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展墨來到潛江渡是因為秦百川的信，福凝和孟早江來到潛江渡則是因為葉慕。這當中還有另一番因由。只不過，這事兒的來龍去脈，要分兩頭來說，一頭要追溯到葉慕在秦府的日子，另一頭，則要從福凝和孟早江在宮里開始講起。

那天以后，福凝就易容成了葉慕的臉，頂替葉慕的身份生活在宮里。等她見到了孟早江，已經是三天以后了。

一大早上，葉藹就讓自己身邊的大太監李德修往儲蘭宮帶了旨。李德修身后跟著的小太監小全子把嗓門提到老大，聲音隔著一層層門廊就爬進了她的耳朵里，福凝只好忍著脾氣爬起來，梳了妝，換了衣，再往臉上上了一層層不知名的東西，鏡子里就顯露出了一張與五官與葉慕一致無二的臉，只是臉色更加蒼白一些。

走到前院，李德修雖然等了半天，臉上仍舊是平靜無波的，可跟在他身后的小全子就不同了。

那小全子，眼睛生得本就不小，眼頭眼尾都是圓鈍鈍的，上眼皮上懶洋洋地趴了一條褶皺，褶皺的前端就扎根在肉乎乎的眼頭。葉慕出來的時候，正看著小全子圓溜溜的眼睛將雙眼皮的褶皺都撐得藏起來了，滴溜溜的黑眼珠微微往上靠去，嘴角緊繃著，也跟眼珠一樣，往上抬著，雖說是在走著神，可是看起來就是一幅不耐煩的模樣，也不知是在跟誰不耐煩。

福凝邊走，邊咳了一聲，于是就看到小全子一個哆嗦，直愣愣地瞅了過來，隨后馬上又發覺出了不妥，忙不迭地又低下頭。

福凝走到李德修的對面，眼睛仍舊看向小全子，話卻是對李德修說的：“李公公，我看，這小全子的眼睛生得可真是不錯，正巧我這宮里還缺了個小內侍，莫不如，你做件好事兒，將他送給我算了?！边呎f著，她還邊咳著，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的。

小全子在后邊直發抖。李德修笑了笑，清俊的眉眼和嘴角都彎出了好看的弧度，眉間那一顆紅彤彤的小痣好像也漾起了動人的光輝。

他這一趟來，主要是為了兩件事。一是，皇上下了旨，將給長公主葉慕下的禁足令解除了，叫他來宣一下；二是，國舅孟早江前不久回了京城，這才沒幾天，就又要啟程離開，皇上希望她可以勸勸他。

福凝一聽，眼神便定住了，像是有一剎那的呆滯，又像是無數種情緒在眼眶中奔涌、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出來，活像一座雕塑。但也是轉瞬間，她就好像又找到了自己迷路的靈魂，變得靈動了起來。

李德修仍舊站在那里，清風朗月一般地笑著，他身后的小全子再次抬頭看向福凝，隨后又低下了頭。

“本宮知道了。”

李德修又告訴她，孟早江如今與皇上一起，都在皇極殿，若是她想的話，現在就可以過去，之后也就沒有再多說什么，帶著小全子行了禮，便退下了。

兩人走后，占春和執夏幾個人都圍了過來。

“姑娘，你沒事吧？”

福凝搖了搖頭。

“那，皇極殿那邊，您要過去嗎？”

福凝點了點頭。

“去吧?！?

想了想，她又開口囑咐占春：“我去了皇極殿，賢妃那邊必不可能沒有動靜，她一定會跟著去的。你悄悄給二兩姑娘遞個話，告訴她，一切都準備好。”

占春看向福凝，微微頷了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沉了沉氣，眨了眨眼，福凝轉身，又折回了寢殿，繼續往臉上撲了點慘白色的鉛粉，這才示意幾個宮女和小內侍，“走吧。”

出了儲蘭宮，福凝就像是生了什么大病一樣，三步一小咳，五步一大咳，就這樣一路咳到了皇極殿。

孟早江耳朵尖，離老遠便聽到了動靜，葉藹還沉著氣，山一樣地坐在那里，手里裝模作樣地卷著一本書，眼睛動也不動地看向手上，像是在仔細拜讀什么絕世名篇一樣。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孟汝給他寫過的第一封情書。武將家的女兒敢愛敢恨，借著秋獵的由頭，將信藏在箭的翎子上，又用那一支箭，挑釁似的射死了他看重的那只野鹿，也射中了他心中的那只鹿。

當他閉上眼，亡妻當年那飛揚的眉頭還依稀可見；等葉藹聽到了咳嗽聲后，一睜眼，就看見眼前也有一張酷似孟汝的、似笑非笑的臉。

于是他便不敢再看，將臉轉向了另一邊。

“孩兒見過父皇?！?

“微臣見過公主?！?

“嗯?！边@是他對福凝說的。

“哎，阿江，咱們一家人，喃喃是你的外甥女，你無需對她這樣客氣?！?

“尊卑有別，不敢造次?！?

于是幾人便又說起話來。當然，主要是葉藹在說，他仍舊想叫孟早江在京都多留一陣，不要那么早回到北疆。

福凝咳得越來越急，孟早江看得越來越心焦，他忍不住岔開了話題。葉藹像是這才注意到一樣，問福凝有沒有看過太醫。

福凝當然沒看過，如果叫太醫看了，那她保不齊是要暴露破綻的。好在，太醫院里有她們安排的人，早已經提前串好了話，她如今可以回給葉藹:“看過了，魏辛說孩兒除了氣血有虧，其他沒什么大礙，但孩兒為什么咳嗽，他也找不出原因?！?

小全子站在邊上，聽了這話，眼睛一翻，忍不住小聲嘀咕:“找不出原因，難不成是有人給下了咒？”

孟早江的眼光像是劍芒一樣，銳利地掃向小全子，葉藹也忍不住看向他。

李德修趕忙出來打圓場，小全子似乎大夢初醒一樣，“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連連將巴掌往自己臉上招呼著，打完左邊打右邊，扇過右面扇左面，邊招呼著還邊哭邊喊:“皇上恕罪！公主恕罪！大將軍恕罪！奴才這是被豬油蒙了心了，否則萬萬不敢說主子們的瞎話！公主，奴才給您磕頭！”

說完，他又開始“梆梆梆梆”將頭往地上撞去。

不說小全子磕頭磕得暈不暈，葉藹看得頭都暈了，大手一揮，叫他起來。

福凝也像是起了興趣，懷疑這宮里有人要害她。

正吵著，外面有小太監通傳，賢妃娘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