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甲午到戊戌:康有為《我史》鑒注
- 茅海建
- 16字
- 2019-08-20 14:55:30
《我史》光緒二十——二十四年鑒注
光緒二十年 甲午(1894) 三十七歲
導讀:光緒是清皇帝愛新覺羅·載湉(1871—1908)的年號,廟號為德宗,史家多用年號稱載湉為光緒帝。他于同治十三年(1874)登位,由慈禧太后實行垂簾聽政。光緒十五年(1889)親政,但大政仍由慈禧太后所掌持。
此年,是中國歷史上的重要年份,由明治維新而走向強大的日本,以朝鮮為題目,發(fā)動了對中國的戰(zhàn)爭。是年干支紀年為甲午,史稱“甲午戰(zhàn)爭”。清朝海陸軍在黃海、朝鮮、遼東等處戰(zhàn)敗。
康有為(1858—1927),此年為虛歲三十七歲。他出生于廣東省廣州府南??h江浦司銀塘鄉(xiāng)蘇村(今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qū)丹灶鎮(zhèn))。其祖父康贊修,道光年間為舉人,曾任廣東連州訓導。其父康達初,曾隨其叔祖父康國器從軍,為江西候補知縣,未補任而于同治七年(1868)病故??涤袨閺拇穗S其祖父生活。光緒二年(1876),師從朱次琦,入禮山草堂,光緒四年離開。光緒十六年,開堂授徒。光緒十九年,中舉人。
此年康有為的主要經(jīng)歷是參加會試,并因給事中余聯(lián)沅彈劾其《新學偽經(jīng)考》而一度陷于困境,于是去廣西授學,另有收獲。
手稿本光緒二十年初頁右上角,有康有為手書“卷二”字樣。顧頡剛抄本亦有“卷二”字樣。
題頭上括號內(nèi)的公元紀年,是我添加的。后同。
(20·1)二月十二日,與卓如同入京會試,寓盛祭酒伯熙邸。伯熙先生,肅王從弟也,藏書冠滿洲,頗見其秘書、玉牒、金石之藏,園亭幽靚。既而移居三條胡同金頂廟,與梁小山同寓。五月六日,下車傷足,遂南歸。六月,到粵。
據(jù)手稿本,“三條胡同”為添加,補在行間;“六月到粵”為添加,補在行間。
此是康有為第三次來京。其第一次為光緒八年(1882),第二次為光緒十四年(1888)至十五年,主要目的是參加順天府鄉(xiāng)試。光緒十九年正月初一日,光緒帝以明年為慈禧太后六十壽誕,特于當年舉行癸巳恩科鄉(xiāng)試,明年舉行甲午恩科會試。
康有為參加廣東癸巳恩科鄉(xiāng)試,中舉人。
此時來京為參加甲午恩科會試。當時的交通路線是從廣州坐輪船到上海,再從上海坐輪船到天津,由天津入北京。
卓如,梁啟超(1873—1929),廣東新會人。光緒十五年(1889)舉人,十六年第一次赴京參加會試。落榜后回籍,拜康有為為師,是康門大弟子。十七年冬,再次來北京,與鄉(xiāng)試考官李端棻的堂妹李蕙仙完婚,并參加十八年的會試,亦未售。此亦是其第三次來京,也是第三次參加會試。梁啟超后辦《時務報》,以文顯世。
盛伯熙,名昱(1850—1900),又字伯羲、伯希,號意園。肅親王豪格七世孫。曾祖父永錫,襲封肅親王;祖父敬征,道光年間任戶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父恒恩,同治年間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盛昱于同治九年(1870)中順天舉人,光緒二年(1876)中滿洲第一名進士。光緒十年授國子監(jiān)祭酒,十五年去職。他于經(jīng)史、地輿、國朝掌故,皆清核諳詳。工書法,善繪畫,拓滿洲石碑,搜八旗文經(jīng),著述精要。又好結(jié)交,與各地名士多有交往,其家也常待來客。
他一生最出名的事,是光緒十年(1884)劾“樞臣怠職”,結(jié)果為慈禧太后利用,成為引發(fā)“甲申易樞”的原因之一。康有為與盛昱的交往,始于光緒十四年康第二次進京。其時康以國子監(jiān)蔭監(jiān)生的身份,請求由國子監(jiān)為其代奏上書,盛任祭酒,與管理國子監(jiān)大臣翁同龢聯(lián)絡。翁拒之。
“三條胡同金頂廟”,康有為來京多次居住的地方,據(jù)周育民考證,是位于北京東華門外東皇城根燒酒胡同(今韶九胡同)的關(guān)帝廟。當時的廟宇中,有一種為“廟寓”,出租客舍,供旅人居住。
梁小山,名慶桂(1856—1931),字伯揚,號小山,廣東番禺人。祖上是廣東十三行的天寶行商。其祖父梁同新,道光進士,入翰林院,后任湖南學政、內(nèi)閣侍讀學士、通政使司副使、順天府尹。父親梁肇煌,隨父進京讀書,咸豐進士,入翰林院,后任翰林院侍講,云南學政,順天府尹(任職為1870—1879)、江寧布政使等職。梁慶桂,光緒二年舉人,任內(nèi)閣中書,京中多有熟人。他與梁鼎芬、康有為交善。戊戌時,列名保國會。庚子事變后,奔赴西安行在,奉旨“五品銜內(nèi)閣中書梁慶桂著以侍讀升補”。此后赴美辦理僑校,任學部參議等職。
康有為此次入京時間較晚,未能參加各省新中舉人復試,二月二十六日,他參加在保和殿舉行的各省新中舉人補行復試。試題為四書題一道:“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詩題一道:“賦得實事求是(得求字,五言八韻)”。此次補行復試共560人,一等60人,二等240人,三等258人,四等2人。與康同行的大弟子麥孟華中二等第169名,康本人(使用祖詒之名)中二等第221名。二十八日上諭:此次補行順天及各省鄉(xiāng)試舉人列入一、二、三等者“俱準一體會試”。
梁啟超不是新舉人,參加過會試,故不必參加新舉人復試。
正式的會試為三場,時間是每年固定的,即三月初八日入場,初十日出場,十一日入場,十三日出場,十四日入場,十六日出場。該科會試正考官為禮部尚書李鴻藻,副考官為左都御史徐郙、工部左侍郎汪鳴鑾、左副都御史楊頤;會試欽命四書題為:一、“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二、“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zhí)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三“慶以地”。詩題為“賦得‘雨洗亭皋千畝綠’(得皋字,五言八韻)”。參加該科會試的舉人總數(shù)為6534人。
康、梁、麥此次會試皆未中式。
康有為在京師傷足事,曾有一詩記其事,“京師晉陽寺下車傷足,陳簡持庶常、黃湜生孝廉為吾裹藥,賦謝(甲午五月)”,詩云:“康子下車傷其足,夜投蕭寺求一宿。扶墻跛躃行不得,頹臥匡床如枯木……”康回粵后,梁啟超仍留在北京,據(jù)其致汪康年函,是年十月初六日才離開北京。
康有為的南海同鄉(xiāng)張蔭桓,在此年日記中對康有為來京有多處記載,值得注意:
二月二十九日,“……法源寺桃花尚盛,凌閏臺遂約餐僧飯……座客有康長素。深入法海,談禪不倦,不圖城市中有此清涼世界。晚宿山舅寓廬,長素、閏臺夜話將曙。”
三月二十四日,“……申正返寓,康長素、梁少山、梁卓如已來,檢埃及各圖與觀,詫嘆欲絕。長素屢言謀國自強,而中外形勢惜未透辟,席間不免呶呶,此才竟不易得,宜調(diào)護之。”
四月十九日,“……返寓后長素來談,山舅在寓,相與抵掌,余得先睡?!?/span>
四月二十七日,“長素因山舅觥筵大醉,逾夕始醒。前日相過,詢其拼醉之故,為詩調(diào),昨來寓,夜談甚暢,酒力微矣?!?/span>
四月二十九日,“余曩閱叔耘日記亦慮及之,不悟叔耘竟爾印行。前晚長素嘖嘖稱道即此書也?!?img alt="任青、馬忠文整理:《張蔭桓日記》,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年,第465—466、472、478、480、481頁。“閏臺”為軍機章京凌福彭之號,廣東番禺人。“山舅”系張氏之舅李宗岱,字山農(nóng),廣東南海人,曾任山東濟東泰武臨道,長期主持山東招遠金礦。“梁少山”,似為梁小山,即梁慶桂。“叔耘”為駐英、法、意、比四國公使薛福成之字,所言“叔耘日記”即薛福成的《出使英法義比四國日記》。"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2F958/14504280505119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1629-0tcjHHkpqDPcLuNAHniUCIp7G906JI4M-0-9c1394eea635ca48dd7e611c96cb9f7c">
張蔭桓(1837—1900),字皓巒,號樵野,廣東南海人。捐班出身,以知縣發(fā)往山東,閻敬銘、丁寶楨、李鴻章皆器重之,處理對外事務精明強干。光緒十年即“甲申易樞”后,以安徽寧池太廣道賞三品卿,在總理衙門大臣上行走。由李鴻章保薦,任駐美國公使,兼任駐西班牙(日斯巴尼亞)、秘魯公使。時任總理衙門大臣、戶部左侍郎。他是光緒帝的寵臣,常被召見。從日記來看,康有為是由同鄉(xiāng)京官軍機章京凌福彭介紹給張蔭桓的。從此之后,張對康之事業(yè)多有幫助。
后來與康有為甚有關(guān)系的戶部尚書翁同龢,在日記中亦有記錄:
五月初二日,“看康長素(祖詒,廣東舉人,名士)《新學偽經(jīng)考》,以為劉歆古文無一不偽,竄亂六經(jīng),而鄭康成以下皆為所惑云云。真說經(jīng)家一野狐也,驚詫不已?!?/span>
五月初五日,“答康長素,未見?!?img alt="《翁同龢日記》,第5冊,第2696—2697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2F958/14504280505119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1629-0tcjHHkpqDPcLuNAHniUCIp7G906JI4M-0-9c1394eea635ca48dd7e611c96cb9f7c">
翁同龢(1830—1904),字聲甫,號叔平,晚號松禪,江蘇常熟人。大學士翁心存之子。咸豐六年狀元。光緒帝師傅。曾任軍機大臣、工部尚書?!凹咨暌讟小焙螅顺鲕姍C處。時任戶部尚書。光緒二十年再入軍機處,并為督辦軍務處大臣、總理衙門大臣。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七日被革職。翁同龢曾向光緒帝密??涤袨?。(參見24·20)
(20·2)七月,給事中余晉珊劾吾惑世誣民,非圣無法,同少正卯,圣世不容,請焚《新學偽經(jīng)考》,而禁粵士從學。沈子培、盛伯羲、黃仲弢、文蕓閣有電與徐學使琪營救。張季直走請于常熟,曾重伯亦奔走焉。皆卓如在京所為也。以電文“伯羲”字誤作“伯翊”,徐花農(nóng)疑為褚伯約之誤也。時褚方劾李瀚章,而余之奏實鄉(xiāng)人陳景華賄褚為之。李畏褚,遂令自行焚毀?;洺侵r不可聞。
據(jù)手稿本,“給事”前刪“余”字,后添加“中余晉珊”四字,補在行間;“同少正卯,圣世不容”為添加,補在行間;“新學”二字為添加,補在行間;“盛伯羲”三字為添加,補在行間,且而“羲”與前寫“熙”不同;“電文伯羲”之“羲”,諸刊本抄本皆作“熙”;“方劾”之“劾”字,由“參”字改;“而余之奏實鄉(xiāng)人陳景華賄褚為之”為添加,補在行間;“李畏褚”之“畏”字前刪“懼”字;“自行焚毀”的“自行”二字由“板書”改。
余晉珊,名聯(lián)沅(?—1901),湖北孝感人。同治四年報捐內(nèi)閣中書,七年考取軍機章京,光緒元年傳補軍機章京。光緒三年榜眼,入翰林院。十四年補河南道御史,時任吏科掌印給事中。二十一年十月授福建鹽法道,后任上海道、浙江巡撫等職。
沈子培,名曾植(1850—1922),號乙盦,浙江嘉興人。光緒六年進士,以主事分發(fā)刑部。時任總理衙門章京、刑部郎中。他是京中的名士,與翁同龢等人多有交往。光緒二十三年丁憂,赴湖北等地,后任上海南洋公學監(jiān)督、安徽提學使等。據(jù)康有為《我史》及《汗漫舫詩集》,康與沈交往始于光緒十四年康第二次赴京時。
黃仲弢,名紹箕(1854—1907),號鮮庵、漫庵,浙江瑞安人。黃體芳之子。光緒六年進士,入翰林院,散館后授編修。二十四年四月,升翰林院侍講,九月補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他也是京中的名士,與張之洞等人甚有關(guān)系。后任翰林院侍講學士、侍讀學士、湖北提學使等職。康與黃交往也始于光緒十四年康第二次赴京時。
文蕓閣,名廷式(1856—1904),字道希,號云閣,又作蕓閣,江西萍鄉(xiāng)人。光緒十六年榜眼,授翰林院編修。二十年大考翰詹,光緒帝親擢一等第一名,超擢翰林院侍讀學士,兼日講起居注官。甲午戰(zhàn)爭期間,文廷式極為活躍,是翁同龢門下大將之一。光緒二十二年為御史楊崇伊彈劾去職。(參見21·26)文與康有為的交往,很可能初始于光緒六年。又據(jù)康有為《我史》光緒十二年所記,兩廣總督張之洞是年命文與康負責翻譯西方政書,未成。然后一說法,我尚未能證實。
徐琪(1849—1918),字花農(nóng),號玉可,浙江仁和人。光緒六年進士,入翰林院,散館后授編修,此時以編修出為廣東學政。后任內(nèi)閣學士、署兵部侍郎等職?!皩W使”即為學政。
張季直,名謇(1853—1926),號嗇庵,江蘇南通人。光緒二十年狀元,授翰林院修撰。他是翁同龢門下大將之一。后在家鄉(xiāng)以開辦近代紡織業(yè)出名。民國期間,曾任農(nóng)林部長、工商部長。據(jù)康有為《汗漫舫詩集》,康與張的交往始于光緒十四年康第二次赴京之時。
曾重伯,名廣鈞(1866—1929),湖南湘鄉(xiāng)人。曾國藩之長孫,曾紀鴻長子。光緒十五年進士,入翰林院,散館后授編修。他與康有為的交往始于光緒十四年康第二次赴京時。
李瀚章(1822—1899),字筱泉,安徽合肥人。李鴻章之兄。拔貢生。時任兩廣總督。
余聯(lián)沅彈劾康有為一事,時為光緒二十年七月初四日,余上了一折三片,其中第三片為“廣東南海縣舉人康祖詒有新學偽書請飭查禁片”。稱言:
“查有廣東南??h舉人康祖詒,以詭辨之才,肆狂瞽之談,以六經(jīng)皆新莽時劉歆所偽撰,著有《新學偽經(jīng)考》一書……康祖詒自號長素,以為長于素王,而其徒亦遂各以超回、軼賜為號……康祖詒乃逞其狂吠,僭號長素,且力翻成案,以痛詆前人,似此荒謬絕倫,誠圣賢之蟊賊,古今之巨蠹也。昔太公戮華士,孔子誅少正卯,皆以其言偽而辨,行僻而堅,故等諸梼杌、渾敦之族。今康祖詒之非圣無法,惑世誣民,較之華士、少正卯有其過之,無不及也……相應請旨飭下廣東督撫臣行令,將其所刊《新學偽經(jīng)考》立即銷毀,并曉諭各書院生徒及各屬士子,返歧趨而歸正路,毋再為康祖詒所惑。至康祖詒離經(jīng)畔道,應如何懲辦之處,恭候圣裁?!?img alt="余聯(lián)沅上奏時間見軍機處《隨手檔》,光緒二十年七月初四日。原片見《軍機處檔》,133658,臺北故宮博物院文獻館藏。又,該片收入《翼教叢編》時誤為安維峻所上,與原檔相對照,文字完全一樣。(《翼教叢編》,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第25—26頁)并可參見孔祥吉:《安維峻彈劾〈新學偽經(jīng)考〉辨誤》,《戊戌維新運動新探》,第310—314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2F958/14504280505119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1629-0tcjHHkpqDPcLuNAHniUCIp7G906JI4M-0-9c1394eea635ca48dd7e611c96cb9f7c">
又據(jù)康自稱,此次彈劾由其同鄉(xiāng)張喬芬托余聯(lián)沅辦之。(參見21·1)《新學偽經(jīng)考》是康有為刊刻的第一部重要著作,主要內(nèi)容為:歷代所重之古文經(jīng)典,如《周禮》、《古文尚書》、《左傳》、《毛詩》都是西漢末年劉歆所偽造,以適應王莽之新朝,而孔子所創(chuàng)經(jīng)典并未亡缺。該書的寫作方式是大量引用《史記》等文獻,康加按語。以今人的研究來判識,康的基本立論“劉歆偽造說”不能成立。該書前有康有為序文,署日期為“光緒十七年夏四月朔”。
當日,光緒帝發(fā)出給兩廣總督李瀚章的寄信諭旨,措辭嚴厲:
“有人奏,廣東南??h舉人康祖詒刊有《新學偽經(jīng)考》一書,詆毀前人,煽惑后進,于士習文教大有關(guān)系,請飭嚴禁等語。著李瀚章查明,如果康祖詒所刊《新學偽經(jīng)考》一書,實系離經(jīng)畔道,即行銷毀,以崇正學而端士習。原片著鈔給閱看?!?img alt="軍機處《上諭檔》,光緒二十年七月初四日。"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2F958/14504280505119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1629-0tcjHHkpqDPcLuNAHniUCIp7G906JI4M-0-9c1394eea635ca48dd7e611c96cb9f7c">
“即行銷毀”一語,表示光緒帝已同意余聯(lián)沅的處置方案。此時在北京的梁啟超,聽到消息后,大為活動。他當時給夏曾佑兩信,提到此事:
“昨日嘉興致花農(nóng)一電。今日小湘鄉(xiāng)致合肥一電。惟聞花農(nóng)監(jiān)臨,重伯又非甚重之人,仍恐未得當耳。前仆已面托通州君,若相見時可再托之,但得常熟允致電(待此間自行電去)。其電語或由本人自定,或仆處代擬亦可耳。
“前仆已面托通州君,若相見時可再托之?!?img alt="《梁啟超年譜長編》,第32頁。“監(jiān)臨”為管理考試場務?!凹闻d”,沈曾植;“花農(nóng)”,徐琪;“小湘鄉(xiāng)”、“重伯”,曾廣鈞;“通州”,張謇;“合肥”,李瀚章;“常熟”,翁同龢。又,該年譜編者將“合肥”誤為李鴻章,故文中解讀不通。又,《翁同龢日記》未見有直接記載,與此相關(guān)者見三條:一、七月十六日,“曾仲博(廣鈞)來見,與語,大奇之?!保ā爸俨保粗夭┒?、十八日,“文云閣、張季直先后來談時事,可怕也,然聳人骨,抵晚始去?!比嗽鲁醢巳?,“晚張季直來談?!保ā段掏樔沼洝?,第5冊,第2719、2720、2727頁)然此時為甲午戰(zhàn)爭關(guān)鍵期,曾、張與翁所言,亦可能非僅是康事甚至非為康事。"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2F958/14504280505119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1629-0tcjHHkpqDPcLuNAHniUCIp7G906JI4M-0-9c1394eea635ca48dd7e611c96cb9f7c">
由此可見,沈曾植為此發(fā)電給廣東學政徐琪,曾廣鈞為此發(fā)電給兩廣總督李瀚章。梁啟超恐分量不夠,再托張謇,由張出面請翁同龢發(fā)電。梁氏以上兩信的目的,是讓夏曾佑出面向張謇說項。八月下旬,梁又致信康有為,說明其在京中的運動情形:
“前參案已屢發(fā)粵電,近更有事否?同學咸言進呈,某已言其不可,有公函復諸君矣。即駁奏,覓人亦不易易,非肝膽交及深明此道者,安肯為力!且政府向無交情,曲折更數(shù)人乃始達之,未有能盡心者也。頃欲俟楊副憲出關(guān)商之,惟太遲耳!原奏語甚辣,若有人從而媒蘗,亦可招大禍,故某以為事若逼迫,則板勿愛惜也。一片江山,已近黃昏時候,縱為無道,亦只若嬴秦之于六藝耳,何足芥蒂,但在粵稍窒耳!其實已經(jīng)此事,此后若有來游者,必皆命世之才也,所缺者亦不過風流沾被之人,多寡不關(guān)輕重,聽之而已。
“季直來云:常熟已允周旋一切,惟日來軍務倥傯,常熟又病劇,已請假十日矣,恐未必能十分盡力也(季直亦往三次,始見之)?!?img alt="轉(zhuǎn)引自楊天石:《梁啟超為康有為弭禍》,《光明日報》,2003年7月8日史學版。梁啟超此信前半部分寫于八月二十四日,后半部分在慈禧太后壽誕后補充。"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2F958/14504280505119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1629-0tcjHHkpqDPcLuNAHniUCIp7G906JI4M-0-9c1394eea635ca48dd7e611c96cb9f7c">
“同學咸言進呈”一語,似有將該書進呈光緒帝以作斷評之意,“駁奏”一語,即請人上奏駁斥余聯(lián)沅之片,梁對此表示反對?!皸罡睉棥?,似指左副都御史楊頤,廣東茂名人,為同鄉(xiāng)京官。當時的印刷為雕板刷印,“板”即已雕的木板?!澳骋詾槭氯舯破?,則板勿愛惜也”一句,即梁提議可以“毀板”而避禍。該信最關(guān)鍵之語為“常熟已允周旋一切”,即梁啟超通過張謇已打通了翁同龢的關(guān)節(jié)。這是康有為與翁同龢早期關(guān)系的重要證據(jù)。
戊戌政變后,張之洞的主要幕僚梁鼎芬撰《康有為事實》,提及此事:
“康有為所撰《新學偽經(jīng)考》,私意害道,邪說誣民。御史安維峻、余聯(lián)沅先后奏,恭我皇上嚴旨查辦毀板。
“康有為中舉人后,不認座主、房官為師,及被參日急,營營于房師之門,卑躬屈膝,無所不至。其時李中堂胞兄李筱泉制軍瀚章為兩廣總督,康有為托人干謁,再四懇求寬辦,制軍初甚惡之,后見其卑諂,從寬不革舉人??诞斎赵芾罴液穸鳎灰夂髞矸戳ダ钪刑靡??!?img alt="《日本外交文書》,第31卷,第1冊,第731頁。“安維峻”當為誤。"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2F958/14504280505119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1629-0tcjHHkpqDPcLuNAHniUCIp7G906JI4M-0-9c1394eea635ca48dd7e611c96cb9f7c">
梁鼎芬此文之目的,是向日本控康劣跡,言辭多貶意,但稱康在廣州也有所活動,我以為,似有其事實。在康、梁的活動下,李瀚章于九月二十一日上奏“遵旨查復康祖詒新學偽經(jīng)考折”:
“伏查舉人康祖詒,溺苦于學,讀書頗多。應舉而得科名,舌耕以資朝夕,并非聚徒講學,互相標榜。其以長素自號,蓋取顏延年文,‘弱不好弄,長實素心’之意,非謂長于素王。其徒亦無超回、軼賜等號。所著《新學偽經(jīng)考》一書,大致謂秦世焚書,但愚黔首;而博士所職《詩》、《書》百家自存,后世誦習者中,有劉歆所增竄,引《史記》、《漢書》,曲為之證。以歆臣新莽,故謂其學為‘新學’。其自序有‘劉歆之偽不黜,孔子之道不著’等語,本意遵圣,乃至疑經(jīng),因并疑及傳經(jīng)諸儒。自以為讀書得間,不為古人所欺。揆諸立言之體,未免乖違,原其好學之心,尚非離畔。其書于經(jīng)義無所發(fā)明,學人弗尚,坊肆不鬻,即其自課生徒,亦皆專攻舉業(yè),并不以是相授受。雖刊不行,將自澌滅,似不至惑世誣民,傷壞士習。惟本非有用之書,既被參奏,奉旨飭查,自未便聽其留存。臣已札行地方官,諭令自行銷毀,以免物議。至該舉人意在尊崇孔子,似不能責以非圣無法,擬請毋庸置議?!?img alt="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朝朱批奏折》,中華書局,1995年,第32輯,“戊戌變法”,第525—526頁。黃彰健認為,“康取號長素,以常理來說,最初確可能含‘長實素心’之意,此與康幼年即有志于為圣人,鄉(xiāng)里稱康為‘圣人為’相合。惟當康徒以軼賜、超回、邁參為號時,長素二字確已含有長于素王之意了?!薄啊丝悼勺砸暈閯儆诳鬃犹?,孔子為素王,康如果革命成功,則康即可為真王?!保ā段煨缱兎ㄊ费芯俊?,第36—38頁)從《我史》手稿本光緒四年中“忽思孔子則自以為孔子焉”、“忽自以為孔子則欣喜而笑”兩句來看,長素確有長于素王之意。"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2F958/14504280505119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1629-0tcjHHkpqDPcLuNAHniUCIp7G906JI4M-0-9c1394eea635ca48dd7e611c96cb9f7c">
李瀚章的奏折,全面維護康有為,一一否認了余聯(lián)沅提出的指責。其折可能與李瀚章交辦的官員有關(guān)。李折雖提出將該書“自行銷毀”,這是諭旨中已有之令;但對原折“至康祖詒離經(jīng)畔道,應如何懲辦之處,恭候圣裁”一句,針鋒相對地提出了“擬請毋庸置議”的處理意見。該折于十一月二十一日到京,光緒帝朱批:“知道了”。
褚伯約,名成博,浙江余杭人。光緒六年進士,入翰林院,散館時授編修。二十年五月,由掌江西道監(jiān)察御史遷吏科給事中,二十二年九月轉(zhuǎn)禮科掌印給事中,后遷廣東惠潮嘉道。
陳景華(1865—1913),字陸逵,號無恙生,廣東香山人。光緒十四年(1888)舉人。二十一年赴京參加會試,在梁啟超領(lǐng)銜的廣東公車80人上書中列名第五位,未久以其領(lǐng)銜廣東公車289人上書(參見21·4)。曾在廣西任知縣等官。二十八年被清朝革職查辦,逃往暹羅(今泰國),組織同盟會暹羅分會。辛亥革命后任廣東警察廳長,被龍濟光所殺。
康稱“時褚方劾李瀚章”一事,為是年六月初二日。該日光緒帝發(fā)下明發(fā)上諭:
“前據(jù)兩江總督劉坤一奏保道員李經(jīng)楚,兩廣總督李瀚章奏保道員陸維祺,經(jīng)吏部帶領(lǐng)引見,降旨:將李經(jīng)楚發(fā)往江蘇補用,并交軍機處記名,請旨簡放;陸維祺發(fā)往廣東補用,并仍交軍機處記名,請旨簡放。嗣于李經(jīng)楚謝恩召見時,因其在江蘇服官,詢以洋務等事,奏對未能明晰。念系大員之子,未加深究。茲據(jù)給事中禇成博奏,該員從未親民,并無實在政績,與原保講求政治得失各節(jié),諸多不符等語。劉坤一向來辦事尚屬認真,此次保奏,未免瞻徇。所有李經(jīng)楚前得發(fā)往江蘇補用及記名簡放之處,即著撤銷。又據(jù)奏,陸維祺前充李瀚章幕友,李瀚章輒行保奏,殊屬不合。陸維祺所得發(fā)往廣東補用及記名簡放之處,亦著撤銷。嗣后各省督撫保舉屬員,務當懔遵疊次諭旨,秉公核實,毋得稍涉冒濫,用副朝廷延攬人材慎重名器至意?!?/p>
李經(jīng)楚(1868—1913),字仲衡,號佑三,是李瀚章的次子;由劉坤一出面奏保李經(jīng)楚,顯然是大員之間的一種交易。陸維祺系前任兩廣總督張之洞奏調(diào),后李瀚章所保。新任廣東巡撫馬丕瑤奉旨查訪此事。褚成博出奏彈劾李瀚章、劉坤一,當屬當時的政治斗爭之一幕。
康稱“余之奏實鄉(xiāng)人陳景華賄褚為之”,其中的“余”指余聯(lián)沅?或指“攻余(我)”之折?尚不可解,此一句在手稿本上是康添加的,可能有誤筆;如果從字面上直解,即為“余聯(lián)沅的奏折實由鄉(xiāng)人陳景華賄賂褚成博而成”,似說不通;且與《我史》光緒十九年稱“張(喬芬)緣怨托言官劾我”一句,即“張喬芬因同人局一事托余聯(lián)沅劾康”,不相吻合。(參見21·1)
(20·3)八月,游羅浮。九月,歸,復講學。十月,曹箸偉卒。箸偉聰悟,堅苦成學,以詣羅浮求道,感瘴死,率同門吊其家,痛哉。
據(jù)手稿本,“復講學”至“率同門吊其家,痛哉”一段為添加,補在行間。又,此處顧抄本上有眉批:“十月任公出京。丁文江?!?/p>
羅浮,即廣東羅浮山,在博羅縣西部,又稱東樵山,為廣東四大名山之首,與南??h之西樵山,并稱“南粵名山數(shù)兩樵”。山為道教與佛教的圣地,屬道教的十大洞天之一,有葛洪煉丹灶、洗藥池等古跡??涤袨椤度f木草堂詩集》中有《游羅浮》一首,自注云:“《偽經(jīng)考》被劾焚,攜門人葉湘南同游。”即指此事。而葉湘南在《我史》手稿本上的跋文稱:
“回憶從先師游,自光緒十九年始,平日追隨先師最親切而領(lǐng)益多者兩次。一、《新學偽經(jīng)考》被劾后,游羅浮山半月,遣予隨行,登峰造極,事事物物皆有開示……”
葉明確說明了游羅浮山的背景。
曹泰,字箸偉,廣東南海人,康有為的早期弟子。曾助康編《孔子改制考》。“瘴”,凡指熱帶病。
康有為《我史》稱,他于光緒十六年設堂講學,最初的弟子為陳千秋、梁啟超、徐勤,講堂設在其祖父在廣州的祖屋云衢書屋。光緒十七年,又收韓文舉、梁朝杰、曹泰、王覺任、麥孟華,講堂設在長興里邱氏書室。
光緒十八年,收龍澤厚,講堂移到衛(wèi)邊街鄺氏祠。
光緒十九年,講堂遷到廣州府學仰高祠,《我史》該處稱:“冬遷草堂于府學宮仰高祠,賃之十年,為久計,徐君勉、梁卓如之力也。”
似就在此年,康有為將其講學處正式命名為“萬木草堂”。云衢書屋、邱氏書室、仰高祠三者相距甚近;邱氏祠也不太遠。康稱光緒二十年“復講學”,其授學人數(shù)已有了相當?shù)囊?guī)模。
(20·4)十一月,游廣西,住風洞,刻記于黨人碑。搜得康巖、素洞,自名而刻石焉。桂中諸士王浚中穎初、況仕任、黎文翰來學。王穎初老矣,嘗為教官,志清而氣直,好心學。寓桂林凡四十日,往來在山水窟中亦四十日。日日搜巖剔壑,及赴官紳燕會,若經(jīng)年矣。
據(jù)手稿本,“搜得”二字由“及”字改;“素洞”后添“自名而刻石”五字,補在行間。“穎初”二字為添加,“來學”之“學”字為添加,皆補在行間;“往來在山水窟中亦四十日”一句為添加,補在行間。又,“黎文翰”的“翰”字,《戊戌變法》本作“瀚”,顧抄本作“澣”。
王浚中,字穎初,廣西馬平人。后入廣西圣學會。“教官”指府、州、縣學的教諭、學正、訓導一類的教職。
況仕任,字晴皋,廣西臨桂人,舉人。后任《廣仁報》主筆。列名保國會。
黎文翰,字曉峰。
康有為的此次廣西之行,應其門人龍澤厚之請。其目的一為避禍,一為講學。桂林此時為廣西省會??底≡诠鹆织B彩山景風閣。風洞是一個二十余米長的山洞,多石刻,在景風閣的右后側(cè)。康有為的這次廣西講學,據(jù)龔壽昌回憶稱:
“康有為第一次來桂林講學的時候,他的地位僅僅是清朝的‘孝廉’,聲名不大。這時聽他講學的有:龍澤厚、況仕任、龍煥綸、龍朝輔、龍應中(后改名志澤)、湯叡、湯銘三、程式谷、黎文翰、林澤普、林惠如、任祖安、薛立之、薛佑之、趙治天、王浚中、王秀峰、胡治堂等。龍潛和我以小學生的名份,也參加聽講。”
從當時的情況來說,聽學的人數(shù)已不算少??涤袨橹v學仍一如其特點,即詆擊古文經(jīng)學,倡導孔子改制說,并列舉了西學書目。其大體內(nèi)容見于此期所著《桂學問答》。
桂林月牙山龍隱巖有摩崖翻刻的《元祐黨籍》,記錄宋代蔡京所定的政敵司馬光等三百余人。翻刻者為黨人梁燾的曾孫梁律,意在讓后人辨明世之是非。康有為見之撰題記,請人刻于《元祐黨籍》右下方石壁上:
“光緒甲午之臘,南??甸L素以著書講學被議,來游此巖,觀黨人碑而感焉。自東漢黨人,南宋慶元黨禁,晚明東林黨人,并此而四矣。其攻黨人者,則曹節(jié)、蔡京、韓侂胄、魏忠賢。其為黨人者,則李膺、司馬公、朱子、高、顧二先生也。后之觀者,亦不必為黨為諱矣。人亦樂為李、馬、朱、顧耶?抑甘從侯覽、魏忠賢耶?”
戊戌政變后,該石刻被毀,現(xiàn)殘存“李膺、司馬公、朱子、高、顧二先生”諸字尚可辨認??涤袨樵诖祟}記中,明顯自比黨人。然康有為《萬木草堂詩集》中有詩一首,題為《丁酉四月,攜門人龍積之、龍贊侯、龍左臣、湯覺頓、湯銘三、王浚中等十余人騎馬游龍隱巖,摩撫黨人碑,刻跋題名其下》,若以此論之,“刻記黨人碑”當屬光緒二十二年康第二次來桂林時之事。
康有為在桂林期間,涉足于人跡罕至的石洞,其中發(fā)現(xiàn)人尚未察的兩個石洞,自行命名為“康巖”、“素洞”。林克光稱:
“康巖在于越山下,巖口向東,他以行書題寫‘康巖’二字,刻于巖口上方,每字直徑五寸。素洞在于越山北面山腰,他篆書‘素洞’二字,并行書題跋曰:‘光緒廿一年正月,南??底嬖r長素父,與臨桂周榕湖、龍贊侯、龍左臣搜巖得此,因自名之?!淌趲r壁(已毀)。”
而當康有為離開桂林時,又在風洞的后洞東南壁上,辟二尺高一尺寬巖面,鐫刻行書:
“光緒甲午之臘,南海康長素以著書被議,游于桂山,居風洞月余?!?/p>
此石刻尚存。
據(jù)康有為詩集,他于此期交往的官紳有桂山書院山長周璜、廣西布政使黃槐森等人。其叔祖父康國器,在追剿太平軍余部時頗有勝仗,曾任廣西布政使,一度署理廣西巡撫,也為其結(jié)交廣西官紳,開辟了通途。
(20·5)五月,方在京師,有貴人問曰:“國朝可百年乎?”吾答之以“禍在眉睫,何言百年?”貴人甚謬之。時擬以三千萬舉行萬壽,舉國若狂,方謀保舉;而孫毓汶當國,政以賄成,大官化之,惟事娛樂,內(nèi)通李聯(lián)英,相與交關(guān),政俗之污壞,官方之紊亂,至是歲為極。不數(shù)日,聞朝、日之事。十七日,出及天津,則調(diào)衛(wèi)汝貴乘“海宴”輪船東渡,衛(wèi)方被酒未醒也。已而東事累敗,恭邸、李高陽、翁常熟入軍機,并督辦軍務焉。吾昔日上書言:“日本改紀,將翦朝鮮而窺我邊。”又云:“數(shù)年之后,四夷逼于外,亂民起于內(nèi),安能待我十年教訓乎?恐無及也?!辈患傲曜冏鳌2恍叶灾幸?!
據(jù)手稿本,“擬以三千萬”為添加,補在行間;“海宴輪船”之“輪船”二字為添加;“吾昔日”之“吾”字前刪“光”字,“吾”字并由“緒”字改,即此原本寫“光緒二十一年”事,又添出一段內(nèi)容;“又云”之“云”字,諸刊本抄本誤為“言”字;“不及六年變作”一句為添加,補在行間。
孫毓汶(1834—1899),字萊山,山東濟寧人,尚書孫瑞珍之子。咸豐六年以榜眼(與翁同龢同年)授編修,同治五年大考一等,擢翰林院侍講學士。他因出入醇親王府而參與機要。光緒十年“甲申易樞”,慈禧太后盡罷以恭親王領(lǐng)銜的軍機處,孫毓汶入值軍機處。他背靠醇親王奕譞、外聯(lián)李鴻章,在軍機處漸成勢力,柄政近十年。光緒十六年底醇親王病故,他的權(quán)勢漸降。
李聯(lián)英(1848—1911),民間多作李蓮英,內(nèi)務府檔案中寫作連英,宮內(nèi)名為李進喜。直隸河間府大城縣人。咸豐七年(1857)入宮為太監(jiān)。同治三年調(diào)到長春宮慈禧太后御前當差。同治十一年賞六品頂帶花翎,此后連續(xù)升遷。光緒五年為儲秀宮總管太監(jiān),至光緒二十年賞加二品頂戴,在慈禧太后身邊的地位極為穩(wěn)固。
慈禧太后生于道光十五年(1835)十月初十日,按照中國的習慣,應于此年過六十歲生日??捣Q“時擬以三千萬舉行萬壽”,當屬隨口之言,并無根據(jù);但當時政治之敗壞,又屬事實。慈禧太后的干政,引出了一系列的惡果,也使一些官員不畏生死而進言,要求慈禧太后放棄政治權(quán)力。注1
注1劉光第在甲午戰(zhàn)爭初期有條陳,要求慈禧太后放權(quán):“……若猶必以朝廷大政請于皇太后之前,則乾綱何以昭獨斷之神,而慈懷亦必有不安之處”;“應請皇上圣裁獨斷,即當重要事件,亦宜自運宸衷,無復重勞慈聽。將皇上孝思,愈可得展,即皇太后于古來撤簾之典,無有不符,則國家幸甚、臣民幸甚。”在此條陳中,劉光第還要求“退斥”十年來貽誤國家的軍機大臣,即指孫毓汶等人。而劉的條陳呈堂時,刑部“各堂官均失色推諉,互相規(guī)卸”,不肯代遞。(《甲午條陳》、《致劉慶堂》,見劉光第集編輯組:《劉光第集》,中華書局,1986年,第1—5、254—260頁)于此后不久,福建道監(jiān)察御史安維峻于光緒二十年十二月初二日上折彈劾李鴻章,反對議和,連帶攻擊慈禧太后:“……此舉非議和也,直納款耳,不但誤國,而且賣國。中外臣民無不切齒痛恨,欲食李鴻章之肉。而又謂和議出自皇太后旨意,太監(jiān)李連英實左右之。此等市井之,臣未敢深信。何者皇太后既歸政皇上矣,若猶遇事牽制,將何以上對祖宗,下對臣民?至李連英是何人,斯敢干預政事乎?如果屬實,律以祖宗法制,李連英豈復可容?”(《軍機處錄副·光緒朝·內(nèi)政類·職官項》,3/98/5317/12)當日發(fā)下諭旨:“安維峻著即革職,發(fā)往軍臺,效力贖罪,以示儆戒。原折著擲還?!保ㄜ姍C處《上諭檔》,光緒二十年十二月初二日,又該日錄有兩道諭旨,后一道多“原折著擲還”一句)盡管原折被退回,但軍機處還是錄下了副本。
衛(wèi)汝貴(1836—1895),字達三,安徽合肥人。早年從劉銘傳鎮(zhèn)壓捻軍。后被李鴻章留下統(tǒng)領(lǐng)防軍。曾任河南、大同、寧夏諸鎮(zhèn)總兵,皆未到任,所部“盛軍”12營約6000人,長期屯駐天津小站,是淮系的主力,然軍紀廢弛。后因朝鮮兵敗而處斬。
“不數(shù)日”,指與“貴人”交談之后。此時朝鮮發(fā)生東學黨叛亂,四月三十日朝鮮政府請求清朝出兵相援。五月初一日,李鴻章派聶士成率軍赴朝鮮。五月七日,日本公使大鳥圭介率日軍入漢城。十七日康離開天津時,局勢甚危急。衛(wèi)汝貴部盛軍赴朝為六月十九日之事,其部數(shù)量較大,運兵也需預籌,為此衛(wèi)汝貴與盛宣懷有著多次商議。康稱“被酒未醒”一語,只可以當作詩化語言。
恭邸,恭親王奕訢(1832—1898),咸豐帝六弟。咸豐帝去世后,任領(lǐng)班軍機大臣、總理衙門首席大臣。柄政約二十余年?!凹咨暌讟小焙?,退出政壇。
李高陽,名鴻藻(1820—1897),字寄云,號蘭孫,直隸高陽人。咸豐二年(1852)進士。同治帝師傅,曾為協(xié)辦大學士、軍機大臣、總理衙門大臣、戶部尚書?!凹咨暌讟小睍r降調(diào)內(nèi)閣學士。時任禮部尚書。他是當時清流黨的首領(lǐng)人物,與京中名士多有交往。
“東事累敗”,指朝鮮戰(zhàn)事。八月十五日,日陸軍攻占平壤,十八日,日海軍在黃海擊敗北洋海軍。由此引發(fā)政壇變動:二十八日,翁同龢、李鴻藻奏請起用恭親王奕訢,未獲準。九月初一日,命奕訢在內(nèi)廷行走,管理總理衙門、總理海軍、會辦軍務。十月初五日,命奕訢督辦軍務,奕劻為幫辦,翁同龢、李鴻藻、榮祿、長麟為會辦,由此成立了督辦軍務處。初六日,命翁同龢、李鴻藻、剛毅為軍機大臣。十一月初八日,命奕訢為軍機大臣。至此,政壇再次恢復到“甲申易樞”之前狀態(tài),孫毓汶已失勢。
“昔日上書”,指光緒十四年康有為來京鄉(xiāng)試時請國子監(jiān)代奏之上書,即“國勢危蹙請下詔罪己及時圖治稟”,其書日期為光緒十四年十一月初八日,康黨將之稱為“上清帝第一書”。該上書稱:
“近者洋人智學之興,器藝之奇,地利之辟,日新月異。今海外略地已竟,合而伺我,真非常之變局也。日本雖小,然其君臣自改紀后,日夜謀我,內(nèi)治兵餉,外購鐵艦,大小已三十艘,將翦朝鮮而窺我邊。俄筑鐵路,前歲十月已到浩罕,今三路分筑,二三年內(nèi)可至琿春,從其彼德羅堡都城運兵炮來,九日可至,則我盛京國本,禍不旋踵。英之得緬甸,一日而舉之,與我滇為界矣。滇五金之礦,垂涎久矣,其窺藏衛(wèi)也,在道光十九年,已陰圖其地,至今乃作釁焉。法既得越南,開鐵路以通商,設教堂以誘眾……夫敵國并立,無日不訓討軍實而虞敵之至也?!?img alt="“上清帝第一書”,見《康有為政論集》,上冊,第52—61頁。又,康有為另一引語,原文作“否則恐數(shù)年后,四夷逼于外,亂民作于內(nèi),于時乃欲為治,豈能待我十年教訓乎?恐無及也”。意思相同,文字稍異。翁同龢曾錄該上書之摘要件,此段文字為:“近者洋人智學之興,器藝之奇,地利之辟。今海外略地已盡,竟合而謀我,真非常之變局也。日本雖小,然其君臣自改紀后,內(nèi)治兵餉,外購鐵艦,大小已三十艘,將翦朝鮮而窺我邊。俄筑鐵路,前歲十月已到洪罕,今三路分筑,其一已在伊犁北之穆哈喇,二三年內(nèi)可到琿春,從其彼德羅都城運兵炮來,九日可至,則我盛京國本,禍不旋踵。英一日而舉緬甸,與我滇僅隔怒江。之夷五金之礦,垂涎已久,其窺藏衛(wèi)也,在道光十九年,今乃作釁。法既得越南,開鐵路,設教堂……”(翁萬戈輯:《翁同龢文獻叢編之一:新政·變法》,〔臺北〕藝文印書局,1998年,第287—289頁)文字稍有變化,其意相同。"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2F958/14504280505119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1629-0tcjHHkpqDPcLuNAHniUCIp7G906JI4M-0-9c1394eea635ca48dd7e611c96cb9f7c">
由此可見,康有為當年確實已看出了日本之野心,但非為專指,而是稱日、俄、英、法環(huán)伺中國,情形危急。當時許多智者皆有此類言論。
至于康有為所言“貴人”為何人,我尚不能確認;然據(jù)前引張蔭桓日記(參見20·1),我推測,有可能是指張蔭桓。
(20·6)桂林山水極佳,山居舟行。著《春秋董氏學》及《孔子改制考》。
據(jù)手稿本,“山居”二字為添入。
據(jù)龔壽昌回憶:“康有為有兩種嗜好:一是好習古禮,講學之暇,常率帶門徒在風洞山后洞福庭學習‘鄉(xiāng)飲酒禮’、‘投壺禮’及‘庚子拜經(jīng)’等……其次是嗜好游覽山水,在桂林講學期間,所有附城的山水巖洞,游歷殆遍……很多名勝,他游過后,都刻石題名或賦詩。風洞山還做有對聯(lián)懸掛?!?img alt="《康有為桂林講學記》,《追憶康有為》,第25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72F958/14504280505119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1629-0tcjHHkpqDPcLuNAHniUCIp7G906JI4M-0-9c1394eea635ca48dd7e611c96cb9f7c">
康稱“著《春秋董氏學》”一事,《我史》手稿本光緒十八年,在“……選同學高才助編纂焉”后,刪“□□春秋原文考”一語。康為何刪去,尚不明其意??涤袨榈闹鲋?,未見《春秋原文考》。這是《我史》第一次出現(xiàn)《春秋董氏學》之作。(參見22·1、23·1、23·14)
康稱著《孔子改制考》一事,《我史》光緒十八年記,“是書(《孔子改制考》)體裁博大,自丙戌年與陳慶笙議修改五禮通考,始屬稿,及己丑在京師,既謝國事又為之。是年編次甚多,選同學諸子分葺焉。”“丙戌”為光緒十二年(1886),“己丑”為光緒十五年(1889)。此時在桂林,康有為繼續(xù)寫作。(參見22·1、2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