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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綠林中人

  • 天定錄
  • 溫毅陽
  • 2847字
  • 2020-02-02 11:24:51

太平軍州樂營這個地方,在今日看來,到處斷壁殘垣,像畫了“拆”字的破落大戶,豈知在朝廷沒有取締官妓之前,風景這邊獨好,本地富賈官紳無不趨之若鶩,軍中將佐也不甘寂寞,時不時的偷跑過來尋歡作樂,可以說是宋代版的天上人間。

既便荒廢了兩三年,內苑這座最大的主屋,依舊殘留著往日蓬蓽生輝的影子,別的不說,僅粱柱軒窗和內壁堂序上裝飾的金字漆畫,彩繪木雕,就足以讓人眼花燎亂,更何況還有寄居者新添置的燭臺燈盞,香爐花卉,珠簾帷幔……

吳益冒然突門而入,既非憑吊營妓們曾經的輝煌,也無意偷窺齊英社女子起居,他有正經事兒要辦,比如說,采訪一下面前這對孤男寡女:深更半夜,你們撇開眾人獨處一室,意欲何為?

面對理直氣壯的詰問,身穿黑色夜行衣的花云英,干脆閉上眼睛半依半偎在床塌里,像只慵懶的睡貓,相比之下,坐在斜對面的右翼副將張世安則明顯反應過敏,他從繡墩上彈起來,漲紅著刀疤臉,急于辯白,卻越描越黑:

“哎,劊子吳,你我算是不打不相識了,我是什么人,你還不清楚嗎?不過是坐著扯幾句閑話而已,真沒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千萬不要誤會啊!”

“誤會?”

吳益似笑非笑的盯著他:“劉簽判命爾等前來緝捕殺人兇徒,你倒好,身為管軍之將,居然與紅粉佳人促膝并坐,秉燭夜談,好一番閑情雅趣!”

傳令兵說管將被齊英社女子擒住了,然而,他卻好端端的坐在這里與對方喝茶聊天,事出反常必有妖,其它的可以先放一放,這事兒得好好說道說道。

殺人兇徒?

張世安下意識地看了看閉眼假寐的花云英,她哪里是什么殺人兇徒,分明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母夜叉啊!

他暗自感慨了片刻,忽然湊到吳益耳邊低聲下氣道:“劊子吳,此事并非你想像的那樣,一句兩句難以言明,能否勞動大駕,借一步說話?”

吳益點了點頭,勉強表示同意。

眼下這個情況,就像犯人在被審訊之前要先見自己的律師一樣,估計沒有劉光季在場,花云英什么都不肯說,與其白費口舌,倒不如聽聽張世安怎么解釋。

兩人從主屋小角門里穿堂而過,徑直來到后院人跡罕至的地方,眼前是一排黑乎乎的低檐屋舍,只有最東側的偏房里隱隱透著些許亮光。

張世安眉頭微蹙,所有甲兵都在主屋前面的大坪里共度良宵,此處怎會有人?

等他走過去咣當一腳把門踹開,直接就愣住了。

這是個燒火做飯用的小炊屋,地方不大,僅容得下一座土制灶臺,一個榆木立櫥,一張擺著糟鴨肉和水煮蠶豆的長形矮榻幾,此外,還有兩個把著小執壺正在飲酒的披甲軍漢!

“將軍!”

兩人慌忙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的躬身唱喏。

張世安回過神來,黑著臉罵道:“劉機幕命吾等前來緝捕殺人兇徒,你們倒好,身為本隊主兵官,居然任由手下軍士放羊,自己躲起來喝大酒,呔!好好摸摸,項上長了幾顆腦袋!”

這兩個人,一個是押隊,一個是擁隊,都是他平時最器重的得力干將,無奈剛才憋了一肚子火沒處發泄,正好借用劊子吳奚落他的話,痛痛快快罵一頓。

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其實兩個隊官正是眼饞他鉆到屋里和美人膩歪,心中痛癢,卻無處可撓,這才借酒撩騷……

兩個倒霉蛋兒被罵走之后,張世安把吳益拉進屋里,正好就著酒桌殘局,一邊吃喝,一邊說說剛才發生的事兒。

此前張世安的確被小阿花擒住了,不過,等他按照要求派出傳令兵之后,花云英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她主動向張世安坦白了一切,并獲取了他的信任。

“你是被她蠱惑了吧?”

吳益不想就著執壺吃那軍漢的口水,是以滴酒未沾,只是捏倆蠶豆放在嘴里細細嚼著。他不相信花云英是無辜之人,畢竟活埋麻三郎是韓誠親眼所見。

張世安猛灌了口酒,感慨道:“唉,我說劊子吳,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來之前,老家仆特意跟他交待的明明白白:今夜拿人,不能傷到花氏姐妹一根汗毛!

張世安雖身在營壘之中,但畢竟小城就這么大,消息并不閉塞,他知道劉少保對花氏姐妹情有獨鐘,此前劉機幕沒少指使前任管將黃炳成暗中使勁,無奈強扭的瓜不甜,至今仍未得手。

今晚這項光榮的任務終于落到自己頭上,他自然而然加了一百二十個小心,沒想到還是陷入對方的圈套,更沒想到的是,花云英居然主動提出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

吳益呸的吐出一口碎蠶豆,瞪眼道:“你做夢的吧!”

張世安大手一攤:“你看,又誤會了不是?她是說做日更夫人,不是要委身于我!再說了,劉少保看中之人,就算有一百個膽子,誰敢造次!”

他這是真心話,適才在正屋里之所以急赤白臉的辯解,就是怕與花云英扯不清關系,這可是劉少保未來的日更夫人,劊子吳要是胡說亂傳,別說管將轉正了,恐怕連副將的位置都保不住,能不緊張嗎!

吳益皺著眉頭想了想,不會是更大的圈套吧?

要知道,她們事先把假啞巴小阿花安插進日更宅,其目標很可能就是劉光世本人,只是搞不懂為何遲遲沒有行動,一直拖到今日才答應入主日更宅,莫非是暗中調查孔彥章之事,打亂了她們的預謀計劃?

“別的先不說,小阿花假扮啞巴混入日更宅是什么情況?”

吳益琢磨著,既然花云英已經準備收網了,那她應該先把這個謊扯圓了吧?

張世安仰脖又灌了一口酒,盯著吳益看了看,徐徐問道:“你大概還不清楚小阿花是什么人吧?”

“難道不是齊英社的小姐妹?”

吳益聽他話里有話,預感到可能沒那么簡單。

“當然不是!”

張世安挪了挪跪坐著有點發麻的雙腿,斷然否定。

“那她是誰?”

“她的生父,就是剛剛被你砍下腦袋的齊大彪!”

啊?

吳益怔怔的望著面前孱弱的小油燈,眼皮跟著豆大的火苗突突亂跳,這個消息來的太突然了,沒有一點點防備。小阿花,一個英颯颯的美少女,怎么會是兇神惡煞齊大彪的閨女,這也太不思議了吧!

“那齊大彪與齊英社女子是什么關系?”

“他們都是流落兩淮、荊湖一帶的綠林中人,彼此應該是師兄妹吧。”

綠林?

吳益想起來了,前世的史料里好像記載過,紅巾、銅馬、綠林是北宋末年最強勁的三支民間武裝組織,其中綠林里個個都是散擊高手,與紅巾和銅馬擅長群起而攻之不同,他們更喜歡單打獨斗,常常是來無影去無蹤,早先以襲擊女真侵入者為樂事,據說就連金國第一名將尼瑪哈都險些被他們暗殺,如此說來,齊英社這些人還真是不容小覷……

如果小阿花真是齊大彪的女兒,因何要假裝啞巴混入日更宅?

張世安很快就給出了花云英的解釋,說是齊大彪的婆姨,也就是小阿花的娘親,此前曾被前錄事參軍呂應中多次欺侮,某日突然離家出走,自此下落不明,齊大彪一直懷恨在心,他先托人把閨女送到日更宅做丫鬟,之后才在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

一個綠林好漢被人戴了綠帽子,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怎么聽起來像豹子頭林沖的翻版故事?

吳益暗自搖頭,就算她說的都是真事兒,為何一定要送入日更宅?難道遠走高飛會踩著尾巴嗎?

其實面對花云英當時的解釋,張世安也存有同樣的疑問,不過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了,因為原因很明顯,在本朝,罪大惡極之徒,除自身難逃一死之外,通常情況下,妻兒家小也要受連坐之罰,或流配千里,或充入奴籍,總之下場會很慘,小阿花假扮啞巴藏身于劉少保的日更宅,正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自然可以平安逃過此劫。

這個解釋依然很牽強,不過總算講通了,吳益不想再揪著不放,他適時拋出了最關心的問題:為何要活埋麻三郎?

活埋麻三郎就是殺人滅口,在這個節骨眼上干這種事,那就和利高者疑的孔彥章脫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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