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遇到張堯的那天，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jié)。曉月一向以“抗凍人”自居，在滿眼皆是棉衣、圍巾、羽絨服的世界里，身穿單薄衣服的曉月便格外地搶眼。粉白方格呢子大衣下面露出兩條纖細的小腿，一雙坡跟小短靴安安穩(wěn)穩(wěn)地走在校園的小路上。“嗒嗒嗒”這充滿青春韻律的腳步聲中，洋溢著一個正當華年的姑娘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這腳步聲停在校園東區(qū)老圖書館附近。曉月原本是打算路過圖書館直接回宿舍的，可能是有些想念在圖書館附近剛剛安家的一窩流浪貓吧，曉月當即轉(zhuǎn)念，拐進了圖書館旁邊的一條小徑。哈，果然，在小徑邊上有一個簡易貓窩，小貓們都在呼呼大睡，可是貓媽媽去哪里了呢？曉月不放心，就開始“咁咁”地喚著貓媽媽。結(jié)果貓媽媽沒跑來，倒是在不遠處出現(xiàn)了一個男生俊秀的面孔。

“喂，同學，你也是來看貓的嗎？”那個男生長得清秀，說起話來也斯斯文文的，但那股子斯文勁兒里透出那么一點點的“娘氣”。

“真娘啊。”曉月心里雖然這樣想著，但她對于喜歡貓的人總是有著先天的親近感，于是歡快地說：“是啊是啊。兩個多星期前，貓媽媽就帶著它的孩子們來這里落戶了呢。”

“原來你也很喜歡貓啊。”男生一邊說，一邊蹲下來，這時曉月才看到，男生手里拿了幾根火腿腸。“每天我都要來這里看看，一天看不到貓兒們，我就很難安心。”

曉月不住地在心里嘀咕：“沒想到，這人還挺有愛心的。”這分明是一年里最冷的時節(jié)，曉月卻覺得內(nèi)心暖暖的，那感覺就像剛剛喝下了自己最愛的卡布奇諾，甜滋滋、暖烘烘。就像許多校園戀人一樣，他們的相識過程簡直簡單得稍顯簡陋，但這并沒有讓曉月那顆怦怦跳動的心停下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尤其是當張堯盯著她的眼睛說“永遠永遠，我都會寵你，呵護你”時，曉月便在心中給未來畫出種種美好的模樣。

日子就這樣深深淺淺地流過，而張堯口中許諾的“未來”，對曉月的殺傷力依然不減。畢業(yè)之后，曉月不顧父母勸說，毅然決然地隨著張堯回到了他的東北老家，只因為這里有她所期待的未來。哈爾濱的風真刺骨啊，一向抗凍力頗強的曉月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可是，在這陌生的地方，至少還有張堯，還有他許下的未來。盡管在許多人看來這所謂的“未來”不過是空中樓閣，到頭來只不過是讓人空歡喜而已。但這些關于未來的五彩斑斕的美夢卻經(jīng)常閃現(xiàn)在曉月的腦海里。不管眼下的生活如何，至少自己還有未來啊，曉月當時就是這樣想的。

未來會是個什么樣子呢？沒人能夠給曉月一個明確的答案。自己的生活，只能自己安排；自己的未來，也只有自己才會發(fā)自內(nèi)心的期待。曉月覺得未來具有一種很神奇的力量。因了相信未來的存在，所以，雖然眼下的一切感受和生活都是瑣碎的、腐朽的、無趣的，但她相信在未來，生活總會有起色、有變化的。也正因為相信未來，所以她敢大膽地縱容自己，揮霍青春。

在曉月身邊，也不是沒有明眼人告誡過她。“你得把當下的生活安排好，才能去期待未來。”諸如此類的話，曉月聽得已經(jīng)幾近麻木了，只是，她的心要么是停留在那些喂貓、讀書、考試、陪張堯壓馬路的往日歲月里，要么就是穿越到了渺茫又虛幻的未來時空中。曉月總是說，我的未來還有夢，正是因為有未來，所以現(xiàn)在的我就有資本不堅強。身邊朋友笑說，這個姑娘，真是太天真太幼稚了。通常，大家說完這句話，還會伴隨著輕微的搖頭嘆息。只是曉月根本察覺不到，因為她對張堯曾經(jīng)的承諾依然是滿心期許，盡管他們現(xiàn)在溝通的時間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

或許，別的姑娘對未來也會充滿期待、滿心憧憬，可至少她們的心卻安住在當下，做做白日夢，再操持小日子，這也蠻不錯。能夠不慌不忙地把當下生活安排好的人，終究還是少數(shù)，但像曉月這樣拋開眼下的生活，一心沉浸在張堯許下的“未來”之中的人，那簡直就是個異數(shù)。

有人問曉月，為什么不找個正兒八經(jīng)的工作呢？或者，你至少得培養(yǎng)起自己謀生的能力吧，哪能天天東晃西晃的？

曉月說，張堯答應過我，他會給我最美的未來。說這話時，他們已經(jīng)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了。在兩人共同生活的時間里，一直是張堯外出打拼，他很努力地在生活著，身邊的人都能看出來。最初，他自己也確實認為作為一個男人應該承擔起賺錢養(yǎng)家的責任。可男人外出打拼這沒問題，關鍵是曉月你總得把家務事料理好吧。但實際情況是，曉月除了在網(wǎng)上淘來有用沒用的一大堆東西之外，很少顧及到家務事。在曉月淘來的這些東西里，有口紅，有眼影，有衣服，有挎包，盡管物品堆積成了小山，但絕少與家庭日常生活有關。開始張堯并不好說些什么，總是覺得女孩子趁著年輕就該好好地打扮，曉月也經(jīng)常是一副“女人對自己好點兒，有什么不對？不能讓現(xiàn)在的自己，對不起未來”的腔調(diào)。張堯見她這種完全“墮落”的德性，也曾勸她，多看看現(xiàn)實人生吧，多看看眼下生活吧，你連謀生的能力都沒有，談什么未來？

面對張堯的責問，曉月便極盡譏諷，張堯也只得沉默下來。但日子久了，張堯便吃不消了。他開始對曉月報以冷言冷語，而曉月卻絲毫沒有察覺到，她和張堯之間的感情已經(jīng)開始了尚不明顯的裂變。當這種變化積累到一定程度時，張堯與曉月口中說的便不再是“美好的未來”，而是當前的日子該如何度過，——曉月已經(jīng)花掉了張堯的一大筆錢，張堯說他看不到未來了，因為他再無力供養(yǎng)這樣一個愛花錢的活祖宗；而曉月也嚷嚷著說“看不到未來”，因為她想要的未來就是，她花錢，他掙錢，她的錢花不完，他的錢賺不完。

如果說，與張堯的情感危機算是曉月人生中面對的第一個嚴冬，那么接下來的變故，便是直接把她丟進了痛苦的黑洞。張堯把手頭的現(xiàn)金留下了大半，他實在無力托起曉月對未來的憧憬了，只能盡力給她提供最后的一些方便。而曉月呢，她心心念念的還是未來如何，她說她要找一個能給她未來的人。張堯望著曉月空洞的眼睛，說：“你不會有未來的。因為你從來沒有認真地安排過當下的生活。你的心離我太遠了，但它距離腳踏實地的生活，更遠。”

分手的那晚，曉月一邊哭，一邊把這傷心的事情講給朋友們聽。她本來是希望收獲朋友的安慰和溫暖，但朋友們只是草草地說了幾句“保重”“不要太難過，你總會有未來的”這些無關痛癢的話。曉月哪里知道，就在她為往事傷心、為未來焦慮時，昔日的某個同窗已經(jīng)順利拿到簽證，準備去大洋彼岸開闊視野了；曾經(jīng)的某個室友早已牽著愛人的手邁入了婚姻殿堂，開始自己的人生新旅程了。這些都是有未來的人，而曉月的未來，卻真的成了永遠無法變現(xiàn)的未知。

翻看著朋友圈，曉月真是心頭千般恨，胸中萬種愁。她又哪里知道，通向未來的路，必然是從當下開始行走的。沒有在當下的前行，如何能見到未來的繁華？沒有在現(xiàn)實生活的當下經(jīng)營人生，又怎能談得上在未來的時光里談笑風生？

人們都說，對未來有憧憬的人，才能朝著幸福的人生邁進。但如果只是有憧憬，只看得見未來，那想要邁進，又該從何處下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