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啊……我們攏的時候，天已黑了一陣了。

“這座城市沒有我去過的海口大。”我說。

吳叔說：“……明天白天你到處去轉(zhuǎn)一轉(zhuǎn)看，比你去的海口要大!”

我問：“你去過海口嗎？”

“沒有。”

我不作聲了，覺得有點好笑，心里想：中央電視臺每次播天氣預(yù)報，有提海口可從來沒提這座城市的名字，可見沒有海口大。

“趕快找個旅社住吧！”桃姨說。

“還是住‘南城旅館’……”吳兵說。

我們從車站出來到了大馬路上，往左邊走了約摸四五十米遠再左轉(zhuǎn)，進入一條小街道，兩邊店全是批發(fā)服裝的。又走了幾丈遠右轉(zhuǎn)，一條小巷子，再走幾丈遠就到了。

我看到旅社的那塊牌子，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過細一想……原來我去過的海南島的HK市，不是有一個職業(yè)介紹所叫“南城職業(yè)介紹所”嗎？。

我們在旅館里住下，吳叔和桃姨住一間，我、吳兵、小明娃子住一間。吳叔在這座城市里服裝廠做平車工，已十年有余，桃姨是最近幾年跟來的。吳兵做平車工也有好幾年了，他臉上左眼下有塊刀疤印。小明娃子是吳叔親侄子，和我一樣也是第一次來。

臨睡前，吳叔到我們房間里來跟我們算了賬。一路所花的車、船費以及吃飯的錢，他都在一個小本子上記得清清楚楚，還有這個拿了多少那個拿了多少……人均花了三百多一點。

“俗話說：要使友誼長，夜夜算明賬。這個要搞清楚，多退少補……”吳叔說。

第二天，吳叔就帶我們到處去逛。

我們來的那個車站斜對面有一個大公園。公園進去，有好幾個照相的在招攬生意。有一個測量人的體型是否正常或是偏胖偏瘦的人體稱，坐它旁邊的是一個約摸五十多歲的婦女。我們一一站上去測量過：

“……你的體型基本正常，希望繼續(xù)保持。”它對吳叔說；

“……你的體型有些偏胖，請加強鍛煉!”它對桃姨說；

“……你的體型有些偏瘦，請注意營養(yǎng)!”它對吳兵說；

“……你的體型完全正常，請注意保持!”它對我說；

“……你的體型基本正常，請注意保持。”它對小明娃子說。

吳兵拍了拍我的肩膀，上下打量著我，說：“怎么就你一個人‘完全正常’呢？嘿……身材是不錯啊！”

吳叔說：“去年上半年我的體型也像大明娃子一樣，下半年加班加得厲害，瘦了七八斤。”

公園里垂柳依依，湖水蕩漾，小橋，假山，草坪，竹林，刺桐樹，榕樹……我們在一座假山上亭子里石凳上坐下，環(huán)顧四周，涼風習習，舒服之極。這南方的氣候比我們重慶巫山要暖和多了，正月末在我們家鄉(xiāng)，即使是天晴，也有一股冬天的寒氣，而這里好像已是春末夏初。

“……你們看，那個女的是做‘那個生意’的，等一會兒就會有男的過去和她談‘生意’……”吳叔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一處說。

我們除桃姨外都轉(zhuǎn)過頭去看，只見一個漂亮的女人靠在一棵柳樹上。我正懷疑吳叔的判斷力時，果然過去一個男人和她說了幾句話，就和她走了……

“‘生意’談成了……”吳叔說。

“……那一個也是的……”吳兵說。

“哪一個？”吳叔問。

“那里……”

我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見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蹲在湖邊正談著什么事情。忽然，男的起身走了。

“……沒談成功。”吳叔說。

“那邊又過來一個，要去問的……”吳兵說。

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他走過去又和那女的談起來。那女的最多三十歲，他們在一起像父女倆。一會兒，那女的就走了，男的緊跟后面，相距兩三丈遠。

“談成功了談成功了!”吳叔笑道。

桃姨好像生氣了，說：“走……”又緊跟一句：“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這個“都”字當然也包括我在內(nèi)，我像突然被蜂子蜇了一下。

我們下了假山，從小湖上面之字形小橋上往公園大門口走去。吳叔和吳兵一邊走一邊談起了正經(jīng)事兒。

……

“兵娃子，你打算還是在去年那個老廠里干呢還是去找新廠？”

“那個老廠不行，工價低，我要找新廠。您家呢？”

“我還是去年那個老廠……”吳叔說，“關(guān)鍵是這兩個明娃子的工作……”

“不要緊的。這大明娃子還是高中文化，應(yīng)該好找事……小明娃子我們可以帶進廠做雜工……”桃姨說又問我，“你高中畢業(yè)證帶了沒有？”

我說：“帶來了……”

出了公園大門，我回頭一看，見門上有五個大字：“鴛鴦湖公園”。

我們又轉(zhuǎn)了幾條街，然后找了一家偏僻便宜的飯店吃了午飯，就回了旅社。

下午，吳叔、桃姨、吳兵都出去聯(lián)系他們的工作去了，叫我們莫著急，說他們會幫我們把工作找好的。我和小明娃子整個下午就呆在旅社里看電視，等候他們的佳音。

晚上天黑了一會兒了他們才回來。桃姨提著一大包吃的東西：鹵雞爪、包子饅頭、百事可樂和橙汁。我們狼吞虎咽地吃完我們豐盛的晚餐，用衛(wèi)生紙擦著油膩的嘴和手。

桃姨說：“……明天就把房退了，兩個明娃子就到吳發(fā)平那里住……他們那個飯店老板蠻好。吳發(fā)平說他認識的有一個老板，開飯店的，需要小工……小明娃子可以去做。大明娃子高中生，去做又太委屈他了，我們再慢慢幫他找……”

“大明娃子……”吳叔喊我。

“喂……”

“……出門在外就要莫怕受委屈，要吃得苦……前年我們做的那個廠里，有一個大學生在里面做雜工呢！要慢慢來，萬一找不到適合你的工作，先去飯店洗碗啦也可以，慢慢混熟了就可以往高處爬……”

“是啊，是啊!”我說。

吳發(fā)平也是吳叔侄子，他在一家川菜館里做雜工。他長著絡(luò)腮胡子，對人非常熱情。老板也姓吳，是四川鄰水人，樣子和善，實質(zhì)上他對人也挺好。

“吳老板，那麻煩你啦！”吳叔走時說。

“不麻煩。”吳老板笑著說。

“平娃子，你說你認識的那個老板要雜工的，你什么時候把兩個明娃子帶過去看一看……”

“明天我?guī)н^去看……您家放心吧！”

從炒菜的那個房間進去，里面有一個小房間，地上放了一袋袋的大米呀、辣椒呀、生姜呀大蒜呀什么的，碼多高。從一架竹梯爬上去，上面挨墻用鐵架子做了一個懸空的“大盒子”，吳發(fā)平就睡那兒。我們?nèi)齻€人一進去，就有點擠了，又擔心它承受不了三個人的重量會垮下去。

“就是還加三個人，它也不會垮!”吳發(fā)平說，“你們沒看到上頭還有幾根大拇指粗的鋼筋拉著的……”

我們看看……也是，笑笑放心了。

由于長期受油氣的侵潤，吳發(fā)平的鋪蓋滑膩得很，也有油味兒。

“你們吃飯就在我這里吃。”吳發(fā)平說，“錢，老板在我工資里扣就是。”

吳發(fā)平帶我們?nèi)サ哪抢锸且患一疱伒辏习逡彩撬拇ǖ摹Ｋ锰籼薜哪抗獯蛄恐液托∶魍拮樱孟裨谶x女婿樣。

“……就是那個小的，暫時我只需要一個。”他說。

小明娃子就留下了，我就跟著吳發(fā)平往回走。

“莫著急，慢慢來。”他說，“……我是不空的，不然我去幫你找。”

“你一天是蠻忙，不要緊的，我明天到處去問……有那么多旅社，看要不要登記的；到處都有小飯店，看要不要洗碗的……”

“那你去找工作要不要帶高中畢業(yè)證？”

“不帶，放在你那里。現(xiàn)在高中畢業(yè)證有屁用!”

“到處都有服裝廠，你也可以去做雜工……吳叔和吳兵他們廠里不要雜工啊？”

“說有嘛，說廠里雜工一般都是要熟練的。”

“莫著急，我出來開始也是找不到事做，玩了個把月……我現(xiàn)在做的那里，工資也不高，我主要是想學炒菜……”

到了吳發(fā)平他們川菜館旁邊那條街上，我就說：“我在街上再轉(zhuǎn)一轉(zhuǎn)……”

他說：“你晚飯就在我那里去吃，不要緊的。”

“……你莫擔心嘛！”

“你身上還有沒有錢嗎？”

“有。”

“沒有就找我借。”

“要得，謝謝你。”

我鉆進一個叫“綠洲書屋”的書店，看了個把小時的書，見天色已晚，就出了書店，去偏僻的小巷子里找便宜的小飯店吃晚飯。我從一條狹窄的小巷子進去，忽然從一個石頭房子的窄門里伸出一只柔軟的手來，拉了我一把，嚇了我一跳。

“喂……按摩？!”她打扮得十分妖艷聲音也十分的溫柔。

我往里面看，看到里面還有好幾個那樣的，我就掉轉(zhuǎn)頭去了另一條小巷子。

吃了飯出來，外面路燈亮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左手提一個尼龍口袋，右手用一個長鐵鉤正在一個垃圾桶里掏東西。

哎呀，萬一找不到事兒做，可以去學他嘛！我眼前突然一亮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