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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他嘆氣,“你知道我現在下派了,還不知道能不能調回去,我們局長平時挺照顧我的,他女兒是我們學妹,人也挺好,我……”

“劉啟,我真不生氣。”我說。

“小桐,以前和我分手,是因為那個人?”他問。

我默認。

“看來我還是比較遲鈍,本該早看出來。我一直以為是我不夠努力,所以在等你真正地注意我,可是……太難了。”劉啟說。

“對不起。”我咬著唇說。

“我沒有毅力永遠等下去,所以……”

剛掛斷,宋琪琪的長途電話就進來了。

“聽說你和慕老師同居了。”宋琪琪壞笑著說。

“白霖真八卦,這么遠都跟你傳情報。”我說。

“我今天去相親了。”

“好啊,感覺怎么樣?”

“條件還行。”宋琪琪說,“不過和我不太合適。”

“你……”我欲言又止。

“不是因為以前的事。我只是單純地覺得人家和我性格不合適。”宋琪琪說,“其實我現在想得很開,以前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這輩子都沒有能力再愛別人了。但是才過了不到一年,我發現現實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和宋琪琪絮叨了幾句,我合上手機,回到客廳。慕承和正桌前工作。屋子里安靜極了,能聽見他筆尖劃過紙面的刷刷聲。我坐回沙發上回憶劉啟在圖書館對我說“因為你很可愛”這句話的表情,竟然想不起來。

如果白霖知道,肯定會大罵劉啟白眼狼之類的。可是,我錯在先,是我先利用他。

又想起宋琪琪和肖正,想起宋琪琪在四教的辦公室哭著對我們說:“從我十七歲開始愛上他,到現在,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騙我。”那么撕心裂肺,如今她卻說自己變了。

大概是我想這些的時候表情傻透了,慕承和瞥了我一眼,起身把電視打開,“你可以看電視。”說完又回到桌前繼續忙他的事情。

“會不會影響你?”

“不會。”他頭也不抬地回答,然后繼續埋頭做事。

慕承和斜對著電視機,可是無論我換了什么節目,壓根就真沒瞅過一眼。其間,他眉頭皺得深深的,戴著眼鏡,一邊擺弄電腦上的三維圖,一邊專心修改旁邊的數據。

“你不看電視,看我做什么?”他問了一句。

“呃……”我尷尬地攏了下耳發,“沒發現好看的節目。”

“要不上網?”

“上網也沒意思。我還是繼續看電視好了。”說完后,我把整個身體沉在沙發里,拿著遙控器不停地按來按去。

等我將七十多個頻道來回翻了四五遍之后,他終于忍不住問:“你明天有別的事么?”

“沒有。怎么啊?”

他取下眼鏡,揉了揉鼻梁,“明天我休息,帶你出去玩。”

到了早上,他叮囑我帶防曬霜,我才知道原來他真的要教我潛水。我們開車三十多公里后,到了A城近郊的一個淺水海灣。

因為前幾天一直在下雨,一下子放晴后,海面一望無垠,看得很遠。

“The Big Blue!”我迫不及待地脫掉鞋,跑到沙灘上驚嘆,然后回身對慕承和說:“你看過這個電影沒?”

“《碧海藍天》?”

“對!我每次看到湛藍的大海,都會想起這四個字和里面畫面。”

“要知道你這么高興,早點帶你來了。”慕承和跟在我后面,淺淺笑。

“可是我很害怕水,所以不會游泳。每回來海邊都是踩一踩水就回去了。”

“那這次我們換點別的。”

潛水俱樂部門口停著好幾輛車,大家都和慕承和很熟絡的樣子。

“為什么大家都曬得很黑,就你一個人白?”我問。

“說明我沒有他們努力。”

“沒想到你骨子里還挺叛逆的。”

“為什么?”他取了氧氣瓶和潛水服回來問。

“醫生不要你干的事情,你偏要干,怎么不是叛逆?”

“誰說的,我從小都是聽話的好孩子。”

“從來不遲到,不講話,不開小差,每天按時完成作業,考試都拿滿分那種?”

“也……不全是。”他說。

我給了他一個“那就是了”的眼神,然后接過他遞過來的潛水服去更衣室換衣服。

下水前他反復說:“戴著潛水鏡的時候,鼻子也會夾緊,你要放棄你的鼻子,而用嘴呼吸。”

“我們下去后不能說話,只能打手勢。”他將四指握攏,大拇指向上,“如果你覺得難受,給我這個手勢,就是上去。拇指向下的時候,意思是可以繼續往下。”

“我一直都在,你不要怕,這和游泳沒關系,你有氧氣瓶。”

我將這些話爛熟于心后,下水時候還是非常緊張。

“萬一我浮起不來了怎么辦?”我問。

“……”

水剛淹過腦袋,心跳就加速,血液循環加快,然后急需氧氣。我習慣性地用鼻子吸氣,可惜鼻子被封住了,什么也吸不到,立刻慌了手腳,開始掙扎。

隨后,慕承和將我托了起來。

我無助地攀住他,吐掉嘴里咬著的呼吸器,大口大口地呼吸水面的空氣,然后氣餒地說:“我不玩了。”

他笑了,“關鍵是別緊張,用嘴呼吸。”

等我緩過來后,又練習了幾次呼吸方法,然后潛了下去。

這一次,很成功。

在水底,他一直抓著我。

偶爾,還能看到小魚從自己身邊慢悠悠地游過去。我覺得我也變成了一條魚。這條魚雖然很笨,連游泳都不會,但是它居然可以在水里自由地呼吸,還能清晰地看見海底。

出水的時候,我激動極了,不停地跟慕承和說我看到了什么,摸到了什么,眼睛是什么感覺,耳朵是什么感覺。

慕承和沉默地微笑著。

船上的大哥甲說:“小妹妹,你會愛上這種感覺的。”

后來,我們坐船去了遠一點的海域。

“感覺會不一樣嗎?”我好奇地問。

“嗯。海水更清澈,魚會更多,也比剛才那里冷,所以才讓你穿潛水服。”

“我能下到最底下嗎?”

“最好慢慢來,如果你身體受不了,一定及時做手勢給我,不要逞強。”

“這里有多深?”

“十多米。”

“我剛才潛了多深?”

“三四米。”

“……”

“你最多能潛多少?”

“一般二十米左右,最多還沒有試過,下次試試。”

“你……還不要試好了。”

“你怕我下去就浮不起來?”他笑。

“有點。”我很老實地交代。

海水很藍,除了那點微微皺起的波瀾,看起來非常安靜。陸地在我們的不遠處,腳下是深深的海水,放眼望去,能看到海平面盡頭的漁船。。

我們先下水,然后他們再把氧氣瓶放下來。

慕承和牽著我,揚起嘴角對我說:“小姑娘,歡迎探訪大海的內心。”

7、

我體力不支,潛了半小會兒就只能上船休息,然后繼續抹防曬霜,還對慕承和說:“你要不要抹一點?會曬黑的。”

船上的大哥甲說:“男人黑一點更性感。”隨后,皺起一張黝黑的臉嘿嘿一笑,露出兩行大白牙。

船上的大哥乙卻對我說:“你不知道吧,慕承和是曬不黑。”

我扭頭問他:“你真曬不黑?”

“你別聽他們給你瞎掰,怎么會曬不黑。”

到了中午吃飯,我才知道他不是曬不黑,而是無論曬多黑,一蛻皮就白回來了。

“你肯定是屬蛇的。”我下了結論。

“那你多半屬螃蟹。”他說。

“為什么?”

“剛才我教你車的時候,十多米寬的馬路,還不夠你一個人開,完全橫著走。”

“……”

下午,我們去了對岸的小島。島上有一個天然的浴場,此刻正旅游的旺季,也有不少游客坐船到這里。我倆繞著島走一圈只用半個多小時。而且我發現全島除了公共廁所和碼頭以外,唯一的一棟樓就是一個外形像船一樣的建筑。

“這個東西是什么?”

“酒店。”

“酒店?會有人專門來住?”

“嗯,據說經常客滿。而且今晚我們也住這兒。”

“我們不回去了嗎?”

“太晚了,再過些時間船也沒了。”慕承和說完又反問,“你要回去?”

我的頭急忙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怎么可能。

慕承和住我隔壁,酒店的所有房間,都能看到大海。樓下是一個淡水的游泳池,孩子們在池子嬉鬧,笑聲和童聲夾雜在一起,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很愉悅。

白天做浴場的那個大沙灘,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又是另一番景象。

來旅游的大部分游客已經離島,剩下來的都是酒店的客人。路邊擺了海鮮的大排檔,然后另一邊居然搭了個舞臺,立著一塊投影的屏幕,照著燈光。上面正有個樂隊演奏,主唱拿著話筒對著大海嘶吼。

有些人坐在下面喝酒。

有些人干脆叫了大排檔,擺在臺下吃。

這下我才知道原來住店的人,還真多。

我吃了點東西,就跑到沙灘的最前沿,嚷著去看落日。沒想到方向卻不對,于是我追著落日,又繞著小島跑。

“看不到的。”慕承和莞爾。

“到島的那邊肯定能看到。”我不服氣,可是也沒功夫和他理論,就怕幾分鐘太陽就沒了。于是脫掉拖鞋,頭也不回地說:“你幫我拿著鞋,我去追。”

剩下慕承和一個人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等我氣喘吁吁地跑到島的最西端的時候,倏然明白慕承和說的是事實。

沙灘外面是海,而海的那一頭是我們坐船來的陸地。

橘紅的太陽正緩緩地沉到山的那一邊去。

我怎么就沒想到,整個海岸線都在大陸架的東邊,所以一般不可能看得到夕陽沉海的景象。

我沮喪了。

然后,看到他晃晃悠悠地跟來,臉上還帶著勝利的笑意,心情更加沮喪。

我又走回去,從他手里接過自己的拖鞋,突然覺得自己才像一條小狗,而他是扔飛盤的主人。我呼哧呼哧地去撿飛盤,他在后頭看著樂。

“下次我們去一個離大陸更遠的島,估計你就不會失望了。”慕承和說。

我們又回到剛才的地方烤燒烤吃。

烤出來的玉米是金黃色的,按照我的強烈要求,人家在上面密密麻麻地沾了很多辣椒。我第一口咬下去,大呼過癮。

“真好吃,以前都沒發現烤出來這么好吃。”

我吃了兩三口,發現慕承和一直盯著我,于是指著玉米問:“你要不要試一試?”

慕承和笑著擺手,“這么辣,怎么可能吃得下。”

然后,我樂顛顛將吃的交給慕承和保管,就去海邊踩水。

一個海浪打過來,放在旁邊的拖鞋就被水拖了下去,我尖叫著去追海浪,好不容易把拖鞋搶回來,整齊地放好。過了會兒,發現它們悲催地又被海浪奪走了。

如此反復幾次,我也玩夠了,一屁股坐在慕承和身邊,接過玉米又開始啃。

當我將注意力轉移到海上的時候,突然發現,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能看到海的盡頭有一些點點的亮光,起起伏伏,好像是穿成一串的夜明珠被放在海上隨波漂浮。

“那些光是什么?漁船?”我問。

“好像是。”

海風襲來,消去了暑氣,帶來陣陣清涼。

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沙灘上,離我們漸漸地近了起來。

“漲潮了。”我說。

“嗯。”他說。

“你在想什么?”我問。

“我在想,”慕承和說,“要是現在抽一支煙,感覺肯定很不錯。”

“……”這人煙癮犯了。

“真不想回去,晚上我就在這里睡了。”我放下身體,隨意地仰躺在沙灘上,也不管那些細沙是否會沾到頭發上,或者漏到衣服里面去。

數不清的明星掛在深邃的夜空中。

“這樣比較舒服。”我說。

他仰頭看了下天,聽從我的意見也一起躺了下來。

“我只認識北斗七星,其余星星全都不懂。”我說。

“你是什么星座?”慕承和問。

“天蝎。”

“那真幸運,天蝎座是夏天最閃亮的星座。”

“現在能看到么?”我來了興趣。

“那顆很亮的星星,它就是天蝎座的其中之一。”慕承和抬手指了下夜空。

借著月色,我才看到他胳膊外側上有個傷疤,大概一寸來長。夏天的時候整好被短袖遮住,所以我一直沒發現,直到這時,他躺著伸手,袖子往下滑,才露出一截來。

“啊?怎么弄的?”

“刀傷。”

“刀傷?”我正在腦子里消化這個詞。

“被人砍的。”他說。

我瞪大眼睛,轉頭看他,“不可能吧?”怎么,怎么可能。

“不騙你。在俄羅斯留學的時候,地鐵站的通道里,三四個孩子,都只有十來歲襲擊我。第一刀捅過來,我用手臂擋了下。”

“為什么?”

“當地特別是大城市有些團體,他們仇視……”他遲疑了下,顯然是在斟酌用詞,“仇視外來人口,所以在偏僻的場所攻擊單個出行的外國人。我和你們陳老師住一起,那天他正好生病,我半夜里路過那里給他買藥。”

“后來呢?”

“正好警察來了,他們一哄而散。”

“這么危險,可是我從沒聽你講過他們不好。”我也不禁伸出食指摩挲著他皮膚上那個狹長的疤。

“我也沒說過他們有多好。”他笑了下,“對事物的評價都應該站在客觀的立場。而且一個人不可能在某地方獲得了知識和可貴的人生經歷之后,卻又滿懷著抱怨和不屑。”

我吶吶地啃了一口手里的玉米棒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把自己的肘關節給他看,“我這里也有一個很大的疤。”

他聞言,把腦袋湊了過來。

“小時候,我爸爸在廠里當工人,我媽帶著我住在鄉下。她為了方便接我上幼兒園就買了輛自行車來學。我們家門口有一條水溝,有這么寬,”我比劃了個一尺多一點的距離,“我坐后座。她第一次載著我回家,就下雨,要到水溝的時候我媽說:‘童童,我覺得我們不下車也騎得過去’。我啥也不懂,就知道抱著她的腰,愣愣地點頭。最后……”

“最后她倒是騎過去了,但是你卻沒過去?”慕承和接嘴問。

“對對對。你怎么知道?”我忍不住一個人咯咯咯地笑。

慕承和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他白天暴曬在紫外線中,現在鼻梁和臉頰的皮膚開始微微泛紅。

突然,我發現我倆的這個姿勢挺曖昧的。

一男一女仰躺在沙灘上,本來中間隔了點距離,但是我倆聊的太投入,不知不覺湊在了一塊。我急忙坐起來,為了掩飾尷尬,將手里的玉米遞給他。

“那一邊我沒有吃過,你可以嘗下。”

卻不想我這個動作,剛好把手臂上沾著的細沙帶了起來。海風將它吹到他臉上。

“沙子吹眼睛里了。”他眨了眨眼,大概仍然覺得不舒服,伸手去揉。

“你自己別揉。給我看看。”我扔掉手里的玉米,垂頭給他看眼睛。

借著月色和遠處的燈光,我看到他睫毛上沾著幾顆沙,于是手撐地,朝他眼睛吹了口氣,觀察了下,它們還沒消失,于是又使勁地吹了兩口。最后心滿意足地說:“好了。”

他先是睫毛顫動著,隨之,一雙眸子在眼簾下露出來,被夜色反襯著,顯得晶瑩明亮。他的目光掠過我的眉眼、鼻子,最后流連在我的唇上,久久沒有挪開。

我突然間有種不祥的預感,“怎么了?是不是聽不見我……”

忽然,他把手覆蓋在我后腦勺上,將我的臉壓近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活生生地剝奪我還沒出口的半句話。

我倏然一驚,只得趴在他胸口上,夾在耳后的碎發也滑落下來。

他將頭輕輕一抬,便吻了我。第一次好像是試探,他只小心翼翼地將我的唇角輕啄了下。

我猝不及防,張著嘴,目瞪口呆,腦子像被按了暫停的影碟機,瞬間定格。別說思緒,連心跳都一并消失了。

慕承和雙眼凝視著我,眸中帶著種波瀾,接著,他緩緩地,側著臉,又一次吻過來。留在我腦海里的最后一個聲音是他喃喃對我說。

“其實,你可以把眼睛閉上。”

那一刻,海風輕拂,星漢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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