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個份上，孫越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陛下，本王聽聞令姝公主回朝。今日一見，公主天人之姿，娉婷秀雅，吾心慕之。愿聘公主為后，兩國聯姻，陛下可愿意？”他這一番話當然不是看見了黎昭才這么說的，不過是使臣們教他說的。黎昭和孫越打過交道，自然也清楚這人是個什么德行。聽他這番話，不由得想笑，這大雍果然是大雍，他一個平日里自命不凡的粗人，如今為了討好大雍也只得改了習慣去裝出一副文雅的樣子。

孫越的話音落下，宮宴逐漸安靜了下來，似乎舞女們的步子都更輕了些。膽子大的去窺視黎皇的臉色，見瞧不出些什么又悄摸去看黎昭的反應，卻發現兩人的神色竟是一樣的平靜。尤其是黎昭，這可是她自己的婚事，也不見她慌張，連嘴角的笑都沒有變一下，就這么端坐著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王君一番美意，朕只能辜負了。令姝是孝宜的女兒，也是朕唯一的女兒。許多年不見，朕還想令姝多陪陪朕。”黎皇笑了笑，目光略過坐在黎昭旁邊的虞珩，見他看起來是云淡風輕不在意的樣子，只是眉頭卻皺了些許。有些想笑，雖然這小子清楚他不會答應，但是黎昭被別人當作聯姻的工具他心里難免不悅。“陛下，本王……”“王君遠道而來，還請在永安城好好游玩一番。若是不熟悉，朕可命信王世子陪同。”孫越一聽黎皇拒絕了他，心里一急，忙要開口說些什么，但黎皇已經打斷了他，顯而易見是不愿意讓黎昭聯姻。想到這里，孫越難免有些不悅，雖然他并不喜歡令姝長公主的，但是就這么被拒絕，他還是不愿意的。

可是看這黎皇態度堅決，他也只能默默行禮然后退回席位上。不娶就罷了，反正這公主他看起來也是十分不喜歡。又抬頭看了一眼一身青衣的黎昭，他對她的不喜更甚，心中竟在這時有了些許慶幸。其實客觀而言，黎昭并不是貌若無鹽的女子，只是她總讓他覺得有些熟悉，且是厭惡的熟悉感。但這一時半會兒他也想不起來原因在哪里，只能以這不喜來安慰自己被拒的尷尬和不滿。

宮宴又恢復了熱鬧，虞珩伸手攔下了要遞到黎昭席位上的點心，對黎昭說到：“臣瞧這九香糕不錯，不知公主可否割愛？”黎昭一時沒有聽清，慢慢回憶清楚了虞珩的話，不由得感到奇怪，這九香糕難道是她專有的？“殿下喜歡就給你吧。”黎昭雖然有些不懂，但是既然虞珩開口了，她也不至于為了一碟子糕點惹虞珩不快，大大方方地讓宮女將碟子放到虞珩那里便又將目光投向了大殿上的舞女。

虞珩正要說些什么，但是見黎昭的心思全不在這里也只能作罷。兩人安靜下來，竟是專心看起了歌舞。然而在遠處坐著的殷浩卻沒法專心看歌舞了，他透過人群看向黎昭。遠處的姑娘雖然看不太清楚眉眼，可是那端坐的姿勢，那周身的氣度，還有方才他看清楚的那張臉。

……

殷浩費力地爬上云家的墻頭后終于松了一口氣，他也不明白這云家的墻修這么高做甚。兩手扒著墻，另一條腿將將靠上來，他就聽得一陣琴聲，這琴聲聽起來很是哀傷。沒聽說昭哥會彈琴，這莫不是他那叔母在彈琴？可他叔叔和叔母不是很恩愛嗎？殷浩一瞬間覺得自己發現了云家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正要從墻頭上下來卻聽到一人喊了一聲：“綰綰。”

“叔父。”溫柔沉靜的女聲傳過來，殷浩呆住了。云家只有兩個小輩，一個是云未希，一個是云昭。這個女子……是從何處出現的？還是喚云昉為“叔父”！殷浩想起來當年遇害的云家嫡女云綰。難道云綰并沒有死？那為何云家說她已經死了？殷浩想不明白，雖然理智告訴他他應該立刻離開，裝作從來沒有來過。但是這一時的好奇心戰勝了他的理智，他又悄悄趴在了墻頭上。

這下他終于是看清楚了在樹下的兩人，云昉他是認識的，但坐在那里的人……這背影看起來怎么那么像昭哥？“今天是大嫂的生辰，綰綰是想他們了嗎？”殷浩往前探了些許，聽到云昉對那人說到。這聽起來這人真的是那傳聞中已經死去的云家姑娘啊。

“唉，若是……他們還在。綰綰也不用一個人來擔云家的事了。”那人沉默著，云昉也沒有讓她回應的意思，只自顧自地說著，“這琴……”

“我不想，也不累。叔父不用想太多，如今云家一切都好。只是母親這琴放了太久我才一時興起想撥弄兩下。”云昉還要說下去，那人卻出聲打斷了云昉，并且站起身把琴抱在了懷中，“叔父，我們活在現在。只有過好現在，雙親已逝，他們會在天上保佑云家的。我不累，叔父這些年也為云家做了許多，云家的現在也有叔父的付出。”女子的聲音依然是沉靜的，她看向云昉時也透著堅定。五官清秀可人，一雙眼里滿是堅定。這雙眼睛，殷浩看見過太多回了，這是云昭的眼睛。

“未希今日的工作還未做吧，叔父同我一起去看看他。”云昉望著眼前的女子，她今日暫時取下了面具，可她心里的面具怕是一輩子也不會取下了。讓云綰代替云昭維護云家的未來，究竟是對是錯？云昉有些不明白了，家族的百年榮耀為什么要讓一個姑娘來維持？想要勸云綰放下這一切，可是看到那雙眼睛的時候，云昉便什么也說不出口了。他希望兄嫂唯一的孩子活得輕松一些，可這個孩子太固執了。“好，未希應該也很想見你。”兩人從院子里離開，并沒有發現那個趴在墻頭上的殷浩發現了一個多大的秘密。

……

昭哥啊！是你嗎？殷浩雙眼發澀，想說話，卻不知道該怎么說，只能低下頭看著眼前精致的菜肴。“殿下莫怕，臣去與益王殿下說，定免了今日你的背書。”

“昭哥！以后我會護著你的！”他是盛都里的小霸王，也是云昭的摯友。可是直到云昭死在火中，他也沒有為云昭做過什么。

宮宴在黎皇帶著皇后離開后漸漸結束，孫越討了個沒趣在黎皇離開的下一步就帶著厲國使臣退出了宮宴。黎昭見人也散得差不多了，理了理衣袖起身離去，虞珩跟了上去。兩人離去時，殷浩抬頭看見那雙溫和的眼睛，連忙站了起來，他身后的使臣見狀也紛紛站了起來。聽見后面的動靜殷浩終于清醒過來，做了個揖禮。

他不能讓殷復知道昭哥在大雍！少年郎低著頭，一雙眼紅得可怕，他太清楚昭哥為什么一下子被揭穿，為什么殷復那么干脆都不替她爭取全身而退的機會，昭哥能來大雍能得這么一個身份的原因他并不清楚，但肯定不會是殷復的手筆。他能為昭哥做的太少了，保住這個秘密，保住昭哥在大雍的安穩日子，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

“小王恭送公主殿下。”殷浩的聲音實在是過于平靜，黎昭的目光略過他，最終又收回，仿佛只是在看一個從來不認識的陌生人。引路的宮婢執著宮燈，木犀站在身側，身后數個貌美的宮婢隨侍，她是大雍唯一的公主，是長是嫡，無上尊貴。她不必應殷浩什么，黎昭微微眨了眨眼，離開了宮宴。

“我們也走吧，盡管回應國，這里實在是太不習慣了。”殷浩收拾好心緒，轉身看向使臣們又小聲抱怨了一句：“大雍也沒有什么好玩的嘛。”

“誒喲王爺，您可小聲點。”使臣聞言連忙制止到，“這宮宴上的人還沒走完呢。”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們也走了吧。”殷浩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嚷著回了驛站。第二日就帶著使臣回應國去了。

這一場宮宴，終是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