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澤姐姐，小黑哥哥，吃飯了！”

蘇歡把一道紅燒鯉魚、一盤清炒柳蒿芽端上了桌，擺好了三個人的碗筷，不過因為家里已經斷糧，主食是沒有的。

桌凳跟整個房子風格保持一致，陳舊不堪但功能完好，修補的水平還算不錯，從這一點上看，蘇大算得上是個合格的木匠，也是個正經過日子的人。

可能是覺得明明三個人卻有一個位置空蕩蕩的有些奇怪，又或者是童心使然，蘇歡把小黑的雕像擺在了他座位的桌子上，好像在過家家。

小黑坐在桌邊很開心，除了對陪在他雕像身邊的那條玩具狗不甚滿意，感覺實在是丑，配不上自己的美貌，叨叨著讓阿澤把它拿開。

阿澤坐在他對面，抬眼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桌面上的狗，道：“我倒覺得它很討人喜愛。”

蘇歡好奇道：“誰？”

小黑并不贊同：“哪里討人喜愛了，粗糙的很！”

阿澤指了指桌上的小狗，給蘇歡解釋道：“雕工一般，品質優秀。”

“……”，小黑直覺下面不是好話，但仍舊忍不住好奇心，“啥品質？”

“既不咬人，便不亂叫。”

小黑拍案而起：“你罵我！”

阿澤送他一個挑眉。

蘇歡敏銳的察覺到兩人是在吵架，連忙勸道：“姐姐吃飯，哥哥吃飯。”

小黑瞪了阿澤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轉變了關注點，看著正散發熱氣的兩道菜，突然表演熱淚盈眶：“蒼天吶，兩千多年了，我終于有家了我……”

“戲不要太過。”

小黑一愣，哈哈大笑：“阿澤，你這個人，板著個臉，其實心里促狹的很，簡直是表里不一！”

阿澤照舊不理他。

“以后你們就是我的家人了，我會好好保護你們的，啊，放心！”說著長臂一伸，左邊虛虛攬著蘇歡，對面籠著阿澤，覺得自己臂膀甚是寬闊。

阿澤心說：你這么個別致的生靈，也不知道打算用什么保護別人。

蘇歡雖然看不見也聽不到小黑，卻莫名的覺得他是一個平易近人的大哥哥，不自覺的關心道：“小黑哥哥能吃東西么？”

阿澤道：“他能看著。”

“哦，”蘇歡有點兒遺憾，“我做飯還挺好吃的，阿澤姐姐你嘗嘗。”

昨天晚上餓了一頓之后，小黑想出了個主意，沒賺到錢的時候可以靠山吃山、靠河吃河呀，于是天還沒亮就吵起阿澤，一起摸黑兒去打魚挖野菜。

————

“誒，我說阿澤，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歡歡的名字，關系可就不一樣了，以后可得好好照顧她長大啊！”

一路上，小黑簡直是一刻也難以保持安靜，一株草一棵樹都能引起他長篇廢話，比如這種草結的黑色小果子味道酸酸的可以吃，比如那種樹春天的時候會生出一串串薄薄的指甲蓋大小像錢幣一樣的小果子饑荒的時候可以救人命等等，大半都被阿澤忽略了，不過這句卻有些觸動阿澤：“知道姓名……知道姓名有何特別？”

“當然特別了！”雖然先前還覺得阿澤不說話的時候才美好，但見她理自己又莫名興奮，趕緊在這個話題上大放厥詞。“這世界上的東西大體上可以分為兩類，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不知道名字的，見過再多次，都屬于不認識的，很難去花費什么心思，基本上也就是個背景，看過就忘了；而知道了名字的呢，那可就不一樣了，在心里就有了單獨的位置，就變得與眾不同了，可不是要好好照顧么？”

說到這，突然轉過身來倒退著飄在阿澤身前，故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至于這送給了名字的，那可就更特別了，比如你和我……誒，你這表情是個什么意思？”

阿澤嘴角淺淺的笑讓小黑一陣心里發毛，低頭一看，腳下赫然是一具死狀慘烈的尸體，嚇得他趕緊飄到一旁。

“這是個什么情況？！你你你、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我提醒了。”

“你那是提醒嗎？你那是幸災樂禍！”

阿澤不再理他，蹲下來仔細查看。

地上的是一具中年男尸，胸前一個大洞貫穿而過，周邊血跡卻很淡薄，看起來像是被水沖刷過，從這一點推測死亡時間大概不會晚于昨天傍晚的那場雨。尸體臉色青灰，卻完整保留著死前那一刻的驚恐神態，扭曲程度簡直達到了人類表情的極限，身上的軍服軟塌塌的貼在身上，槍還掛在肩上沒來得及取。

阿澤對槍這個東西有些好奇，想要摘下來仔細瞧瞧。

“你別亂動！”

“？？”

“那是槍，威力很大的，萬一等下有人過來被你誤傷了就不好了。再說，這是命案現場，這個人明顯是被殺的，你不要破壞了現場痕跡。”

阿澤從善如流的起身走了。

“誒……誒？你這就走了？”

阿澤回頭看了看飄在原地的小黑，感覺此鬼甚難伺候。

“看完了，不走作甚？死因明顯，被狼掏心，一擊斃命。”

“狼？那天夜里的狼群不是走了么，按說這山里不至于沒有吃的，需要冒險渡河過來襲擊人類吧……”

阿澤指了指旁邊的一塊被翻過的新土，“不是從對岸來，而是從那里死而復生。”只是其他被埋的尸體依然死的透透的，卻不知這頭狼為何如此特殊。

小黑不信，“死而復生？開什么玩笑，我職業生涯里就沒見過死而復生的東西。你等著，我把這鬼招來問問。”說完對著尸體念念有詞，半晌過去了也沒見到半個鬼影。

“奇怪了，難道這么快就去輪回了？死成這個樣子這么想得開？”

阿澤自顧自向前走去，心中隱隱有些擔憂。

小黑趕緊跟上，看著被清理干凈的河岸，自言自語道：“奇怪了，這又是誰給收的尸呢……”

阿澤走過巨蛇翻起的土堆，沒感應到什么奇怪的東西，見先前蘇大和蘇二尸體掉落的溝壑落滿了碎石黃土，猶豫了一下，決定暫時不去動他們，再走幾步停下來準備按小黑的建議抓魚。

“誒，等等，再往上游走走。”

阿澤挑了挑眉，不知道這位為何總有諸多想法。

小黑看得明白，輕咳了一聲道：“這，人家爺爺就死在這附近，在這多不好，咱們往上游走走，往遠處走走。”

阿澤無語：“人死之后都身歸天地，今人呼吸的、吃的喝的，都蘊含著前人的尸體，你這簡直是多此一舉。”

小黑嘿嘿一笑：“你不懂，這人吶，該講究的還是要講究，要都像你想得這么開，還活個什么滋味兒。不過說起來，阿澤，人死之后總要入土為安，你看，要不你順手再幫忙把蘇大和蘇二安葬了？”

阿澤指指地面：“這不是已經葬了？”

小黑：“……”

倆人又往北走了上百米，河水越發湍急，兩岸也不好著力。不過阿澤畢竟不是普通人，自不必親自跳下河去抓魚，她只是隔空一伸手，河岸若干青草便開始飛速生長，探到水中隨便卷起一條鯉魚拋上了岸，將看熱鬧的小黑嚇了一跳，這鯉魚之大，如果和蘇歡站在一起，簡直不知道是誰要吃了誰。青草松開了束縛之后，這魚立刻開始亂蹦亂跳試圖逃跑。

“什么情況，你這手是開過光嗎，隨便一撈就撈上來一條鯉魚精？！”

阿澤再次無語，不過一條普通的魚而已，也不知精在何處，不過聽他這么一說，細查之下倒是發覺這魚身上確實有些微靈力。可還沒等她仔細研究，這大鯉魚三跳兩跳，竟跳回了水里轉眼不見了蹤影。

沒再理這條魚，阿澤感受了一下自身的靈力運轉，倒是比剛醒來時又順暢了一些。

“嘖嘖，逃過一劫，說不定將來能有點額成龍的機緣。”

魚就是魚，龍就是龍，魚又怎可能化作龍呢？懶得理他的一派胡言，眼看到手的早飯泡了水，阿澤便伸手打算再捉一條。

“誒，等等！”

“又有何事？！”

“嘿嘿，知道你靈力強大，但是你也考慮考慮你們兩個人的飯量，不要一下手就搞這么大事……來一條這么大的，”說著拿手比了比，“這么大就足夠了。哦，對了，也不要太小，太小的鯉魚寶寶還沒來得及體會魚生，不要對它們下手。”

阿澤背著手，遠望河對岸那寧靜歸宿，感覺他真是虛偽到了極致：“歸根結底，還不是要它去死。”

小黑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不不不，不要這么簡單粗暴嘛。”

為了讓他趕緊閉嘴，阿澤如其所愿抓了一條大小合適的魚，用岸邊青草結成魚簍裝了，誰知又招來他一陣批評。

“阿澤，我說你這樣可不行，以后你得多多注意，現在這是人族的天下，你得像人一樣生活。你剛才這又是隔空捕魚又是指揮草葉編織魚簍的，要是被別人看見了肯定要把你當作妖怪的。”

“妖怪又如何？”

“妖怪，人們會害怕呀，搞不好會對你喊打喊殺。”

阿澤冷笑一聲：“人族就是如此，見不得比自己強大的生靈。”

小黑聽她說的篤定，好像有過切身體會一樣，不由猜測她不僅是個妖，搞不好還是個被人給狠狠害過的妖，更覺要好好監督她以免再被人類發現了行跡。

這話說完阿澤自己也有些奇怪，竟不知這評價從何而來。

小黑于吃一途頗有講究，當然，按照阿澤的評價就是事兒多，有葷之后還要求有素。其實山中雨后還有蘑菇，只是小黑一再認為阿澤不會分辨，擔心她毒死了蘇歡。為了讓他閉嘴，阿澤如他所愿親自動手采了野菜，正是河岸濕地比較常見的柳蒿芽。

一人一鬼正打算返程，卻聽見下游一陣嘈雜聲，來了一隊當兵的。為了少惹麻煩，阿澤在小黑的提醒之下，閃身躲到了樹后。

原來老兵油子一天一夜未歸，小兵終于忍不住向長官說了實話。軍營里一番搜查不見人影，那天同做清道夫的挖坑士兵中有人靈光一現，想起那天這老兵油子對于死狼就地掩埋大感可惜，懷疑他是不是偷偷摸摸溜出營地想把死狼挖出來剝皮賣錢。眾人一番琢磨覺得以他平時的為人，這個推測十分靠譜。想著這狼是大少爺帶隊埋的，請示之后一同前來尋找，結果還真就在這找到了那老兵油子，只不過已經是一具恐怖死尸。

這大少爺年紀雖輕，膽子卻大，此刻正蹲在尸體旁邊仔細查看，旁邊跟來的幾個兵議論紛紛——

“這大老李之前說有妖怪，我還不信，結果……這，他這不會是被妖怪殺的吧？”

“要是妖怪為啥沒把他吃了呢？”

“也是，不過這看起來也夠嚇人的。”

那小兵依舊是性子直：“人已經死的這么慘了，你們說什么風涼話！”

大少爺訓斥道：“都別吵了！是狼。”

說完戴著手套拎著一塊動物皮毛，起身給眾人看了看。想到那皮毛是從尸體胸口大洞里掏出來的，眾人一陣惡心。

“日常注意警戒，如果有狼傷人的報告要及時告訴我。”

士兵們紛紛立正道：“是！”

大少爺拎著這塊皮毛給同來的鄭姓軍官看了看，與他走到一邊悄聲說道：“鄭叔叔，如果這是從傷人的狼身上掉落下來的……”

那鄭軍官接口道：“那狼豈不是已經爛的不行了？但是它卻不見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覺得此事大有蹊蹺。

————

阿澤嘗了一口魚，味道確實還挺不錯。

想起這孩子先前在灶臺邊忙碌的小大人兒模樣，再加上曾誤傷她心有愧疚，阿澤覺得應該說點兒什么，但尋找話題對她來說實在太難。本想問“你的親人都死了，你還活著干什么？”，如今蘇歡和她一樣，一無所有，也是了無牽掛，那為什么她能這么快又打起精神來認認真真的做飯呢？只不過經過這兩天小黑在旁邊的叨叨，將這句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之后，感覺到了不妥，就換了一句。

“你也放心吃吧，這是從河水上游捕的，離你爺爺們的葬身之地頗有段距離，無妨的。”

蘇歡：“……”

小黑扶額：“你靈魂破損的真是不輕。”

阿澤皺了皺眉，小黑立馬雙手合十：“我錯了。”

按理說阿澤從未對他怎樣，他這幾日也簡直要肆無忌憚，但不涉及原則問題的情況下，只要阿澤稍有不高興的意思，他就不自覺的想要討好求饒，并將之歸結為：她瘋的不輕，我得讓著她。

不過阿澤的皺眉卻不是因為小黑。

“外面何人？”

“我去看看！”

蘇歡剛把房門推開一條縫，緊接著又“咣”的一聲合上了，并且快速上了插銷。

只可惜那插銷一丁點兒用都沒有，抵不過外面來人的一腳之力，門被踹開的力道之大，還順勢在墻上彈了兩彈。

“呦，飯菜不錯啊，蘇二呢？躲在家里就不用還債了？”

進來的這個人體格孔武有力，形容猥瑣下流，支著一口黃牙，小黑看見不由皺了眉。

阿澤問道：“你是什么人？”

大黃牙見了她，笑得越發猥瑣。

“呦，哪來的小娘子？正好老板嫌用這小丫頭片子抵債還得再養上好幾年才能出來賣，你倒是不錯，嘖嘖！”

蘇歡擋在阿澤面前：“你、你干嘛，這是我姐姐！”

大黃牙低頭看了看：“小崽子，你哪來的姐姐？別廢話了，你認識我吧，咱也是老熟人了，蘇二呢？叫他出來還錢。”

“我二爺爺……”蘇歡好像說不出她二爺爺死了的話，只是說道：“我二爺爺不在！”

“呦，又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蘇大呢？叫蘇大出來還錢。”

“我、我大爺爺也不在！”

大黃牙冷笑了兩聲：“哥倆出息了，這回一起跑了？早就說了，他倆早晚得拿你來抵債，不過可惜，你不值錢，你姐姐倒是不錯！”說著就想上手摸阿澤的臉。

小黑一看要糟，立馬提醒：“不要用靈力！不要在屋里動手！”

阿澤一歪頭，大黃牙的手在她臉側掠過，帶著一股子煙油味兒，令她一陣厭煩。

“有話去外面說！”

“呦，可以啊，你不怕在外面拉拉扯扯的丟臉，我怕什么？”

阿澤指了指蘇歡：“你待著屋里。”

小黑追上來，再次提醒：“下手要有輕重，別忘了人類很脆弱！殺人要償命，現在是法治社會！”

阿澤有些好笑，不知他哪只眼睛看出自己要殺人。

蘇歡家之偏僻，平時基本見不到半個人影，偏巧今天還真有兩個村民經過，但對蘇家好像有種莫名的恐懼，見院子里有人甚至都沒細瞧，轉頭就跑，自覺給大家清了場。

“怎么，小娘子，你想說什么呀？”

“你是什么人？蘇二欠你多少錢？”

“蘇二欠我們賭場連本帶利20個大洋，錢倒是不多，可惜，這回連蘇大都跑了，看樣子是還不上了，跟爺走保你當上頭牌，吃香的喝辣的，你家那個小崽子也能跟著落點兒好。”

小黑：“保持冷靜！錢不多，不過賣了房子也不夠，先穩住他，回頭咱們趁機開溜，早知道蘇二欠了債就該早點溜。”

阿澤恍若未聞，示意了一下大門道：“三天后還錢，你走吧。”

大黃牙好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小娘子，看你長得漂漂亮亮，腦子可不怎么靈光，三天后？你騙誰呢？今天你或者那個小崽子，必須跟我走一個！”

“明天還你。”

“做夢，今天拿不出錢來就給我賣身還債！”

阿澤點點頭：“那好罷。”

小黑真正嚇了一跳，在他聽來，這句話的意思明擺著就是你來死吧……

大黃牙一愣，收債收了這么多年，還沒見過這種路數。不過一個瘦弱的女人又能掀出什么風浪來，再說，看她那一身裝扮，和蘇家這破落門戶根本不搭邊，也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搞不好還是從哪個窯子跑出來的呢。想到這，“既然你這么說了，那就跟爺走吧！”一伸手就想搭上阿澤的肩膀往自己懷里拉。

阿澤單手扣住他的手腕，從手臂下一擰身轉到他背后，再往他膝彎輕輕一踹，也沒見她用多大力氣，那大黃牙卻叫出了殺豬聲：“哎呀呀，你放手，你、你放手！”

“明天還錢，可以嗎？”

“你做夢！你個小賤人……”這人罵起人來，那言語和他的大黃牙十分配襯，小黑覺得整個世界都被污染了。

“是嗎？”

罵人的話阿澤大半沒聽懂，不過不同意的意思她是聽明白了，手下稍微加了點兒力，只聽嘎嘣一聲，大黃牙折在背后的手臂直接脫了臼，他一嗓子嚎叫恨不能傳出二里地去。

“住手，女俠、女俠住手，明天還、就……就明天還——”

阿澤如言松了手，大黃牙連滾帶爬的跑出門口，恨恨的回頭道：“臭娘們兒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