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問：“我們是先到桃姨他們那里去還是先去零售部？”

“先去零售部，從那邊過去蠻近。”我說。

走了一截，許士秀問：“你們零售部還有好遠？”

我說：“前面十字路口過去拐個彎，看到最高的一棟樓房，零售部就在那棟樓房的二樓。”

我們到了那棟最高的樓房跟前，從其南邊的一條小巷子進去，小巷子里有一個小飯店，上二樓……走前面的弟弟驚訝道：

“欸！怎么回事？”

零售部門沒關，里面東西都搬走了，有兩個師傅正在粉刷墻壁。

“喂……師傅，你們知道原來住里面的人搬到哪里去了？”

其中一個停下手里的活，說：“那……我們搞不清楚。”

我們下了樓，計劃先到桃姨他們那里去了再說。走到鴛鴦湖公園門口，碰到賣雜報的小劉，問他，他說：

“你們報社零售部，過年的時候就垮了，就拆了……”

“那零售部里那些人呢？”

“有的走了，有的進你們報社發行部送報紙去了。”公園里面有一個人要買報，向小劉招手，他連忙往那邊跑，邊跑邊說。

桃姨他們住在市郊的一個村莊里，那里房子也是清一色的大理石砌成的。桃姨坐在門口擇菜，房東的爹李老頭兒也坐在大門口休息，他先看到我們，朝桃姨“欸”了幾聲，桃姨抬頭看到我們，我們喊了她，她連忙起身迎著我們走過來，一笑嘴巴就張得特大，她說：

“……哎呀……你們是稀客嘛！”

許士秀說：“……幾年沒看到桃姨了，桃姨越來越年輕了！”

她笑得更歡了，把我們迎進屋，倒茶我們喝，又撿糖我們吃，一會兒又說：

“你們玩，我再去菜市場買點菜。”

我們三個都說莫去買了，隨便弄點吃的就行，可她硬是犟著去了。她去菜市場買了瘦肉、紅胡蘿卜還有一條魚回來，氣喘吁吁的。

“桃姨，你硬是太過細了……”許士秀說。

“哪里哪里！”

“桃姨，這邊好不好租房子？”我問。

“好租啊，你們想在這里租房子？”

“是啊，我們在這邊租了房子去賣報。”

“你們三個都打算去賣報？賣報紙賺不賺錢嗎？”

“嗯。那也分人的，人勤快點臉皮厚點肯定就賺錢咯，有的賣報一年掙兩三萬呢！”

“賣報紙是怎么賣法呢？報紙是去報紙廠里拿的？”

“……到第三客運站去拿的，那里有批發報紙的，一份報紙兩至三毛錢……東娃子搞么哩去了嗎？”

“放學回來就跑了，可能又鉆到哪個游戲廳里玩游戲去了。”

“蓉蓉呢？”

“在服裝廠里做衣服……”

“吳叔呢？”

“跑摩的。”

桃姨把頭伸出房門，大聲問：“李老頭兒，你們還有沒有房子租？”

……

“有一間昨天租出去了？……那等不得，就是現在要住。你幫忙訪一訪這附近，看有沒有屋出租……住三個人，最好是兩間……”

桃姨回過頭來問我們：“一大間可不可以？當中可以用什么東西隔一下嘛……”

“可以，可以。”弟說。

桃姨又伸出腦袋去說：“可以可以，你馬上去幫忙問一下吧！”

吳叔回來時天快黑了，東娃子是他找回來的。

晚上，李老頭兒帶我們去見房東，房東老太太不會說普通話，閩南語我們聽不懂，李老頭兒就給我們當翻譯。

“……她說房租一個月是八十，交了一個月的房租，沒住幾天要走的是不退錢的……再就是電費用好多算好多，有電表；水，有井，不要錢……你們可以在里面做飯，沒問題……她說你們有心的話，就帶你們去看屋……”

“可以可以，去看屋嘛。”

屋在一個公共廁所的背后，是老房子，看樣子其“年紀”比房東老太太還要大。外墻是石砌的，里面兩面板壁，瓦楞上、檁椽間、墻角處都有蜘蛛網，不過房間是不小。我們一手給了錢，老太太就一手把鑰匙給了我們。

第二天上午我們才搬進去住，買了各種生活必需品：被子、毯子、毛巾、盆桶鍋碗、?子、爐子等等。房里只有一張木床；我找房東老太太要了幾塊木板，再找了些磚，搭成了自己的“床”。在兩床之間拉一條繩子，繩子上掛一床桃姨給的床單和一些衣服，就涇渭分明了。叫來了一挑蜂窩煤，把爐子發燃……菜市場挨我們很近，再買了米、面條、肉和蔬菜、醬油和醋、鹽之類，就可以自己做飯吃了。

“我們現在去第三客運站批發報紙的那里說一下，訂好明天的報紙，明天我們就去賣報……”許士秀說。

吳叔說：“哎……呀，忙么哩？明天我不跑摩的，帶你們去玩一天。”

桃姨說：“也是，錢哪里掙得完？明天我們去玩一天！”

我說：“玩一天也可以，我不著急。”

弟說：“玩就玩咯！”

許士秀說：“你們只曉得玩，玩了怎么得了？屋里帶的錢已經用光啦。”

“怕么哩？沒錢我給你們借。”桃姨說，“明天我們到后面山上的寺廟里去玩，還有那邊的墳山上去玩……”

“……墳山上有啥子好玩的？”我說。

“墳山上那里有錢人家修的墳墓好看，有的修了很漂亮的房子把墳圍在屋里，有的順山勢把墳墓修成了一條龍的形狀……那蠻好看呢！”吳叔說。

寺廟在一片密林深處，距我們住處差不多三四里路。吳叔用摩托載著桃姨和許士秀先去了，他叫我和弟弟從那條蜿蜒的小公路上往上走，說把她們送攏后再來接我們。當我們走到那片樹林的邊緣，見公路邊立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

“前方路段，謹防搶劫！”

我們看到那塊木牌，就像在景陽岡看到說有老虎的木牌一樣，躑躅路口。

“你們怎么不走啦？”吳叔轉來接我們，看到我們停在那里問。

“你看嘛！”我指了指那塊木牌。

“你們膽子也太小了，大天白日的，哪個敢搶劫？你們兩個大男人還怕？”

“膽子還是小一點的好。”弟說。

寺廟門口停了一輛“寶馬”小車，兩位貴婦從車里出來，一人提一籃子，籃子里裝的是祭祀用的食品及紙錢等等。

“這里這些有錢人好迷信啊！”我說。

“這閩南一帶的人，都蠻迷信……這里一戶人家一個月燒的紙比我們那里一戶人家一年燒的紙還要多……到處都有那種葫蘆狀的爐子，專供燒紙用的……”

弟說：“經濟發達的地方，怎么會比我們那些窮地方還迷信呢？”

我和吳叔都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桃姨和許士秀在寺廟大門旁的亭子里等我們。我們一走進寺廟，就看見幾個人正在給菩薩們燒香燒紙磕頭呢，其中就有剛看到的兩位貴婦人，那幾個菩薩我不知他們叫什么名字，吳叔他們也不認識。寺廟里出奇的安靜，與熱鬧的城市相比，完全是不同的另一個世界，不食人間煙火似的。

我們又轉到寺廟大門旁邊的亭子里，吳叔拿出兩副撲克來，我們就玩起了“雙升級”。

“……你們說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神？還有菩薩？”桃姨突然問。

“有屁的個鬼呀神呀菩薩的，你給我專心打牌！”吳叔說。

“我也不相信有那些東西，真的有的話……”我說，“比如這寺廟里有菩薩，菩薩的本事大，我罵他們幾句……如果我馬上頭就疼，我就……”

“大明娃子……”桃姨笑著瞪了我一眼。

“哎……呀……真的頭有點疼……”我假裝道。

“我們么時候去那個地方……吳叔說山上滿是墳墓的那個地方？”弟問。

“還打一會兒牌就去。”吳叔說，“你和你哥哥在這里等，我還是先把你們桃姨和許士秀送到那兒了，再回轉來接你們。”

我笑道：“那桃姨和許士秀她們兩個人在那里……她們不怕鬼呀？”

“大明娃子你怎么喜歡胡說八道啊？白天里哪里有鬼呀？”桃姨又瞪了我一眼。

“哦……也是，鬼一般是晚上才出來……”

墳山上的墳墓從山腳一直到山頂，墳墓與我們巫山的不同，是那種烏龜背狀的。有大的有小的，有簡陋的有一看就花了不少錢的，有新的有舊的……就像世間活人有老有少、有美丑窮富之別一樣。

“這里的墳墓怎么都修成烏龜背形狀？”弟問。

“這個我不知道。”吳叔說，“反正這閩南一帶的墳墓好像都是那樣子……”

“吳叔，你不是說有一座墳墓順山勢修成了一條龍的形狀嗎？”我說。

“有，就在那邊，我帶你們去看嘛。”

轉過一個山嘴，看到的山上還滿是墳墓。

“……那屋，你們看到沒有？”

順吳叔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條由上而下的山脊中部修的有屋，山脊一直延伸到山下的湖泊中……

我們走攏了，那屋相當漂亮，墻、地面、門窗、屋門口的平臺、臺階全是用大理石做的，墻上、欄柱上雕刻著各種栩栩如生的人物、圖景。屋頂蓋的是琉璃瓦，檐角高翹。屋內有兩座墳墓，也是烏龜背狀的，石碑上有逝者瓷像和姓名及生平簡介。在那屋外面左側還有一烏龜背狀的小墳，上書“后土”二字。

“這是么哩意思？”我問。

吳叔說：“就是小老婆的意思……”

蜿蜒而下的山脊上有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我們從那條小路上往下走，弟弟說：

“這曉得要花好多錢啊？”

“起碼要幾十萬。”桃姨說。

“幾十萬？做鹽都不咸！起碼要幾百萬！”吳叔說。

“人死了墳墓修這么好，中什么用？是浪費！”桃姨說。

“也是！”弟說，“不如把這些錢捐給窮人……”

要攏湖泊的地方又有一座亭子，亭中也有石桌石凳，四周有石欄桿。

“你們看……從上面到下面，是不是像一條龍？”吳叔說。

“……‘龍頭’在哪里？”我問。

“就是亭子這里……亭子下面樹根伸到了水里，像不像龍須？”

“……這么一看，還是有點像，像一條龍從上面下來到這湖里來喝水……”

弟和許士秀也說像。

亭子下面像龍須的樹根處的湖岸邊，停著一竹筏，竹筏邊緣綁著一些舊輪胎，筏上有一對槳。

“劃竹筏去不去？”吳叔問。

我們都說不去，就像水里面真有龍或蟒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