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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利高者疑

  • 天定錄
  • 溫毅陽
  • 2770字
  • 2019-12-13 19:07:53

據韓誠所言,火燒軍資庫并非齊大彪的真實意圖,毀尸滅跡才是。

幸虧那日火災發現及時,附近又有兩三處池塘和溝渠,再加上周邊軍民救援得力,軍資庫只燒毀了幾間存放帳簿的架閣,其它地方毫發無損。

事后清理案發現場,從灰燼里扒出來一具男尸,面目全非,渾身上下都燒成了焦碳,這種情況一般很難辨認死者身份,如果不是仵作驗尸細致,從牙齒和指骨上發現與眾不同的特征,齊大彪就成功掩蓋了真相。

“照你方才所說,人都燒成那副鬼樣子了,僅憑牙齒和指骨,仵作就能辯認死者身份?這也太神了吧!”

李小寶搖晃著喝得暈乎乎的腦袋,表示不相信。

“僅靠仵作當然不行了!”

韓誠及時堵住漏洞:“不是還有報失蹤案的家人嗎?”

“失蹤者的家人就一定認得牙齒和指骨嗎?”

李小寶繼續梗著脖子跟他抬杠。

韓誠漲紅著臉反問道:“若是你有一個少了半顆門牙的家人,而且天生比別人多一根手指頭,你認不認得?”

這個……

李小寶語塞,干脆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兩顆大門牙少了半個,一張嘴就能瞅見,別說是朝夕相處的家人,就算是陌生人都能一眼看出來,再加上天生六指,兩個明顯特征合起來,自然就能鎖定死者身份了。

“死者是誰?”

吳益并不關心確認過程,只想知道最終結果。

“唉,就是前錄事參軍呂應中!”韓誠嘆著氣道:“去歲夏日,我跟隨趙知州來此地赴任,出城迎駕的幾個州郡屬官,其中就有他,初次見面就感覺這人挺和善的,就這樣說沒就沒了!”

吳益對本朝職官制度多少了解一些,知道州郡一級除了知州和通判兩位正副長官之外,還有都廳幕職官、州院諸曹官這兩個層面的屬官,正如都廳庶務由判官全權裁度一樣,州院的日常行政事務均由錄事參軍拍板作主。

不定期對州級諸庫的進出帳目進行點檢查核,正是錄事參軍的本職工作之一,負責點檢之人被燒死在軍資庫的帳簿架閣里,這就耐人尋味了。

“齊大彪招供了嗎?”

“趙知州親自審訊,他敢不招嗎?”

“因何毀尸滅跡?”

“說是私人恩怨。”

韓誠皺著眉頭道:“齊大彪一口咬定呂司錄長期霸占他的妻子,忍無可忍才潛入軍資庫報復殺人。”

吳益嗤的一聲樂道:“在哪兒不能殺人,怎么殺不行,偏偏跑到軍資庫里放一把火燒死,你信他的鬼話嗎?”

“現如今死無對證,不信他又能如何?”

韓誠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案子有些蹊蹺,但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弓手都頭,就算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啊,再說了,他的原則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別是案子沒搞清楚,再把自己搭進去,那就得不償失了。

吳益跟他的心態完全不同,既然認定這里面有問題,就要想辦法查個水落石出,不然,白白錯過一次立功露臉的機會,豈不可惜?

對他來說,早點在外面混出名堂,就能早點理直氣壯的去行都吳家“認親”,將來還有很多大事要做,在這個巴掌大的小地方磨磨嘰嘰,算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軍資庫由何人負責嗎?”

“這還用問?軍資庫是州郡最重要的儲財之地,自然得由司戶參軍親自主管了。”

司戶參軍本來就掌管著戶籍賦稅,倉庫受納,以及民事糾紛等日常庶務,軍資庫由其親自打理,自是應當應份之事。

吳益忽然想到一個人:“縱火案發之前,時任司戶參軍的是誰?”

“孔彥章啊!”

韓誠補充道:“就是今日在太平樓門口見到的那個人。”

果然是他!

此前就聽李小寶說起過,當時就覺得這個人官運亨通,司戶參軍只干了不到一年,就坐上了太平州院的第一把交椅,原來是踩著前任的尸骨上去的,難怪爬得這么快。

“你們不會是懷疑孔司錄吧?”

李小寶忽然睜開眼睛,驚訝的問道。

這家伙酒量不大行,只喝了幾碗齊云清露,就成了暈頭鴨子,剛才一直背靠著床梆打盹,吳益以為他睡著了,原來一直在支著耳朵聽他們分析案情,正要跟他說道,韓誠忽然站起身:“時辰不早了,咱們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下山,吏舍外面開始昏昏暗暗起來,小黑屋里本來光線就不好,如果不是敞著兩扇小柴木門,早就對面瞅不見人了。

韓誠輕擦火石,點燃一支白色蠟燭,室內登時亮堂起來。

“走吧!我扶著您!”

李小寶喝得暈頭轉向,自己站都站不穩,居然想攙著清醒的吳益往外走。

韓誠笑著拍他的手道:“小寶,你自己回去吧,劊子吳今晚不走了,他得和我擠一擠!”

啊?

吳益頓時窘然,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兩個大男人擠一張小破竹床,一翻身就能摸到對方的鳥,這也太惡心了吧。

韓誠知道他可能有所誤會,忙道:“你不是暫權刑堂執事嗎,明日一大早,得在州院正衙里站班點卯,與其來回折騰,不如就在敝處將就一宿吧!”

這個留客理由,乍聽起來似乎冠冕堂皇,其實里面隱藏著一點點小私心。

他覺得,劊子吳是個敢想敢干的狠人,倘若一時沖動,趁天黑溜出城去,然后跑到行都認親,自己今日不就白忙活了嗎?還是留在身邊親自看著比較放心。

吳益并不清楚他心里的小九九,就算說的有道理,那也不能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韓誠實在拗不過他,只得自己打地鋪,讓他睡咯吱咯吱的小竹床。

拾掇床鋪的時候,薄衾里突然掉出來一個錦織大錢袋子,韓誠擱在手心里掂了掂,沉甸甸的,怕不有四五百文,正尋思是誰掖在里面的私房錢,只見李小寶搖搖晃晃的急奔了回來---他走到州院外面被涼風一吹,感覺腰里空蕩蕩的,這才意識到錢袋子不見了。

“韓都頭,有沒有看到被窩里的一袋錢?”

“你是要出遠門嗎,隨身攜帶這么多錢?”

“我……”

李小寶撓了撓頭,有點不大好意思說出口。

吳益正湊在燭臺下翻看一本線裝古籍,頭也不抬的替他作答道:“這小子啊,準是看上了誰家的小娘子,今日若不是被我抓來應差,早就跑過去獻媚了!”

李小寶被他說中了心思,也不答話,嘿嘿一笑,抓起大錢袋子就往外走。

韓誠搖了搖頭:“難怪今日跪在太陽底下默默禱告,唉,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他那一臉蒼蠅屎,老天爺可顧不過來……”

“哎,劊子吳,亂翻什么呢?”

吳益手里拿的是一本《論語》,里面全是豎排的印刷體,空白之處,全用竹枝硬筆寫著密密麻麻的注釋,可以看得出來,習學者甚是用功,只是,字寫得讓人不敢恭維。

“韓誠,認識幾個字啊,就敢讀論語?”

“應該比你劊子吳多識幾個吧!”

韓誠嘆氣:“唉,前年在行都參加鎖廳試,中途突然患起病來,不然,早就釋褐為官了,誰還在這種地方干小吏!”

鎖廳試是省試的一種,專門為有官身之人量身訂制的進士科考試,比起正經舉子參加的省試,難度系數要低好幾個層次,跟白撿的差不了多少,不過,既便如此,也有很多詩書傳家的官宦子弟鎩羽而歸。

“除了登進士科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升官了嗎?比如說,舉告賞功……”

“本朝舉告賞功有很多種,諸如舉告謀反,殺人,瀆職,斂財等等,賞格不一而足,你說的是哪一種?”

吳益認真的看著他道:“舉告上司殺人,瀆職,斂財,若是三罪合一,證據確鑿,如何賞功?”

韓誠微微怔了怔,隨即熟誦道:“……公人可依例升秩一等,賞錢三百貫,非公人無秩可升者,另加賞錢五十貫……”

“妥了!”

吳益忽然拍著手笑道:“韓都頭,你就等著釋褐為官吧!”

韓誠沒想到他如此篤定,愕然半晌才問道:“你是說孔彥章就是背后元兇?……為什么?”

吳益點頭笑了笑:“無它,利高者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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