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不惑之年，鳳紋墨袍，黑紗冠金紋嵌血玉，衣襟處金線秀云紋，兩袖秀百鳥，金革腰帶，暗紋長靴。眸子暗沉，壓得我心頭喘不過氣，這……莫不是當今圣上?

男人身邊跟著林云霽和另一個墨服男子，長得與鳳紋男人相像，兩人言語談吐卻截然不同，年輕男子眉眼說笑中更多幾分戲謔，“你是元泱?”

“我……我是?！蔽艺０椭?，“你們……認識我?”

“我見過你。”男人開口道。

“您見過我?”

“見過。那時你還在你娘肚子里。”

我一時語塞，林云霽噗嗤笑出聲，被男人一眼瞪了回去，“他是功臣之子。豈容你如此對待?”

“他目無尊卑!指著先生墳墓叫師娘，還有他的字，對先生……”

“云霽!”

林云霽聞言立即噤聲，我懶得理會林云霽，跪移到圣上腳邊，連忙問道：“您認識我爹?我爹是功臣?”

“我家小妹不懂事，你不要與她計較，我在這里跟你賠個不是?！蹦贻p男子拉起我，對圣上道：“父皇，我帶他去換件衣服，為他安頓住處?！?

圣上點頭道：“不可怠慢。許久沒見他了，這個時候也該來了。”說罷他轉向身邊侍從道：“公主累了，帶她回去休息。非我命令不得出宮門半步!”

“父皇!你為了一介賤民要如此對女兒嗎?”林云霽惡狠狠瞪著我，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

“芒駱這幾日就跟著厭法?！?

“是。”芒駱恭敬作揖。

“你給我等著!”林云霽被帶走前對我咬牙道。圣上帶人離開后，年輕男子攬起我的肩膀挑眉道：“厭法，林厭法?！?

林厭法是林云霽的兄長，小我兩歲。與林云霽不同，林厭法待我以貴賓之儀，絲毫不因我出生布衣而輕視我。

林厭法邀我去宮中燕射，他們不許我出宮，這宮廷里著實悶得慌，聽見有宴飲射禮我自然是連忙顛著屁股跟去。

燕射之初，會有燕飲，圣上坐主位，林厭法和林云霽坐次位，我和林厭法坐在一起，其余賓客按尊卑依次入座。

我和林云霽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此時應該還在被禁足的，早知道林云霽在我是打死都不會來的。

林云霽小聲央求林厭法道：“皇兄，你就借芒駱給我一會兒好嘛?”

林厭法略有為難，道：“可父皇……”

林云霽立馬正坐豎起三支手指，“燕射一結束我就還你，我發誓!我的好哥哥，求求你……”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謝謝皇兄!”林云霽嬉笑著拉扯芒駱到自己身邊入座，還不忘抽空瞪我一眼。

婦人之心，我懶得與她計較，轉而問林厭法道：“我爹真是功臣?”

“當然!”

“當真?”

“騙你干嘛?”

“阿娘和師父從沒告訴過我……”

“父皇總講他們的事。他們不說，或許是怕你想念他。”

宴會上觥籌交錯，佳肴美酒，管弦絲竹都是我二十年來未曾見過的，幾盞酒入肚，很快就開始內急。我正要離席，林厭法拽住我，“射禮馬上就開始了，你去哪?”

“我去如廁，馬上回來。”

剛解手完又開始鬧肚子，射禮就要開始，我怨我的肚子關鍵時候不爭氣。

再回宴禮，射禮已經開始，眾人皆歡，唯獨林云霽悶悶不樂，芒駱千年寒冰臉上瞧不出悲喜。上射中二，下射中三。

司射喊道：“上耦下堂，次耦上堂!”

第二輪射手左手帶護臂執弓，林厭法湊過來道：“行人，你可會射箭?”

“會一點?！?

他笑著點頭，“那便好，那便好。我們二人一耦，是末耦，這次是習射，不要緊張。”

耦，是組的意思，二人一組，一人上射，一人下射。林厭法一定是趁我解手的時候給我提了名。不過我也想試試這些貴胄射技。

“末耦上堂!”

我拿起一張彎弓和四支箭，我是上射，司射盯著我道：“無射獲，無獵獲!”告訴我不可射傷獲者，轉首對林厭法恭敬作揖。林厭法與我并排而立，偏頭道：“不要緊張。”

我挑眉回應道：“輸了別哭!”

林厭法與我交替射箭，一番結束靶者高喊道：“上射中四，下射中四，平!”

四座掌聲響起。

宴座中有人低聲言語，“居然能和永嘉王不分上下……”

“居然敢和永嘉王不分上下……”

我納悶，為何不能?

林厭法嬉笑著攬過我的肩膀，“下番輪射下次我可不會再和你平了。”

“我定會勝你!”

很快二番輪射到了我們，我上射，箭中，林厭法下射，中。

我一箭，中，林厭法，中。

我，中，林厭法，中。

最后一箭我中，林厭法射箭前瞥一眼我，一箭一出，雖射中靶卻沒有射穿，掉落在地。

他對圣上作揖道：“父皇，兒臣偶感風寒，只覺全身無力才沒能射穿箭靶。”

“無礙。”

四座目瞪口呆，有人先發聲道：“不公!”

“一介賤民能入宮廷燕射就是他的殊榮，不得容一介賤民在這里放肆!”

“這有關赤烏尊嚴，怎可將公主嫁于山野匹夫?”

“臣等附議。”

又有人道：“永嘉王這是故意……”

林厭法打斷道：“我故意如何?”

“皇兄!你為何如此做?你故意輸給他是不想要我這個妹妹了嗎?”

“放肆!”圣上喝止道，“他是功臣之子!若他父親在，位絕不低于你們中如何一人!說是賤民出生，你們這里有誰又不是布衣之祖來的?難道連我，你們都要罵一聲賤民嗎?依朕看，就是這酒肉太奢靡，讓你們忘了本!”

眾人連忙伏地道：“皇上息怒!”

“依剛才所言，云霽擇吉日許配給元泱。元泱功臣之子，這二十年委屈他們母子了。按理，他父親應居侯位，朕就讓許元泱入主寧侯府!”

“皇上?”在座眾臣驚呼。

“誰有異議?”

“……臣等不敢?！?

“父皇!”林云霽驚喊道，“您執意如此，便是不想要女兒了!”

“你試試!朕是太縱著你了!十五及笄，如今你已經十六了，還想如何?”

“那……”她還想說話，卻被芒駱制止，林云霽垂頭道：“那……父皇能不能把芒駱還我……”

“你是要出嫁的人，芒駱就跟著厭法?！?

林云霽氣到跺腳，瞪我的眼神中我竟品出幾絲殺意。

不對啊!現在最無辜的不應該是我嗎?我去解個手的時間發生了什么啊?怎么回來射個箭就把林云霽給射回家了呢?還有寧侯，寧侯是個什么猴，問過我意愿了嗎就給我封侯!誰愿意入宮門王府啊!我在鄉野山村呆的愜意自然，當什么侯啊!師父，你還要不要你徒兒了!文淮你個糟老頭快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