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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閑來聽雨
  • 彭曙輝
  • 2849字
  • 2019-11-14 15:58:40

序一

蘭臺聽雨:情趣與視野

第一次見到曙輝應該是2011年春天,是在家鄉文友的一次聚會上。說是文友,其實都是通過互聯網上的博客和微信結緣的,彼此并不熟悉。所以那次聚會,差不多都是第一次見面。我記得曙輝走過來,戴著很文氣的眼鏡,誠懇謙遜地送給我一本書,說他的網名叫“雜家窩鋪”,他的書名也叫《雜家窩鋪》。這樣的網名和書名顯然很別致,所以我當時就記住了。同時還記住了他那有點像金庸先生的容貌,以及他的工作職務——檔案局局長兼檔案館館長。雜家、金庸、檔案,我覺得這幾個概念集中到他這個人身上,不僅非常難得,也非常貼切,有一種自然天成的格調和品味。

以后便逐漸熟悉起來。感覺他很勤奮,寫作量十分可觀。兩年后他又送我《雜家窩鋪》之二,而這次完成的,是《雜家窩鋪》之三,加起來,可能有幾十萬字了。翻閱這本題為《閑來聽雨》的文集,我首先想到的是,曙輝其實和許多人一樣,是一邊工作一邊寫作的。而他的工作是檔案,一個縣級市的歷史檔案,那應該是很重要的工作。有一次我想查閱老家那個鄉鎮的材料,是他親自約了幾位當地的作家朋友,花費兩三天時間,幫忙查找、復印、裝訂,然后很整齊地寄給我。這不僅令我心存感動,也讓我領悟了檔案工作的特殊意義。檔案古稱蘭臺,從漢唐沿用至今,可謂良史之源,名至實歸。因此,當我指導過的一個研究生告訴我,她畢業后將去《蘭臺世界》雜志任編輯時,我當即表示了由衷的祝賀。檔案工作既然自成一個世界,也無疑是一份值得驕傲的事業。

“蘭臺架列排書目,顧渚香浮瀹茗花”“早歸了卻蘭臺史,莫久吟詩快閣中”,古代詩人題詠蘭臺者甚多,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唐代李賀的那句“雨中六月蘭臺風”。這里的蘭臺風是有典故的,據說楚襄王到蘭臺巡游,大學者宋玉等接駕,忽然有一陣風吹來,楚襄王說,這風真好,吹著我也吹著老百姓啊。此刻也正當六月,我讀著彭曙輝的這本《閑來聽雨》,就想也許應該有一種雨,叫蘭臺雨。而像曙輝這樣的檔案人,工作之余,觀書之余,臨風聽雨,寫下所思所感,那一定是有別樣情趣的。

實際上,這本書給我的突出印象就是情趣。他寫的東西都很小。很小的葡萄,很小的人物,很小的經歷,很小的事件,很小的感動,很小的人性與人情,很小的體驗與思考,都被他羅致筆端,并寫得娓娓動人,熠熠生輝。包括文字的篇幅,也很小,大部分像寓言式的散記或隨感,也有的接近小小說或小童話。但無論篇幅多小,卻總是不乏情趣,恰如飛花點翠,給人留下點滴難忘的感動。記得法國作家普魯斯特說過,記憶不辭細小,也許正是在從前事物的幾乎不可觸及的小水珠上,不屈不撓地負載著記憶的宏偉大廈。

“剪水飛花點翠巒,和雪新描著色山”,這就是彭曙輝的文章境界。他寫親情,是寫那些凄惻徊徨的瞬間,深深思念,溢于言表;寫友情,是寫那些即時即景的交往,風行水上,神態雋永;寫官場,是寫那些世態冷暖的來由,去意徊徨,心跡斑駁;而寫得更好的,似乎是那些靜觀果熟葉落、鳥吟蟲鳴,或朝飛暮卷、人生變奏的文字,可謂波瀾不驚,如秋日低語,況味悠長。“脫去那層乏乏的秋衣,洗掉那層乏乏的秋塵,展開那幅乏乏的秋卷,吟唱那首乏乏的秋歌”(《乏秋》)。我特別喜歡這個“乏”字,遼西人的“乏秋”一語,其實是對季節的一種深沉而低調的贊嘆,秋風的疲憊之美,秋光的慵懶之美,秋野的遼闊之美,仿佛都盡在其中了。曙輝寫道:“人在秋乏中一天天變老,不變的只是乏乏的秋天。乏秋里,我真的有些乏了,可是我的心不乏……”是啊,“乏秋”是一種情趣,一種精神,也是一種自強不息的力量。

地方性知識,地方性情趣,可能是彭曙輝寫作的基本標志,無論他是否對此有自覺地追求。也許從總體看,這種情趣是比較清淺的、單純的、隨意的、淺嘗輒止的,甚至孩子氣的,但同時,我又覺得是難能可貴的。在這個浮躁的時代,畢竟有人愿意這樣認真而深情地活著。相對寂寞的蘭臺生涯,把他磨練得像一個赤子,通觀這本書中的近百篇文字,無論是“醉聽春雨”中的傾情,“靜聽心雨”中的敘事,還是“輕聽風雨”中的哲思,都貫穿著作者那種特殊的感悟生活和理解世界的方式,這種方式在本質上,我認為與作者的心性和偏好有關,或許正如美籍俄裔作家納博科夫在評價英國詩人布魯克時所說的,其實是表現了“一種對所有潺潺流動的、牙牙學語的、輕輕結冰的事物的愛”。

美國批評家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曾以《在土星的標志下》為題,描述本雅明的個性氣質,說他其實是某種意義上的收藏家,因為最吸引他的是小東西,他喜愛舊玩具、用過的郵票、明信片,還有好玩的現實世界的種種縮影,譬如一抖里面就會下雪的玻璃地球儀,還有被人雕刻上一整部經書的兩粒麥子,等等。說實話,我非常喜歡本雅明的著作,也相信桑塔格對他的描述。而幾乎出人意料的是,在彭曙輝的文字中,我也同樣發現了一個喜歡收藏小記憶、小感覺的寫作者,就像一個喜歡收藏小東西、小物件的孩子。他的筆下不僅有對人生百態的理解,也有對世間萬物的同情,博物之愛,物哀之美,往往會不自覺地躍然紙上。在某種意義上,他寫的確實是雜家之文,或者可以說是蘭臺之文,因為,盡管他的文字極少涉及檔案收藏與研究本身,但他的職業偏好與他的寫作姿態還是有關的。這是一種檔案式的寫作,收藏生活,分享經歷,事無巨細,從一棵樹的成長到一條魚的悲歡,在他看來,無疑都是值得記錄的生命檔案。

曙輝一直工作在我家鄉的那個縣級市,其閱歷可以說豐富,也可以說單純,從工商局到組織部,從鄉鎮書記到檔案局長,都從未離開過那片土地。如果確如桑塔格所說,有一種土星之光照耀我們的話,那么這奇異的光芒所照耀的,首先應該是遼西那片土地。我認為遼西作家多少都有一點“土星氣質”,只不過曙輝表現得更別樣些,他像是有一種別樣的赤子情懷。參加工作三十多年來,無論在什么崗位上,他始終喜歡讀書和寫作,初心不改,童心依舊。可能正因為有童心作為視角,他散文的字里行間,才飄落著很多情趣。那是遼西所獨有的情趣,潺潺流動的——疲憊,牙牙學語的——慵懶,輕輕結冰的——遼闊。

臺灣學者司馬長風先生撰《中國新文學史》,說散文有如圍棋,最容易學,卻最難寫得好,關鍵是要有情趣的深度和廣度。那么,散文的情趣是如何發生的呢?我以為是這樣,童心是情趣的基礎,但要讓這情趣變得深廣,那就還需有文化視野的突破。

最后我想起一個與蘭臺有關的故事,即南朝人吳均所著的文言小說《陽羨書生》,這個故事不僅有情趣,而且特別有視野,其想象力的超絕堪稱經典。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將這個中國故事與拉美文學大師博爾赫斯的代表作《阿萊夫》相比較,并覺得博爾赫斯可能受到了這故事的影響。而在故事結尾,特別有意味的是,故事的主人公后來當了官,就是負責檔案的“蘭臺令史”。

彭曙輝也是“蘭臺令使”,雖然他可能接近退休也將離開這個崗位,但蘭臺聽雨的情趣,蘭臺讀書的視野,還是值得特別珍惜的。我相信曙輝會寫出更多的作品,但我希望不論是寫散文還是寫小說或童話,都能達到既有情趣也有視野的標準,這其實也是人生應有的境界和格局。是為序。

高海濤

(遼寧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當代作家評論》雜志主編,著名評論家散文家翻譯家)

201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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