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春江令
- 玉衡眉
- 2111字
- 2019-09-02 22:00:00
許展墨喝多了,在他母親的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恍恍惚惚地,竟然睡了過去,第二日一早才醒來。
陽光突破圍墻照了進來,他保持著靠著墓碑的姿勢獨自清醒了一下,拍拍墓碑與他母親告了別,便沉默著走了出去。
他還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許卿菻依舊如平常一樣,早早便起來了。許展墨走到后院的梅林,見許卿菻正在練劍,一揮一轉,勢若游龍。
知道自己的舅舅癡迷劍術,此時不好打擾,許展墨就在一旁找了棵梅樹低枝,輕輕一竄,坐到了上面。他蹺了個二郎腿,撐著下巴看了一會兒,見許卿菻隨手挽了個劍花,收了劍勢,這才鼓了鼓掌,揚聲哄他:“舅舅好武藝!外甥昔日就聽人說,這若論天下劍術,福州許二郎當入前茅,今日一見,舅舅果真劍術不凡!”
許卿菻笑呵呵地,邊擦汗邊接他的話,問他,“這話你是聽誰說的,雖不準確,倒也十分順耳?!?
許展墨跳下梅枝,一臉高深莫測。
兩人一齊往前院走去。
廳里早擺好了飯,余老夫人坐在上首,楊夫人坐她對面,兩人好像正說著什么,神色都不太對勁。楊夫人臉色鐵青,像是背上壓滿了黑山,滿眼風雨欲來;余老夫人比她好了點,拉著她的手,不時地沖她搖頭。
眼睛一瞥,見舅甥二人過來了,楊夫人掙開余老夫人的手,猛地一拍桌子,面向許展墨,怒目圓瞪,大聲問道:“小黑!可是晉陽的那個老東西又弄出什么幺蛾子來了?”
許展墨看向她,還沒等說什么,楊夫人又自顧自地說起來,“當年阿姐過世,我就不應該信你舅舅說的,就應該把你接回來,何苦讓你這么多年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說著,她竟還擼胳膊挽袖子,怒氣沖沖地讓許卿菻給她備馬,非要去晉陽打秦風一頓,好給自己的外甥出出氣。
許卿菻趕緊上前摟住自家媳婦的肩膀,寬聲勸慰,總算把她又按到了椅子上。
許展墨也上前,坐到外祖母旁邊的另一把空椅子上,給小舅媽倒了杯水。他早知道小舅媽懷孕了,本就情緒十分跳脫的女人近來越加心情不定,但也沒想到她會這么激動。
楊夫人緩了一口氣,使勁壓了一下心口的不快,抬手把許卿菻還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給拍掉,又問許展墨:“怎么回事?我聽阿娘說,晉陽那邊給你安排了一樁親事?”
說到這個話題,許展墨也是一臉郁色。他點點頭,放在桌子上的手使勁攥了又松,這才滿是不快地說,“確實有這么一樁,他上月末剛剛‘知會’我,但那姑娘我見都沒見過,只知道是玉家的,玉葳的侄女,叫玉凜枝。除此以外,她高矮胖瘦、膚色如何、性格如何,我都一概不知?!?
許卿菻聽了許展墨的話,此時也黑了臉,氣氛一時有些凝固。
還是余老夫人開了口。
“婚期呢?”
“婚期定在,下月初六……”
眾人顯然都想到了另一層,許卿筠的忌日,就在六月初五。但那話題太過于沉重,沒有人說出來,屋里又沒有聲音了。楊夫人紅了眼眶,許展墨死死攥住掌心,許卿菻干脆已經雙手掩面,擋住了眼中傾瀉的淚水和哽咽。
余老夫人情緒也不太好,但她畢竟是許家的主心骨,她不能倒下。她勉強地壓住心中的悲哀和憤怒,用手帕揩了一下眼,便又恢復了鎮定,就像當年的這個時候,坐立難安了三個晝夜,突然得知大女兒的死訊一樣。
看到小兒子如此,她就知道,他又在自責了,自責自己當初沒能護住姐姐,害得姐姐尸骨無跡;自責自己終究只是一介商人并無多大勢力,在姐姐死后只能在金錢方面照顧外甥,沒能保護好阿墨。
余老夫人嘆了口氣,也是自己當初看走了眼,竟覺得秦風是什么品行高潔不屈的落魄俠士,因為一點救命之恩就將女兒許配給了他。如今一看,他就是一個不論恩情、仇卻全都睚眥必報的小人,你對他好,他就吃完你的好再咬你;你對他不好,那他就一朝得勢再將你趕盡殺絕。要想在他那里討到好處,就只能像如今的“半面北疆”玉家一樣,處處討好他。
今日這遭,不是卿菻的過失,而是秦風那小人如今如日中天,不再需要許家的幫襯了,想要不顧當年情分將許家撇開。可卿筠死后,玉夫人進府做了續弦,這么多年來一無所出;阿墨作為秦風唯一的孩子,將來秦家的人脈、地位全都只能留給阿墨。阿墨與許家向來親厚,秦風又怕阿墨會向著著許家,便只能從阿墨的婚姻入手,企圖牢牢掐住他,控制住他,好讓他完全順從地當自己的傀儡。
這么一通縝密的算計,余老夫人都想給秦風拍手叫好,實在是妙,實在是妙啊。
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以示安慰,余老夫人叫許展墨說說他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這事容不得他怎么想,秦風已經把他放到了刀尖火口。
他如果執意不娶,秦風勢必會將這個消息放出去,那么不管提出悔婚的是他許展墨還是誰,都會有人跳出來,指責是女方行為不端,玉凜枝的名聲可就全都毀了。
但如果他順著秦風的算計假意服從,娶了玉凜枝,倒是能讓秦風對他放松警惕。可他不喜歡玉凜枝,也永遠都不會喜歡她,娶了她,也是毀了她。
當年那事發生時,玉凜枝還只是個小孩子,并沒有參與當初的事情,她是玉家少有的無辜的人。他雖然仇恨玉家,但他也不能牽扯無辜的人,讓玉凜枝因為他而受了這些污名,他做不到。
越想越煩,越來越糟心。但他這次回來并非是為了逃避、或是訴苦,他只是想告訴自己,這世上還有人是在關心著他、愛著他的,好溫溫渾身早被冷的僵硬的骨髓。外祖母年紀大了,舅母又有了身孕,自己不能讓他們和自己一起糟心。
再說了,他此時還不覺得這件事沒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于是他撒了個謊,說自己約了幾個江湖上的朋友出去見面,便溜了出來,打算去聯系一下自己在這里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