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回首自己的情史，從來沒有哪段是像樣的，至少不是電影里演的那樣，他發現小人物的愛情故事相當廉價。

人類最大的弱點，或許就是自命非凡的幻想，大多數人都不是故事中的主角，李維察覺到了這一點，普通人終其一生的劇本，是連書都寫不出來的，就連婚姻也如同小便池里的樟腦丸一樣，不發出臭味就很值得慶幸了。

也許是因為天性涼薄，李維知道是有人愛著自己的，但自己卻缺乏愛人的能力，反正最終的結果，也只是地攤小說的三流結尾不是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之類的操蛋胡話。

在這一刻，李維徹底放棄了所謂后宮王的心思，這并不能體現出自己的風格，自己從來都不是那種好好先生的貨色，只是偶爾想要發泄過盛的欲望，比起純潔無瑕的少女，還是滄桑歷盡的婊子更適合自己。

“也不算是侮辱吧，只是覺得你很可憐，被我這樣的人纏上了，那只是一次糟糕的意外，僅此而已。”

李維取出一支香煙燃燒起來，深邃的眸子中倒映著落寞的浪濤，無情并麻木著。

再也沒有什么東西，能比從這個男人嘴里說出的話，還要更加鋒利。

像是在靈魂上割開了一條口子，所有剛才在宴會大廳里抱以幻想的美好希冀，都從縫隙里嘔吐似的溢出，幻滅成不堪入目的惡心事物，以最丑陋的形狀，像血痂一樣堵住了靈魂。

“意外嗎？”

伊芙側過頭來，盡管她并未啜泣，但被晶瑩液體融化掉的黑色眼妝流了下來，失魂落魄的模樣帶著一份怨毒，自己明明就連聲譽都犧牲了。

自己也不算丑吧？還是出生，還是品性，到底是哪點讓他不滿意了？自己明明都……

月光幽邃，雨點冰涼。

李維并沒有被這份目光所感染，態度沒有絲毫改變，冷漠的神態，像是觀看著他人被處刑的無關者。

自己的余生，都將為剛才的決定買單，伊芙突然萌生出這樣的念頭，相反的是并沒有過多的怨恨李維，反而倒是釋然，就像現實里沒有那么多公主一樣，世界上也沒有那么多的勇者，李維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壞人，只是一個男人，僅此而已。

自己的確因為李維的樣貌和那一席話語動了愚蠢的念頭，那涂著口紅的怪男人所說的話，是正確的，生命或許平等，但人存在階級，李維肯定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會那樣說。

“我已經沒有名聲可言了，因為我剛才的所作所為，別人會說我是一個和冒險家搞在一起的隨便女人，沒有絲毫廉恥之心，我無法面對我的父親，也無法面對我的家族，即使如此，你還認為這是一個意外嗎？”

但伊芙依舊沒有死心，她現在并不是出于對李維的好感，而是出于報償，就算前方是無底深淵，那也是自己想要的報償，不能讓那些東西，那些比自己命還重要的東西，就這樣白白犧牲掉，即使迎來的是地獄。

李維有些怔住了，在這弱不禁風的纖細身軀里，竟藏著這樣一顆勇敢的心，她發現了自己是個人渣，就算是人渣……也是自己所選擇的嗎？既然如此，那么自己更配不上了，要知道之前對恩格爾說的贖罪那一番話，也是精心編織的謊言，為了上這個清純的姑娘而扯出的鬼話，冷靜下來后，才后知后覺這種發言是何等惡劣。

后悔也無用，覆水難收，不如將謊言進行到最后，如果能讓伊芙好受一些的話。

“對，是意外，我可以就這樣消失不見，你再也看不到我。”

李維下了這樣的決心，盡管自己在卡斯羅特已經混出了一點名堂，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成就，無關緊要的事而已，現在的自己甚至可以離開南方省，去其他的地方。

“你毀了我……”

伊芙徹底絕望，忍不住抽泣起來，本以為那個吻帶給自己的屈辱已經消失了，但現在，它變成了更可怕的東西，將會是每夜令自己輾轉難眠的痛苦夢魘。

李維嘶了一口香煙，冷漠說道：“不，你錯了，伊芙，或許所有人都認為自己一個容器，盛著快樂，盛著悲傷。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導管，快樂流過，悲傷流過，導管只是導管，我對你做的事，不能定義你。雖然很想讓你忘掉，但這是做不到的，把它當成一次不愉快的體驗就好，這樣就好……”

李維嘗試讓伊芙好受一些，她還很年輕，不像自己，比她大了快要十歲，沒有那么強大的內心。

“導管……”伊芙再也無法忍受這個男人，“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么……但你就是這樣的人嗎？你有把人……當做人看嗎？”

像是夜幕中一道撕裂天際的閃電，李維的思緒被這番話再度調動到多年以前。

曾幾何時，自己也說出過這樣的話。

那些破碎的記憶片段，如潮水般涌入李維的腦海。

民族，土地，仇恨。

人報復人，人折磨人，人虐殺人，這種本事在幾千幾萬年的錘煉之中，早已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如膿液般齷蹉黏稠的陰謀詭計，那些刀槍劍戟的鏗鏘嗡鳴，因人類階級而導致的無盡尸堆，因權力之毒而堆疊成山丘的巨大恥辱，即使在那些人戰死之后，也要背負不該有的骯臟之名，還要用仁義道德來鞭撻那些葬于荒郊的凄涼墓碑。

見李維沉默，伊芙的心無法平靜下來，自己再也回不到從前，因為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更是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自己再無法擁有貴族應有的臉面，也無法擁有一份真摯而純粹的感情，

上一次，伊芙是因為李維的錯誤而懲罰自己。

而這一次，伊芙會為自己的錯誤，而受到處刑。

與其讓他人飽以厭惡，不如……

在李維恍惚之間，伊芙跳了下去，她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年輕女孩的沖動，第一次讓李維見識到了是有多么可怕。

“伊芙！”

李維不知道自己趕不趕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