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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慕承和從后面拉了下我的手臂,示意我不要再說了。

“薛桐!”伯母更加怒了,“真是太不像話了!”

其他的親戚在旁邊,也不好多嘴,于是氣氛就這么僵持了下去。

凝重中,忽而卻聽見一直默不作聲的慕承和開口了。

慕承和說:“伯伯伯母,我替薛桐給你們道個歉,她人小不懂事,說了些氣話,你們別放心里去。只是這個消息比較突然,她有點接受不了,也許留點時間緩一緩就好了。她媽媽不在,雖說丈夫去世多年了,但是老人清醒的時候,她還是他兒媳婦兒。要不,我們再等等。等薛桐媽媽回來見一面再說,反正都這么久了,也不急在這一時。正好用這點時間,給老人操辦點要用的東西,這樣讓薛桐心里也有個的過程。”

原本我一直強硬著,即時聽到醫生宣布絕望的噩耗我都沒哭,但是聽到身后慕承和這般輕言細語、客客氣氣地替我說話,好像就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心中的軟弱一下子有了發泄的出口,兩行熱淚滾落而出。

我慌忙別過頭去,看著雪白的墻壁。

慕承和問:“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伯伯說:“這樣說起來也對,我們急了點,沒顧全周到。正好我喊幾個人去預備下老人的后事,免得措手不及的,什么都沒準備。”

大家七嘴八舌地贊同,然后被伯伯安排工作,陸陸續續地走了。

伯母說:“你奶奶還坐在外面,我扶她回去歇歇。”

最后剩下我和他。

我站在病床前,扭頭對著墻角,他站在我后面,一動不動。

我臉上的淚痕也自然風干了。

他將椅子挪過來讓我坐,隨之也坐在旁邊。

兩個人默然良久之后,他輕輕說:“要不然,你跟爺爺說點悄悄話。”

“他能聽見嗎?”

“也許能。”他答。

“真的?”

“我一般不說假話。”

“那什么時候說假話?”

他的神色停頓了稍許,“善意的時候,在自己感到窘迫和羞愧的時候。”

我盯著他的雙眸,隱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其實,我也對他撒謊了,不是嗎?

我避開他的眼神,轉而看著病床,“我想起來,我有什么悄悄話要告訴爺爺了。”

“我回避下?”

我想了想,搖搖頭,然后又點頭。

慕承和起身說:“那我出去抽煙。”

我將頭垂下去靠著老人的枕頭,然后陷入了長長的回憶。

“小時候,有段時間借宿在你和奶奶那里。每次測驗后的試卷都需要家長簽字,可是我語文從小就不好,每次考的很差的時候就不敢給你們看。最后,就模仿了你的筆跡簽字。”

“還有一回,我上課講話,被班主任抓了出來要我請家長,不然就不許我進教室。那個時候家里還沒裝電話,我就撒謊說你重病了,奶奶送你去醫院,老師才放過我。”

“你經常把錢放在前面上衣的內包里,然后也不怎么數,就隨手將衣服搭在床上。我趁你不注意,就會偷幾塊錢出去買糖吃。”

“六表叔從云南給奶奶捎回來的那只翡翠鐲子,其實是我摔壞的。但是我當時很害怕就把它原封不動的放盒子里,后來你拿給奶奶之后才發現成兩截了,害得你被奶奶罵。”

“你替我開家長會,老師說我表現不好,你原原本本地回來告訴媽媽。你走之后,媽媽揍了我一頓。當時我一邊哭,一邊在心里罵你說你不是我爺爺。”

“你跟我說你要活到一百歲,看著我們三個孫子輩的孩子成家。現在哥哥姐姐都結婚了,你也看到慕承和了,他人好,真的好。”

……

說了不知道多久的話,最后兩個護士推門進來抄那些生命體征的數據,才打斷了我。然后,護士又陸陸續續地掛液體,給爺爺輸液。

我把地方給她們挪出來,到了屋外。

已經是晚飯時間,其他病房都飄著飯菜的味道。

正巧堂哥兩口子來了,看到我就說:“你先去吃飯,我先守著,有事給你電話。”

我們都知道,所謂的有事是件什么事。

走廊上沒看到慕承和,我繞了一圈,在緊急出口那邊的樓梯間看到他。他兩層樓之間的拐角處,坐在地上,看著暮色中的秋雨發愣,一個人靜靜地抽煙。

我走過去,緊挨著他,以相同的姿勢席地而坐。

“餓不餓?”他滅了煙問我。

“嗯,餓。”

“那邊有人了?”

“嗯。”

“我們先去吃飯,然后回去給你取件衣服,半夜里氣溫低。”

3、

才走到樓下就接到堂哥電話,然后又一口氣沖上來,到醫院那一層,看到病房里穿白大褂的人來人往。

堂哥見我就急忙解釋說:“剛才,心臟突然衰竭,醫生在做急救。”

過了一會兒,所有人無奈的搖頭。醫生叫護士看了下表,對著護士說:“死亡時間10月1日十九點三十一分。”

然后儀器的電源被關掉。

我擠過去,摸了摸爺爺的手,還是溫熱柔軟的,似乎這一切都還不太真實。

到底,我的執念還是沒能留下他。

奶奶隨后才到,看到床上的尸體,終究沒忍住,抽泣起來。

最后,我陪著奶奶坐在走廊上。慕承和與他們一起在聯系地方和人給爺爺辦后事。奶奶過了會兒,倒是不哭了,就是神神叨叨地翻來覆去說著我爸和爺爺的那幾件事情。

她沒吃飯,怕她餓著,就問她要吃什么。

她說:“你給我削梨。”

等我去樓下給她買了梨回來,她又嚷著要吃蘋果。

我耐著性子又去給她買蘋果。

她看著蘋果和梨,喃喃地說了一句:“老頭子,我們共果不分梨。”

共果不分梨。

這是以前爺爺經常提的家鄉話,就說蘋果和梨都要一起吃,不能分開。這樣,一家人永遠都團團圓圓的。

不禁心中黯然。

我去借了把水果刀,把手上的東西一起洗了洗,就給她削蘋果。

皮削好遞給她之后,她也不吃,拿在手里靜靜地看。

我便繼續去削梨。

削到一半,奶奶突然一把抓住我,激動的說:“不能分!不能分!”

我的手一滑,狠狠地在掌心割出一道口子。開始是麻木的,等了會兒才開始滲血。我哄了哄她,再放下東西,跑去洗手間沖傷口。

那刀鋒真是太快了,雖說劃出的傷口才半寸長,可是很深,血隨著水龍頭的自來水往外冒,我洗了洗,用一張餐巾紙隨意地覆在上面。

回到座位,發現那個梨上也沾了血絲,便扔了,又從兜里掏了一個繼續削。

奶奶以前罵過我心硬,而且是又冷又硬。

我一直沒哭。

因為被割傷的地方在掌心,我一直拿東西做事,輕輕動一動就裂開,所以依然都在滲血。我倒不以為意,血染紅了就又換一張紙巾。

我想一個對自己的疼痛都這么冷漠的人,如何會對別人熱的起來。

夜里,慕承和陪著我回去休息。

他看到我手上裹著的餐巾紙,問我怎么回事,我也沒有回答,直接關掉燈就和衣睡覺。他在自己房間開著燈靠在床頭看書。大家都沒關臥室房門,所以我能看到從他房間透過來的橘紅色的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傳來他輕輕的腳步聲。

而后,聽到他的腳步停在我的門口,似乎在看我睡得是否安穩。

他靜立了稍許,才離開。

又過了很久,我翻了個身,不小心把枕邊的手機碰到地上,發出一個沉悶的響聲。他察覺動靜,再一次地走到門口,還是在黑暗中靜靜地站立。

這回,他沒有輕易地回去,而是問了句:“是不是睡不著?”

我遲疑稍許,才輕聲應了下。

他淺淺地嘆了氣,打開燈走近我,坐在床邊。

我背過身去。

“薛桐……”他說,“你要是睡不著,我就陪你說說話。”

“很多年輕的孩子總覺得世界上最不可接受的、最痛苦的是失去愛情,以至于他們輕視生命。其實,他們多半沒有痛失至親的經歷。也許你抱著對父親的還會復活的最后幻想,寄托在了你爺爺的身上,所以才比他們更加難受。”

聽倒他說到這一句,我忍不住握緊拳頭,用指甲狠狠地掐了掐掌心的傷口,一下子又開始流血。

好像只要身體疼,心里的那種痛苦就可以緩解似的。

可是片刻后,手在疼心理卻還是繼續疼。

我將被子蒙住頭,縮到被窩里去,然后說:“當時爸爸出事,奶奶不許我跟爺爺說,怕爺爺發心臟病,但是我不聽。如果當時,我不是那么激動的將這個消息告訴爺爺,他也許就不會這樣。所以奶奶恨我,他們都恨我,都是我的錯。”

慕承和頓了頓,開口緩緩說:“薛桐,我上次給你講了我爸爸的事,其實后面還有一部分沒有說完。”

我在被窩里屏住呼吸。

他說:“后來,我爸爸他一直在生病,神智不清,最后一年多連我都不認識,被關在精神病院里。可是有一次,他突然認出我,還說:‘小和,爸爸病好了,爸爸想回家。’我就逼著我媽托人把他接回家。”

“那個時候,他們早就離婚了,也沒住一起,我就說我能照顧他。開始他都好好的,能和我說話,能吃我做的飯,能一個人在家里看點書。我怎么知道他就突然自殺呢。”

“他是半夜上吊的,我早上起床才發現。然后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那個時候沒有電話,他掛在家里的大門口,我不敢從那里出去,就這么坐在地板上,盯著他。直到夜里很晚,因為我一天沒去上學,學校老師只得跟母親單位聯絡,我母親才找上門。”

“我就一直想,我才是兇手。這個結論一直困擾我很久,我甚至只要看到門就會有一種幻覺,好像他還吊在那里看著我,眼里全是埋怨。后來在俄羅斯,他們告訴我大麻可以麻痹神經,腦子會變遲鈍,就什么也記不起來,我有一段時間就瘋狂地吸食那個東西。”

“后來,我母親知道之后,將我軟禁起來戒毒,找了很多心理醫生。”

“可是哪怕過了那么多年,我都不敢呆在這套房子里,好像一進門,一到夜里,他就會回來。只要我一個人坐在黑暗里,對著他去世的那個地方,似乎可以直接和他或者別的什么東西對話,有時候會聽到人聲,有時候聽到噪音。后來又去看醫生,他們說我只是幻聽。所以,我寧愿耳朵聾掉,那就再也聽不見那些聲音了。”

我掀開被子,坐起來,看到他眼里痛苦的神色。我一直以為,他一輩子也不會告訴我這些,一輩子也不愿意再次回憶起那段過往。我輕輕摟住他的脖子,顫聲道:“你不用說這些。”

“不,我得告訴你。不然我的心永遠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地方,一看到你就自卑。”他說。

“不知道為什么,我特別愛孩子,所以我想教書。看著那些朝氣蓬勃的孩子,我才覺得生活有希望。后來,你來了。薛桐,你來了。那天晚上,你在那么冷的雪地里給我找隱形眼鏡,手指都凍得通紅。”,

“你簡直就是一個天使。你總是有那么豐富的表情,愛笑,愛皺眉,愛臉紅,愛生氣。連生氣發窘的時候,都是那么有意思。”

“你讓我發現,不能永遠都活在過去。況且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什么也不害怕。新年零點時,你對著我在許愿,其實我也偷偷許了個愿,就是希望眼前這個女孩兒永遠快樂幸福。”

“所以,你不要自責。薛桐,你明白嗎?只要你有一丁點難過,我就會心疼。無論是爺爺還是你爸爸,他們的愛和我是一樣,所以他們肯定也不愿意你繼續責怪自己。”他的嗓音聽起來有點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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