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說，日落的地方就是天涯；

可踮起腳尖，伸長脖子，竭力眺望，

卻怎么也看不到遠方的家。

余華說：十八歲那年，

我在路上遇到不少人，

可他們都不知道前面是何處，

前面是否有旅店。

他們都這樣告訴我：

“你走過去看吧”。

山念水一程，水繞山一生；

風等云一程，云漂泊一生。

一程山水，一生漂泊。

惦念，那一根無形的線啊，

因為緣，不管走多遠，

終究甩不開彼此的牽絆，

躲不掉它的牽引。

一起走過的那一程芳華，

將于余生縈繞夢魂。

很高興你能來，不遺憾你離開。

以后的路沒辦法再一起走，

還是會祝你過得好。

走過去看吧，

看山間翠綠的嫩竹，

看水中淺游的青魚，

這世間美好，需要親自去看看。

那所羨慕的，和所輕視的生活，

都只是表相，

對所有人來說，生活都不易，

曾經一程期許，換來一生相念。

感恩節快樂……

在何香的特異能力面前，張司令驚得下巴都合不上了。但他沒有時間懷疑，也不想懷疑，冥冥之中，他覺得，眼前的這女人是這個世間最值得他尊重和信任的人。他寫下了字條，和何香所寫的一起綁在了靈兒的腿上，隨靈兒一起飛往了山外。那里有忠誠的阿牛在等著接，他其實就一直在張司令隊伍里做一名戰士。剩下的就是等待，等邦龍上山，一切都會迎刃而解吧。等待的當口，何香給張司令講述起自己的夢，在夢里，一個十幾歲光景的男孩子，卻只有兩三歲的智力，沒有人照顧他，他就在一個巷口忍饑挨餓，還在受著孩子們的欺辱······同時出現在夢里的還有一個相差不了幾歲的小女孩，她失魂落魄地在一片巷區尋找著，沒有人知道她在找什么。但是何香就是認為她在尋找那個男孩，那個男孩丟了。何香開始尋找，找這個男孩，也找這個女孩，同情心折磨著她，她不得不做點什么。等到找了三四天，也找到了那個女孩出沒的那片巷區，何香找了一天，也沒有看到女孩的影子，當她疲憊地坐下來休息時，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何香忽然想到，當自己匆忙地來回本走時，女孩也在匆忙地奔走，只要兩個人不在一條線上，這樣尋下去，雖然總能遇見，但恐怕要耗費太長的時間，可能何香剛剛走過的一個地方，女孩也會隨后走過，兩個人要重合就得靠運氣了。最好的辦法是，坐下來等待，等女孩走過來。于是何香不再走了，她坐在一條巷子和街道交叉的拐角石頭上等著，從黃昏悄悄地降臨，太陽偏西，到月亮掛上了東方，暮色漸染，四合，視線漸漸模糊，從巷頭已經快看不清巷尾······忽然，在稀疏的人影里，忽然出現了一個身影，搖搖晃晃，最初，何香以為那是一個酒鬼，但這點兒就喝多的人不多，她盯著那個越來越近的身形看，是了，是那個小女孩，她疲憊地搖晃著的樣子讓何香的心猛揪了一把。她快步跑上前去，抱住了她······

女孩嚇了一跳，猛推了一把，差點把何香推倒在地，她看清這個被自己推了一把，卻還在微笑的女人時，感到很不好意思，操著因為長期缺水而嘶啞的嗓音說：

“真的對不起，您嚇了我一跳，我才推您的，您是認錯人了吧？”何香仍然驚喜地說：

“沒有，孩子，我就是來找你的，你是不是把弟弟丟了？”那女孩一陣惶恐，使勁向后退著，縮著，吞吞吐吐地嘟囔：

“我沒有，我沒有，是他自己，他自己，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女孩忽然開始嚎啕大哭。何香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她一邊輕輕拍打著女孩的肩，一邊猜測，女孩有可能故意將自己的傻弟弟丟了，所以她很愧疚，才會這么瘋狂地尋找弟弟。因為突來的溫暖，女孩徹底地崩潰，她大聲地哭嚎，一把鼻涕一把淚，何香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把這個女孩擁進了懷里，任由女孩把眼淚、鼻涕抹在自己身上，盡情地發泄……

良久，女孩終于漸漸平復了哭聲，從何香的懷里抬起頭來，那無邪而又委屈的眼神真是楚楚可憐。何香拉她到墻邊的兩塊石頭上坐下，問：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小紅。”

“你家就在附近嗎？”

“家？”女孩又開始哭，何香耐心地等待著，等待她哭完。巷道里光線很暗，唯一的光源來自一家廚房的后窗，噴香的飯菜味道一股一股地飄出來，夾雜著那家人低低的聊天聲，聽不清，卻是那樣的溫暖，舒服。夜風裹夾著熱度，正在邁入深夏，天氣開始有了燥熱的征兆。遠處的一棵樹上，一只已經歸巢的夜鳥發出幾聲斷促的嘰咕聲，似在發出舒服的不滿。何香不著急，以這個孩子這么小的年齡，定是經歷了太多的不幸和委屈，就讓她痛快地發泄一下吧……

良久，這個孩子再次停止了哭泣，她要說，要向眼前的這個肯坐下來慢慢聽她講述的人說，都講出來：

“我本來的家很幸福，在一個大山里，我們家里叔叔特別多，他們都非常聽從我爹的話，在山上，大家都寵著我，我一直過得很開心。我哥也很開心。”

“那個男孩是你哥？不是你弟？”女孩一下子跳了起來，抱住何香的脖子問：

“您，您看見我哥了嗎？他在哪里？在哪里啊？”何香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但她努力回憶著夢境說：

“那也是一個很深的巷子，石板路，只是那里的石板是用大青石鋪的，比這里的碎石塊大，也平整……”女孩重復：

“大青石，大塊的，路很平整……”何香看了一眼那女孩，接著說：

“嗯，那墻都是土坯的，是夯出來的，有些地方因為雨水的緣故形成一條條水流出的黑道道……”

“土墻？黑道道？呀，那墻的旁邊是不是有一個門洞？門洞上伸出一個木頭的檐？檐上左右兩邊各雕著一個很小的木頭小獸？”何香猶疑地望著小紅說：

“小獸，那個是小獸嗎？我看不清楚。但確實是木頭檐，很舊了，木頭有的地方顏色變得黑黃黑黃的。啊，對了，木頭檐的兩頭各掛著……”剛說到這，小紅搶著說：

“兩個鈴鐺！”何香看著她，重復：

“哦，兩個鈴鐺。”那個孩子的臉上全是驚喜，她跳起來，就向著巷口跑去。何香跟在女孩的后面跑，好在自己的體力還是不錯的，她可以一直跑，只要不是跑得太快。女孩雖然心里萬分激動，沒命地跑，但是因為十幾天來一直這么努力地尋找，吃不好也休息不好，體力早已透支得差不多了，所以她確也是跑不了多快，足夠讓何香跟上她。就是快沒有力氣了，找到哥哥的這個心愿支撐著她，一定要跑過去，跑到那個她知道哥哥會在那等她的地方。月亮已經升起來老高了，水瀉樣地灑滿整個城，也灑在一條條的街道，小巷，如果此時有人從空中俯視，會驚奇地發現，兩個奔跑的身影，跑得不是很快，卻一直沒有停止，她們穿過一條條小巷，從城南直穿城北而來，一條條就要進入睡眠的街道，幾乎不再有行人走過，空蕩蕩的巷子里回蕩著此起彼伏的踏擊石板的聲音，一路向著遠方而去，啪噠，啪噠，啪噠……

等到累到快直不起腰，在昏暗中彎著又跑了一段距離后，前面的女孩終于慢了下來，直到最后停了下來。何香也正好可以停下來喘口氣了，這時向四周看了看，她才發現，她們已經離開了城南，來到了城北郊，再往前走就出城了，月光下，還是能影影綽綽地看出，這里的墻已經是土夯的了。何香緊走幾步，來到小紅的身邊，問道：

“小紅，快到了吧？你怎么不走了？累壞了吧？咱們要不歇會兒再走，不怕，不差這一會。”許是聽到了“不怕”這幾個字，小紅“哇”的一聲又哭出來了，邊哭還邊說：

“喔，喔，喔，我是害怕了姨，喔，喔，喔，我怕我們趕到那，哥哥已經不在那了，我該怎么辦呢？喔，喔，喔，我就這么一個哥哥啊，媽媽已經不在了，哥哥再不在了，我可怎么活啊！喔，喔，喔，都怪我，哥哥就是不懂事，他覺得冰糖葫蘆好吃，就死纏著我非要吃，把我的袖子拽破了，這可是我唯一的好衣服了！喔，喔，喔，我們連吃飯的錢都快沒了，我怎么還能給他買冰糖葫蘆啊，可他就是哭，沒完沒了地哭，喔，喔喔，我生氣就扔下他走了，以為他會跟著我原道回來，我怎么就沒想到他傻，他一個人根本找不回來呢？喔，喔，喔，我怎么就沒有想到，他還會站在原地，那個賣冰糖葫蘆的地方等我呀？喔，喔，喔，他還那么小，這么多天了，又沒有吃的，喝的，沒有地方睡覺，他能活下來嗎？喔喔，喔喔，我不敢過去了，姨，喔喔，萬一他不在那了，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向我那死去的媽媽交待啊！我把哥哥丟了，喔，喔，喔喔，我是有些討厭他，他太傻了，什么都聽不懂，什么都得我照顧他，喔喔，我也累呀，我也餓呀，喔喔，姨，是我不好，我是想過丟下他來著，沒了他我會稍微好過些，喔喔，喔喔喔，天地良心，我向老天爺發誓，我只是想了想，沒有打算丟掉哥哥不管的，你要相信我，姨，你要相信我……”何香的眼淚也流了下來，她抱緊小紅，拍著她的背說：

“姨相信你，相信你絕沒有想丟掉你哥哥，你只是太累了，照顧哥哥太累了，你這么小，養活自己都很困難，還要養活哥哥，真的是太難了。姨懂，姨懂，小紅，啊，別傷心了，都會過去的，以后，姨跟你一起照顧哥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姨，姨說你哥哥還在那，他就還在那，你相信姨，啊，相信我。”何香的話似乎給了小紅莫大的勇氣，她抬起頭，淚水漣漣地看著何香，何香對著她又鄭重地點點頭，小紅也鄭重地點點頭，用幾近嘶啞的聲音說：

“姨，我相信你，你說哥哥就在那等我，他就還在那，走，我現在又有力氣了，咱們去吧。”說著，擦干眼淚的小紅忽然象變了一個人，她挎起了何香的胳膊，拉著何香就往前走。月亮地兒里，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地，是這個很深的巷子，石板路，這里的石板是用大青石鋪的，碎石塊很大，也很平整，這墻都是土坯的，是夯出來的，有些地方因為雨水的緣故形成一條條水流出的黑道道，那墻的旁邊有一個門洞，門洞上伸出一個木頭的檐，檐上左右兩邊各雕著一個很小的木頭小獸，木頭檐，很舊了，木頭有的地方顏色變得黑黃黑黃的，木頭檐的兩頭各掛著兩個鈴鐺。小紅小心翼翼地走著，何香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但她仍邁著堅定的步子。最初什么也沒有看見，沒有人站在墻邊上，小紅開始抽泣。但是她和何香一起看到，木檐下，門洞里，地上匍匐著一個黑影。小紅撒開何香的胳膊，飛快地跑去了黑影旁，蹲下，馬上，何香聽到了小紅喜極而泣的聲音：

“哥哥，哥哥，你醒醒，喔，喔喔，哥哥，是我，你沒事吧，哥哥，喔，喔喔，哥哥……”一大聲的“哎喲”響起，黑影動了，一咕嚕爬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嘴里發出“吃的，吃的，給我吃的……”一連串的叨叨聲，忽然，那聲音停止，黑影也停止了燥動，一個清晰的聲音傳出：

“小紅妹妹。”

“啊，喔喔，哥哥……”兩個人抱在了一起，大聲哭泣，那個男孩邊哭還邊向旁邊說著話，好象周圍圍著許多人在聽他說話一樣：

“哇，哇，哇，我說了吧，你們，哇，哈哈，哇，你們不信我，小紅妹妹會來接我的，我有妹妹，小紅妹妹會來接我的，我都說了，你們誰也不信，現在，哇，哇，現在你們信了吧……”何香在一邊看著看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這時，她真的感到累了，走到一邊一摞磚旁，一屁股坐了上去，她實在太累了，頭靠著土墻坯子，任由眼淚嘩嘩地流下來，但是這一回，她心里不苦，她覺得很幸福……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溫暖的小手撫過何香的臉頰，替她拭去還掛著的眼淚，一下把她撫醒了。真的是太累了，坐著哭著就睡著了。何香睜開眼，看見眼前的這兩張純真的小臉，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醒來，滿臉的淚水在月光下泛著晶瑩的光，她的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暖流。抓起衣袖，何香給兩個孩子擦拭干凈淚水，然后將兩個蹲了太久的孩子拽起來，一左一右地擁在懷里說，

“走，跟姨回家去，回家吃飯，你姨夫給咱們做好飯了，咱們回家吃現成的。”兩個孩子象兩只溫順的小獸，任由何香推擁著往回走，回去的路仍然很長，但是他們再也不覺得遠，高高興興地一起往回走。

在回去的路上，小紅才詳詳細細地給何香講了他們家的情況：

小紅和哥哥――剛子的父親其實是山上的土匪頭兒，父親雖然嚴令手下不許殺人，但是他的那些個拜把子弟兄是他所管不住的。小紅兄妹倆的母親其實是被他們的父親搶上山成親的。雖然他們兄妹倆出生后，父母的感情深厚了許多，但是他們的母親生性非常剛烈，幾次勸阻父親的弟兄們殺人未果，眼見得自己的丈夫也不阻攔，一氣之下，母親帶著他們兄妹倆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從山上偷偷下來了，跑到城里住了下來。從山上帶來了足夠的錢財，加上母親勤快聰明，他們的日子一直過得很順心。誰知天有不測風雨，母親一次偶感風寒，本也沒什么大事，誰知越病越厲害，到了最后，竟然臥床不起。小紅把家里值錢的東西一點點搗出來換錢給母親看病，但就象有一只巨手，在慢慢拿走母親的精氣神兒，直到最后拿走生命。母親在彌留之際說，

“媽媽我太自私了，因為討厭你們的父親，所以偷偷帶你們下山，本是怕你們在山上學壞，現在看來，我是錯了。如果以后你們的父親找到你們，你們就還是跟他回山上去吧，紅兒啊，知道你以后的日子會很苦，很難，但你一定要帶好哥哥，等著你們的父親接你們回山……”母親死了，小紅獨自帶著哥哥過活，年幼的她如何懂得花錢，很快就被鄰居把錢騙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