聽候你們的命令；如果你們不答應(yīng)我，我就把璧和圭藏起來。”周公讓史官向太王、王季和文王說明自己的想法，打算代替武王姬發(fā)，便在三王面前問卜。占卜的人都說吉利，把占卜書打開一看，果然是大吉大利。周公很高興，打開收藏占兆之書的柜子，見到的卜辭也是吉利的。周公入宮向武王賀喜道：“大王不會(huì)有事的。旦剛剛接受了三王的命令，你將要為周做長遠(yuǎn)打算。這樣你就可以好好地考慮自己的職責(zé)了。”周公把策書藏在用繩索纏繞、用金屬緘封的匣子里，并告誡看管者不要亂說話。第二天，武王的病就好了。

【原文】

其后武王既崩，成王少，在強(qiáng)葆之中[1]。周公恐天下聞武王崩而畔[2]，周公乃踐阼代成王攝行政當(dāng)國[3]。管叔及其群弟流言于國曰：“周公將不利于成王。”周公乃告太公望、召公奭曰：“我之所以弗辟而攝行政者[4]，恐天下畔周，無以告我先王太王、王季、文王。三王之憂勞天下久矣，于今而后成。武王蚤終[5]，成王少，將以成周，我所以為之若此。”于是卒相成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于魯[6]。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賤矣。然我一沐三捉發(fā)，一飯三吐哺[7]，起以待士，猶恐失天下之賢人。子之魯，慎無以國驕人。”

管、蔡、武庚等果率淮夷而反[8]。周公乃奉成王命，興師東伐，作《大誥》[9]。遂誅管叔，殺武庚，放蔡叔。收殷余民，以封康叔于衛(wèi)[10]，封微子于宋[11]，以奉殷祀。寧淮夷東土，二年而畢定。諸侯咸服宗周[12]。

【注釋】

[1]強(qiáng)葆：通“襁褓”，包裹小孩、系于背上的用具。[2]畔：通“叛”。[3]阼（zuò）：古代廟、寢堂前兩階，主階在東（即阼），天子諸侯進(jìn)行各種活動(dòng)，皆由東階升降。踐阼，引申為天子登位，又作“踐祚”。攝：代理。[4]辟：通“避”。[5]蚤：通“早”。[6]伯禽：周公的長子，亦稱禽父。[7]一沐三捉發(fā)，一飯三吐哺：洗頭時(shí)三次抓起頭發(fā)，吃飯時(shí)三次吐出嘴里的食物，起身接待來朝見的人。這里喻指政務(wù)繁忙，治事勤勉，待人恭敬。[8]淮夷：古民族名。居于淮河下游一帶。西周時(shí)曾與徐戎部族多次聯(lián)合抗周。[9]《大誥》：《尚書》篇名。為周公東征前對(duì)諸侯和王朝官吏發(fā)表的講話，經(jīng)史官筆錄而成。誥，古代一種訓(xùn)誡勉勵(lì)的文告，用于上對(duì)下。[10]康叔：名封，周武王之弟，初封于康（今河南禹縣西北）。[11]微子：名啟，商紂的庶兄。初封于微。因見商朝將亡，多次勸諫紂王，紂王不聽，于是出走。宋，微子封國。[12]宗周：周為諸侯所宗仰，故王都所在稱宗周。

【譯文】

后來武王駕崩，成王年少，仍在襁褓之中。周公擔(dān)心天下人聽說武王駕崩而叛亂，便代成王行攝政之職，主持國事。管叔和其他的兄弟在國中散布謠言說：“周公將會(huì)對(duì)成王不利。”周公告訴太公望和召公奭說：“我之所以不加避諱而行攝政之職，那是因?yàn)楹ε绿煜卤撑阎艹瑹o法告慰我們的先王太王、王季和文王。三王為天下已經(jīng)憂勞很久了，現(xiàn)在才取得成功。武王早死，成王年少，為了成就周朝未來的大業(yè)，我才這樣做的。”最后輔佐了成王，又派自己的兒子伯禽代他受封于魯國。周公告誡伯禽說：“我是文王的兒子，武王的弟弟，成王的叔叔，我在天下的身份已經(jīng)不算卑賤了。然而，往往我洗一次頭要抓起三次頭發(fā)，吃一頓飯要三次吐出食物，匆忙地起身接待士人，這樣是怕失去天下的賢能之士。你到魯國，千萬不要以國君的身份驕縱輕視他人。”

管叔、蔡叔、武庚等人果然率領(lǐng)淮夷造反。周公奉成王之命，興師東伐，作了一篇《大誥》。誅滅管叔，殺死武庚，流放蔡叔。降伏殷商的遺民，又封康叔于衛(wèi)國，封微子于宋國，以延續(xù)殷商的祭祀。安撫東邊的淮夷地區(qū)，用了兩年的時(shí)間才平定。諸侯都臣服于周朝。

【原文】

天降祉福[1]，唐叔得禾[2]，異母同穎[3]，獻(xiàn)之成王，成王命唐叔以饋周公于東土[4]，作《饋禾》。周公既受命禾，嘉天子命，作《嘉禾》。東土以集，周公歸報(bào)成王，乃為詩貽王，命之曰《鴟鸮》。王亦未敢訓(xùn)周公[5]。

成王七年二月乙未，王朝步自周，至豐[6]，使太保召公先之雒相土[7]。其三月，周公往營成周雒邑，卜居焉，曰吉，遂國之。

【注釋】

[1]祉：福。[2]唐叔：名虞，字子于，周成王之弟。周朝晉國始祖。[3]穎：帶芒的谷穗。[4]饋：饋贈(zèng)。[5]訓(xùn)：責(zé)問。[6]豐：豐京。[7]太保：官名。

【譯文】

上天降下福祉，唐叔得到了特異的禾穗，獻(xiàn)給了成王，成王命令唐叔到東方把它獻(xiàn)給周公，寫了一篇《饋禾》。周公接受禾穗后，贊賞天子的賞賜，作了一篇《嘉禾》作為答謝。東土平定之后，周公回朝稟報(bào)成王，寫了一首詩送給成王，詩的名字叫《鴟鸮》。成王也沒敢責(zé)問周公。

成王七年二月乙未，成王從鎬京步行至武王廟，到達(dá)豐京，派太保召公到洛邑考察環(huán)境。這年三月，周公前往營建成周洛邑，占卜擇定建都之地，卜辭上說大吉，便在那里建都。

【原文】

成王長，能聽政。于是周公乃還政于成王，成王臨朝。周公之代成王治，南面倍依以朝諸侯[1]。及七年后，還政成王，北面就臣位[2]，匔匔如畏然[3]。

初，成王少時(shí)，病，周公乃自揃其蚤沉之河[4]，以祝于神曰：“王少未有識(shí)，奸神命者乃旦也。”亦藏其策于府[5]。成王病有瘳。及成王用事，人或譖周公[6]，周公奔楚。成王發(fā)府，見周公禱書，乃泣，反周公。

【注釋】

[1]南面倍依以朝諸侯：古代以北位最尊，為天子所居。此時(shí)周公在王位，故位北面南而朝諸侯。倍，負(fù)。[2]北面：古代臣子朝見君主時(shí)居南位，面向北。所以“北面”即指向人稱臣的意思。[3]匔匔：恭敬謹(jǐn)慎。[4]自揃其蚤：剪掉自己的指甲。

揃，修剪。蚤，通“爪”。[5]藏其策于府：將祝告的冊(cè)文藏于府中。府，古代帝王藏書的場(chǎng)所。[6]譖（zèn）：進(jìn)讒言。

【譯文】

成王長大之后，能夠處理政事。周公便將國家政事交給成王，成王臨朝執(zhí)政。周公代替成王治理國家，面向南背靠著屏風(fēng)朝見諸侯。七年之后，把政事交還給成王，面朝北回到臣子的位置，態(tài)度謹(jǐn)慎恭敬，像是畏懼的樣子。

當(dāng)初，成王年少的時(shí)候，生病，周公剪斷自己的指甲，使之沉入河中，向鬼神祈禱說：“帝王年少不懂事，違犯神命的是我周公旦。”禱告完畢后也把策書收藏到內(nèi)府之中。結(jié)果成王病愈。后來成王處理政事的時(shí)候，有人進(jìn)讒言污蔑周公，周公逃到楚國。成王打開內(nèi)府，看到周公為他祈禱的策書，感動(dòng)得哭泣，便迎接周公回朝。

【原文】

周公歸，恐成王壯，治有所淫佚，乃作《多士》[1]，作《毋逸》[2]。《毋逸》稱：“為人父母，為業(yè)至長久，子孫驕奢忘之，以亡其家，為人子可不慎乎！故昔在殷王中宗[3]，嚴(yán)恭敬畏天命，自度治民[4]，震懼不敢荒寧，故中宗饗國七十五年[5]。其在高宗[6]，久勞于外，為與小人[7]，作其即位，乃有亮[8]，三年不言[9]，言乃歡，不敢荒寧，密靖殷國[10]，至于小大無怨，故高宗饗國五十五年。其在祖甲[11]，不義惟王，久為小人于外，知小人之依，能保施小民，不侮鰥寡[12]，故祖甲饗國三十三年。”《多士》稱曰：“自湯至于帝乙[13]，無不率祀明德，帝無不配天者[14]。在今后嗣王紂，誕淫厥佚，不顧天及民之從也[15]。其民皆可誅。”“文王日中昃不暇食[16]，饗國五十年。”作此以誡成王。

成王在豐，天下已安，周之官政未次序，于是周公作《周官》[17]，官別其宜。作《立政》[18]，以便百姓[19]。百姓說。

【注釋】

[1]《多士》：《尚書》篇名。內(nèi)容為周公告誡殷商貴族。[2]《毋逸》：《尚書》篇名。又作《無逸》《無佚》。[3]殷王中宗：即商王祖乙。[4]度：法度。[5]饗國：當(dāng)政，在位。饗，通“享”。[6]高宗：商王武丁。[7]小人：對(duì)平民百姓的蔑稱。

[8]：“亮暗”，又作“亮陰”“諒暗”“梁暗”等。一說為帝王居喪，沉默不語。一說為兇廬，梁即楣，暗即廬，守喪之處。[9]三年不言：有兩種解釋。一說新王守喪三年，其間不問政事。一說武丁三年之中默以思道，以圖殷之復(fù)興，旁求四方賢士，終得傅說。[10]密：安定。靖：也是安定的意思。[11]祖甲：商朝第二十五個(gè)王。武丁之子。[12]鰥寡：老而無妻為鰥；老而無夫?yàn)楣选Ｒ曛改昀隙F苦無告者。[13]湯：成湯。子姓，名履，又稱天乙。商代開國之君。傳十七代，三十一王，至紂為周所滅。帝乙：商紂之父。[14]配天：不與天意悖違。古代帝王以為自己是天的兒子，行為受天帝意旨支配。[15]不顧天及民之從：不顧及天命和百姓的依從。[16]日中昃：過了中午之后。昃，日西斜。[17]《周官》：《尚書》篇名。內(nèi)容為敘述官制，已佚。現(xiàn)存《尚書》中的是東晉所造偽篇。[18]《立政》：《尚書》篇名。“政”同“正”，意為官長。“立政”即建立官長。[19]百姓：百官。

【譯文】

周公回到朝中，擔(dān)心成王年輕氣盛，治國時(shí)會(huì)放縱荒淫，就寫了《多士》和《毋逸》兩篇（以作告誡）。《毋逸》中說：“為人父母的，創(chuàng)業(yè)的時(shí)間都很長久，子孫驕奢淫逸，忘記了祖先創(chuàng)業(yè)的艱難，因而使家業(yè)敗亡，身為人子的難道不應(yīng)該謹(jǐn)慎嗎！所以當(dāng)初殷王中宗，嚴(yán)謹(jǐn)謙恭，敬畏天命，治理百姓時(shí)也嚴(yán)守法度，戒慎恐懼，不敢荒廢自安，所以中宗當(dāng)政長達(dá)七十五年。到了高宗，長時(shí)間居住在民間，與百姓一起生活，到他即位的時(shí)候，認(rèn)真為先王守喪，三年之間不曾說話，他一說話，百姓都很歡喜，不敢荒淫安逸，全心全意治理殷商，無論做大事還是小事，都不會(huì)招人怨恨，所以高宗當(dāng)政五十五年。到祖甲的時(shí)候，他覺得代替兄長為王是不合理的，所以長時(shí)間逃到外邊做平民百姓，深知百姓的需求，能夠施惠于民。不欺侮鰥寡之人，所以祖甲當(dāng)政三十三年。”《多士》中說：“從商湯一直到帝乙，沒有一個(gè)不恭敬地祭祀鬼神，帝王的德行沒有與天意悖違。到今天他們的后代紂王繼位，荒淫縱欲，不顧上天和百姓的意愿。百姓都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誅殺他。”“文王從早晨到中午，抽不出時(shí)間吃飯，當(dāng)政五十年。”周公作這兩首詩目的是告誡成王。

成王在豐京，天下已經(jīng)安定，周朝的國家制度還沒有固定下來，周公便寫了一篇《周官》，分別規(guī)定了各級(jí)官吏的職責(zé)。又作了一篇《立政》，以說明方便百姓的道理，百姓都很高興。

【原文】

周公在豐，病，將沒，曰：“必葬我成周，以明吾不敢離成王。”周公既卒，成王亦讓，葬周公于畢[1]，從文王，以明予小子不敢臣周公也[2]。

【注釋】

[1]畢：畢原。在今陜西咸陽、西安渭水兩岸。[2]予小子：古代帝王自謙之稱，對(duì)先王或長輩而言。

【譯文】

周公在豐京，生病，將要死去，說：“一定要把我埋葬到成周，以表明我不敢離開成王。”周公去世以后，成王也心懷謙讓，埋葬周公于畢原，挨著文王，以表明自己不敢把周公看作臣子。

·慶父之難·

【原文】

八年，齊公子糾來奔[1]。九年，魯欲內(nèi)子糾于齊，后桓公，桓公發(fā)兵擊魯，魯急，殺子糾。召忽死。齊告魯生致管仲[2]。魯人施伯曰：“齊欲得管仲，非殺之也，將用之，用之則為魯患。不如殺，以其尸與之。”莊公不聽，遂囚管仲與齊[3]。齊人相管仲。

十三年，魯莊公與曹沫會(huì)齊桓公于柯，曹沫劫齊桓公[4]，求魯侵地，已盟而釋桓公。桓公欲背約，管仲諫，卒歸魯侵地。十五年，齊桓公始霸。二十三年，莊公如齊觀社[5]。

【注釋】

[1]“齊公子”句：齊襄公被殺后國內(nèi)大亂，襄公之子公子糾母是魯國之女，因此來避難并尋求援助。[2]生致：得到活的。[3]與：給。[4]劫：劫持。[5]觀社：參觀祭祀社神之活動(dòng)。按齊國祭社，聚男女以游觀，本身不合于周禮。魯莊公去觀看別國諸侯祭社，也不合于周禮。

【譯文】

（魯莊公）八年冬，齊國公子糾逃到魯國。九年，魯國想送公子糾返回齊國繼承王位，但是落在齊桓公的后面，桓公發(fā)兵攻打魯國，魯國危急，殺死公子糾，召忽也跟隨死了。齊人告訴魯國要把管仲活著送回齊國。魯人施伯說：“齊想得到管仲，不是想殺他，而是要重用他，管仲被重用一定會(huì)成為魯國的心腹大患。不如殺死管仲，把他尸體交給齊國。”莊公不聽，把管仲押解交給齊國。齊人任命管仲做了齊相。

十三年，魯莊公與大夫曹沫與齊桓公盟會(huì)于柯地，曹沫劫持齊桓公，索要魯國被侵占的土地，盟誓后釋放桓公。桓公想毀約，管仲勸諫他，終究歸還魯國被侵的土地。十五年，齊桓公開始稱霸。二十三年，莊公到齊國去參加祭祀社神的活動(dòng)。

【原文】

三十二年，初，莊公筑臺(tái)臨黨氏[1]，見孟女[2]，說而愛之，許立為夫人，割臂以盟。孟女生子斑[3]。斑長，說梁氏女[4]，往觀。圉人犖自墻外與梁氏女戲[5]。斑怒，鞭犖。莊公聞之，曰：“犖有力焉，遂殺之，是未可鞭而置也。”斑未得殺。會(huì)莊公有疾。莊公有三弟，長曰慶父，次曰叔牙，次曰季友。莊公取齊女為夫人曰哀姜。哀姜無子。哀姜娣曰叔姜[6]，生子開[7]。莊公無適嗣，愛孟女，欲立其子斑。莊公病，而問嗣于弟叔牙。叔牙曰：“一繼一及[8]，魯之常也。慶父在，可為嗣，君何憂？”莊公患叔牙欲立慶父，退而問季友。季友曰：“請(qǐng)以死立斑也。”莊公曰：“曩者叔牙欲立慶父[9]，奈何？”季友以莊公命命牙待于鍼巫氏[10]，使鍼季劫飲叔牙以鴆[11]，曰：“飲此則有后奉祀；不然，死且無后。”牙遂飲鴆而死，魯立其子為叔孫氏[12]。八月癸亥，莊公卒，季友竟立子斑為君，如莊公命。侍喪，舍于黨氏。

【注釋】

[1]黨氏：魯大夫。[2]孟女：黨氏之女。[3]斑：公子斑。[4]梁氏：魯大夫。[5]圉（yǔ）人：官名，掌管養(yǎng)馬放牧等事。[6]娣：古時(shí)稱姐姐的妹妹為娣。[7]開：或作開方，即魯閔（湣）公。[8]一繼一及：古代王位繼承的兩種方式。繼，父死子繼。及，兄終弟及。[9]曩者：以往，從前。[10]鍼（zhēn）巫氏：魯大夫。[11]鴆：鳥名。其羽毛有毒，古人用以制成毒酒殺人。所以用毒酒殺人也稱為“鴆”。[12]叔孫氏：魯桓公之子叔牙的后裔。春秋后期掌握魯國政權(quán)的三家貴族（三桓）之一。

【譯文】

三十二年，最初，莊公修筑一座高臺(tái)正好俯視黨氏之家，看到孟女，十分喜歡，答應(yīng)立她為夫人，割破手臂訂下誓約。孟女生了姬斑。姬斑長大后，喜愛梁氏之女，前往她家探視。名叫犖的養(yǎng)馬人從墻外與梁氏女嬉戲。姬斑大怒，用鞭子抽打犖。莊公聽說此事，說：“犖很有力氣，應(yīng)該殺掉他，這人不能鞭打幾下就給放掉。”姬斑沒來得及殺掉犖。正好趕上莊公有病。莊公有三個(gè)弟弟，長名慶父，次名叔牙，幼名季友。莊公娶齊女為夫人名叫哀姜。哀姜沒有生兒子。哀姜的妹妹名叫叔姜，所生的兒子名叫開。莊公的正夫人沒有兒子，所以寵愛孟女，想立她的兒子姬斑。莊公病，向他弟弟叔牙詢問誰可以繼承君位。叔牙說：“父死子繼，兄死弟及，這是魯國恒常不變的規(guī)矩。現(xiàn)在有慶父，可以立為嗣君，您擔(dān)憂什么呢？”莊公擔(dān)心叔牙要立慶父為君，叔牙退下后莊公又詢問季友。季友說：“請(qǐng)讓我拼死立姬斑為君。”莊公曰：“剛才叔牙想立慶父，那該如何是好？”季友以莊公的名義命令叔牙待命于鍼巫氏家中，讓鍼季強(qiáng)迫叔牙喝毒酒，說：“你喝了這個(gè)，還有后人祭祀；不然的話，你死了也沒有后代。”叔牙就喝毒酒而死，魯國立叔牙之子為叔孫氏。八月癸亥，莊公去世，季友終于立姬斑為君，正合了莊公的心意。姬斑守喪時(shí)，住在黨氏的家中。

【原文】

先時(shí)慶父與哀姜私通，欲立哀姜娣子開。及莊公卒而季友立斑，十月己未，慶父使圉人犖殺魯公子斑于黨氏。季友犇陳[1]。慶父竟立莊公子開，是為湣公。

湣公二年，慶父與哀姜通益甚。哀姜與慶父謀殺湣公而立慶父。慶父使卜襲殺湣公于武闈[2]。季友聞之，自陳與湣公弟申如邾[3]，請(qǐng)魯求內(nèi)之。魯人欲誅慶父。慶父恐，奔莒[4]。于是季友奉子申入，立之，是為釐公[5]。釐公亦莊公少子。哀姜恐，奔邾。季友以賂如莒求慶父，慶父歸，使人殺慶父，慶父請(qǐng)奔，弗聽，乃使大夫傒斯行哭而往[6]。慶父聞傒斯音，乃自殺。齊桓公聞哀姜與慶父亂以危魯，乃召之邾而殺之，以其尸歸，戮之魯[7]。魯釐公請(qǐng)而葬之。

【注釋】

[1]陳：古國名，周初所封，建都宛丘（今河南淮陽縣）。春秋末年為楚所滅。

[2]卜（yǐ）：魯大夫。武闈：王宮之側(cè)門。闈，宮中小門。[3]邾（zhū）：春秋諸侯國，曹姓。國都在騶（今山東騶縣）。戰(zhàn)國時(shí)為楚所滅。[4]莒（jǔ）：古國名。周初所封。己姓，一說曹姓。春秋初年遷都于莒（今山東莒縣）。戰(zhàn)國時(shí)為楚所滅。[5]釐公：又作僖公。[6]傒斯：魯公子魚。[7]戮：陳尸示眾。

【譯文】

當(dāng)初慶父與哀姜私通，慶父想立哀姜妹妹的兒子開為君主。到莊公去世，季友立了姬斑，十月己未，慶父派養(yǎng)馬人犖在黨氏家中殺死了姬斑。季友逃到陳國。慶父終究立了莊公的兒子開，就是魯湣公。

湣公二年，慶父與哀姜私通更加放縱。哀姜與慶父商量殺死湣公而立慶父為國君。慶父派卜在武闈殺死湣公。季友聽說后，和湣公的弟弟申從陳國到達(dá)邾國，請(qǐng)求魯人接納公子申。魯人想殺慶父，慶父害怕，逃到莒地。于是季友擁戴公子申回到魯國，立為國君，就是釐公。釐公也是莊公的少子。哀姜害怕，逃到邾國。季友賄賂莒人索要慶父，慶父回到魯國，季友派人殺慶父，慶父請(qǐng)求流亡國外，季友不同意，派大夫傒斯一路哭著去通知慶父。慶父聽到傒斯的哭聲，就自殺了。齊桓公聽說哀姜與慶父淫亂危害魯國，就把哀姜從邾國召回，殺死了她，把她尸體送歸魯國示眾。魯釐公請(qǐng)求埋葬了哀姜。

【原文】

季友母陳女，故亡在陳，陳故佐送季友及子申[1]。季友之將生也，父魯桓公使人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間于兩社[2]，為公室輔[3]。季友亡，則魯不昌。”及生，有文在掌曰“友”，遂以名之，號(hào)為成季。其后為季氏，慶父后為孟氏也。

【注釋】

[1]佐送：幫助護(hù)送。[2]間于兩社：位于兩社之間，意指成為執(zhí)政大臣。古諸侯庫門之內(nèi)、雉門之外為外朝，左右有周社、亳社。[3]公室：即國君之家族。

【譯文】

季友母親是陳國女子，所以先前逃亡到了陳國，陳國幫助護(hù)送季友和子申。季友將要出生時(shí)，父親魯桓公讓人給他占卜，占卜的人說：“這是一個(gè)男孩，他的名字叫‘友’，將來會(huì)站在兩社之間，成為國君家族的輔弼之臣。季友死后，魯國就不能昌盛了。”出生以后，手掌心有個(gè)“友”字，就以友為名，取號(hào)為成季。他的后人就是季氏，慶父的后人就是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