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絲天光從徐州城的遠方迸發出來時，黎昭便醒了。為了徐州百姓著想，她并不打算以武力奪回失守的另一半徐州城，所以只能和對面的人談判了。

黎昭將親手寫的信交給丁一，想了想又叮囑到：“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本宮不擔心你的性命。但是對面畢竟是外族人，你且要小心一些。”“大人放心。”丁一接過信，抱了抱拳便轉身往對面去了。

這個部落的族人都是泠人，他們依靠泠江生存，泠江便是他們的信仰。或許也是因為這個，所以他們看起來并沒有想象中那樣是粗獷豪邁的模樣，反而都是些斯文俊秀的模樣。就連他們的首領，看起來也很是文弱。

“你們使臣大人要和我談判？”林豐捏著那封信又看了看，“我為什么要和你們談？我們是不滿黎皇的暴政，不是為了什么錢財。”

丁一輕輕挑了一下眉，隨后應到：“您總得要和我們大人談過，才知道更好的選擇是什么吧？而且……周懋已經下獄，您便不要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吧。我們大人與你們談判，是因為不想讓百姓受戰火紛擾，不是因為打不贏。要知道，大雍的軍隊從來沒有敗過。”

林豐文言嘴角的笑意凝固，他微微俯身向前，那張看起來斯文俊秀的面具終于有了裂痕。“你們抓了周懋！守衛的士兵不可能不知道！”林豐說到這里，便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這行人明明已經來了徐州數日，卻是在這個時候才說要談判。“你們已經把守兵給換了！”

聽到林豐的話，丁一才算是徹底明白了黎昭的意圖。她謀算深，他一直以為抓了周懋調換士兵是為了防止有人通風報信。如今聽到這話倒是恍然明白了，或許還是為了談判時那足夠的底氣吧。當對面不再是自己私底下的朋友，而是實實在在的敵人的時候。這些人還敢輕舉妄動嗎？不敢！

“你們使臣大人不愧是黎皇親派的人，想來是得了他幾分真傳吧。”林豐松開手，任由那張信飄到了地上，“今日未時，就在那交界處見面吧。”林豐說完便起身離開了大廳，丁一見他離去，將地上的信撿起來后也回去復命了。

未時一刻，黎昭終于在徐州的兩軍交界處等到了姍姍來遲的林豐。林豐的打扮和大雍人很是相似，只是……一陣風起，他的袖子被風吹的鼓起來了些許，那手腕上獨有的部落標志顯露出來。“使臣大人來得倒是早。”林豐率先開口說到。丁二在一旁略微皺了皺眉，本是林豐自己遲到，可是林豐這話說出來倒好像是黎昭有心服軟所以來得早等著似的。

黎昭聽到林豐這話倒是無所謂，再怎么爭著一時的長短也是無用的。反正這一次的主動權是在他們的手上，林豐要爭著點面子讓他爭就是了。“閣下會喝茶嗎？”黎昭不接林豐的話，示意丁二過來給林豐倒杯茶。

“使臣大人覺得我是沒有開化的蠻人嗎？”林豐斂了笑意，連坐也不坐。他的確是故意的，故意要惹怒黎昭，挑起事端。若是對方就此惱了不用再談判，那么他們只要打起來。這徐州城就有一半的可能掌控在部落手中。他們不怕和最強盛的大雍對上，反正到時候大都是自相殘殺。而他們只需要坐收漁翁之力就可以了。

話里話外的挑釁讓丁二都有些厭煩了，但是黎昭還沒有發話，他也就不敢貿然說話。他足夠信任黎昭，為了大雍，她必然做出利益最大化的決策。沉默了一會兒，黎昭終于開口了：“我會讓你們部落全族百姓歸入徐州城，你們部落的事不會有大雍干涉，除非意圖謀逆。只要你們對外宣稱從此是我大雍子民。怎么樣？”

“……”實不相瞞，黎昭的這個條件讓他心動了。他們從始至終的目的就是占有徐州城。因為部落生存艱難，所以他們看上了離他們最近最富有的徐州城。數十年，他們謀劃著占徐州城已經數十年了。如今黎昭的條件里，他們不用再大費周折，也不用同化為大雍人。

“條件是什么？”林豐坐了下來，他覺得可以考慮考慮黎昭的提議。黎昭晃了晃手里的茶盞，輕輕笑了笑：“很簡單，歸還你們扣押的大雍百姓……”“我們沒有扣押。”林豐下意識地否認，還要說時他看到了黎昭的神情。那樣的肯定，看來這個人心里已經是有把握了。

“好，我們會他們歸還一半。剩下的一半便要等使臣大人的承諾來交換了。至于周懋……”

“周懋必須死。”黎昭放下手里的茶盞，“林豐，我不會放過周懋。無論是為了黎皇陛下，還是為了無辜受難的徐州百姓。你如果執意要回周懋，那么……我不介意以武力來平定徐州之亂了。”黎昭的決心讓林豐心驚，此時此刻他很清楚黎昭是真的。即使他手里還扣押著那些百姓，這個人也不會同意放過周懋。

林豐沉默了下來，周懋謀求的一切都是為了部落，交出周懋或許會讓族人不滿。可是要回周懋那就會是一場戰爭。他不怕戰爭，但是也并不想打仗。何況……何況不打仗是一定能夠讓族人進入徐州城，從此生活安樂。他是首領，他的所謀所求都要為了整個部落考慮。一時之間，饒是機智如林豐，也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而且他看得出來黎昭的態度，這件事情她絕對不會退讓半分。“我知道，你覺得周懋是為了你們的部落百姓。但是林豐，周懋被你們送到大雍，他受教于大雍，他所住所食于大雍，他在大雍考科舉，在大雍的地方上任職。在我們大雍人的眼里，他就是大雍的叛徒。我不會放過他的。你我都是為了各自身后的百姓，我愿意不計前嫌，也望首領大人分清楚得失。”

“大人會讓周懋怎么個死法呢？”林豐算是想明白了，即使是他們不同意，黎昭也會弄死周懋。既然如此，犧牲掉一個周懋能換來這樣的利益，那就犧牲吧。只是他如今唯一能夠爭取的，就是讓周懋死得體面一點了。

“留他全尸是不可能的。大雍對待叛國之人，向來是處以凌遲之刑。不過你如果執意要求的話，那我可以只讓他斬首示眾。”黎昭頓了頓，“林豐，你不必覺得是我在羞辱你們。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了。”

原本林豐是有點生氣的，但是黎昭這句話卻讓他霎時間沒了脾氣。他看得出來黎昭是真得很恨周懋。“好，周懋任由你們處置。除此之外呢？”林豐答應了黎昭的條件，部落的未來不是一個周懋就比得上吧。“除此之外，我要周懋和你們往來的一切書信。”黎昭的話一出，林豐就變了臉色。

“使臣大人，周懋我都給你們了。還要這些東西做什么？”林豐的語氣可不是真得不知道要黎昭要書信來做什么，只是這東西可比周懋本人重要許多，他并不愿意就這么交給大雍。黎昭瞥了一眼林豐的臉色，她清楚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不過既然今天她這么開口了，自然是有著十足的把握的。

只見黎昭笑了笑，對林豐說到：“首領何必著急？你給我周懋與你們往來的書信，我告訴這些百姓，因為你們率先發現了周懋的詭計，助我大雍拿下此人。那么從此以后，即使你們安心住在徐州城，也不有徐州百姓來為難你們了。”

話到此處，林豐才恍然明白，原來之前的條件并不充足。也是，在徐州蒙受大難的時候，莫名讓一個外族來到徐州。明眼人一猜便能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么這些遭受過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百姓，又怎么會甘心讓他們在這里安心地住下去！

“大人好算計啊！”林豐恨聲說到，他也是被那開頭提出的條件給誘惑了。如今談判進行到這個份兒上，林豐就算是再不情愿，也是舍不得黎昭提出的那些條件。是以他咬咬牙，最終還是答應了黎昭的要求。至此，一切的謀劃都在黎昭的掌控之中。

她沒有傷到任何無辜的百姓，順利地就將此事了解。丁二和一眾人等看了一眼這位，終是明白了一個事實——黎昭太像黎皇了，并不是外貌上面的相似，而是內心上的。他們同樣強大，同樣智慧，同樣心有百姓。如果……如果黎昭是位皇子，那么想來這永安城未來的日子就一定太平不了了。不過還好，黎昭只是個女子，她所有的智慧和強大，都只能效忠給皇帝和大雍，不能成為她走進權利中心的墊腳石。

在十一月的末尾，徐州已經逐漸恢復了過來。黎昭在這里忙上忙下，解決了部落融入的問題，林豐也信守諾言交出了剩下的一半百姓。“大人，世子殿下來了！”門外的小丫鬟喊道，“您是否過去看看？”正在寫折子的黎昭聞言抬起了頭，虞珩怎么來徐州了？

推門出去，黎昭才發現原來徐州下雪了。這漫天的雪景在應國很是少見，所以即使冷靜如黎昭，此刻也有些許的失神。“阿昭喜歡看雪嗎？”虞珩執傘而來，許久不見，他依舊是溫和有禮的模樣，看向黎昭時眼里的喜悅怎么也藏不住。

黎昭受不住這樣的眼神，率先挪開了目光。“世子殿下怎么來徐州了？”她出聲問到，心里卻隱約明白虞珩是為她而來的。“快過年了，我來接你一起回永安城。”虞珩又走近了一些，“徐州的事情你可以放手了，回去過年吧，這是你第一次在永安城過年。”

黎昭聽到這話，倒是有些心動了。的確，大雍的風俗與應國有些不一樣，她是真的想見識一下。而且身為黎昭，回宮的第一年就沒有陪著黎皇和皇后的話，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只是……“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世子殿下何必轉道來與我同行？”黎昭感覺有些不自在，但是又不好明說，對于虞珩這樣性格的人，她的確是沒有辦法。

“人多熱鬧一些，而且你在徐州做了這么多。萬一路上有危險怎么辦？”黎昭瞥了一眼虞珩，他這個人就像是一團水，將你團團圍住了，你也舍不得推開他更沒有辦法推開他。所以她明明知道虞珩這個理由是有多牽強，她也依舊拒絕不了。

“既然如此，早些啟程吧。”黎昭點點頭答應了虞珩。在除夕夜的前一天晚上，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回了永安城。

過年的熱鬧籠罩著整座城，攤販們吆喝著，掩著輕紗的小姐們在街上閑逛，就連那些平日里日子難過的家庭也在這時堆起了臉上的笑意。過年啊，這一年之中最快樂的時刻，用要笑著過去的。

馬匹在喧鬧的長街上不便于前進，所以黎昭和虞珩干脆將馬交給了隨從，兩人走進了喧鬧中。

這樣的煙火氣讓黎昭感覺到了真實，從前是家族重擔后來是報恩報仇，她不喜歡這些，從來都不喜歡。而當她身處鬧市之中時，她心里安寧了片刻。

然而她不知道，當她和虞珩在街上閑走時，大雍的朝堂上卻是為了徐州的事情吵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