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涇水晚晴
- 行人紀
- 屠維單閼
- 2440字
- 2019-08-24 06:00:00
此去途中艱險,但是將阿圓留在平涼也無人照看,于是我們帶阿圓北行,芒駱隨李逸南行。走前執徐提溜著我硬給我裹上魚鱗玄鎧,那副鎧是當真重,若不是許仲鼓扶持我連馬都跨不上去。許仲鼓嘴里罵罵咧咧:“還得帶個娘們兒行軍打仗!”
“娘們兒也不是你娘們兒!要你管?”
許仲鼓嘖聲連連,“要不是李公囑托誰樂意管你!”
身后有人喊:“先生您別看許郎將那樣,私底下總稱贊您吶!還說以后的娃娃也要跟您一樣多看書!”
“對對對!先生您知道大家怎么說您和辰將軍嗎?騰蛇臥山勝千里,勾陳馭馬降青龍!”
身后眾士滔滔不絕,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不對,怎么聽都是執徐比較厲害啊!執徐倒對這句話頗為滿意,阿圓在執徐懷中哼小曲,我問她:“大家的唱《信南山》可是你教的?”
阿圓撫著烈馬的鬃毛,又輕拍馬頭,“是啊!左丘夫人說世人歷的苦難多了,總會迎來盛世的。盛世之中,大家耕田壟作,潤雨滋潤四方,田中有黍稷,家中有骍牡,子子孫孫,萬壽無疆!”
“你是想左丘夫人了?”
“想!阿圓想夫人,想半夏姐姐,想秦艽姐姐,想回左丘家和你們看雪,想聽你撫琴……”
“等我們到了曲阜,就能見到她們了。到時讓你秦艽姐姐天天領你去玩!”秦艽送我的囊袋我還貼身裝著,等這次回去就還給她,為她尋個好兒郎成婚。
馬背上搖晃顛簸了一日,阿圓也不抱怨,或睡或醒,醒的時候和執徐斗嘴,睡的時候執徐就為她蓋上海棠外袍。
行路艱苦枯燥,只有阿圓吟歌為大家取樂,等涉過洛水到了定陽就算是行了一半的路,可以好好歇息一日。長安本是京師,后來南匈奴爭奪領地揮兵南下,打到了定陽北,定陽南毗原京畿之地,伯魯不得不遷都去了曲阜。
以前定陽一路向北有秦長城,秦長城再北還是我們的土地,只是現在全部歸于他人了。
“執徐你可知以前朔方有郡名就叫朔方,自長安向北直走就能到,取‘天子命我,城彼朔方’之意。朔方北部有谷名叫雞鹿塞,出了雞鹿塞就是塞北,塞東是屠申澤,澤周盡是沙地。塞北風大,風一吹,沙塵漫天。平沙廣袤,大雁高飛,坐在塞上看屠申澤金烏東升,能看見曉日映紅整片澤。那景美極了!”
“你見過?”
“書上說的。書上說過的江河山巒我已看得差不多了,只有朔方的沙漠我還未曾見過。等李公成帝王,為我們帶來榮耀盛世,或許我們有生之年還能去雞鹿塞看看日出。”
“呆書生!書上說你就信?”
日漸西沉,我們在涇河邊扎營,涇河清澈,不似渭水渾濁,河邊也是綠木叢生。阿圓跟許仲鼓去山中拾柴火,回來時為我摘了一株開得正盛的海棠。許仲鼓打了兩只野兔,“辰將軍幸苦,你和娃娃又體弱經不起折騰,不能總吃干飯。一會兒我給你們開開葷!”
許仲鼓說著給兔子去毛,“這山里不比山外,花才剛開,好多花還含著苞呢!女娃子找了好久才給你找到這一株。”
玉兔東升,西南長庚星與玉兔遙天相望,不多久便繁星簇月。今日趕路疲乏,除了守夜的幾人,其余人早早就睡了。我卸去掛了一日的鐵疙瘩,頓時覺得渾身一輕,入夢也快。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帳外喊叫聲擾醒我,我揉著惺忪睡眼想出帳看看,執徐突然闖入帳中,神色緊張:“文霽!起來!”
我滿面疑色,他不等我穿好衣物就拽我出帳,我慌亂中抓起衣甲,不慎遺失了秦艽為我繡的囊袋。
帳外空氣嗆人,煙霧繚繞,我被拽到河邊,身后噼啪聲不絕于耳。我捂鼻轉身,想這些不省心的糙漢子又在干什么?
我的身后,是已經染紅天的騰騰烈火,火焰三四丈高,大火在風中肆虐,火中是東西被焚燒的噼啪聲。火,又是大火!
有人高喊:“過河!快過河!”
水中傳來撥動水浪的嘩啦聲,我的臉被近在咫尺的大火燒的滾燙,阿圓!我環視一圈不見阿圓。“誰見阿圓了?”
無人應我,她還在睡覺!執徐也沒了蹤影,他去找阿圓了!
我下水浸濕衣衫,在大火中尋阿圓,烈火灼痛我的肌膚,好在衣衫上有水,不至于引火上身。最后我在一根正燃燒的木墩旁發現了她。阿圓已經被木墩波及,我忙用外衫包裹抱起她。可等我回頭,發現自己來時的路已經被大火隔斷。我被大火包圍,四周全是火墻,衣服也快被火烘烤干了。
阿圓整張臉被燒到沒了原貌,殘余的頭發粘黏在爛紅的頭皮上,眼睛被燒爛的肉塊堵住,恐懼侵占我的全身,我絕望嘶喊:“執徐!”
“執徐!”
“行人!我在!跨出來,我接著你!別怕!”
執徐在火墻另一側,聽到他的聲音我才定了神,告訴自己不要怕,他與我僅有一道火墻之隔。我咬牙閉眼奮力一躍,肌膚剛感覺到火灼的痛感,就被濕衣包裹。
執徐帶我們過河,阿圓看不見我們,卻在我懷中咧嘴笑,呼吸微弱,“行人哥哥……”
“執徐哥哥……”
我抱緊她,“阿圓別怕,我們在!”
“阿圓是不是很疼啊?疼你別笑,你哭一聲,你哭一聲啊!阿圓!哥哥在!哥哥們都在,不要睡!哥哥帶你去找左丘夫人,左丘夫人最喜歡阿圓了!阿圓你不要笑了!你快哭一聲!哭一聲啊……”
“文霽,阿圓沒呼吸了……”
執徐騙我!阿圓明明還在笑!她明明還在笑!明明,明明……
明明傷成這樣,怎么還在笑呢?明明沒了呼吸,怎么還在笑呢?為什么要給她吃鬼草?讓她傷成這般模樣都哭不得!我怎么不留她在平涼?我怎能安營在林旁?怪我,怪我……
“報!鶉觚縣長為邀功,派役兵來燒營帳,人已經抓住了!”
共四人,被反綁押跪在我面前,我放阿圓在他們眼前,“你們面前的這個孩子,她只有八歲!”
其中一人似是聽到什么大謬之言,不懼反笑道:“我以為傳說鳳凰賊中三日連奪兩郡的二文有多厲害!不料想竟是如此稚嫩!行軍打仗還帶個孩子!這是生死相爭!戰爭就是戰爭!戰事一起,一個孩提算得了什么?”
“殺了!”執徐隱忍怒意,“轉道鶉觚!我要讓大火燒盡整個鶉觚!”
“誕罔之行!鶉觚百姓何辜?你們這些賊人為禍天下,非千刀萬剮不足以平民憤!”役兵聽聞掙扎著大罵,或許他們的父母妻兒也在其中。他們被鳳凰兵拖走,叫罵聲在不遠處戛然而止。
涇河彼岸的大火勢頭正旺,伴著風聲嘩嘩作響,火光照紅涇河。執徐為阿圓取名晚晴,意為人間重晚晴。阿圓為奴時過得艱難,可她心善招人喜愛,左丘家上下都喜她天真活潑。
“文淮,我記得剛見她時她餓著肚子也要給你餅吃,在雪中穿得單薄,還缺顆牙,雙頰紅撲撲的。我們當時還說盼著她長大為自己尋個如意郎君呢……”
還盼著她為自己尋如意郎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