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夠選擇自己的未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也只是在某種意義上。生活中太多不確定,我們常常措手不及。豐子愷曾言:不寵無驚過一生。若言不寵可放可忍,無驚卻是很難。面對這茫茫的人生,擔憂、害怕、恐懼都是正常的。但終日戰戰兢兢,終非愛己之道。能解決的事自然不必擔心,解決不了的事擔心也沒有用處。人若心安,即有歸處······
沈唯西一直把自己歸類為聰明人那一種,所以,偶爾被證明蠢到家,會讓她心情壞到極點。反之,則會興奮到極點。于麗輝的出現,自然屬于后者,而且在這個雨天的早上看來,這種證明就像贏了個大滿貫一樣令人愉悅。于麗輝本已經算是過客了,雖然在沈唯西的數十起相親經歷里這實在是屬于鳳毛麟角的失誤,本小姐從來是甩別人的份,怎能被甩幾條街?而且對方還玩消失,讓自己欲罷不能,越發地不可原諒。但既成事實的事,對于心大的跟沒有一樣的沈唯西來說,就當陣風把他放過去,相忘于江湖就是了。偏偏這個一根筋的理科男又殺回來了,哈哈,哥們,你是上帝派來減小我的心理陰暗面的嗎?
只是,今天的事情總覺得哪哪都有點不對勁,濺了自己一身水的張昀琦,到,到底——于麗輝是什么情況?扳回一局的小得意漸漸退去后,沈唯西邊輾轉坐著電梯,邊心里泛著嘀咕:自己竟然在見到于麗輝的第一時間里沒有認出他來,嗯,那是一張陌生的臉,當然也不是完全陌生,多少有點似曾相識,聲音也很熟悉。沈唯西第一反應是覺得,這個人僅是像她一個朋友而已。直到坐進車里,于麗輝給了她一個專注的側影,那絕對是屬于于麗輝的側影,加上雖然只簡單對了幾句話,那帶有仇恨意味的聲音,讓沈唯西幾乎瞬間就認出了于麗輝,所以她才會“飽含感情、意味深長”地講了那么一段,于麗輝經典的那噗嗤一笑,讓沈唯西甚至都想上手打他了。只是,為了見沈唯西,甚至下血本去整容,這,有點說不過去吧,沈唯西還不至于這么花癡,相信一個男人的用心的年齡,早已過去了。最重要的還是今天的采訪任務,沈唯西的責任感從來都是不容置疑的,她拋掉所有的林林總總,想象自己是站在一面大落地鏡的前面,在明亮的閃光燈下,慢慢張嘴露齒,八顆牙齒,OK!五樓到了。
5803,在幽暗的走廊燈下閃爍著金屬質感光澤的門牌號像是一個吉普賽女人不小心遺落的飾物,對沈唯西有著遙遠的誘惑。她伸手去敲門,不想門從里面猛地被拉開了,嚇了她一跳。開門的人是一個胖乎乎的個子不高的男人,戴著一副金屬框的眼鏡,茶色的鏡片襯得他微醺的眼睛有些顯腫,隨便卷著的襯衣的袖子,讓沈唯西覺得,他的西褲是不是也應該把褲邊緬起來才配套。那人猛地看到出現到自己眼前的這個跟自己幾乎平行高的風風火火的年輕女孩,也有些吃驚,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他們干嘛派個女孩子來?難不成讓我自己去搬?也太不講究了。”沈唯西很郁悶,這個人濃重的卷舌頭的江南口音她是能聽懂的,此人的這句話卻讓她感到了明顯不友好的意味。但因為有采訪任務在身,她也不想節外生枝,就以公事公辦的口氣問道:
“馬總在嗎?我是······”她的話被那人不客氣地打斷了:
“你是誰重要嗎?你們用每次都換個人,讓我每次都自我介紹一遍嗎?我說,你們的售后服務就是這么做的嗎?是,我是把你們給告了,可這能怪我嗎?還不是因為你們有錯在先!”沈唯西聽明白了,他這是把自己誤會成什么售后服務公司了,她并不著急糾正錯誤,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的所言所語,正好可以給沈唯西一個側面觀察這位企業家的機會。于是她爆出一個孩子般的賴賴的笑容,說:
“我們搞售后服務怎么了?我們是弱勢群體啊,誰逮著我們都可以來這么幾句,可有些事也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啊,領導讓我們來我們就得來,讓我們干這個,讓我們干那個,為了那點可憐的工資,就得干啊!您有啥要求來著?我會盡量滿足您,只求您別向我們領導投訴我,不然我這個月的獎金就又泡湯了。OK?”那個人一時被沈唯西的幾句求告的話弄蒙了,許是更多的是酒精的作用吧,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唯西后,他稍愣了一下才開口:
“啊,啊——OK!那你先進來吧。”說著他向后撤了撤身,讓開通道,沈唯西毫不客氣地從他身邊走過玄關進去,來到客房,比她想象的要大,也亮堂,窗簾全部拉開著,寬大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如洗的云空里高聳著的樓群,雖然天仍是陰的,生機幾乎無處不在,點點燃亮的燈火總在訴說著旁人所不知道的精彩和寂寞。房里亮著燈,竟然是一簇低懸著的錯落有致的水晶燈,溫暖明亮的光線讓人莫名的心安。燈下是寬大的長桌,高背椅子,雖空空如也,卻讓人感到一種等待,一場豐盛的餐會。房子一頭的正中竟然是一張大大的床,白色的被單齊整的鋪搭,成雙的枕具讓人想入非非……將采訪包放在門邊不起眼的一角,一時間,沈唯西竟然不知該做坐到哪里合適,做到桌前,倒好像在等待開飯。床邊,當然更不能坐。誰知那個人卻走上前來,推著她來到床邊,說:
“來,坐下吧。”沈唯西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她的大腦一下子開了鍋,這個人,這個人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想對自己干什么?等等,再等一下,等到他猙獰、卑劣的嘴臉全部展現出來以后,我再說出我的真實身份,想必他也不敢對我做什么!想到這,她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床邊,揚起頭看著他,等待他的下一步動作。就見那個小胖子幾步就走到了床頭,拿起話筒開始撥打電話。沈唯西又是一陣嘀咕,喔歐,這是要客房服務?還是——別的?她迅速往周圍踅摸了一下,如果有什么硬而沉的東西,就趕快抓起來藏到屁股底下,他要是敢有什么動作,我就直接把他打暈!
偏偏這時,正舉著話筒等著電話撥通的那個人回頭友好地沖她笑了一下,沈唯西也討好地回笑了一下,掩飾著自己的慌亂。這時定是電話通了,那個男人說:
“麻煩你們來一個人,我需要干洗一雙運動鞋,來時請帶雙厚底的拖鞋過來。”沈唯西聽清了這幾句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曾經的白色的運動鞋,如今臟兮兮不說,濕了巴嘰地動動腳都能聽到咕嘰咕嘰的蛙鳴聲,不注意也就算了,自己瞅見都寒磣。她訕訕地笑著對放下話筒走過來的那個人說:
“馬先生吧,您不必這樣的,您這樣我真有點不好意思了,我這鞋統共沒花幾毛錢,你的干洗費都夠我再買一雙了,就讓它自己干好了,外面還在下雨,一會出去還得濕。”那個人笑著擺擺手,自己邊走到桌子那邊去邊說:
“唉誒,這你是不必客氣的,你今天在這樣的破天氣里還得出門,還不是因為我的原因嗎,權當我付給你的辛苦費吧,你也不必馬先生馬先生的叫,咱倆應該歲數差不多,我長得有點著急,鬧不好你還比我大呢,我叫馬國勝,你就叫我小馬好了。”他這么一說,讓沈唯西一下子放松了,“二皮臉勁兒”也有所抬頭,她兩把拉下兩只濕巴巴的鞋子丟在地板上,把襪子也扒了下來塞進鞋里,笑著說:
“小馬同學啊,本來我還有點不好意思,聽你這么一說,也覺得都是你惹的禍,好吧,我就給你這個改正的機會吧。他們還給洗襪子吧?順便把我的襪子也一起洗了得了。”馬國勝不由得哈哈大笑:
“好,我看行。”兩人正樂著,就聽到了敲門聲,馬國勝走過去開門,讓客房服務員進來,拿走濕鞋,并將一雙厚底的毛巾拖鞋放在沈唯西的腳邊。正忙著穿鞋的沈唯西忽然想起什么樣的,沖著服務員的背影喊道:
“喂,你們啥時候能給我拿回來呀?我還得穿呀。”那個服務員回頭笑了一下回答:
“三個小時以后,女士。”沈唯西故如個泄了氣的皮球樣地癱躺到床上,潔白的,散發著陽光味道的軟軟的被子讓沈唯西差點“魂飛魄散”,她恨不得躺在那睡它個三天兩夜,但她馬上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與一個陌生男子同處一個房間,孤男寡女不說,自己還肆無忌憚地躺在人家床上,沈唯西,莫非你想暗示什么?
沈唯西一個鯉魚打挺地坐起來,穿上拖鞋,快步走到房間的另一頭,無目的地原地轉了兩圈,眼神不聚焦地東西瞅,任誰也能看出是故弄姿態。那馬國勝自然也是看出端倪的,但他卻裝作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斜坐在長桌的一頭靜靜地觀望外面的雨景,等著沈唯西平靜下來。
很快,沈唯西恢復了常態,走到馬國勝的對面坐下,驚奇的發現,剛才空空如也的長桌已經成為一張功能齊全的茶桌,茶杯、茶壺、茶碗、茶盞、茶碟、茶盤等飲茶用具一應具全。電子茶爐上已經呼呼地燒著水。不用太驚奇,仔細觀察,會發現這是個隱藏巧妙的廂式茶桌,平日里不做招待客人飲茶的用途時,這張長桌亦可做身披白色長單,銀燭高擎的浪漫西餐桌使,至于豐盛的高朋滿座的酒席亦不話下。等到想兩個人靜靜地品茶時,只需按動某個桌下的按鈕,桌板會落下,再升起時,就是一個茶具齊備的茶桌了。沈唯西暗想,這位馬總可是正而巴經的茶鄉人,從小到大耳濡目染,恐怕閉著眼睛也能泡出一壺溫度適中,茶香四溢的茶湯來吧,他這里自然也應該藏著不少好茶葉吧,想到這,沈唯西竊喜自己這次采訪可能賺到了,文章寫得成功與否已經不重要了,可以趁機享受一次專業的茶藝也值哦。看馬國勝如今端坐在茶桌前,很有點“仙兒”的感覺,一掃之前半緬著褲管“被抓壯丁”的尊容。沈唯西的臉上定是顯現了些笑容,馬國勝也定是一直用眼睛的余光在觀察著沈唯西,他這時已經開始溫杯,將茶杯洗凈,用開水稍稍燙過,笑問:
“你笑什么?”
“沒有啦,高興,純粹高興,窗外雨意正濃,我卻可以穿著軟軟、暖暖的鞋子坐在這晶瑩的水晶燈下,面對著一位來自茶鄉的成功人士,馬上就可以喝到好喝的茶湯,想想就高興呀。”
“哈哈,果然你很會說話。想喝點什么茶呢?我這還是有幾種茶葉,自認為還不錯。”
“你這個點會喝什么茶?”
“我會喝綠茶。”
“好呀,好呀。”
“那就喝綠茶。”
“我可不可以提個要求呢?”
“盡管提,只要我能做到。”
“我其實是一個不會喝茶,卻對茶葉很尊重的人,我也從來不懷疑,即使是同樣頂級的茶,不同的人會泡出不同的味道的神奇。我也很好奇你會講出什么樣的泡茶經來,人們對于生活的感覺總是那么不同。所以,你邊泡茶邊講講你的感覺和心得好不好?我會不會強人所難?如果你不愿意就當我沒說好了。”
“哈哈,好一個‘對茶葉尊重’的人,如果換成別人,可能會覺得為難,不懂茶藝,又不喜歡講話的人會發愁講什么呀,我不一樣,我喜歡喝茶,還喜歡跟人分享喝茶的心得,所以,你這個要求我可以滿足。”
“好呀,好呀。”馬國勝再一次沖燙茶杯,他換了一種柔性的男低音的音調講話:
“我剛才所做的,是每一個茶藝師都要做的燙杯,因為是綠茶,所以沖茶的水溫度不易過高,將茶葉放入高溫燙過的茶杯中,用85攝氏度的開水沖泡,水量蓋過茶葉稍多一些即可。這一步叫做醒茶。等茶葉舒展身姿,活過來以后的片刻,將水倒掉。顧名思義,這一步驟的目的是使茶葉完全蘇醒過來,重新煥發出茶葉的本質。并且茶葉中的一些雜質,碎末,此時也隨之流出,使得下一步沖泡的茶質將更清新,潔凈。當然我們現在泡的是綠茶。如果沖泡的是普洱茶時,投茶量的大小與飲茶習氣、沖泡辦法、茶葉的特性都有著親密的關系,富于變化。就飲茶習氣而言,港臺、福建、兩廣等地習氣飲釅茶;云南也以濃飲為主,不過投茶量略低于前者。而我們江浙、南方的人則喜愛淡飲。”說著這些話,馬國勝的手也沒有停,他適當提高了些水壺的位置,讓水流由上而下如瀑布一般落入杯中,這時他說:
“這一步是要給杯底的茶葉泡個澡,注意泡茶的水溫80-90度為好。現在,你看,”他將剛沖泡好的茶倒入沈唯西面前的小杯中,端起舉到她的面前說:
“這剛剛泡好的茶湯溫度過高,這時可不能牛飲,你要先仔細欣賞一番,聞其香,觀其色,形之變化。”
“聞杯。”沈唯西接了一句,馬國勝笑道:
“哇,你也是懂的不少的呀。”
“哈哈,就懂這一句。”說著接過馬國勝手中的杯子一飲而盡。把個馬國勝驚得有點著急地叫道:
“不是說好先聞一下嗎,你怎么就喝了?別燙著!”
“哈哈,我是四川人,我們的味蕾比鼻子靈敏的多,而且吃麻辣燙吃得太頻繁,溫度低了反而會不舒服,這個溫度,”沈唯西微閉了雙眼品了一下,才開口說:
“剛剛好。嗯,春天,萬物復蘇,茶園里,撲鼻的清香味道飄過鼻間,春雨喚醒了正在沉睡的茶苗,小茶苗慢慢地探出了小腦袋,長著細細的、白白的絨毛,過了幾天,小芽慢慢地長大了,像一只只小鳥的嘴巴……”沈唯西睜開眼說:
“喝下這口茶,讓我去春雨中的茶山轉了一圈,太美好了。”她花癡樣地笑。馬國勝贊嘆:
“你真的是個很感性的人。不錯,這茶真的是春茶,看來你對來自各個季節的茶都是有感覺的吧?都能品出來吧?”
“過獎,我只是恰好有個家中有茶山的富貴朋友而已。”
“說來聽聽。”
“那我可真是班門弄斧了,哈哈。春茶、夏茶、秋茶和冬茶的劃分,主要是依據季節變化和茶樹新梢生長的間歇而定的。從理論上茶是春夏秋冬都可以采收的,根據不同茶區的氣候采摘時間不同,江南茶區可以采春夏秋茶,稍微熱點的地方如華南,西南茶區一年四季都可以采摘,只是不同季節的茶葉品質不同。也可以根據你想得到的茶葉的品質來決定采摘幾次。哈哈,聽出來了,我這些是科普書上背來的。”馬國勝笑:
“你這播音員的調調不錯啊,我給你泡著茶,你再來一段?”沈唯西的勁兒被拱了上來,她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逗得馬國勝笑得全身直顫,杯里的水都濺了出來:
“在我國大部分四季分明的茶區,新梢的形成是有季節性的。從春季茶芽萌動到冬季休眠,要經歷7-9個月。在我國南方茶區(如海南島等),雖然在同一新梢上,仍然有生長期和休止期可分。但由于氣溫終年較高,就同一株茶樹而言,新梢全年均可陸續萌發生長。僅因雨量分布不均(有旱季和雨季)新梢生育有快慢之分,卻沒有明顯休眠期……”