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清現實的之歸，躺了有一會兒，聽見一陣踩踏草地的聲音。

看向聲源處，一位滿頭銀發，略有些發福的異服老婦人出現在視線內。

老婦人張嘴，似乎在叫她。

但一陣不知所謂的聲音后，老婦人意識到了什么，眼里含了淚。

她走到門簾外，大聲呼喝了幾句。

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后，尉和跟在老婦人身后，邁著極緩慢的步子而來。

之歸平靜地望著尉和，似乎在等一個解釋。

“小姐，這是老夫人，你應該稱呼她為奶奶?！蔽竞腿绱私榻B道。

語氣中滿是尊敬。

“奶奶？”之歸輕笑，“你接下來該不會告訴我，我真正的爹娘另有其人？”

尉和臉上青黑一片：“這不是在說笑?！?

“那我也告訴你?！敝畾w收起輕浮，視線說是落在尉和身上，倒不如說是在盯著那名老婦人。

“我只有一個娘，她叫馬緋！”

“我的家人，只有我娘以及伊可、伊羽！”

之歸梗著脖子說完，已用掉積攢的所有力氣，無力地躺回軟綿綿的動物毛皮之上。

尉和想說什么，被老婦人一個眼神制止了。

兩人說了些什么，之歸聽不明白，但她能從尉和隱忍的五官中，看出些端倪來。

老婦人面向之歸，神情溫柔，滿是歲月痕跡的臉上帶著慈愛。

她說了句話，之歸依舊不明所以。

隱忍卻又灼熱的視線在之歸身上徘徊，持續到老婦人的離去。

之后幾日，之歸過得很是舒坦。

每日定時有人前來伺候她吃喝拉撒，言語動作皆是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等到之歸能自己動彈了，帳篷外一望無際的青綠令她的逃跑計劃也變得同樣看不見邊際。

休養好身體，已經是三個月之后的事情了。

青草的色彩不斷加深至褪色的過程中，之歸也學會了簡單的交流。

老婦人偶爾會來看她。

只遠遠站著，眼里的濕潤被光亮折射得很是明顯。

之歸不明白。

自己怎么可能會與遙遠的異國人扯上關系。

尉和自她醒來時那一面后，再沒出現過。

這讓她偶爾有種被拋棄了的錯覺。

之歸揮去腦中不合時宜的想法，長嘆一口氣，轉身對上那雙不知是在望著她，還是透過她在懷念某些人或物的眼睛。

這是三個月來，之歸第一次與老婦人對上視線。

那雙眼里的悲切與思念太過明顯，讓她不敢深究。

“好孩子。”老婦人向她招手。

之歸深吸一口氣，該來的總會來。

站起身，拍掉沾上的草屑，之歸來到老婦人身側，與老婦人并肩走在夕陽的余暉之中。

兩人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走著。

走到一處凸起的草坡上時，老婦人停下了腳步。

她望著不遠處靜靜流淌的蜿蜒小河，又露出了那種既悲切，又懷念的神色。

“你阿爸，就是在這長大的?！崩蠇D人盡量精簡詞匯說道。

之歸沒有接話。

“他是我第一個孩子?！崩蠇D人視線再次回到之歸身上。

“我是魏來國人?！敝畾w回答。

“你是他唯一的孩子?！崩蠇D人的悲傷幾乎快要把她淹沒，“他死了，死在了魏來國?！?

悲傷之余，之歸不知怎的看見老婦人身上有些微的悔恨與無能為力。

那雙不再年輕的眼睛，有什么伴隨熱淚一同涌出，模糊了天地。

“您別哭啊?！卑氚倮先嗽谥畾w眼前默默落淚，明明連哭聲都幾乎沒有，卻格外揪心。

好在老婦人并沒有持續多久，短暫的發泄后，她再次變得慈祥而又高貴，溫柔又有力量。

“以后叫我婆婆吧?！崩蠇D人突然說。

“這樣不合適吧？”之歸不想與老婦人太過親近，她想離開。

她擔心的人不知在何方，耽誤的每一天都可能會有意外。

“我會送你離開。”老婦人給出承諾。

“婆婆?！敝畾w立馬改口。

老婦人眼里再度氤氳，“好，好孩子?！?

之歸故意表現出來的笑容因這氤氳真誠了幾分。

都是一樣的人。

老婦人偷偷抹去那份濕潤，而后說道：“但是送你離開之前，你需要先跟我去見一個人。”

“沒問題。”只要能離開。

第三天的黎明，之歸騎馬跟在老婦人身后。

“見了她，你遠遠看著，你這長相，她看見會發瘋的?！边h遠看見一座城鎮，老婦人囑咐道。

“她是誰？”之歸問。

“你……她，是阿文的妻子?！崩蠇D人斟酌用詞。

能看出來，她是真的在意之歸。

“我會注意的?！敝畾w腦海閃現一些模糊的畫面，她不禁生出幾分退意，但又想弄清楚那些畫面究竟是什么。

陌生的城鎮逐漸顯現出真實面貌。

之歸有些不安。

她總覺得，有什么東西，會隨著這次而發生改變。

然而馬蹄不疾不徐，帶她來到一座最為高大的院落。

“這是阿文為她修建的?！崩蠇D人語氣無波無瀾，看不出對院內的人有任何感情。

兩人一起下馬。

有人趕緊接過韁繩，推開了院落大門。

與魏來別無二致的院落風格，讓這段時間見慣了帳篷的之歸有些恍惚。

院落內，背對兩人站著一個人。

聽見聲音轉過身。

是尉和。

他眼里有尚未完全收回的愛慕，以及——

看見老婦人的驚恐。

他半跪在地，想解釋什么，被老婦人阻止了。

老婦人語氣生硬地說了一句什么，語速太快，之歸沒聽清。

尉和惶恐起身，走到之歸身邊：“小姐，這邊請?！?

之歸看向老婦人：“婆婆？”

老婦人點頭：“記得別讓她看見你?！?

“嗯。”之歸跟在了尉和身后。

氣氛有些微妙。

直到一面高墻出現。

高墻上架著一架長梯。

“小姐請上。”尉和恭敬道。

“她在里面？”之歸問。

尉和點頭。

“你愛她？”之歸沒有急著上去。

尉和沉默良久：“她是主子?！?

之歸不再多話。

長梯是竹制的，架在高大的白墻上，有幾分直入云霄之感。

之歸緩慢爬著。

當她爬到墻頭時，身上微微出了些汗。

倒不是熱的，她只是緊張了。

帶著好奇，疑惑，她把視線投向墻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