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螻蟻的姓名
- 大明的時間冢
- 3901字
- 2019-09-05 21:14:45
說讓蘇歡上學,這件事真的就認真辦了,周懷信幫忙讓蘇歡進了赤水縣公立小學讀書。這樣一來便不能再跟阿澤一起浪蕩度日,蘇歡心里是有些不高興的,并對外面的世界有些小小的畏懼,畢竟從來感受到的善意少而惡意多。但她作為一個懂事的小姑娘,暗暗清楚阿澤不會長久的待在她身邊,突然出現,說不定哪一天也會突然消失,總歸還是要一個人生活,不高興便也只是埋在心里。上了學就不能隨意逃課,于是第二天一早就由趙旅長派的小警衛陪著高高興興的上學去了。
一夜相安無事,阿澤打算去看一眼曉蕓現在的情況,推開房門正看見鄭遠之意欲敲門的手懸在半空。
“鄭副官?”
鄭遠之沒說話,倒先鞠了一躬。
“鄭副官何事?”阿澤見他的樣子似乎不是一兩句可以說完的,便讓開了門口,“進來說吧。”
“阿澤姑娘,請你跟我說實話,嫂子她究竟是怎么了?她為什么需要你的血,你的血就是所謂的仙丹,對不對?”
阿澤打算繼續編瞎話,且努力編的有邏輯:“頭風比較嚴重而已,我的血可以治傷,自然也可以治病。”
她這話說的是臉不紅心不跳,小黑卻借此驗證了攥拳確實是她說謊時小動作,莫名有些擔心挨揍。
見阿澤沒有反駁仙丹的說法,鄭遠之繼續追問道:“不對,你的血治的不是普通的傷。”
阿澤正想說那都一樣,卻聽他鄭重道:“請阿澤姑娘一定告訴我。旅長救過我的命,嫂子在我餓暈過去時喂了我家里當時最后一碗粥,他們二人對我……”對他如何卻沒有說出來,只是繼續懇求道,“如何才能救嫂子,求你告訴我真相。”
小黑見繼續說謊明顯是在為難阿澤,便道:“告訴他吧,如果真與彥唯有關,找線索也需要他的幫忙。”
阿澤點點頭:“好,把吳軍醫叫來一并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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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吳軍醫聽完騰的站了起來,在屋子里漫無目的的轉了兩圈,感覺自己的西醫科學觀再一次受到了挑戰,“活人腦子里怎么可能有、有那種、那種蟲子?!”
“你、你是說嫂子她……”鄭遠之這個人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同時也是一大痛苦來源,那便是很能對他人感同身受,聽了阿澤的話,立刻透過二夫人的輕聲細語體會到了她的痛苦和害怕。
阿澤并不理會二人情感上的震動,直接安排道:“現在有兩件事,第一件需要吳軍醫你來做。”
“好,阿澤姑娘你說!”吳軍醫雖然依舊覺得難以置信,但之前周老夫人治病時留下的沖擊還在。
“這個你拿著,如果我不在時曉蕓發作,我要你慢慢給她喝下去直到她安靜下來,并且記錄下何時發作、多少起效。”
吳軍醫看著眼前這一再號稱“沒有了”的仙丹藥水,表情空白,不知該作何反應。
阿澤看了一眼小黑,決定告訴吳軍醫真相:“你最初猜的沒錯,這是血,我的血,在某種程度上我應該也是個怪物。”
小黑大汗:“不再隱瞞而已,你嚇唬他們干嘛?”
“事實如此,二位莫怕,我不會害你們。”
阿澤這話雖然沒有對小黑說,兩人卻默契的對先前一直存在分歧的是否需要隱瞞身份這件事達成了共識。
沒想到吳軍醫聽了非但沒怕,反倒有些釋然:“這就說得通了,姑娘你有醫者之心,自然不會害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測試用量和有效期,只是如果真的像你所說,夫人腦子里是、是那種活物,那它是會生長的,不知道它的生長速度,只怕這些測試結果并不準確。”
阿澤倒沒想到這一點:“你說的有理。盡量吧,盡量減少那東西的活動時間,目前我還不敢冒然將它殺死。”
“好,不過多,也不過少。”
鄭遠之也冷靜了下來:“第二件呢,我該做些什么?”
“我需要你帶幾個兵跟我去個地方。”說完側頭看了看小黑,按照兩人昨夜的商量,小黑需要留在楊曉蕓身邊,盡量阻止那東西繼續啃食她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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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旅長并不善于陪伴,帶兒子的時候還可以舞刀弄槍,陪老婆的時候又能干啥呢?在房間里坐時間長了,渾身都不自在。
楊曉蕓看他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沒過多久開始搓大腿,便知道他待不住了:“你去干正事兒吧,有文摯陪我就可以了。”
“沒事,我沒什么事。”趙旅長說完端起茶碗牛飲了一碗,想起早上鄭遙出門前指著自己的鼻子沒說話,但那個神情,比說話罵人有用多了,如果不在家好好待著,估計他知道之后也會送自己三顆子彈。而且,好像十幾年前,在自己還沒當兵還沒有文摯的那個時候,也有過那么一兩次和曉蕓兩個人安靜的待在一起,她在縫衣服,而自己在干什么來著?
他想不起來,曉蕓卻記得清清楚楚,他對著油燈發呆,呆著呆著就睡著了,往旁邊一栽還差點打翻了油燈。自己輕手輕腳的把炕桌和油燈挪走,過會兒他翻來覆去的自然就睡正了。這人醒著的時候像一頭野牛四處亂沖,睡著了卻很安靜,很少打呼,就是有的時候會流口水,顯得有點兒傻。
只是,為啥會有那么大的墻串子爬過來,就要爬到他的身上了:“走開,快走開,我殺了你,我一定會殺死你!”
“曉蕓!”
“娘——”
“按住她,快按住她——”吳軍醫在外間聽見了聲音趕緊沖進來給她喂藥。
小黑將手虛虛的籠在楊曉蕓的頭上,那破壞的力量很細碎,且善于鉆空子,令小黑防不勝防,好在阿澤的血還有一些效果,總算消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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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那個假和尚的家?”
“對。”
時隔一個多月,再一次來到彥唯家門前,不同的是,這次不用開鎖,直接是土匪式的硬闖。
小兵們翻東西雖說簡單粗暴但很徹底,靠墻放的柜子被掀翻,灶臺上的大鍋被掀開檢查了、然后又將灶臺本身推了,真正是一寸地方都沒放過,依舊是什么都沒有,甚至連上次窸窸窣窣的那堆墻串子也都不見了,阿澤覺得有些奇怪。
“鄭副官,這炕是空的!”
炕是空的不是很正常么,需要在下面走煙才能取暖啊。
鄭遠之聽了,和阿澤帶著疑惑進了西屋,見幾個兵已經動作麻利的將炕席掀起,拿掉墊磚,露出一個設計巧妙的地下室入口來。
一陣陣惡臭從那入口傳來,一個小兵捏著鼻子探頭往里看了一會兒,突然往后一仰,“我的媽呀,死人!都他媽爛了……”,說完實在忍受不住,連滾帶爬的跑到院子里大吐特吐。
散了好大一會兒味兒,眾人才再次回來,順著一把窄小的梯子下到了地下室。煤油燈昏黃的光線推開黑暗,這地下室竟然還不小,幾乎和地上整個房子一樣大,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原來那彥唯并非簡樸,而是放著好好的房子不住,卻住在自家炕下的地洞里,只是如今人去洞已空,只剩角落一具已經膨脹的看不出本來面貌的尸體。
鄭遠之倒是很能忍得住,上前拿筷子撥了撥這具尸體身上補丁摞補丁的衣裳,沒有任何能顯示身份的東西,大致猜測是個乞丐。
“這,難道這就是那假和尚?死了?”鄭遠之并不確定,因為此人有頭發,不過那彥唯和尚扮膩了也不是沒有可能,一時之間難以確定。
眾人在混合著潮濕霉味的尸臭中將這里翻了個遍,除了一本畫著一些陶瓷器皿的小冊子、一些空著的小瓷瓶,再無其他特別的東西。
阿澤翻了一下這本小冊子,工筆細描,畫工精致,可見執筆之人確實有些功底,只是冊子封頁上的“鋦活兒志”這個名字起的白俗,字也寫的歪歪扭扭。冊子中間有一頁被撕去了,猜想也許是李老爹所畫的那個圖案所在,只是如今已無從得知那是畫在一個什么樣的器皿上了。
“這一頁不見了,既然不在那尸體身上,也許是被彥唯帶走了……”
鄭遠之接過那本冊子看了看:“這一頁……畫的是你路上提及的那個、那個圖案?”
“很可能。”
鄭遠之指了指旁邊的尸體:“那這個人……”
阿澤搖了搖頭,有些后悔上次沒用這種暴風驟雨似的抄家手段,這人的死看起來也就是十天內的事情而已……
“怎么了?”鄭遠之見阿澤皺眉,問道。
“我有些擔心李老爹……”楊曉蕓發病之時散亂的目光與李老爹頗有些相似,外加兩人都提到蚰蜒之類,阿澤才將此事聯想到彥唯身上,只是如果真的與他有關,如果眼前的尸體不是彥唯……
鄭遠之明白了她的意思,指了一個小兵:“去,再多派些人手去打聽李鋦匠的住處,快去。”
小兵應聲去了。
阿澤見沒有其他線索,便蹲下來認真研究尸體本身。尸體的雙手彭起了一層,好像戴了手套似的,泛著白蠟一般的質感,臉也已經腫脹的看不出樣貌,皮膚卻跟手上的狀態不太一樣,藍瑩瑩的還有些透明,湊近了看,緊挨著皮膚下面鑲嵌著一些細而短小的白色條紋,有的條紋還在緩慢的生長。
阿澤突然道:“此人我見過。”
鄭遠之:“……這個樣子,你……也能認出……”
“本未想起,但他臉上這處疤痕,外加衣裳,應是前些日子在縣城見過的乞丐,且向蘇歡討過幾個銅板……”且接了銅板之后不松手,緊接著發了羊癲瘋一般在地上翻滾了好長時間,差點兒嚇到蘇歡。
阿澤此刻對當時情形起疑,伸手就要摸這尸體的額頭,見鄭遠之震驚,改撿了根筷子,結果蹭破了尸體的臉皮,露出里面如小米粒般細小的白色顆粒來。鄭遠之先見她玩老鼠,又見她玩尸體:“你不、你不害怕么……”
“你是想說惡心吧?人早晚都要如此的。”
鄭遠之其實也是如此想法,只是他心中這種冷漠疏離之下,又總有烈焰翻涌,不由得有些羨慕阿澤的這種超然心境,緊接著就聽她喃喃自語道:“這和先前瓷瓶中所裝不同,可能不是蚰蜒卵……”
鄭遠之梗了幾梗,決定告知她這一點世間真相:“這是蒼蠅幼蟲,也就是、就是俗稱的蛆……”
“哦……”阿澤靜靜思索了一會兒,突然道,“要不你先出去吧?”
“你要干什么?不要瞞我!”鄭遠之立時緊張起來,有了先前趙文摯和趙達分別被趕出來的經驗,她這個你先出去分明等于有了覺得自己無法接受的懷疑。
阿澤側頭看了他一眼,覺得最近對人族真是新增了不少認識,雖然肉體無一例外的不堪一擊,精神卻往往自相矛盾復雜的很,敏感和堅韌有時竟會共生于同一個靈魂,也是神奇。
“既然你不想出去,那好吧。”說完將筷子順著尸體的眼窩捅了進去,手下動了動,“果然如此。”
在她下手的時候鄭遠之心中就隱約泛起了一個不太好的猜想,聽得此話:“什、什么意思?”
“你試試。”說完示意他接過手中的筷子。
“我、我試試……”鄭遠之忍著心中的翻涌,接了手,學她的樣子上下左右動了動,沒有任何阻力,空空蕩蕩的一顆頭顱,“你是說……”
“恐怕這是又一個受害者……”
鄭遠之再也忍受不了,踉踉蹌蹌的出了地下室,在院子里一陣干嘔,恨不得把這顆心嘔出來方才不會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