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風里為誰癡?
-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 林笛兒
- 11537字
- 2019-08-09 11:00:29
就因為君問天那一句話,碧兒睡意全消,早膳也沒用,一個人尋了后園中一處暖閣,掩了門,枯坐生悶氣,心中把君問天咒了已經不下千萬遍,仍是不解余恨。現(xiàn)在不僅不會早點脫身,兩年后的美夢也不要做了。他若是真和她死纏到老,她可以想像得出她的未來是怎么的一片“光明”。不行,不能這樣坐以待斃。碧兒站起身,在屋中踱著步。放在二十一世紀,她大可把這事鬧到法庭,然后分居六個月,他不離也得離。前提是她能獨立。這是在一千年前的蒙古,君問天被人刺了,都沒驚動官府,莫談這小小的休妻事件,何況她根本不知衙門朝南還是朝北。就這樣跑回家中,舒富貴一定是把她綁了親自送給君問天。不回家中呢,她能去哪里?
韓江流?想到韓江流,就有點氣短,她有點沒臉見他。那樣一個溫厚寬容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種見不得人的事呢?她把每一個細節(jié)都推敲過了,后悔得想打自己幾個耳光。他能原諒自己嗎?
她當時被那種巧合迷住了心竅,居然忘了白翩翩的異常。
花月樓是賣笑的場所,環(huán)肥燕瘦,什么樣的美女沒有。要想出人頭地,光憑一點姿色是不夠的,你得有特色。白翩翩瞅準了這一點,以“寒淡如孤梅冷月”之色壓倒群芳,再加上擺出一幅醉心于書法的風雅,讓看慣了眉開眼笑之色的男人們,一下就被她這種矜持之色給唬住了,你捧我捧,她就出了名,估計就中了君堡主的眼,以為她是一株蓮,成了她的幕上賓。碧兒是這樣猜測的。
再怎么有個性的女子,面對歹徒,都會流露出女子的柔弱,象自己昨晚嚇得兩腿發(fā)軟,聲音都發(fā)不出。白翩翩卻神態(tài)自若,這種情況只有兩種解釋,一,她有自信制服歹徒,二,她知道歹徒不會傷害到她,因為她認識那歹徒,也可以說她和歹徒是一伙的。第一不成立,這是碧兒的直覺,第二的話,還有一個顯明的跡象,她不顧一切用脖子去撞劍鋒,怎么就把握得那么好,傷一點皮毛,流了血,卻不會傷及性命,當韓江流去追受傷的歹徒時,她又適時地醒來,尋求韓江流的幫助,就在那一刻,歹徒跑了,怎么看,她都有幫助歹徒的嫌疑。所有的人都被她的壯舉感動了,沒人往深處想。君問天更是憐惜得把她收作妾室。
這是白翩翩的目的嗎?
昨晚,碧兒猜到君問天出于義氣,一定不會棄下為自己不顧生死的白翩翩,但沒想到是替她贖身、收作側夫人。君問天如果想替她贖身,早就應該做了,為什么一定要等到現(xiàn)在?這說明君問天對她的情意不是那么深,僅僅當作知音,而白翩翩急了,才出此一計,逼君問天就范?
碧兒甩甩頭,不想多想這些事。君問天的情事復雜,被女人暗算是他自作自受,誰讓他惹別人的。自己又沒惹他,還處處為他在幾位王子中的處境著想,他不但不領情,還毀約,還要她為他陪葬。
沒門!
碧兒轉得頭昏,決定只有厚著臉皮,去找韓江流想個法子。希望韓江流大人大量,不和她計較。昨晚他把她抱在懷中親吻著她的時候,說過要去遠遠的地方……山青水秀……美麗的小鎮(zhèn)……還說有機會和她一起回到她的夢里。
愛情不會因為一個誤會而消失吧!碧兒不敢確定地想著,拉開暖閣的門,瞧見一個小丫頭急匆匆地往這邊跑來。“少奶奶,四王府的小王子來看望你了。”
“忽必烈!”碧兒一怔。
大廳中,忽必烈小大人似的坐在貴賓座上,王夫人在一邊陪著,桌上放著各色糕點和水果。碧兒跨進廳中,發(fā)現(xiàn)哲別也在。
“堡主夫人好!”忽必烈禮貌地向碧兒拱手。
碧兒回了禮,對哲別嫣然一笑,“將軍今日怎么有空過來的?”
哲別有點不敢正視碧兒的眼睛,“小王子說要來君府拜訪君堡主,我沒事,就一同過來了。”
“呵,怎么會沒事,現(xiàn)在應該多陪陪將軍夫人呀!以后要上戰(zhàn)場,就聚少離多了。”碧兒向忽必烈一伸手,“小王子,喝過茶就跟我逛逛君府吧!”
忽必烈有禮的向王夫人告退,乖巧地把手放在碧兒的手心,小臉還是控制不住的紅了。
“夫君身體有點不適,我就替他盡點主人之職。哲別將軍,請一同過來。”碧兒回過頭說。
哲別一沉吟,點點頭。
王夫人目送著三人出廳,沿著曲廊,向后堂走去,心中大驚,媳婦才嫁來幾天,和王府的人怎么那么熟稔?
“小王子,姐姐今天心情超壞超壞,怎么辦呢?”碧兒邊走邊嘀咕著。哲別在十尺之外,背著手不疾不徐地跟著。
忽必烈仰起頭看看她,“是因為君堡主要納妾嗎?”
“消息傳得這么快?”碧兒一揚眉,瞟了眼哲別,“你和將軍是特地過來看新夫人的嗎?”
“不是,我是想讓姐姐給我講些故事,爹爹讓將軍護送我過來,說大都城里最近有宋軍的奸細出入。”
碧兒輕輕一笑,指點著一路的樓閣。
“小王子,你說徹底征服一個人是征服他的身體還是征服他的心?”走了一會,三人在后園中的一個石桌邊坐下,看著滿園的積雪。
忽必烈思索了下,說,“身體!我打敗了他,他就是我的階下囚,永遠就屬于我了。”
“將軍,你說呢?”碧兒問哲別。
哲別粗獷的面容一凜,“我和小王子想法一致。”
“春秋戰(zhàn)國時,越國戰(zhàn)敗,越王勾踐成為吳王夫差的階下囚,臥薪嘗膽十年,終于復國成功,成為一代霸主。身體倒下不可怕,只要心不屈服,一切都有可能。要想得到一個人,靠蠻力得到他的身體只是一時,而如果你贏得他的心,那就是永遠了。小王子,你索愛打仗,可知打仗不同于打獵。打仗的目的,是為了征服對方,讓對方為自己做事,從而擴大自己的勢力。因此,打開一地,不應該殺盡搶光,殺盡了,搶光了,那個地方便成了一片荒原,對我們就再也沒有用處,就象你把一個人打折了腿跪在你面前并不代表他是真的服你。如果你對那里的百姓留夠能維持生活的資財,讓他們繁衍生息,這樣,那個地方便成了永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聚寶盤,也就是你得到了他們的心。”治國是,戰(zhàn)爭是,愛情也是。
忽必烈不太能消化這么長的一段話,怔在那里直眨眼,哲別不露痕跡地把碧兒看了又看。
碧兒盈盈起身,走向一棵樹下,哲別跟上,留忽必烈一人思索。
“夫人,哲別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夫人。”哲別四下巡視一眼,確定無人,放低音量說。
“將軍特地陪小王子過來,就是為這個吧!”碧兒傾傾嘴角,玩著袖口上的毛皮,笑問。
“果真什么事都瞞不了夫人。”哲別沉聲一笑。“夫人,緋兒小姐說的面具將軍,夫人可曾見過?我在營中查尋了一下,好象沒這個人,所以想問得細致一點。”
如果可以,真想甩手給這個男人狠狠一巴掌,玩弄了良家女子,還裝作一臉無辜相。“見過!”碧兒點下頭。
哲別臉上的肌肉抖了幾下,“何時何地?”語氣控制不住的急促。
“月黑風高之時。”碧兒慢悠悠地扭頭看哲別,一張臉緊繃得都脫相了,“花月樓。”
“呃?”哲別失聲驚呼。“花月樓?”
“對呀,就是昨晚在花月樓刺殺我夫君的那位,戴著面具。”
“夫人,哲別問的是緋兒小姐看的那位面具將軍!”哲別有些無力地耷拉著肩。
“不是同一個人嗎?”碧兒納悶地眨了眨眼。“難道將軍知道昨晚的刺客是誰?”
哲別逃避地看向遠處的天空,“哲別昨晚未出王府,怎么會知道呢?”
“不都戴著面具,面具還有很多種嗎?我以為是同一個人,還想上前責問是誰,沒想到他跑了。那個人聲音處理過了,一定是熟人,心虛,怕別人聽出來。有時候,太過于雕飾,反到是畫蛇添足,讓人生疑。”
哲別懊惱地抿緊唇,手握成拳,微微顫栗。如果可以,真想把這個舒碧兒捏碎了。她時不時地冒出一句,足以讓人三魂嚇掉二魂。
“將軍,我也有一事不明,想問將軍?”碧兒笑吟吟地側過身。“將軍官居四品,應該有自己的將軍府,也應該找個名門閨秀與你比翼齊飛,你怎么……?”
哲別眼瞪得如銅玲,“夫人,你又……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呀,就是想將軍對四王爺表達的忠心令人動容,不勝唏噓。說起來將軍也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這樣委屈自己,是怕四王爺對你不夠信任嗎?其實……。”
“夫人……”哲別突然冷漠地說,“你說得太多了!”
說話間,忽然刮起一陣狂風,碧兒的錦裙被吹得鼓起,身子不禁一晃,哲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那不是抓,而是鉗制,力度之猛讓碧兒驚逸出聲,身子完全動彈不得。
“夫人,中原人教女有句圣言:女子無才便是德,太過聰明的女子不僅對自己不好,對家人也是不祥的預兆,傻點、癡點才是福。”冷凝人心的低沉聲音從哲別口中吐出,令人心中泛起酷寒。
碧兒感到手腕處傳來的窒息的疼痛,哲別終于裝不下去,看也不看這是什么地方,露出他猙獰的本性了,“將軍擅長作戰(zhàn),對教人也有自己的心得。不過,這是將軍的看法。孔子曰: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將軍做的是治國安邦的大事,尋常百姓在將軍眼中如螻蟻一般,將軍可知螻蟻雖小,也是生命。尊重別人的生命就是尊重自己,不要隨意踐踏。呵,將軍,贏一場戰(zhàn)爭容易,殺一只螻蟻有時候卻很麻煩,如果那是只太聰明的螻蟻的話。”她命令自己直視他嚇人的眼瞳,不要有一絲膽怯。
“再聰明也就是只螻蟻,輕輕一捏,照樣粉身碎骨。”說著,哲別更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冰冷的語氣中有著無情的殺機,碧兒覺得腕骨好似快碎了似。“將軍的話很有道理。百姓在將軍眼中是螻蟻,將軍你在王爺、大汗的眼中也是螻蟻,不,是跳蚤,一會兒跳到這,一會跳到那,將軍,你可要小心哦,要是王爺不小心,踩著了你,那也是滅頂之災,到時,和螻蟻也就同一個命運了。”
哲別的臉突地蒼白,他驚恐萬狀地看著碧兒,手臂止不住的輕顫,全然沒了剛才那股強悍和殺意,“你……這話什么意思?”
碧兒輕輕一笑,“一個比喻而已。將軍,碧兒就一個尋常的小女子,能懂什么呀,若不是夫君與幾位王爺私交甚好、又為大汗做點貢獻,我哪有機會認識你們這些貴人,平時還不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將軍,有些事,你想得太深了吧?”
“夫人,你……到底是誰?”哲別鼻子上滲出密密的冷汗。
“舒員外的二女兒,舒緋兒的胞妹,現(xiàn)在是君問天的夫人。”碧兒很詳細地介紹自己。
“我會盡快找到那個面具將軍,盡快讓他……。去看望緋兒小姐……”他艱難地從口中擠出一句話,小心翼翼地看著碧兒,“其他的事,夫人你……不要再好奇了……”
“我不是個好奇的人,一般來講,與我無關的事,我都不好奇,我只想過平靜安寧的日子。”
哲別喉結動了動,濃眉一挑,“你……不該嫁進……飛天堡的……”他啞聲說,神情有點挫敗。
“哲別將軍……”白翩翩扶著君問天,從前廳緩步走來,他淡淡地掃過哲別抓著碧兒的手臂。
哲別象被燙著似的,急忙縮回手,欠身施禮,“聽說堡主身體不適,哲別未敢打擾。”
忽必烈也由石桌邊起身,走了過來,眉宇舒展,眼眸清澈,激動地看著碧兒。碧兒有些站立不穩(wěn),不要看,手腕定然青紫淤血,她疼得抬都抬不起手臂,只得把身體的一半重量輕倚在忽必烈身上。
“一點小傷而已。”君問天一笑,那笑意比冰還冷,目光一抬,直直地看向碧兒,“夫人,男女授受不親,你連這一點都不懂嗎?怎可以在君府中與將軍拉拉扯扯?”
碧兒一愣,有點摸不著頭腦。
“堡主,你誤會了。適才風大,夫人差點跌倒,哲別扶了夫人一把。”哲別急忙解釋。
“哦,是這樣呀!夫人,將軍和小王子來府中,你一個婦道人家陪什么客人,應該知會我一聲的。”他冷著臉,不悅地斥責碧兒,“再說,這府中還有娘親在,怎么也輪不到你出面,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哲別將軍,介紹一下,這位是飛天堡未來的二夫人。”君問天溫柔地執(zhí)起白翩翩的手,含情脈脈。白翩翩亭亭玉立,盈盈含笑,美目流轉。
“見過二夫人。”哲別抬手。
不想看這種惡俗的畫面,碧兒噘起嘴,低頭看著忽必烈,使了個出去的眼色,忽必烈會意地擠下眼。
“君堡主,小王出府很久,該回去了。改日再來拜訪堡主和夫人們。”他脆聲說著,好奇地瞄了眼白翩翩,一個瘦仃仃的女子,哪有姐姐好看。
“用過午膳再走!”君問天客氣地說。
“不了,君堡主,今日是娘親的小壽辰,我想給娘親買點脂粉之類的東西,可否請堡主夫人一同幫我挑一下。”
碧兒有些吃驚地眨眨眼,到底是元世組,果真慧黠異人,這借口找得無暇可及。哲別冷著臉,微微一點愕然。
君問天沉吟一下,“當然可以!夫人,挑完就早點回府,讓丫頭陪你同去。”
碧兒恬然一笑,“知道了,夫君。”什么丫頭,找人監(jiān)視她的吧!
哲別騎馬,碧兒與忽必烈坐車,丫頭被她推到外面和車夫同坐。“姐姐,我想通了那個道理,得人心者得天下,是不是?”
碧兒親了下他粉嫩的臉腮,“完全正確。姐姐今天心情不算好,下次來一定好好和你講課,歷史、地理、文學什么的都可以。”
“不要在意那個二夫人,她弱不禁風似的,君堡主不會喜歡很久的。”忽必烈聳聳小鼻子,紅著臉安慰道。
碧兒“噗”地笑了,“你到底是孩子,還不是真正的大男人,到大了后,就會喜歡那種小鳥依人似的柔弱女子,最起碼能激起男人臌脹的保護欲。”
“我大了也只會喜歡姐姐這樣的。”
碧兒拍拍心口,俏皮地對忽必烈傾傾嘴角,“哇,你這樣一說,我心情好多了。呵,小王子,請把我送到四海錢莊,可以嗎?”
“你找韓叔叔玩啊?”
“我找韓叔叔有事,可是你看到的,君堡主規(guī)矩很多,我根本出不來,謝謝你幫我找了個好借口。”
“沒關系,以后我去君府,就帶你出來玩,想去哪里都可以。”
“那我等著嘍!”
自來大都后,她出門不是轎就是馬車,還沒逛過大都城呢!碧兒由丫頭扶下車,和忽必烈揮手道別,哲別抿著唇,冷硬地凝視她良久,拍下馬,向忽必烈的馬車追去。大都城,相當熱鬧,到處有小販的叫賣聲,也有人耍雜技賣狗皮膏藥,賣字畫、算卦的也有。街人大都是蒙裝打扮,但中原人也不少,甚至還有幾個紅頭發(fā)高鼻子的外國人。
四海錢莊位于大都城最繁華的地區(qū),挑廊高閣,十幾扇朱紅大門,里面是一長排古雅的柜臺,一式青色長衫的伙計熱情地迎來送往。碧兒有點緊張,手輕輕握成拳,偷偷往里張望了下,人很多,都是商人裝扮,背著大大的褡褳,就是沒看到韓江流。
“這位夫人,你有什么事嗎?”一個小伙計剛送客轉身,瞧見碧兒探頭探腦的樣,心中有些訝異。四海錢莊很少有女子進出的,女子喜歡的是綢莊繡坊、胭脂閣。
碧兒臉一紅,“我想找你家少爺。”
小伙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你是……?”
“飛天堡的堡主夫人。”跟著的小丫頭快嘴快舌。
伙計立刻眉開眼笑,“真是失敬。夫人,你請進來等會,我這就去請少爺。”
“不,我就在這里等著。”碧兒搓著腰間的一根絲絳,心怦怦直跳。
伙計笑了下,麻利地跑進莊中,不一會,韓江流出來了。
四目對視,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碧兒扁扁嘴,眼眶一紅,自責地不敢多看。韓江流瘦削、憔悴,頰骨高出幾許。
沒用早膳,現(xiàn)在又近午時,她的肚子生氣地發(fā)出抗議。
“餓了?”韓江流溫聲道,眼中閃過掙扎的憐惜。“這附近有家茶鋪,里面有江南的米糕和湯圓,吃那個很暖身。”說著,他欲牽她的手。
“啊!”抓的恰巧是她的傷臂,她失聲痛呼,小臉扭曲成一團。
韓江流一怔,卷起她的衣袖,手腕處青紫得發(fā)黑,“誰干的?”俊容凜厲,他心疼地問。
“沒什么的。”碧兒縮回手臂,“我來是有事想和你說的。”
韓江流閉了閉眼,改牽她的另一只手臂。對面新開的陸家當鋪,一個著藍袍的中年男子站在店中,瞇著眼看得分清。
茶鋪很干凈,有大廳也有包間。韓江流讓伙計給丫頭挑最好的上,坐在廳堂中等,自己領著碧兒進了個包間。丫頭在大戶人家呆久了,很有眼頭見色,埋頭吃喝,不管身外之事。
伙計急急地送進來一大壺茶,幾碟米糕、幾碗湯圓進來。
傷的是右臂,碧兒拿不起筷子,只得用另一只手端著湯圓碗喝了幾口。韓江流嘆了口氣,把碟子拿過來,米糕夾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后,細心地喂著碧兒。碧兒自然地張開嘴,吃著吃著,眼中突地涌出淚水,大顆大顆地滴在湯圓碗中。
“韓江流,對不起,我誤會你了。”她撲進韓江流懷中,哭得唏哩嘩啦。
韓江流遲疑了下,慢慢抬起手,抱住她,頭埋在她頸間,眼中一片晶瑩。
“我太自以為是,亂說一氣,韓江流是頂好的人,他才不是那些利欲熏心的惡人。韓江流,原諒我好不好?”她抬起一雙淚眼,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韓江流把她抱坐在膝上,心疼地替她抹著淚,盯著她粉紅的櫻唇,心跳如鼓,“妹妹,我沒有和你生氣。但是……”
“沒有但是,不準說但是……”碧兒用左手捂住他的唇,“我知道我錯了,你還愿意等我,對不對?”
韓江流心折地閉下眼,緩緩抬起她受傷的右臂,放在唇間細細地吻著,似乎想把那疼痛吻去。“碧兒,我可能沒有那樣的福氣得到你。問天是個不錯的人,他是我多年的好友,我了解他的為人。現(xiàn)在,你們相處得也不錯。跟著我不一定有跟著他好,不要……。再勉強自己了……”
碧兒呆住了,“韓江流,我……和君問天相處得好只是表面上的,那也是協(xié)議的一部分,我……不喜歡他,我喜歡的是你。”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妹妹,我們認識雖然不久,可是卻覺得象一起很多年。你……好好的……。快快樂樂的,我就開心了。”
碧兒心突地一揪,疼得她腰都直不起來,低下眼簾,縮回右臂,站起身,背向她。男人想和你分手時,都要說得這么冠冕堂皇嗎?她處心積慮地跑出君府,不是想聽他說這些的。“韓江流,你不想等我是不是?”她不愿意繞圈子,直接地問道。
韓江流咬著唇,“你……是我好友的夫人,等你……本來就是不應該的。妹妹,問天……”
碧兒用左臂急急地揮了揮,“君問天有多好,我會自己看。嗯,我……知道了,讓你等一個已婚的女子,確實是為難你了。那天晚上,誤會你了,說了許多很重的話,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吃飽了,謝謝你的招待。再見!”這就是失戀的滋味嗎?心疼得象要死去,身體的氣力象被抽盡,腿邁不上前,眼淚忍不住,可是還要顧及尊嚴,挺直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妹妹!”韓江流從身后環(huán)住她的腰,淚水縱橫。
“韓江流,松手,我是君問天的夫人,你是正人君子,朋友妻,不可欺。這沒什么的,以后我們還會見面,又不是生離死別。我要回府,君問天還受著傷呢!”她把嘴唇都咬破了,才勉強說出話來。韓江流已經不是從前的韓江流了,她不能把他當媽媽,也不能當兄長,更不是她能喜歡的人,不能依賴。愛情真的好嬌弱,一個誤會就這樣抹去了。她道過歉,也投懷送抱了,可是結果沒有改變。
她比所有的人都超前一千年,好象比誰都聰明,可是在情感面前,同樣束手無策。什么遠遠的……美麗的小鎮(zhèn)……都不可能了,她要陪著君問天到老到死,一眼望不到前的黑暗。“我……很會闖禍,也只有你包容我。呵,照顧我這么久,我都沒有回報你……干嗎說這些……我走了……”
她掙開他的懷抱,踉踉蹌蹌跑出茶莊,埋頭吃喝的丫頭沒有看到她。她在大街上,茫然地走著,不知道君府在哪一個方向,她就是走著,走著。這次,韓江流沒有追上來。
天灰灰的,云層壓得很低,風在街上肆意咆哮,她艱難地邁著步。一駕青昵的馬車從街頭駛來,馬蹄陣陣,經過碧兒身邊時,車夫突然一揚鞭,不慎碰到了碧兒的腿,碧兒一個趔趄,跌倒在馬車前。
車夫急忙拉住馬韁。“怎么了?”車簾一掀,一個絕麗如仙的女子伸出頭來,聲音悅耳如玲。
她從來就不是純潔善良的天使,今天這一天夠遜的了,先是被君問天威脅,接著是哲別的恫嚇,然后韓江流的拒絕,現(xiàn)在莫名其妙地來挨了這一鞭子,所有的郁悶都堆到了一處,化成一束干透的木柴,突地就點燃了。碧兒雙眼危險地一瞇,拂開車夫欲攙扶的手,左臂撐著地,咬著牙爬地身,冷聲問道:“這位兄臺,請問這里是鬧市口還是荒野地?”
車夫一愣,求救似的看著車上的絕色女子。
“不要東張西望,回答我的話。”碧兒的音量大了起來。
車夫支支吾吾,撓撓頭,“是鬧市口。”
“原來你也有眼睛呀!”碧兒瞪著他怒吼,“既然是鬧市口,你把車駛那么快干嗎?想草菅人命?滿街都是人,你一駕馬車占了那么寬的車道就已經夠過分的,到了我身邊,還拼命抽打馬,我嚴重懷疑你有暗殺我的嫌疑?”
“沒……沒這回事!”車夫驚慌地直擺手,“這位姑娘,我……是有急事……。”
“哦,你有急事就有理由在大街上橫沖直撞,滿街跑的都是閑人?你少找借口,誰沒有事,我也有事,手臂還疼著呢,我有在路正中橫著走嗎?品德差就是差!”
車夫張了張嘴,被碧兒堵得一句話也回不上。
車上的絕色女子看了一會,微微一笑,終于啟口了,“姑娘,請上車來,我們好好講話,你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她指著四周看戲的街人,好心地提醒。
碧兒一挑眉,“怕什么,剛好讓大家評評理呀!不要以為你長得漂亮,就縱容下人這樣無理,蒙古的法律可沒這一條。”
絕色女子臉一紅,“對不起,確實是我管教無方,請問你有沒傷著?哦,天啦,夾裙都磨破了,手掌也有傷,快,上車吧,寒舍就在前面,我?guī)闳ジ星逑匆环尨蠓蚯魄疲缓笤撛趺磸浹a姑娘,我們好好商量。”說著,她伸過手就來拉碧兒,身邊一位長得粗壯的丫環(huán)也一同幫忙。
“你少假惺惺,我不要去你府中,蒙古大夫的醫(yī)術向來就讓人不敢恭維,我今天就要去衙門說個理。”碧兒吼得大大的,閃過兩人的手掌,“有錢了不起呀,花點錢想息事寧人,以后再犯?我不想和你們理論,快下來,我們一同去衙門。”
絕色女子一震,麗容突地冷凝,閉了閉眼,拉上轎簾,“吳大,上車!”
車夫急急把碧兒往邊上一推,慌亂地跳上馬車,“讓開,讓開!”他吆喝著看戲的人叢,一拍馬屁股,馬車緩緩地向街另一頭駛去。
“這什么人呀,撞了人就跑,真是世風日下。”
“可不是,大街上駛那么快,不是撞了攤子就是撞上人,最瞧不上這種沒良品的德性。”
街人指手畫腳地議論著,碧兒木然地站著,剛剛一臉的憤怒變成了驚恐,她感覺到自己控制不住的顫栗。她盡了最大的努力,使自己沒有癱坐在地上。
那個絕色女子是穿越那晚,她看到從棺材中爬出來的女子,被面具將軍抱上馬的女子。真的不是夢,那是真的,她不會看錯。美得象天仙一般的女子,誰都不會輕易遺忘。如果面具將軍是哲別,那么……。絕色女子……是誰呢?她還記得絕色女子坐在馬上冷笑著,說的幾句話……。不,不能想,她拼命地搖著頭,越想越覺得害怕,她一定要離開君問天……與他有關的人和事都象一潭深不可測的水,她不會游泳,會淹死的。
大都的街道很寬,可以并排行駛三輛馬車,她在路邊行走,一駕馬車再怎么疾速,她也不會礙著它的。只有一個說法,車夫是故意的,但不是故意要害她,而是故意要她與絕色女子打個照面。目的是什么呢?
碧兒耷拉著肩,她真的想不出。
“夫人,夫人……”人群中擠出君府小丫頭,一看到碧兒的狼狽相,都急哭了,“你要不要緊?走的時候也不喚我一聲,我找了夫人很久。”她慌慌地幫碧兒撣著身上的塵土,小心地替她別好散亂的卷發(fā)。
“碧兒!”韓江流終于追過來了,一臉不舍與自責。
碧兒靜待著,指甲深陷掌中,她用一種不象是她所有的聲音說:“我……不小心……又闖禍了……。”
“快隨我回錢莊洗洗。”韓江流皺著眉,欲抱起她。
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了,但自尊心使她斷然搖頭,“不用了,韓少爺,麻煩你幫我叫輛馬車,我現(xiàn)在不太能走路。”
“碧兒……”韓江流痛苦地看著她。
她不容允自己心軟,要記住自己是有夫之婦,他都說得那樣絕情了,她不能拖泥帶水。韓江流從來都是溫雅寬厚的人,他的好現(xiàn)在只能解釋成是同情,不是以前他們之間純純的喜歡了。“君府不太遠,我還是回去。”
韓江流深深看了她一眼,無奈向不遠處停著的載客馬車招招手。臨上車前,碧兒緩緩掉過頭,溫婉一笑,“韓江流,我能從夢里來這里,我想有一天也能從這里回到夢里。很高興認識你,記住我的名字。保重!”她抬腳跨上馬車,神情慢慢平靜。無預期的一份感情,來得快,也結束得快。想起在草原上的擁抱、初吻,躲在花月樓中的表白,也算是她穿越以后的第一份美好回憶了。戀愛、結婚,她的人生越來越豐富,現(xiàn)在就差生個孩子,碧兒失笑,這是不可能的事了。
幸好她一身的皺亂走進君府,才沒有人對她紅腫的雙眼多發(fā)疑問,只是對少奶奶的意外表示同情。君問天和白一漢在書房外曬太陽,他的臉白蒼白蠟黃,和劉一漢黑紅的臉頰成顯明對比,白翩翩倚在他的身邊,淡然的麗容上笑魘如花。女人果然要有愛情的滋潤,白翩翩再也不是寒月孤梅,溫柔如琴弦上靚麗的音符。
碧兒目不斜視地穿過曲廊,向廂房走去。“少奶奶,你怎么了?”白翩翩先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常,捂嘴驚呼。
“哦,在街上摔倒了。”她輕描淡寫地聳聳肩,指著明顯可見的事實,腳步不停,幾個丫頭提著熱水、拿著布巾跟在身后。
“是在哪里摔著的?”白一漢很緊張地問道。
“我對大都的地名不熟,失陪一下,我需要洗洗。”她非常禮貌地點點頭。名義上的夫君只是漠然掃了她一眼,接著閉上眼,繼續(xù)曬他的日光浴。
丫頭在木桶上倒?jié)M熱水,放上干花,不一會,室內就飄滿了熱氣和香氣。房中的幾個火盆都燃得旺旺的,挪到了木桶旁邊,棉簾拉實了,門掩著。數(shù)九寒天,呆在房間里一點也不覺得寒冷。
“你們都退下吧,我一個人好好泡泡,哦,有沒有消腫的藥?”碧兒問侍候的站頭。
丫頭轉身從里面的柜子拿出一瓶綠色的藥水,碧兒接過放在木桶旁邊,到里間多拿了幾條布巾。
她揮手清場,君府的丫頭辦事效率很高,換洗的內衫和夾裙都搭在屏風上。閂了門,左臂艱難地解開衣衫,看到青紫的用腕,跌破的雙肘,衣服幸好厚,不然情況很慘。破皮之處,沾到水疼得她直抽氣。她小心地用熱布巾覆著青紫的手腕處,任水淹沒雙肩,淚順著臉頰滑進水中。
今天淚腺象沒關好,動不動就流個沒完。哭出來,堵著的心才象好受點。
日全食是一種異常的天象,是關于地球、月亮和太陽三者之間轉動到什么角度的某個契合點,她小時候見過一次,隔個幾年也會出現(xiàn)一次。她穿越時恰逢日全食,跌進了湖中,醒來時也在一個湖邊。如果再出現(xiàn)一次日全食,她跳進草原中央那個湖中,一定可以回到二十一世紀的。碧兒幾乎可以確定。這種天象,懂天文的人應該可以算得出來,大都城中有這樣的人嗎?
不管是等多久,只要能穿越回去,蒙古這里的一切都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了。她做她的林妹妹,繼續(xù)在狗仔隊中混著。也許可以把在蒙古這邊的見聞寫篇小說,發(fā)在某個網站,說不定會成暢銷書呢!
碧兒擰著眉頭,心里有了打算,明天托人打聽大都城中有沒有懂天文的飽學之士。
水慢慢溫了,她站起身,拿開手腕上的布巾,擦凈身子,跨出木桶。很討厭古代這種扣子,她如今又只有左手能動,解開蠻容易,想扣上好難。她折騰出滿頭的汗,內衫的扣子只扣了一個,只得胡亂系上絲絳,開門請丫環(huán)幫忙。
門外,站著的不是使喚丫頭,而是滿臉青筋暴突、冰著個臉的君問天。碧兒慌亂地背過身,“讓丫頭先進來一下,你一會再進來。”
君問天瞇著眼,銳利地盯她一會,“這是我的廂房。”他越過她,長腿一邁,跨了進來,帶進一股冷風。碧兒愣了下,忽然覺得很可笑。她返身進去拿起夾裙,到里間穿上,裹上披風,往門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此舉讓君問天冷著的臉又降了十度。
“去我的廂房。”她嫣然一笑。
“我的廂房就是你的廂房。”他伸臂扣住她的手腕。“放手!”她痛得扭曲了麗容,冷汗直冒。
君問天不由分說,直接推上衣袖,“畜生!是那個畜生干的嗎?”他低吼地問道,攬住她的腰,讓她坐在臥榻上。
“不是,是我摔下時扭傷的。”她息事寧人,不愿多說。
“為什么會摔倒?”他解開她的夾裙,俯身為她扣上內衫上的一個個盤扣。
“我摔倒不奇怪的。”他輕輕柔柔的動作,不自覺觸動她心的某一處,但她甩甩頭,把一切感覺甩掉。
“君問天,”她起身伸臂,由他幫著一層一層穿上衣衫,“君府有許多空房間,讓一間給我吧!我都很久沒好好整夜睡過床了。”
“這張床很大,我可以分你一半。我們還在新婚中。”他又搬出以前的說辭。
“你都收了二夫人,我們沒必要裝恩愛了,疏離一點,沒有人會奇怪的。君問天,我今天特別累,不是和你耍嘴皮,我是認真在講。這是個機會,我們分房吧!”她低喃,平視著他的眼睛。
“我不同意!”他扳起她的臉,眼神又變得嚇人了,而他的拇指開始輕輕撫弄她的唇……。“我們的恩愛不是裝的,碧兒,我的夫人只有你。”
“君問天,我們只是……”她不敢看他的眼。
“我說過,我不會放你走的。”
“不管你放與不放,我都會走的。”
“是你自己要嫁我的,那么,一切就是我說了算。”他把她按坐下來,拿過綠色的藥水,輕柔地替她涂在手腕上。“也知道四王爺近不得,為什么還傻傻地和他們那么親熱?”
涂好藥后,他摟住她,躺靠在床頭。“哲別是四王府中最陰險的將軍,以后不要單獨見他。不管四王府來什么人,你一概不見。你一個小丫頭,真以為有通天的本事,保護誰嗎?我是你夫君,記住這點!”
“你……原來心里有數(shù)?”她驚得眼瞪得溜圓。
“交朋友不是一定要交君子,我是個商人,只要夠誠信,對朋友要求不高。我和四王爺多年的交情,各取所需。王子身份特殊,考慮事情和別人不同,我們不要以常理來看待。碧兒,你那么聰明,會想通的。是不是?”
“哦!”說得她好象自作多情似的,“知道了,我以后不會和王府的人有交涉。君問天,我不為難你,你也不為難我,我們……和平共處,分房好不好?”
君問天氣到想吐血,他很少和人講這么體已的話,她那個小腦袋中盤算的還是要分房的事。
“我不屬于你,也不屬于這里,遲早有一天,我們總要分離的……”
“住口!”他猛地將臉探到距她臉咫尺之處,在她呆愕得半張嘴時猛然吻住了她,成功地將她欲出口的話堵了回去。
閃神只那么一會,碧兒抬起完好的左臂,狠狠推過去,正好推到君問天被刺的手臂,他吃痛地松開她。
“你這個……色狼,你不配碰我……”她火大地吼著,憤怒地站起來,拼命拭著嘴唇,然后沖出廂房。
君問天捂著傷臂,俊臉痙攣。
這一夜,碧兒沒有再回廂房。第二天凌晨,起早打掃庭院的下人發(fā)現(xiàn)少奶奶睡在后園的暖閣中,滿臉淚痕。
二夫人成功地讓少奶奶成了下堂婦,這個消息迅速在君府中傳開了。
結婚不到十天的新婚夫妻,從此后,各居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