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虛聞聲望去，一個長身玉立、豐神俊朗、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子自陣列中步出，看著武天的眼神中，隱隱有烈火燃燒。

他是自己的大弟子—沖和。

沖和嚴格來說不是青云宗的弟子，跟洞虛、玄虛、清虛三人一樣，他同樣是十年前云水劍宗未滅前的弟子。

滅門之戰時，他才十五六歲，實力極為弱小，卻奇跡般在慘烈的戰場中生還下來，在江湖上流浪幾年后，機緣巧合下得知洞虛在林山城外建立青云宗的消息，前來投靠，被洞虛收為開山大弟子。

在云水劍宗時，沖和一直處于打基礎的后天初期，尚未拜師修習云水劍宗的劍法，在外闖蕩的幾年間武功也無寸進，蹉跎了不少光陰，按理說很難有什么大成就了。

但能被云水劍宗看中，證明沖和的天賦是不錯的，且流落江湖也令他的心性堅韌不少，這七年間咬牙苦追，竟也讓他踏入了后天圓滿之境，三十歲前先天有望。

正因如此，他才得洞虛賞識而收作弟子。

沖和平素穩重自恃，武功又是青云宗內無可爭議的第一，如無意外，他將是青云宗的下一任掌門。

見到沖和出列，洞虛一時間有些不解：沖和習武用功不假，但本身并不是那種一心追求武道，見到強勁對手便見獵心喜，忍不住出言挑戰的好武之人。主動請戰，不合他的性格。

但一對上沖和的眼神，感受到他眼中的自信和戰意，洞虛登時恍然。

武學對沖和來說，只是手段、工具不假，但作為習武之人，沖和同樣有他的傲氣！

如果不是白白浪費了武者最光輝、進境最速的幾年，同樣的年齡，我不一定便比你差！

這是沖和的自信，也是他想證明的事。

即使時光無法逆轉，這個“如果”永遠都無法證明，沖和還是想跟武天戰上一場。

也許是出于對年輕英才的嫉妒？

也許是對自己白費寶貴歲月的忿恨？

也許是武者的本能被喚醒，想痛快淋漓地戰上一場？

原因為何并不重要，武天確切感受到沖和欲與自己一戰的渴望，他也想回應這份渴求……如此便足夠了。

下山而來，武天還未跟真正的強者交過手。

趙文德很強，足以媲美后天圓滿武者。但這里的后天圓滿，是那種沒有高深武學傳承，武技一般、根基一般的后天圓滿。

沖和修習的，是“天下三大劍宗”之中，穩穩居首的“云水劍宗”的武藝！上乘武學的加成，再加上札實無比的根基……可以說，沖和的實力，在后天圓滿中，也能排上最頂尖的那一小撮。

切磋的兇險處自是不及黑虎寨之戰，沖和的實力亦比不上黑虎寨眾人，但武天的戰意，卻是更為高漲。

果然，與同一層次的高手對壘交鋒，方可喚起武者潛藏深處的原始欲望！

想變得更強、想戰勝強者的欲望！

“貧道沖和，請武師弟賜教。”沖和問也不問，走到兵器架旁挑選兵器，彷佛料定武天會首肯似的。

“固我所愿，不敢請耳。”武天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渾身熾熱，戰意熊熊燃起。

沖和……也罷，就讓他任性一次吧。洞虛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出言阻止。

四目相交，似有雷鳴電閃，武天縱然年紀較幼，氣勢上卻是不落下風。

“很好。”沖和贊了一句。與此同時，木劍攸地刺出，劍鋒到處，虎虎生風，刮面而來，雖是木劍，但中得實了，亦有筋斷骨折之危。

兩人相差著兩丈的距離，照理說這一劍是攻不到武天身上的。但沖和人隨劍動，步法玄妙，一步跨出，竟有縮地成寸之感，眨眼間便已遞到武天身上！

“青云劍法”以劍勢與變化著稱，不以出劍速度稱雄。這一劍卻是快若電閃，若非武天早有準備，渾身肌肉繃緊，還真無法反應過來。

武天臨危不亂，雙足一撐，整個人飄然后退，同時刺出了一槍！

這一招簡直匪夷所思，向后蹤躍和向前出槍的動作截然相反，不能共存。但武天仗著隨心所欲的身體控制能力，下身保持后退的姿勢，上身卻是俯前出槍，彷佛互不相干，又有種詭異的和諧之感。

一退一刺，剛好讓他避過木劍，同時長槍又能觸及沖和。

沖和橫劍擋架，蕩開長槍，但也被逼得退開兩步。

武師弟的力量在我之上……沖和神色凝重。剛才的一招平分秋色，但自己是全身前沖，劍勢更快更猛；武天卻是在后退間刺出一槍，兩者不可同日而語，足見武天的力道更勝沖和。

沖和吸了一口氣，使開“青云劍法”，以虛還實，以柔克剛，挾以神鬼莫測的奇異步法，飄飄若仙，瀟灑隨意，不似比斗，更似在舞劍。

有機會的話，我也要去學劍……武天羨慕地看著姿態優美，有若謫仙的沖和，腦海中轉著跟比斗一點都不相干的念頭。

斗到酣處，武天一槍攜千鈞之力擊出，心中涌起在黑虎寨中血戰不休的慘烈場景，槍隨意動，彷佛也帶上了一種橫掃千軍，一往無前的可怕氣勢。

沖和臉色一變，只覺這一槍和之前武天所使的槍法大相逕庭，判若兩人。若說剛剛武天的槍法是剛柔并濟，變化多端；那此刻武天的槍法，便是大開大合，剛猛無儔。

一力破千巧！

沒有任何的花俏變化，只有最簡單的招數、最純粹的力量！

更要命的，是這一槍還摻雜了幾分武道之勢！不成功便成仁，不惜與敵偕亡的無敵氣勢！

面對這可怕的一槍，沖和心神為之一奪，木劍緩得一緩。他馬上重整旗鼓，木劍強行斬出，硬撼長槍。

但就是這一頓的時間，便注定了他的敗亡！

槍劍相交，一股陽剛至極的真氣襲來，有如張牙舞爪的猛虎，擇人而噬。沖和運足全身勁力抵擋，又哪是如此霸道真氣的對手？但覺經脈澎漲，虎口劇痛，“咔”的一聲，木劍從中斷折，沖和急退數十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才勉強化解了這股兇猛無比的力道。

“我輸了。”沖和不甘心地站起，深深地望了武天一眼，退回陣列之中。

這就是真正的天才？自己果然比不上……

大師兄輸了？眾弟子都是一片不敢置信之色：平素從未失敗，在青云宗僅下于三位師長的大師兄，竟然輸了？

看下武天，也不過十六七歲，在青云宗內也算年輕……同是年輕武者，這差距咋這么大？

人比人，氣死人啊！

“承讓。”武天還了一禮。他看到了沖和眼中的失落，但比武切磋，勝者只有一個，他不可能故意放水認輸，這對武者來說，是奇恥大辱。

而且……沖和和自己無親無故，為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

你是一個好對手。武天心中暗道。別看他一槍制敵，好像勝過沖和不少。一開始時，他其實是處于下風的，被沖和幾近毫無破綻的劍法壓得喘不過氣來，差點就要輸了。

當然，這和武天一心試驗槍法變化，沒有全力出手脫不了關系。

察覺自己可能會輸后，他馬上把槍法切換回自己最熟悉的剛猛路子，傾盡所有的驚天一槍，總算是擊敗了沖和。

武天對這一槍的威力也是挺訝異的。后來回想，應當是血戰黑虎寨的經歷令自己的槍勢又圓滿了不少；加上沖和亦是難得一逢的對手，在如此強者的牽引下，自己才擊出這堪稱出道以來最巔峰的一槍。

不論是那氣勢沖霄的決勝一槍，還是在此之前自己對新近領悟的試驗，都令武天又有了不少收獲，足夠沉淀一陣子了。

武天轉向洞虛，拱手道：“與沖和師兄一戰已令晚輩筋疲力盡，無力繼續切磋。趁著天色未晚，晚輩想告辭下山了。”

筋疲力盡是言過其實，但一來自身收獲已足，繼續切磋也是徒費力氣，二來也給沖和留點面子。

洞虛撫須點頭：“既然如此，那貧道就不挽留了，跟少俠說好之事，貧道翌日當令師弟前來處理。武少俠是否暫居林山城丁家？”

“正是。”

“貧道曉得了。志和，送武少俠和湘云下山吧。”

志和依然應允，指引武天和丁湘云出青云宗而去。

眾弟子得到洞虛下令后，四散離去，進行自身的日常錘煉，但剛目睹一場激斗，當中還有平日視若神明的大師兄，少不免議論紛紛，言談間均在猜測武天出身的名門大宗。

洞虛默然無語地返回待客廳，身后跟著清虛和玄虛兩人。

待四下無人，僅剩自家兩位師弟時，洞虛回頭說道：“這下你們明白，師兄我為什么要答應那個少年的請求了吧？”

玄虛摸著下巴道：“那個姓武的少年確實天賦過人……但不過后天圓滿之境，值得我們如此示好？”

“玄虛師弟，你還是一如既往，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洞虛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轉向清虛問道：“清虛師弟，你說呢？”

清虛仍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死人臉：“年紀輕輕，氣血充盈旺盛，抵達了后天境的極致，可見根基無比穩固，又領悟了武功招式上的槍勢……這不只是天賦過人。英杰榜前十，將來必有他一席之地。”

玄虛訝然道：“英杰榜前十？清虛師兄你是認真的？那豈不是說這少年有宗師之資？”

“我是認真的。”清虛肯定地道：“不過這畢竟只是他未來的潛力，還不值得我們如此重視。”

“師弟你果然發現了。”洞虛和清虛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到底是什么？師兄你別打啞謎了。”唯一未明白的玄虛急了，追問道。

“如果我沒有看錯，他的槍法……應該是昔年武道大宗神槍門的三十六路驚天槍法。也就是說，他是那位……的弟子。”洞虛神色凝重，話語間有些顫抖，彷佛在說及什么可怖的事物。

“那位……的弟子？”一向膽大的玄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錯不了的，那種氣勢，只有修習驚天槍法者才可擁有，而驚天槍法，當世亦僅有那位……會使。”洞虛語氣平復下來，但凝重之色卻沒有減退：“非不得已，盡量不要惹上那位少年。這個小忙，就當是結個善緣吧。”

“清虛師弟，你為人穩重可靠，這件事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