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元年，夏，連下暴雨。

秦先皺著眉頭看著店鋪外的大雨，良久，嘆了口氣。

李九則是坐在一旁，看著一本醫術。

這秦先不愧為扁鵲傳人，其醫學之深厚便是王家的典庫都比不上。

有相脈穴道，望色識疾，外到跌倒，內至五臟，俱傷寒發熱，流疾雜癥，便是奇病也有所記載。

看著李九這般認真專研，秦先輕舒一口氣，湊近。

“你真沒識過內息之術？”

真沒見著一人可以扛起一頭野豬的，難道真是天生神力？

李九放下竹簡，苦笑著:“真沒識過。”

倒不是李九不想說，只是他也將那內息學說的東西忘了，畢竟都過了這么久了。

至于他身上的內息，是在那時養出了一道氣后，便自動地運轉全身，通養五臟六脾，以至于李九好久沒有自覺運轉內息之術，才給忘得一干二凈了。

聽著回應，秦先也就放棄了，嘆了口氣坐在一旁。

因著雨勢過大，街上有也積著一層唉唉的水城，挨著街上淋雨走過的行人。

連雨多流疾，還望是多心了才是。

秦先沉默著，忽然想起了什么，扯著李九的手道。

“這么日子，入城的人是不是多了許多？”

李九也不管秦先用力扯著自己的手，瞇著眼睛思索了一下。

仔細想想，似乎這幾日入城的人是真的多了不少，畢竟如今齊地有三齊王，三座都城，閑來無事，睡會特意從遠處來拜訪這座舊城呢？

“好像還真是。”李九看了看秦先，“怎么，出事了？”

那便是了。

秦先放開李九的手，拍了拍腦袋。

流疾大都始于人口密集的都城，流疾不可控，必回造成流民逃竄，以致流疾四處分散，更難控制。

“誒，你先幫我掌著店鋪，我回山上尋點東西。”

說罷，秦先便撐著把傘，在大雨中跑在水層上，濺開的水撒在行人上，搞得滿街哀聲怨道。

李九見著秦先這般，也猜出發生了些大事，不過自己應是幫不上忙，也就回到位置上坐下，掌著門鋪，繼續看著那本醫書。

······

“霸王。”

陳安立在一旁，看著宴后呆坐著望著天外的項羽，輕輕附耳道。

“額？”

項羽回過神來，看著來人是陳安，笑了笑。

“是阿安啊！來，和我喝一杯。”

陳安不語，舉起酒杯，與項羽碰了碰杯。

借著酒意，項羽笑著和陳安說著往日和項梁一起的趣事，不忘說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糗事。

說罷，項羽舒了口長氣，倚著王座坐下。

“阿安，你說孤錯了么？”

讓義帝遷于荒涼之地，以便自己號令天下。

“不知道。”陳安誠懇地搖了搖頭，“不過安也知，一山不容二虎，這出地，也容不下兩個楚王。”

“是孤錯了！”

項羽癲狂地大笑。

“項家世為楚將，如今孤卻遣義帝自立，埋沒了項家啊！”

叔父讓他做的事，他做到了許多。

反秦立楚，火燒咸陽，誅殺秦王，但唯獨一件例外，復楚。

見著臉上一行清淚掛著，癲狂笑著的項羽，陳安嘆了口氣，舉杯邀酒。

“來，將軍，再飲一杯。”

再后來，殿座還剩一人，那胡言亂語也聽不清了。

誒，阿安也是走了啊！

項羽醉臥在地上，身子微斜，用手肘子撐著地。

陳安這次是來告別的，可能是厭了征戰沙場，辭了項羽封的爵位，穿著一身蓑衣便離去了。

雨磅礴地下著，院外無聲，一個紅衣女子借著廊道緩緩走來。

走到殿中，見著地上那半醉的霸王，輕嘆一聲，緩緩走近。

那一雨日，霸王在她懷里哭得像個孩子一般。

······

又是幾日。

來臨淄城里的人又多了很多，慢慢的，有些人發現了些不對勁，只是那時，流疾開始了。

街巷上，數不清的人坐在水層上，裸露在衣裳外破破爛爛的皮膚潰爛在雨水中，無息地啜泣。

草鞋踩在透著泥水的雨層上，濺起半人高的水花。

雨點濺在草鞋主人的傘上，濺開在那人的面前，草鞋主人死命護住懷里的藥羹，快速地向跑向街口。

那是一個手臂已經潰爛的女子，已經快要見著白骨，白衣人站在一旁撐傘護著，免得那雨珠滴落在女子的爛肉上。

女子口中的白布已經被咬得破爛，并被口中的鮮血染紅。

女子痛苦地看著那白衣人，低聲地哭泣著，只是咬著白布，只能發出些沉悶的囈語。

將傘柄靠在肩頭，草鞋主人半跪在雨層上，將女子嘴上的白布拿開，將藥羹靠近女子的嘴。

女子卻是別過頭，躲過了那藥羹，釋然地笑著。

當白衣人見著女子眼神不對勁，一把扒開草鞋主人俯沖過去，但還是晚了。

女子不知哪來的匕刃，從后邊穿刺身子，血從口中噴涌，笑著看著身前兩人。

“多謝兩位先生了！”

聲音很少，但兩人都聽著了。

沒多久，女子眼中的靈光黯淡，呼吸越來越淡，直到身子一顫，沒了生機。

“為什么！”

草鞋主人癱坐在雨層上，雨傘被摔在一旁，淋著雨望著天。

白衣人沉默著，半蹲下將草鞋主人拉起。

“回去吧，還有得忙。”

白衣人指著街道兩旁病吟著的病患，雨水已經浸泡著枯瘦的兩腿，天上不停地雨水，輕輕打在裸露在外的爛肉，又是一陣輕吟。

草鞋主人沒說什么，雙手透著雨層撐著起來，抹了抹滿是雨水的臉。

白衣人攙扶著草鞋主人，跌跌碰碰地向那藥鋪走去，走的很慢，不敢望向兩旁泛著淚光向他們看去的病患。

這場流疾，遍布了整個齊國，還有些向其他地方蔓延的整個齊境，直到過了雨季，這流疾才有所好轉。

而濟北王田榮乘亂而起，舉復齊為旗，一舉攻破項羽所分封的其余兩齊王，頗得民心，自立為齊王。

后一月，田榮遣兵助陳余覆滅趙王，陳余自立趙王。

項羽聞之，大怒，率領彭城楚軍全將攻齊，更令駐守關中的楚軍趕赴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